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左堯,張副搞起後勤必定可靠多了。 不過在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過來後,張雪聲思考片刻,揪住了就要跑開的江淮,讓他緩一緩再去考慮有沒有人打了起來,有沒有人又開始欺淩弱小……她問他們兩個:“你們就按照性別這麽粗略一分?” 江淮和左堯兩個小輩對視一眼,還是江淮說:“來不及細分,先讓他們男女性別分開住,至少不會有……” 有那種事。 因為語言的無障礙互通,國籍間的矛盾就沒那麽強,更強的是階級和性別之間的矛盾,前者還遠大於後者。 張副點點頭,她了解多了,也明白了,現在這種分法反而是最好的,隻是…… “既然能以記憶為代價把我找過來,那我放棄在這裏的相關記憶,還能找到別人來嗎?”她攤手,“按照你的說法,我們短時間是練不出一批能管住人的本地人,何況底層的和平不一定能維持多久吧,他們已經被‘馴化’了,就靠我和小左,沒法在出亂子的時候對付這麽多人。” 更可能是直接被弄死出局,這樣江淮之前的努力就徹底白費了。 江淮有些驚訝,但還是答應了。 起先沒進來鬼船時,一方麵是不確定召喚其他人的形式,另一方麵是這種以一召喚多的方式,能擁有記憶的隻有最後一人,畢竟這次事件是多國合作,雖然江淮也不太清楚上麵怎麽談的,會議上他更多是作為武力威懾在一旁被放置正常人都會覺得這種失憶行為有什麽陰謀在裏麵吧。 看江淮答應地那麽利索,張副倒是笑了,她提出一個新的要求: “既然隻要選擇答應單程召喚,那是不是能在這裏設立一個坐標點,讓這樣的召喚無止境?如果擔心產生矛盾,幹脆一開始就把不會擁有記憶這件事標出來,讓所有能響應召喚的人自行選擇要不要進來好了,總有些不信邪的……” 江淮接上:“冤大頭?” 兩人對視,同時一笑。 讓左堯去看著男士那邊,江淮陪張副先去找女士們說話……雖然她的等級也不低,可必定是做不到一對多的,江淮有些擔憂,張副卻很坦然,反過來安慰江淮:“多想什麽呢?我在這裏‘死了’根本什麽代價也沒有,現實裏就是睡一覺,可看看這裏這些人吧,她們有些人的獸性還沒有丟掉,我不擔心自己會‘死’,隻擔心我的死亡會讓你們好不容易創造的和平局麵功虧一簣。” 她催促江淮把召喚地點設立出來,江淮鼓搗了一會兒,和她說“沒法設立地點,似乎隻能設立在被召喚人身上,下一個人就會出現在前一個人身邊。” 張副笑眯眯地應了,並且把這兜子攬在自己身上,勸江淮去休息一下。 外頭烈日炎炎,看這小孩睡了,張副從人群中穿過,看其他人避開自己,麵上是笑著的,眼中卻沒有笑意。 在被兩個年輕的男孩圍著說起對底層人士安排時,看著他們微微發亮的眼睛時,張副把事情應下,心裏卻並不怎麽看好。 江淮想要所有人“恢複正常”,因為這孩子覺得他們都是活人,怎麽能夠做出那樣的事呢?怎麽能因為人為分出階級就真的把其他人當成豬狗看呢? 但什麽又是真正的“正常”呢?想到這兒,張副在心裏歎了口氣。 有些人就是這樣,分明活著,還不如鬼物。 江淮應該看到過很多鬼物了,有些領域的情況連張副都不清楚,但全國內清理過的領域,作為遊池派親傳弟子之一,這小孩一定是知道的……那裏麵有不少反人類破三觀的,按理說他早就練出來了,在這裏破防,更多是因為這裏全都是“活人”。 所以,看多了死人,麵對這些還不如死人的活人會更加的憤怒。 張副又歎一口氣。 為什麽要放棄,為什麽要同流合汙,為什麽成為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可最讓他痛苦的是,他知道都是為什麽,所以他一句話都不問,張副聽說他們一晚上就搞定了這些事,其實從行事中看出了這件事的衝動性……不過就算出什麽問題,江淮身後也有人兜底,所以她也沒說。 像一開始說好的,他們這些人死後由其他人替換,那麽江淮要是“死”在這裏,應該也不是真正的死吧,而是由師門裏的長輩們替換,但用一個世界性的領域鍛煉一個小孩獨當一麵,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在見到江淮第一麵時,她就覺得這孩子是在幸福的家庭、正確的教育中養大的。 在後來知道他的家庭情況後,張副倒是覺得自己沒猜錯,作為一個富裕組合家庭中的長子,他小小年紀擔起責任,所以比一般的小孩穩重,又因為三觀與富裕的生活,他天生就知道怎麽去同情別人,常常會對弱小心軟,反而不在意自己受到的傷害……因為他認為那些不值一提。 如果有誰傷害到他身邊的人,譬如朋友和家人,他大約立刻就會精準反擊,可要是傷害到他自己,他估計都不覺得那是傷害。 但如果一個人無論什麽傷害都能自愈,不會留下任何疤痕和後遺症,砍在他身上的刀就不算砍了嗎? 張副都能猜到江淮的家人有多頭疼,因為這孩子說起別人一定會說“不可以,這個人會疼”,可遭在他身上,他就一點這方麵的意識都沒有,憑什麽呢?憑他皮厚嗎? “這些人是不會感激你,也不會感激我們的,”她定定地看向所有人,試探性地朝她望過來的人都低下頭,“他們也不可能立刻就成為正常社會裏披著人皮的人,立刻開始互相尊敬互相禮讓。” “因為造成他們目前情況的根源還沒有解決,隻要還生活在這裏,他們隨時會覺得社會再次奔潰為原來那個階級的模樣所以對待他們根本不是懷柔,而是再創造一個臨時階級,並讓得利者維護它。” “如果你不想要再有人死亡,受傷,靠人們自己的道德來維護沒有用,”張副情緒複雜,“靠武力,的確是最正確的方法。” 那兩個孩子誤打誤撞地找對了方法,代價是地麵上與汙跡一般的深黑血跡。 張副低下頭,注視著自己的鞋子,正踩在已經幹涸的血跡上。 接下來也該靠她來了。 …… 江淮卻並沒有真的睡著。 他一隻耳聽著外頭的動靜,一旦發生什麽,立刻就能出去,雙目閉著,嘴裏默念那個俄文詞匯,沒多久,左堯帶著從普通人中挑出來的三個俄國人來了,他立刻坐起來,與這三人單獨交談,讓他們辨認這個詞匯的意思。 不是係統提供的特殊詞“自由”“詛咒”,不是霍齊霍普說過的“觀眾”,也不是偷渡客給出來的“鬥獸場”,阿基莫維奇意識清醒的幾秒鍾,給他比的口型是“不公正的”。 是說,角鬥是不公正的? 可江淮左思右想,他自己入場就算不夠公正了,他直接碾壓這裏的所有人,更何況接下來那場角鬥,所有參與者都是他,還能有多不公正? 江淮想不明白,既然這樣,他便放空大腦,不去想了。 反正想躲躲不掉,他確定自己已經做到最好,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靴子落下罷了。 不過,雖然大腦放空,江淮依舊沒睡。 因為他知道身體根本不是自己的,所以感覺睡還是不睡,似乎沒什麽區別從知道這一點後,他就有種別扭感。 偷渡客們在領域裏也沒有真實的身體吧?他要是係統,就偷個懶也不在領域裏給自己塑造身體了,反正是不會死的,就算真的死了,再捏一個好了。 從那以後他就沒睡過,居然也沒覺得疲憊。 所以,江淮的休息方式就變成了“發呆”,平時就睜著眼睛發呆,晚上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就閉著眼睛發呆。 僅僅是靜靜地聽著貓打呼嚕,妹妹翻身的聲音,他就感覺自己已經休息過了。 現在這裏沒貓也沒有妹妹,他的意識就散開,隨意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心跳……好像是那個嬰兒的?他的意識隨著對方的心跳緩慢起伏,看上去像是在休息,可一切都在他掌控中。 就這樣,時間在一起一伏中似乎變得很快,周圍來來走走,可江淮已經練出來了,他並不覺得吵鬧,隻覺得這是一種讓人貪心的平靜。 時間於平靜中走向了第二天的灼熱白日。 江淮下樓時還愣了愣,他看到了穿梭在樓道間滿頭汗的熟人,還有不少僅僅是看過資料的,但雖然麵孔不熟悉,江淮還是第一時間看出來,他們不是生活在鬼船上的人精神氣是完全不一樣的。 也不知道張副是怎麽做到讓這些來自五湖四海可能各有心思的人都聽她的,江淮看過去時,張副正忙著,給了他一個“你放心吧”的眼神,江淮就點點頭,微笑。 去角鬥場是左堯送他去的,自從有了可信的幫手左堯輕鬆多了,他們倆袖手站在角鬥場正前方。 左堯突然說:“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動物啊,寵物啊,人之類的區別對吧?” 江淮看向他。 左堯不與他對視,繼續說:“我們在船上,不是穿越了,這一層上頭應該還有別的樓層,這裏的人雖然看上去多,但細數還是比不上有記載的遇難者人數的,更不提還有些不在記載中的……” 他抿抿唇:“改變了身份也沒有改變他們的力量,要我說變成貓好歹得靈活些,變成狗至少嗅覺靈敏吧,可根本沒有,有的隻是簡單的視覺欺騙和嚴格的規則……就算是我也看得出來,這裏的規則像是有意識創造出來,故意耍人玩的。” 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們本來是同層次的人,突然之間,你就可以對他們隨意宰割,對階級低於你的人,無論做什麽都行人類的惡意便被無限放大了。 現在被解救的也不見得感激他們,因為這些人已經習慣了舊階級了,甚至在這樣的階級壓迫下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說不定還能生活得不錯,而新的生活充滿了不確定性,雖然讓所有人都處於同一階層了,可不一定比原來當貓當狗來得好……這類人,就算從鬼船裏解救出來,應該也很難融入社會。 江淮:“我當初救你們的時候,也不是所有人都感激我啊。” 至少高奇文和閔長安一定沒這麽覺得,甚至有些人是在昏迷中被送出領域的,從頭到尾迷迷糊糊。 左堯窘迫地摸了摸鼻子,他也沒想到江淮會提起很久以前發生那件事,一時沒接住話他本來提起話頭是覺得自己不需要待在底層了,也想進入角鬥場看看什麽情況反正不會死。 好半晌,左堯說:“謝謝。” 江淮:“?怎麽這個時候……” 左堯說:“與時間沒什麽關係,之前沒機會而已,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覺得,至少我得說一句。” 無論後來發生了什麽,當初江淮眼中他們僅僅是陌生甚至可能帶有惡意的路人,但還是想辦法救了他,他是需要說一句感謝的。 不過換更久遠時代的左堯,他不見得會道謝,因為他也是“為了自己心裏的安慰把其他副本路人都當npc”的一員。 江淮:“喔,不客氣。” 左堯:“你就不能稍微感動一下嗎?” 江淮睨他一眼:“我聽過的‘謝謝’根本數不清好吧?” 左堯上上下下掃他,若有所思:“不過,這兩年你好像長高不少……” 江淮:“……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這話一出,兩人互相瞪視,瞪著瞪著就笑起來。 也算是有緣了。 左堯便說了他也想進入角鬥場這件事。 江淮完全搞不明白這個搞發明的後勤努力衝到第一線是想幹什麽,他就沒覺得自己的角色定位不對嗎? 江淮:“你是不是還以為自己還在園長準備的副本裏?” 麵前人一愣,然後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按住額頭,說:“行吧,那我不去了。” 江淮:“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角鬥場內是什麽情況,裏麵的情況應該也會影響到外頭,所以你留下更好吧?” 張副畢竟戰鬥力不行,左堯說著自己是後勤後勤,實際上戰鬥方麵還是很靠譜的經驗充足。 江淮在整點時間突兀地身形消失,這就是傳送進角鬥場了。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分流成了十一份說實話,這方式真的能糊弄過去,他也沒想到。 當他在一片純白的空間內睜開眼睛,又掃了掃遠方的情況,不得不承認:“果然,糊弄也是有理由的。” 他正站在一個狹小如棺材的空間裏,正前方,是透明如無物的玻璃,或者哪裏根本沒有玻璃? 江淮抬起手,再想往前去時,就推不動了 “空氣牆嗎?” 他看向遠方,自然就與那另外十位角鬥選手目光相觸,他們也抬起手,或者彼此打量,麵上表情十分平靜。 江淮估算了一下,他身邊三麵都是純白的,這具白色“棺材”是豎著的,他就像是站在棺材裏的屍體,而外頭是個圓形的,更廣闊的白色空間,粗步估算直徑千米,江淮嚐試探出意識,卻被阻隔了,而能看到,也是因為他視力優良。 十一位以鍾麵一樣的十二個坐標來分布,當然,缺了一個。 江淮看向缺了的方位,那裏空空蕩蕩,因為一切都是白的,他站在這裏,也看不出來那兒是不是有個空缺,隻是沒站著人。 而另外十位選手,分別是 遊影,遊也,遊客,阮桃,一個嬰兒狀桃木神像,一隻一人高卡其色兔子布偶,一卷打開的、會飛行的畫像(畫像上是更年長的江淮,有些像江施霖),一隻蠟做的黑貓(很大隻,和成年人一樣大),一麵等身換衣鏡(鏡子上是江淮本人,如今正蹙著眉),似乎才六歲大的江淮(但隻有正麵,側身時是一張紙片的模樣)。 這些都是能附著著江淮自己意識的“物品”,有係統獎勵的,也有他在副本中收集或者和國家那邊兌換來的,都是為了備用,戰鬥力參差不齊,一般不會拿出來使。 江淮想:完蛋了,遊池派被一網打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