他還來不及深想,突然聽見一旁傳來了一個聲音:“這裏……怎麽回事?” 所有任務者轉頭看去,看見那名超市收銀員,茫然地站在超市門口,目光震驚地瞪視著中央花壇處的血泊。 這裏隻有四名任務者,唯一幹活的就是牧嘉實,於是也是牧嘉實任勞任怨地回複:“這個黑衣人……剛才在殺人。” “他?”收銀員的目光落在了黑衣人的身上,他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咽了咽唾沫,問,“這就是你們之前說的,追殺你們的黑衣人?” 牧嘉實一怔。 出現在他大腦中的第一個念頭是,隨著噩夢的崩壞,npc也想起了之前幾輪噩夢中發生的事情? 牧嘉實曾經遇到過這種噩夢的變化,有好有壞。有npc記起了曾經任務者粗暴的態度,於是下手越發狠辣;也有npc在想起了之前的事情之後,意外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對於牧嘉實這樣身經百戰的任務者來說,這種崩壞,在噩夢中可以說是挺常見了。 拋開這個不談,更加引起牧嘉實注意的,是戴無口中的“追殺”兩個字。 他們似乎沒有和戴無說過追殺的事情……不,等等。 第三輪噩夢,自私鬼和替死鬼去了服務區。此後第四輪噩夢的一開始,替死鬼在憤怒中說,他對戴無說他們正在被一個黑衣人追殺,而就在戴無即將告訴他黑衣人的身份的時候,噩夢重啟。 牧嘉實一直以為這是假話,是替死鬼和自私鬼編造出來騙人的。 但是現在看來…… 他下意識看向替死鬼。 替死鬼臉色青白,嘴唇顫抖。顯然,他沒有想到,窄樓居民居然會恢複之前幾輪的記憶。 自私鬼哼笑一聲,他說:“看什麽看。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可沒說假話。” 牧嘉實下意識皺眉。 似乎……也是。 自私鬼說他知道那麽多的信息,是因為他曾經來過這個噩夢。 既然如此,那他們是否在戴無這裏獲得過什麽信息,就顯得不太重要了。 不……也不對。當初戴無說他不知道小男孩的行蹤的時候,替死鬼的臉色變化過於明顯。所以,他們一定是從戴無這裏知道了什麽。 黑衣人……小男孩…… 牧嘉實一下子反應過來:“你們問了幾個問題?” 沒有人想過,自私鬼和替死鬼,可能向收銀員詢問了不止一個問題。 “算了,到現在,再隱瞞也沒什麽意思了。”自私鬼攤攤手,露出一臉賤兮兮的笑,“我們問了兩個問題,第一是命案發生的時候,小男孩在哪裏;第二,就是黑衣人的身份。而沒等這個收銀員回答第二個問題,噩夢就重啟了。” 牧嘉實皺起眉,他終於明白了。 第四輪噩夢,他們詢問戴無是否知道有關小男孩的信息,但是沒有明確問,是命案發生的時候,還是命案過後。 戴無理解為命案過後,於是回答不知道,說小男孩似乎失蹤了;而替死鬼因為上一輪問話導致的慣性,自然而然就理解成了命案發生的時候。 在他看來,戴無明明知道,命案發生的時候小男孩就在現場,然而他卻回答說,小男孩不知所蹤。 這樣的矛盾,自然讓演技不精的替死鬼,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但是,替死鬼的說辭,除了隱瞞了他與自私鬼的合作,以及命案發生時小男孩就在現場這一點,其餘的,都是正確的。 他們的確說了他們正被一個黑衣人追殺,戴無也的確說了,他可能知道拿著大砍刀的黑衣人的身份;但是,他們還沒來得及聽見戴無的回答,噩夢就重啟了。 也就順勢給了自私鬼和替死鬼發難的機會。 自私鬼聳聳肩:“所以說啊,其實我根本沒說謊。” 他的確沒說謊,但是,他當然也隱瞞了一些東西。 他們之所以要問這兩個問題,原因是他想和替死鬼合作,就必須要證明自己的消息的真實性。 他對替死鬼說,小男孩就在臥室裏。而替死鬼將信將疑,因此,他才會問戴無,命案發生的時候,小男孩在哪裏——小男孩就在現場。這樣,替死鬼就相信了他的一部分說辭。 遺憾的是第二個問題沒有得到回答。 好在第一個問題的答案,也就足夠替死鬼對他付出一部分的信任了。 在噩夢重啟的那一瞬間,兩個人快速地約定好了之後的說辭。自私鬼是不相信替死鬼的演技的,因此他就快速地說:“說我們沒來得及聽見回答!” 這短短的一句話,還是讓替死鬼明白了,他應該說什麽,不應該說什麽。 現在,任務者之間的些許誤會,也被解開了。 不過牧嘉實還是沉聲說:“你不應該隱瞞這些事情。” 自私鬼和替死鬼沒有騙他們,沒錯,但是隱瞞同樣是一種欺騙與不信任。 而自私鬼則是嗤笑一聲,他說:“我是一個獨行者。”他冷漠地說,“說白了,我隻想自己解決這個噩夢。如果不是這家夥,”他指了指替死鬼,“當時跟著我一起到服務區,我都不想和他合作。” 替死鬼漲紅了臉,嘴唇蠕動著想要反駁,最後卻一言不發。 他知道,獨狼就是這樣的。 窄樓中的獨狼,從來不相信團隊。他們自私、惜命、冷漠,吝嗇自己的信任,與其他的任務者保持著明顯的距離感與隔閡。 現在的牧嘉實也可以說是一條獨狼,但是他終究是掘金者組織出來的人,依舊保留著一部分當初留下來的,團隊協作的習慣——甚至,他過於地重視團隊了。 而實際上,自私鬼這樣的獨狼,才是更多任務者的標準形象。 替死鬼終究還是無話可說。 他一直以來都是獨自行動,從不組隊。他了解獨狼的性格,但是像自私鬼這樣,把“我根本懶得理你們”這種態度明目張膽地擺在台麵上,也是十分罕見了。 替死鬼垂著眼睛,心想,這個噩夢中的八名任務者,還真是…… 抱團的三兄弟、青色頭發的女人——說不定就是那個日用品商人,不過替死鬼沒見過丁億本人,不敢確定——bug級別的大佬、功利主義的冷血者,還有一條獨狼。 對了,還有他自己…… 替死鬼徑自陷入沉思,而牧嘉實在短暫的驚訝之後,就心灰意懶地歎了一口氣。 他說:“我懶得理會你們這些獨狼的想法……總之,你還知道些什麽,說出來吧,都到這個時候了。” 自私鬼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什麽了。我說了,我之前來這個噩夢的時候,根本沒有拖到第五輪。” 牧嘉實不厭其煩地確認:“你確定,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嗎?你之前經曆過的那一次噩夢,與現在我們這次,沒有什麽區別嗎?” 自私鬼煩躁地嘖了一聲,不過也勉強地配合,回憶著:“硬要說的話……我記得,第四輪噩夢,我們在服務區外邊遇到的時候,那個誰……老三?他手裏拿著一份報紙是不是?這個線索,我們當時沒發現。” 牧嘉實略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怎麽,懷疑我的記憶力?”自私鬼嗤了一聲,態度依舊惡劣,“我說過了,我是獨行者。獨行者總是會有一些依仗的。” 牧嘉實也不跟他爭論,他喃喃說:“所以……你們當初沒發現書店中的線索。” 其實,牧嘉實也是誤打誤撞才發現報紙上的新聞,從中找到了一些線索,發現了這個噩夢背後的一部分真相。 在這個噩夢中,因為時間過於緊湊,所以他們實際上很難把整個服務區探索完整。 在粗糙地探索過後,一旦發現隻有戴無這一個npc可以提供重要的信息之後,服務區中的其他場景當然也就不重要了。 但是……怎麽可能不重要?! 任何一個場景,一旦可供探索,就一定會有其價值所在,就一定會提供與噩夢結局有關的線索,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情! 隻要稍一回憶,就可以發現,臥室、停車場、公路、加油站、書店、超市,這六個場景,各有各的作用。 就連這些看起來沒什麽用的npc,都是第五輪噩夢時,黑衣人開啟無差別殺人的工具人! 在噩夢之中,沒有什麽是無用的東西。 第五輪……不,準確來說,現在是第六輪噩夢。第六輪噩夢,戴無恢複起了之前幾輪噩夢的記憶。 那麽……徐北盡呢?書店呢?加油站呢? 是否,有出現什麽奇怪的變化呢? 牧嘉實匆忙對自私鬼說:“你去加油站看一眼。我去書店。” 如果老三或者丁億在,那他一定會拜托那兩個人,而不是拜托自私鬼。但是現在也隻能這樣了。 他說完,就直奔書店而去。 自私鬼皺著眉,不明所以,但還是罵罵咧咧地去了。 此時,噩夢來到第八分鍾。黑暗臥室四人組,恐怕已經在趕過來的路上了。而牧嘉實衝進了書店。 徐北盡嚇了一跳,他驚愕地抬頭看著牧嘉實。 牧嘉實凝視著他:“老板,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我說過,這一次噩夢結束之後,我會去窄樓中拜訪你。” 徐北盡遲疑了一下,隨後緩慢地點了點頭。 他點頭當然也是有緣故的——扮演者當然他媽的都記得噩夢中發生了什麽,但是他們能否“表現”出恢複記憶的樣子,全看主腦是否同意,是否認為,已經是可以恢複記憶的時候了。 越是低級別的扮演者,在噩夢中的自由度越低。不過,隨著噩夢的崩壞,扮演者在噩夢中獲得的行動自由其實是越來越大的。 徐北盡是看戴無已經表現出“恢複記憶”的樣子,所以他才跟著一起“恢複記憶”,假裝自己想起了之前噩夢中與牧嘉實的約定。 然而這似乎是讓牧嘉實誤會了。 牧嘉實深深地看了徐北盡一眼。這個神秘的、皮膚蒼白的英俊男人。 不僅僅在窄樓之中,在噩夢之中,他的身份似乎也顯得格外神秘。 牧嘉實想,超市收銀員恢複記憶,他可以理解,因為對方在這個噩夢中,確實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他可以說是殺妻案的導火索,盡管他非常的無辜。 但是,為什麽徐北盡也會恢複記憶?他是否知道一些信息? 一時間,牧嘉實對徐北盡產生了些許的懷疑。 如果不是黑衣人就在外邊,還在那兒發出淒慘的哀嚎,那他說不定都要懷疑,徐北盡就是那個殺死妻子的凶手了,畢竟——這個噩夢又沒說,那個殺人狂魔的職業,不是嗎? 不……其實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戴無曾經說,在離開超市之後,那個善妒的丈夫還在對他的妻子發火,兩人的爭吵引來了一些圍觀群眾,還有人對妻子心生同情,想要幫忙,結果反被丈夫怒聲斥責。 既然書店老板同樣是服務區的一員,那麽說不定,當天他就在圍觀群眾中,甚至於,他就是那個被斥責的人? 他長這麽帥,帶著邪惡氣息的英俊,讓人第一眼看過去,就覺得這個男人是個一個大壞蛋,也難怪會被那個偏激的丈夫懷疑其居心叵測? 牧嘉實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無數的聯想,無一不是對於徐北盡在噩夢中身份的猜測。 要是讓徐北盡知道此時牧嘉實的心理活動,大概會飆出兩條麵條淚吧。 話說回來,似乎不管是什麽噩夢,他都難免被懷疑是個反派啊…… 牧嘉實還想說什麽,但是想了想,也不著急,而是先低頭看向了櫃台前方貨架上的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