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這一刻,在不遠處的環形樓梯處,他突然看見一個腦袋探出來。 那是那對情侶中的女性任務者,這個時候巫見終於聽見她第一次在這個噩夢中說話。 她說:“快來。我們找到了一個活人。” 時間倒退回十分鍾之前。 當巫見正在二樓閱讀那本書的時候,那對自稱為情侶的任務者剛剛走到了三樓。 他們探索的順序是先去了四樓,然後才去了三樓。 從先前徐北盡的描述來看,四樓是一些空曠的房間,而三樓則是閱覽室,顯然四樓調查起來更為輕鬆,於是兩人就先去了四樓。 盡管此前巫見懷疑這兩個人不像是情侶,但是他們配合起來也十分默契,沉默不語間便將四樓走了個遍。 不久,寸頭便簡要地說:“我這邊沒有發現。” “我也沒有。” 寸頭又說:“那行吧,葉瀾,我們去三樓。” 被稱呼為葉瀾的女人,平靜地點了點頭。 如果有其他任務者在這裏,看見這個名為葉瀾的女人,明明剛才還是一副內向、不安的樣子,現在卻表現得冷漠、從容,那麽恐怕立刻會驚訝一下。 然後想,真是的,現在這些來到窄樓底層的任務者,都這麽喜歡藏拙嗎? 葉瀾與她的同伴,的確是這個打算,而假稱情侶,也是覺得這樣的關係更容易讓人放心。不過他們兩人也無意與其他任務者針鋒相對,之所以這樣做,也隻是為了明確分工。 葉瀾偽裝出內向、沉默寡言的性格,那麽其他的任務者就更容易忽略她的存在,也就可以讓她更加方便地觀察其餘任務者的動向、思考噩夢的相關線索。 至於實際的效果……隻能說見仁見智了。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現在的窄樓底層,壓根就不需要這些陰謀詭計。從更高層下來的任務者,反而比從底層上去的任務者,更快地達成了共識。 他們需要合作。 況且,窄樓底層的噩夢本來就不需要他們相互爭鬥。向來見機行事的任務者們,立刻便變換了自己的行事準則。 現在還停留在窄樓底層的任務者,要麽是聽到了什麽風聲,要麽就是自有打算,要麽……就是仍舊對可能存在的終極噩夢不死心。 寸頭與葉瀾就是最後一種情況。 倒不如說,他們在更高層的噩夢中摸爬滾打、掙紮度日,已經看不到離開窄樓的希望了。在這個時候,他們自然希望,終極噩夢的存在是真的。 比起終極噩夢,他們通過打出一個個噩夢的真結局,一步步往上爬,最終抵達窄樓最高層……後麵那個可能性,幾乎為零。 不,應該說,已經是零了。 他們不可能做得到的。 比他們更加聰明、理智、冷酷的人都沒有做到,那麽他們兩個就更加做不到了。 所以他們可以說是明智,又可以說是莽撞地,回到了窄樓底層,隻為了追尋一個可能又不可能的希望。 而如同這兩名任務者一樣的人,此刻在窄樓底層,又有多少呢? 巫見跟隨著葉瀾去了三樓,並且在閱覽室裏看見了葉瀾所說的活人。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帶著圓圓的厚底眼鏡的學生。 與此同時,另外一邊,從圖書館出發往北行進的三名任務者,也有所發現。 緋停下了腳步。 她看到眼前的路牌,略微眯了眯眼睛,下意識念了出來:“距離航天局,還有,五百米?”第98章 三點半 緋、牧嘉實、長發男這一路行來,隻覺得自己腦子有點炸。 從理發店遇上那個瘋子開始,他們的探索之路就好像出了什麽問題。噩夢在他們這裏,仿佛開啟了一場提前的崩壞。 火鍋店,就不說了。 隨後他們又遇到了把嗓子唱出血的ktv、用頭蓋骨做花盆的花店(這是不是參考了什麽恐怖小說裏的做法?)、把小孩子的指骨當零食賣的小吃店、用人體做導電的電腦體驗店…… 到最後,長發男都悶悶不樂地低頭走著。 三名任務者覺得自己的大腦好像被洗刷了一遍,那種瘋狂使他們的理智都搖搖欲墜。 他們三人中最為平靜的,恐怕就是牧嘉實了。 緋的臉色慘白,看了看牧嘉實,心想,是的,這名任務者此前來過這個噩夢。 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緋長出了一口氣,看向了街邊的路牌。 如果再沒有什麽發現,繼續在這條筆直卻令人掉san的街道上走下去,那麽緋恐怕自己就要瘋了。 好在,情況也沒有真的一成不變。 他們一直往前走——這條道路沒有什麽其他的拐彎——終於來到了一個大的交叉路口。 而再往前,似乎已經脫離了繁華的街區,進入了一大片青草鬱鬱蔥蔥的郊區。 緋忍不住說:“航天局?”她回頭看了看幾公裏之外的繁華市中心,不禁說,“這座蒼城的城市規劃,有些奇怪吧?” 牧嘉實沉穩地說:“或許隻是噩夢將這些場景聚集到一起。” 緋點了點頭,認為這是非常有可能的。 不過隨後她又喃喃自語說:“這樣的話,說明這個航天局,恐怕十分重要吧?不然,不需要大費周折把這個場景安排過來。” 牧嘉實麵不改色地說:“你說得對。” 既然緋和巫見請求他不要說出關於這個噩夢的信息,那麽他也就順理成章地表現出一無所知的樣子。 不過,他卻暗自在想,以這個噩夢的難度,他真的什麽都不提示的話,這群任務者會不會幹脆利落地失敗啊? 這是牧嘉實心中擔憂的事情。 要知道,他當初能解決這個噩夢,完全是因為,他其實是以掘金者的身份進去帶老板的。 換句話說,自然有人為他提前進入噩夢收集好了足夠的信息,牧嘉實自己也對這個噩夢有了一些把握和成算之後,才決定進入噩夢,並且最終成功地打出了真結局。 如果他真的是以對這個噩夢一無所知的狀態進入的,那麽以牧嘉實的能力,他也懷疑自己是否能夠打出真結局。 哪怕是當初那個在窄樓底層大殺四方的他。 牧嘉實跟在緋的身後,往那所航天局走去。 他心中苦笑。 這個噩夢中熟悉的場景、諳熟的環境,都使他不斷回憶起當初自己的失敗。 這使得他心灰意懶、格外沉默。緋或許以為,是因為他不能透露關於噩夢的信息,所以才如此寡言少語。 但實際上,當牧嘉實從更高層回到窄樓底層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樣一個狀態了。 此前與緋和巫見在那個廢墟的噩夢中相逢,牧嘉實之所以願意站出來,是因為他被蘇恩雅勾起了好奇心,他需要了解蘇恩雅的信息,所以才主動去探索噩夢。 但是…… 想到蘇恩雅,牧嘉實的目光中也不由得閃過一絲陰霾與困惑。 到底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蘇恩雅會失蹤? 那與她透露給他的事情,有關係嗎? 她和這個噩夢,又是什麽關係?她為什麽會知道那句話? 在緋和巫見的提示下,牧嘉實已經明白了蘇恩雅究竟在暗示他什麽。 窄樓居民…… 現在,牧嘉實已經用全新的目光去審視這座窄樓了。 可是,這對於他憊懶的狀態,似乎也沒有什麽用處。他仍舊喪氣,時不時在心中對自己嗤笑一番,毫不留情地責問自己當初的失敗。 可那究竟算得上是一場失敗嗎? 還是,隻是因為他高傲、自負的本性,使得他無法接受,當他意識到那件事情的時候,他的退縮、無奈、絕望…… 他所有的情緒,都指出,他並非他自己以為的那般強大。 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他敗於自己的手中。 牧嘉實垂著頭,又時不時抬頭看看天空。但是他始終麵無表情,目光中盡是灰暗消沉。 就在這個時候,緋突然停下了腳步,驚訝地說:“我們到了……這裏,是航天局?” 她啞然…… 牧嘉實懶洋洋地抬起頭,看了前方一眼,不明意味地說:“是的,這裏就是,這個噩夢中的航天局。” 當他們走過名為「航天局」的公交站牌,本以為會看到嚴謹、莊嚴的碩大建築,但是入目所見,這所謂的航天局,更像是一群愛好者的聚會。 航天局本身的建築已經徹底地廢棄了,就連窗戶玻璃也碎了滿地。 更遠處一點,也許是用以觀測星球和宇宙的大型天文望遠鏡,倒還算是健全,看起來仍舊可以使用的樣子。 但是,那群聚攏在航天大樓前方空地上的人們,卻讓緋目瞪口呆。 他們穿著花裏胡哨的衣服,大多數是長裙、長袍,衣服的麵料上都畫著,或者印著各種與宇宙有關的東西,可能是一副宇宙大爆炸的圖片,可能是群星排列的星圖,可能是象征著宇宙常數的公式。 他們臉上都有著狂熱、激動的表情,隱隱也有一種瘋癲的氣息,但是隱藏在那種激動的表情之下的,還有某種令人不安的、暗流湧動的氛圍。 他們激烈地爭論著什麽。 在背後荒廢的航天大樓的映襯之下,這群魔亂舞的場麵,顯得更加令人不安。 緋不禁喃喃自語:“到底發生了什麽……” 如果巫見在這裏,特別是讀過《瘋狂:跨越200天的記錄》這本書的巫見。 那麽他或許還能為緋翻閱到這本書的其中一頁,然後好好地給她解釋一番。 因為,當瘋狂在人類的群體中蔓延之後,人類就徹底放棄了他們對宇宙的追求與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