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奇文死在副本裏,沒有屍體。 事實上 “列車送回屍體的情況很少見,”在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地下軌道裏時,唐康安這麽和江淮說過,“一般有這麽幾種可能性,受重傷回到車上,但在路上死亡了,實際上,我們誰都不知道,從副本到下一站,地鐵需要行進多久,往往是失去意識,再睜開眼,已經回來了。” “第二種可能性,則是,和你一起進入副本的親朋好友選擇把你肢體的一部分帶回來,不過很少有人這麽做,因為沒辦法把他們帶走的,不知道是死在副本裏屍骨無存,還是被當做垃圾收走,哪一種更慘一點……無論怎麽藏都沒辦法帶走,所以這種事後來也少了。” 沒有第三種可能性,也沒有聽說過誰能把屍體帶出地鐵站,休息區幹幹淨淨,那些非生非死的生物都是和遊客們不一樣的……npc們。 難道說是從副本中回收的嗎? 江淮托腮,一臉沉思。 副本究竟是什麽? 要是能找回自己的記憶就好啦,江淮總覺得,他的記憶一定很重要,他可能無所不知,所以才被抹消掉了記憶,乃至於隨之一起消失的欲望。 也對,他都這麽強了。 他都這麽強了,在遊樂園裏找幾個人也不難吧。 …… 黎問心回到自己的房間,推開了窗戶。 於是夕陽的光灑了進來。 雖然外頭並沒有太陽,也不存在真正的日光,從地鐵站直接到旅館內部,然後做電梯上樓,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看到了陽光,現在仿佛是適合休息的傍晚了,可惜,她回來得有點晚。 然而目光盡頭還有陽光無法抵達之處,那裏是這兒的永夜。 黎問心掃過一眼,突然一怔。 她記不得自己有沒有去過遊樂場,但還記得就算去過了那裏給她留下的觀感也不太好……可現在,她突然想再去一次。 反正不會有危險的吧…… 而且永遠是這樣的生活,也太無趣了…… 要不要讓自己真正放鬆一下呢?那裏看上去太空曠了,簡直像鬼城……等等,好像看到了人…… 就當是去看看自己看到的人究竟是誰好了,黎問心這麽想著,離開了房間。 同一時間還有許多人離開房間。 他們朝近在咫尺的遊樂園走過來他們全都是主動前往遊樂園的。 在他們自己的想法驅使之下。 畢竟遊樂園本身是開放的嘛。 人群們帶著歡樂亦或者饒有興味的表情走進就在隔壁的遊樂園,也是走進了僅憑燈光照耀著的黑暗中,如果隻有一個人或者幾個人,或許會恐懼,可如果周圍都是和自己一樣的人,那反而不會後退。 在發生這樣的事後,最為驚異的是兩個勢力,反叛軍和學生會的人。 學生會幾千人,反叛軍人數不明,而如今充斥在遊樂園裏的人已經破萬,卻遠沒有達到整個遊樂園的最大承載人數,好像遊樂園的地圖變大了,或者說隨著人數增加,連街道的寬度似乎都稍稍寬了點。 一般人不會去注意這種小細節。 除了擁有精細地圖的人。 江淮正坐在街邊的長椅上,用新奇的目光打量這個世界。 現在的遊樂園和江淮看到時候的遊樂園不太一樣了,具體怎麽個不一樣,卻說不出來,人流如織,而人流的出現又給遊樂園帶來了鮮活的氣息,好像整個遊樂園都活了起來。 它正欣喜地擁抱著所有人。 它在……嚐試讓自己變得更好,或者說,如果遊樂園本身是有意識的,那麽它正在為了更好地服務遊客們而努力著。 人數變多,到處都是人,尷尬的就是,學生會還好,反叛軍就像是被趕出籠子的老鼠,不情不願地匯聚到人流中了,沒辦法,雖然說大隱隱於市,他們現在的確是藏在逛遊樂園的遊客裏麵,可他們的身份不能使用,早就上了黑名單,等遊客們回到旅館,他們卻沒法進去,就像是憑空被暴露在空氣裏。 江淮就碰巧聽到屬於“反叛軍”的人在抱怨:“這樣子我們回去也沒有地方住了。” 為了不暴露自己居住的地點,就像是洋房地下室,反叛軍人士在發現不對的時候就把東西都收走了。 如果說隔著一千米也算碰巧聽到的話。 名為“江淮”,根植於所有人意識中的病毒正在蔓延,將遊客們往遊樂園驅趕,這期間,病毒自然如瘟疫般向外擴散,江淮在自己的腦中建立了文件處理係統,開始以“時間”為關鍵詞搜索所有人的記憶。 除此之外的關鍵詞還有“安理會”“園長”“紀泉”“江淮”“除靈師”等等。 既然他能做到,那為什麽不做呢? 他決定搞清楚副本究竟是什麽,園長又究竟是誰……他自己又是誰。 而隻要能達成他的目的,其他人無論怎樣也無所謂吧? 他下意識摩挲著掌心,那裏空空如也,簡單書寫過的字跡早就消失了就像那些人類一樣,像高奇文一樣,他不同樣是這樣嗎?失去臉和自我,能證明他存在過的就隻有屍體上的紋身了。 而江淮已經從別人那裏知道高奇文的女友早就和他分道揚鑣了。 所以無論他在斯裏蘭宅工作多久,也沒有一個名叫齊苑的女人認出他來,並把他帶走。 ……齊苑是不是和左堯一起失蹤了? 江淮輕輕歎了口氣。 就在此時,一輛不太新的輪椅慢慢滾著輪子到他身邊。 那是個遮住半張臉的女孩子,周圍人來人往,但江淮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有人會在附近歇腳很正常,長時間待在這裏就不太對了。 女孩下半張臉圍著圍巾,戴著鴨舌帽,看不到眼睛,尤其是這裏的燈光並不太充裕,彩燈照在她露出來的皮膚上,皮膚病態般透明,幾乎能透過皮膚看到血管與血液流動。 並不是幾乎 江淮能看到。 他看到了血液在她虛弱的身體中流淌,也看到了遮掩下的那張臉。 世界如意識中的地圖般在他眼中呈現透明狀態,每一個走過江淮眼前的人都被他看透了肌理這至少方便他辨認不同的人,既然有高奇文那樣的存在,麵容就不那麽重要了,他們能夠保證的,未曾改變的,隻剩下了骨骼。 輪椅上的女孩歪過頭,似乎在打量江淮。 然後她說:“真的嗎?骨骼是不會變的嗎?” “真正不變的,難道不是靈魂嗎?” 在意識到“對方似乎讀取了我內心的思想”之前,江淮卻先順著她的話語想到了 好像的確是這樣。 靈魂才是最可靠的驗證手段。 隻要看到他們的靈魂,或許就能知道他們是誰了。 “可是希望遊樂園中,不是本來就已經死亡的人嗎?”江淮皺眉,“為什麽死者還會擁有身體呢?” 還有副本什麽的……為什麽死者還會再死亡一次呢? 他們進入希望遊樂園的究竟是身體還是靈魂?如果是身體,有些人在現實中的死法會讓身體徹底受損,不過江淮想要修複應該也不是不行,但那是個大工程,如果是靈魂,難道真的像園長允諾的那樣?讓他們重新在現實中複活? “在曆經艱險後,獲得he,happyending的結局,不是很好嗎,一個很童話的故事,”麵前的女孩又說話了,她的臉在燈光下一明一滅,“大家都喜歡這樣的故事,隻是我不太喜歡,因為和重生比起來,那樣的艱難實際上太簡單了。” 女孩抬起頭,上半張臉已經足夠江淮認出她來 反叛軍的主人,上一任反叛軍首領的女兒,沒有什麽威望的新首領。 江淮愣了一下才說:“我的行為很明顯嗎?” 女孩搖搖頭,笑道:“你從來沒有隱藏過啊。” 入住斯裏蘭家的洋房,和學生會接觸,亦或者早出晚歸地在遊樂園中行動,除了一板一眼的督警,實際上都注意到了江淮。 不過江淮不明白的是,他並不認為自己的分量重到足以讓女孩冒著被抓捕的風險親自來見他。 “我是來邀請你加入的,”女孩笑起來雖然蒼白,但是很好看,“當這座城市熱鬧起來時,我就猜想,可能是你做的。” 江淮第二次反省他是不是真的做得太明顯了。 應該稍微隱藏一下自己的。 可他沒意識到,相反,他就好像在玩rpg遊戲一樣,進入各種房間,和所有人對話(然後同調他們),如果不是打破罐子不會得到金幣,他估計就要打破一下看看了。 幾乎把“我很無聊我要搞事”八個字寫在了臉上。 因為擁有讀心的能力,女孩和他的交流更像是在自言自語,而江淮隻需要在腦海中做出回應就好了。 “雖說其他人把我們叫做反叛軍,但其實我們的人數並不足以成軍,而連我也不知道總共有多少人,他們都是同道者們,甚至那些不曾加入,但心中擁有希望的人,和我們誌同道合的,也是同道者。” 江淮並不想加入,不過他不介意獲取點免費情報。 女孩顯然讀出來了,但她並沒有生氣。 如果在發現自己不是正常人的情況下,突然發現周圍還有同樣擁有超能力的人,就像是在人群中找到了同類。 江淮覺得對方和自己都是這麽想的。 “我們成立的時間已經不可考了,”她麵帶懷念地說,“起初,也隻是發現,所謂的重生隻是個騙局。” 她說完這句話看向江淮,可江淮沒什麽表示。 於是她繼續了 在反叛軍人士眼中,重生是園長話語中的騙局,他的目的或許是以他們在副本中的痛苦作為下飯佐料,在他們遭受苦難時哈哈大笑,又或者還有個更高層麵的存在,而他們的行為被直播出去,成為什麽恐怖直播間之類的,作為高維存在的生活調劑……不過這些都沒能有證詞。 論理說,他們就隻能在這樣沒有未來的生活中一個個死去,不過,依舊有源源不斷的新人出現,所以幾個人的死亡也無關緊要。 在反叛軍出現之前,即使有人在無望中自殺,大部分人還是希望能夠通關九個關卡,能夠離開這裏,回家。 但是反叛軍撕開了這層和平的麵具,他們最初的目的也很簡單,幹掉園長。 “我們是沒有未來的人,”女孩情緒平靜,“但還有新人會來到希望遊樂園,在這裏待久了就明白,比起被園長耍得團團轉,不如一開始就沒有這虛假的希望,如果我媽媽知道我和爸爸死後還要經曆這樣的生活,她可能更希望讓我們徹底安息,這樣他們這些生者才會受到真正的安慰。” 就算為了媽媽,她也想要搗毀這個沒有希望的世界。 但他們還想要一個答案。 目的為“幹掉園長”的人又分了兩個派係,一部分認為繼續通關副本強大自身,然後反殺給予他們力量的園長,這部分人大多成了“覺醒者”,他們的確變強了,但女孩也沒有再見過他們。 另一部分人徹底離開了副本生活,成為了躲躲藏藏的反叛軍。 江淮在此時提出了疑問:你聽說過安理會嗎? 實際上,他並不抱希望。 除了從魚背上看到的,他再也沒有從其他人腦中找到這個詞匯,就好像江淮在那個瞬間隻是眼花了。 女孩果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