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巫見幾乎遺忘了他們大半的經曆。  走入霧中的男人、在藏寶庫的搜索、墜樓的男人、與書店老板的對話、出發之前的進食……他幾乎全部遺忘了。  他現在仍舊記得的,就是他們在大樓下匯總信息,最後決定先前往遊樂場,並且在途中找到紙筆的事情。  而更加可怕的是,巫見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記憶有什麽問題。他覺得他此前的經曆就是如同他複述的那樣,平靜、簡單、直奔主題。  巫見認定他過去的經曆就是這樣,因此在看到其餘任務者變幻莫測的臉色之後,自己都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沒有緋在這兒提醒他,他根本不會發現,他居然遺忘了那麽多的記憶。  牧嘉實沉默片刻之後,突然說:“一個半小時……”  他並沒有遺忘任何東西。  根據巫見的說法,他可以補完他們在這個噩夢中的所有經曆……他覺得如此。他也說不好他是不是遺忘了什麽。  但是時間即將來到噩夢開始之後的一個半小時,在這段時間裏,被他們發現有遺忘記憶的,是巫見和收藏家。  這是否意味著,在噩夢的最開始,遺忘並不會發生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可是……隨著噩夢的發展和崩壞,最終,他們必然全都會遺忘……而那個時候,他們還如何應對這個噩夢呢?  從頭再來?可是噩夢必然已經發展到了極為險惡的地步。  ……從這個角度來說,第一輪噩夢,就是他們最為安全的時期,也需要在這個時期掌握足夠的信息。  不然的話……  牧嘉實感到深深的不安。  就如同他在回到窄樓底層之後,打出真結局的那個噩夢一樣,隨著噩夢的進展以及崩壞,但凡錯失了那麽一兩個重要的信息,局麵可能就會截然不同。  牧嘉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在進入大樓之前,他選擇停下腳步,看向光頭和花臂。  四人仿佛對峙一般地站在書店的玻璃窗前,巫見不明所以,牧嘉實神情凝重,花臂欲言又止,光頭一言不發。  牧嘉實平靜地說:“事到如今,是不是應該告訴我們,你們到底還隱瞞了什麽?”  花臂看了看光頭,那目光中帶著一點取笑的意思,就好像是在說:你看吧,隱瞞還是沒有什麽用。  要麽就不說,要麽就全說。  說一半留一半,必然會導致其餘任務者對他們的不信任。  即便這群任務者終究會遺忘,但是在遺忘之前,情況很有可能就先導向對他們不利的方向。  光頭沉默片刻,他現在正處在一種……微妙的懷疑人生的狀態。盡管剛才他還出聲提醒了其他人,但是他的注意力其實壓根就沒有集中在這個噩夢上。  因為他在考慮那張道具卡對他的心理的影響,並且由此想到了一些別的事情。  他是說,這種道具卡的影響,在整個窄樓中,是罕見,還是常見呢?  他希望是前者,但是經驗告訴他,應該是後者。  這就讓他有一種極為不妙的預感。  沒有人在意過道具卡對任務者帶來的影響,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個遊戲,而道具卡就隻是遊戲的道具而已。  能帶來什麽影響?  但是在親身體驗過這種無形之中的改變之後,光頭卻頗覺膽寒。花臂都看得出來的事情,難道他真的就看不出來嗎?  但是他在意識到自己受到了道具卡的影響之前,他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麽問題,不管是對其餘任務者的隱瞞,還是他與收藏家的那些衝突。  ……但是,他有些無法想象,如果自己沒有被道具卡影響的話,他應該會使用怎樣一種辦法來解決這件事情。  那是一種無形的影響,沒有使他感到絲毫的不對,並且已經被他認定為自己性情中本應存在的一部分。  就如同在這個噩夢中失去記憶的巫見和收藏家,他們並沒有覺得自己的記憶有任何的問題,他們認定事情就是這樣的,他們就是有了這樣的遭遇。  ——人類的大腦不會懷疑大腦本身。  這一路上,光頭都沉默得有些過分。其他人壓根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一些什麽東西。  此時,麵對牧嘉實的提問,光頭在思索片刻之後,終於還是選擇了誠實。  他說:“在第一輪噩夢,會有三分之一的任務者開始失去自己的記憶;第二輪是三分之二;第三輪是全部。  “當任何一個任務者失去自己所有關於這個噩夢中的記憶之後,噩夢就會重啟。”  他的話令牧嘉實怔了怔。  牧嘉實皺眉問道:“所有記憶,是指當前的一輪,還是所有?”  光頭幹巴巴地回複:“所有。”他又苦笑了一下,“不過,那些最初就遺忘了第一輪記憶的任務者們,當他們進入第二輪之後,就又會開始不停地遺忘……直到,忘記一切。”  牧嘉實在一刹那露出了難以抑製的驚愕表情。  當徐北盡通過直播間聽到這段話的時候,他也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暗自為任務者們捏了把汗。  觀眾們沒太明白,為什麽徐北盡和牧嘉實同時露出了不妙的表情。  徐北盡解釋說:“這意味著,當任務者們先後失憶,他們對信息的掌握程度就會引發彼此的衝突;而且,他們遲早會全部遺忘關於這個噩夢的記憶,也就是說……  “在之後的某一輪中,他們會以為,那是第一輪。”  觀眾們紛紛打出感歎號。  “無限循環??”  “我的媽,那豈不是不斷重複遺忘和尋找的過程嗎?”  “好家夥,這就是當代西西弗斯??”  ……是的,這樣徒勞無功的循環過程,就很像是那名傳說中的、進行著無效無望勞動的西西弗斯。他將石頭推到山頂,而石頭又會從山頂滾落,於是他回到山下,再次將石頭推到山頂。  可那是諸神對西西弗斯的懲罰,而在這個噩夢中,這樣不斷地遺失記憶又重新收集的過程,又有什麽意義呢?  徐北盡的大腦中似有若無地閃過一絲靈光。他隱約察覺到一絲熟悉,卻不知道自己的熟悉感來自於何方。  此外,他還在擔心著另外一件事情。  在這個噩夢中,任務者終有一日會遺忘自己關於這個噩夢的記憶,換句話說,他們會以為,他們還是在第一輪噩夢之中,對這個噩夢仍舊一無所知的狀態。  如果這樣的遭遇不斷重複,那是不是會讓任務者們永遠迷失在這個噩夢之中?  比起其他的噩夢來說,這個噩夢中,任務者們沉淪在永恒崩潰的噩夢中的概率,似乎高了不少。  這令徐北盡有點憂心忡忡。  任務者沉淪在永恒崩潰的噩夢中,聽起來和他並沒有什麽關係。畢竟,扮演者遇上這種事情的概率非常小,隻要他們能分清真正的自我和扮演的角色。  不過,這種殘酷的事情發生在眼前,總是令他感到一些不愉快和不安。  ……物傷其類。  他暗自歎了一口氣。  此時他已經與戴無分別。戴無在這個噩夢中扮演的角色恐怕並不簡單,或許是那名黑袍男人的左膀右臂,此時已經去忙別的事情了——至少是主腦安排下的忙碌。  不過,徐北盡有些難以想象,如戴無這樣的人,會不會說出“人類才是地球的雜質”這種話。  或許對於他來說,雜質不雜質的,他並不在乎,隻要他自己過得開心快樂就可以了。  而對於徐北盡……  這句話的含義並不會給他造成太多的困擾。  他深知,人類擁有無數的想法與觀念,很多時候甚至是與彼此衝突的——如果你認定人類是地球的雜質,神會因此降下懲罰,那麽你也是人類,你為什麽沒有被懲罰呢?  這些嘈雜的、淩亂的、自我矛盾的理念,每每縈繞在徐北盡的耳畔,又最終彌散於無聲。  不過,這句話出現在窄樓的噩夢之中,卻會令他浮想聯翩。  徐北盡又不自覺走神了,想起了一些別的東西。  而當他回過神的時候,直播間畫麵上,六名任務者已經來到了大樓的天台。  幾名求生者已經強硬地將緋和收藏家都推到了天台的邊緣。當任務者們抵達的時候,他們恰好看見緋被硬生生推了下去!  “緋……!”巫見驚恐地看著緋從邊緣掉落。他連忙撲到天台的邊緣,震驚地說,“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們為什麽要把她推下去!!”  顯然,他又遺忘了之前牧嘉實告訴他的,發生在遊樂場裏的那場審判。  牧嘉實閉上眼睛,他感到了一種疲憊。他不知道自己的記憶是否還是完整的,他完全無法想象。  人怎麽能懷疑自己的大腦?怎麽能懷疑自己的過去和記憶?這實際上就是在懷疑自我。  但是在這個噩夢中,他們卻不得不去做這樣的事情。  求生者們因為這幾名任務者突然的出發而停下了動作,他們押著收藏家,嗬斥著任務者們的莽撞行為,但是因為任務者們來勢洶洶,所以他們一時間也不知所措。  就在這個時候……  “這裏……”在一片寂靜中,他們突然聽見收藏家如夢初醒的聲音,“這裏就是噩夢的初始點嗎?”  牧嘉實驟然轉身看向他。  他看見收藏家眼中毫不作偽的興致盎然與些許的困惑,他似乎真的有些好奇,為什麽一睜眼就能看見任務者與噩夢中窄樓居民的衝突。  他遺忘了第一輪噩夢中的所有記憶。  ……噩夢要重啟了!  在牧嘉實看向巫見,想要確認這一名任務者是否徹底遺忘第一輪的記憶之前,他就眼前一黑。  噩夢,重啟了。  *  在睜開眼睛的第一秒,牧嘉實首先確認了一件事情——噩夢是因為收藏家失去了關於第一輪的記憶,所以才會重啟的,而並不是因為緋的死亡。  如果是因為後者,那麽噩夢重啟的時間也太長了一點。那兩三秒的時間,必然是因為收藏家。  ……第二輪噩夢開啟。  牧嘉實停在原地,一言不發。  他們又一次回到了整片廢墟的西北角。  收藏家在迷惑地問:“哎,不對啊,怎麽場景突然又變了?”這令人困惑的場景,讓收藏家都笑不出來了,“呃,你們好……?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  沒人搭理他。  在冷寂了幾秒鍾之後,巫見試探性地問:“呃,我們不應該,去探索這個場景了嗎?上一輪噩夢我們什麽線索都沒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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