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每一個清晨,他都站在窗外,靜靜地望著那一片翻騰的灰霧。 痛苦啃噬著他的心髒,而他仍舊無能為力。 理論上來說,他一旦進入這個噩夢,就會立刻消散、死去。 這種死亡意味著徹徹底底的消失,而非這些困在灰霧中的人類。 所以,直到他意識到ne態度、立場的轉變,他才有了進入這個噩夢的打算。 而當他真的進入噩夢,他發現他的確是正在逐步邁入死亡,但是這個過程被延緩了許多,讓他有了自救的機會。而必然隻有ne插手了,才可能導致這樣的情況發生。 所以,ne確實是改變了。 但是為什麽? ne隻是人工智能,它怎麽可能發生改變? 這不符合常理。 所以,發生了什麽事情,有什麽事情促使了ne的轉變。 徐北盡想要搞清楚這件事情,就必須聯係ne。 而他聯係ne的唯一辦法就是…… 利用他的噩夢。 他的目光注視著那些任務者。 他心中默念著,快點、再快一點。快點發現這個噩夢的秘密,快點去往其他的細胞噩夢,快點恢複理智,快點……找到那個他需要的細胞噩夢。 在關注著這些任務者的同時,徐北盡也在那些無窮無盡的灰霧塵埃中,尋找著他需要的那一顆「瓦礫」。但是這實在是一個過於漫長的過程。 同時也太難了。 他找了十分鍾,隻覺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 而看到那些細胞中,曾經的任務者和扮演者癲狂的樣子,更是令徐北盡心生厭倦。 他隻能忍住這種可怕的情緒,繼續尋找著自己需要的東西。同時,也時不時扭頭去關注一下任務者們的情況。 徐北盡最為關注的,當然是林檎。 這不是因為他和林檎的關係——起碼不僅僅是——而是因為,林檎那種超乎尋常的直覺,讓徐北盡對他尋找細胞噩夢的前景頗為樂觀。 而林檎進入的細胞噩夢,也讓徐北盡頗感怪異。 那是第一個永恒崩潰的噩夢。也就是說,這個噩夢的主人,是整座窄樓中,第一個徹底崩潰、迷失在自己扮演的身份中的,扮演者。 徐北盡之所以知道這一點,是因為他曾經在翻閱那本「更新日誌」的時候,發現了ne報告這件事情的記錄。 不過,ne報告的對象,並沒有對這件事情做出任何評價或者措施。 甚至於,他們讓ne以後不必報告這樣的情況。或許,他們並不在意人類的崩潰。 時至今日,噩夢以及人類徹底崩潰的情況趨於穩定。 但是,這片臃腫的、龐大的垃圾場,其中象征的垃圾數據之多,也成為了ne的噩夢——在最開始,灰霧隻是灰霧; 而後來,灰霧也成為了一片場景的稱呼。 因此,徐北盡對這第一個崩潰的噩夢,始終記憶猶新。 這個噩夢發生在一個中年人的身上——男人,或者女人。 說不好。他們是一對結婚二十多年的恩愛夫妻,在成為窄樓噩夢的靈感來源之後,噩夢主人則一體兩麵,就如同柯緒和謝霽一樣。 當瘋狂在人類社會蔓延,他們各自的父母、孩子全都瘋了,將這對夫妻當成了某日的三餐入肚,骨頭則喂了小區裏的貓狗。 這名可憐的扮演者在夢中不斷重複這樣可怖的經曆,短時間之內就徹底崩潰。 可是,崩潰並非意味著平靜與噩夢的停止,隻是意味著,他徹底成為了那對夫妻,不斷重複著被吃的宿命。 在他的噩夢中,場景當然不隻有他們一家人,還有這對夫妻的同事、鄰居、朋友。 整個噩夢,更像是一場奇特的案件調查過程。 鄰居報警稱住在隔壁的一對夫妻失蹤了,並且這幾天隔壁總是傳來一陣肉香,又或者一陣惡臭。 警方在調查了這戶人家之後,發現他們的水電近期使用得十分頻繁,遠遠超過平常時候的使用額度。 此外,這家女主人的婆婆抱怨廚房的下水管道堵了; 孩子在抱怨冰箱裏放不下想吃的雪糕了; 小區裏的流浪貓和流浪狗更是凶性畢露。 警方又去失蹤夫妻的公司進行調查,發現這對夫妻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人到中年,煩惱頗多; 家中老人身體不好,孩子要上補習班,鄰居要走動,朋友要吃喝,總之樣樣都要錢。 他們勉力支撐,但也總是愁眉苦臉。 直到,他們徹底地失蹤在這個世界上。 對於普通的任務者來說,當他們進入這個噩夢,他們會承擔調查者的身份。 在進入這個噩夢的最開始一段時間,這對夫妻還沒有被殺死; 而當他們被徹底吞吃入腹,那麽噩夢就會重啟。 任務者們如果想要解決這個噩夢,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阻止這對夫妻的死亡; 而想要達成真結局,則是要讓這對夫妻的父母、孩子意識到,他們吃的不是正常的食物,而是他們的親人。 這個噩夢並不算難,然而可惜的是,這名扮演者還沒有暗中推動任務者打出真結局,他自己就已經瘋掉了。 也就是說,他徹底無法擺脫這個宿命了。 除非有一天……他能夠恢複神智,重獲清醒的頭腦,並且離開窄樓。 可能這樣夢魘般的經曆會讓他終日噩夢交加,精神趨於崩潰,但是總有一天,他應當能夠恢複往常的模樣。 而一切,或許都取決於,這十名任務者的行動。 林檎在進入這扇門的一瞬間,隻覺得自己眼前一暗,隨後又是一亮,他便清醒了過來。他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正在一個昏暗的樓道裏。 他有些不耐煩,想著他要去找徐北盡。可是他的直覺好像失靈了,壓根就沒有給他指出徐北盡所在的地方。 他想,所以徐北盡不在這扇門的後麵? 那他會在哪裏? 林檎有些困惑。 從外表來看,林檎看起來並不像是忘記了關於進入這個噩夢的始末。他好像仍舊清醒,並非如同其他任務者那般昏沉。 但實際上,林檎隻記得徐北盡了。 他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進入這個噩夢,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隻是知道,他要找到徐北盡——那是他喜歡的人,所以他一定得找到他。 但是徐北盡會在哪兒? 林檎想了片刻,想不出來。 不過他知道一點,既然徐北盡不在這兒,那麽,他就得離開這兒。 怎麽離開? 林檎遲疑了一下,然後慢慢將目光投向樓道上方的一間房屋。 那裏傳來了一些特殊的聲響。 林檎凝神去聽,超凡的五感使他很快就聽清了那聲音究竟是什麽。 那是剁肉……剁骨頭的聲音。一聲一聲,仿佛敲在人的天靈蓋上一樣。 如果是普通任務者在這昏暗的樓道中聽見這樣的聲音,那或許已經嚇到腿軟了。 被曾經的網絡信息時代荼毒的人類,可以輕易地得出結論,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是林檎並沒有這個困擾。 他一沒有關於地球的記憶,二不會因為這點點詭異的氣氛,就覺得恐懼。 他好像從來沒有覺得恐懼過。 他隻是想,如果那兒有聲音,那就說明,這個場景的重點,就在那兒? 於是他邁步上了樓。 徐北盡簡直不忍直視隨後發生的事情。 林檎先是敲了門,然而無人開門,於是他就用蠻力拆了房門,走進了那間屋子。 他無視了臉上手上滿是血跡的兩名老人,還有拿著根手指骨舔著血液的小孩,轉了一圈之後,直覺將他指引到了冰箱前麵。 然後他打開了冰箱門。 彌散的灰霧從冰箱門中噴湧而出,幾乎在一瞬間就遮掩了林檎的視線。 鼻端本來濃鬱的血腥味變得若隱若現,房屋中的幾個人也成了虛無縹緲的幻影。 隨後,一扇大半隱在灰霧之中的門,出現在林檎的麵前。 他知道這就是離開這個場景、去往下個場景的通道。這些門,就是在徐北盡的噩夢中通行的辦法。 林檎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他幾乎是用作弊的辦法離開了這個細胞噩夢。 然而,其他的任務者卻沒有這麽輕鬆。 他們幾乎不約而同地,將最初的門後的世界,當成了一個真正的噩夢去解決。 他們忘記了他們是在徐北盡的噩夢之中,也忘記了進入這個噩夢的使命。 他們還沒有徹底沉淪在這個噩夢中,但是卻也未必那麽清醒了。 他們徒勞地投身於那些已經永恒崩潰、陷入不斷重複和無限輪回的噩夢之中,並且希望解決他們。 在這九名任務者中,第一個意識到不對勁的,是牧嘉實。 牧嘉實在一個銀行的場景中。 那些銀行職員因為一名老者過來存款的態度不太好,而產生了一些口角;不僅僅是與老者之間,還有彼此之間。 然而隨後這場爭端不斷地升級,最終造成了一場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