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動作太大,以至於不小心把手裏的幾頁紙給甩了出去,“刷拉拉”掉了滿地。  “啊, 對不起!對不起!”  推車的男人連連道歉, 彎腰一張張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文件, 塞還給了黃警官:“真的很不好意思!”  “沒事。”  黃警官認出了眼前這個身穿製服的青年人, 正是所內的“仵工”, 在這裏已經幹了得有好幾年了。  所謂的“仵工”,是從事死人屍體的抬運或埋葬的工人。  凡是有需要送到所內的遺體, 都是由這人負責抬進抬出的,也經常跟車一起前往案發現場, 所以黃警官見過好幾次, 多少認人認了個眼熟, 知道他姓汪。  這人年紀不大, 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 身材高壯, 話少勤勉, 幹活一把子力氣, 斂屍抬屍從不嫌髒嫌累,黃警官對他印象不錯。  汪仵工平常沒搬屍工作的時候,就會幫忙幹些跑腿的活兒,在所裏各個科室來回配送些樣品或是耗材,現在看他推著個小車在走廊裏走得飛快,怕也是有跑腿任務在身的。  “沒事、沒事!”  黃警官收起文件,“小汪你也沒事吧?”  汪仵工笑著搖了搖頭,說了句那您忙,便推著小車,直奔貨梯去了。  “唉,打工仔,生活不易啊!”  黃警官看著汪仵工的背影,搖頭感歎了一句,便轉向了葉懷睿的辦公室。  彼時葉懷睿正在辦公室打電話。  昨天的雷雨下得早,才午後就暴雨傾盆。  葉懷睿那時候才剛剛從司徒丹妮家出來,不可能丟下手頭的工作趕回家去,自然也無法和被困在密室裏的某人進行交流了。  不過反正現在他想要的結果還沒出來,葉懷睿隻能按捺住心中那不理性的擔憂和牽掛,先將自己這邊能做的事做完再說。  “……好的。”  聽到開門聲,葉懷睿抬頭,見是黃警官,便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等一分鍾,“嗯,那我等下過來……再見。”  說完,他掛斷電話,對黃警官笑了笑,讓他坐下說話:  “怎麽樣,你那邊有新進展嗎?”  “嗨,還真有!”  黃警官一點也不見外,隨手拽過張椅子坐下,晃了晃手裏那幾頁a4紙:“司徒英雄的女兒,我們找到了。”  葉懷睿一挑眉,“真在金城?”  說罷,接過那幾頁紙,低頭看了起來。  剛才文件掉到地上,黃警官隻是匆忙收起,沒重新整理過。所以葉懷睿拿到手上時,頁碼是亂的,有兩頁幹脆還上下顛倒。  不過這一點都不影響葉懷睿的閱讀速度。  他很快將幾頁紙看完,便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司徒英雄有一個女兒,名字叫司徒燕,82年劫案發生時,她隻有十一歲,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學生。  後來她跟母親遺民到楓葉國,母親改嫁,繼父是當地的一名華裔,她也就跟了繼父的姓,改名叫了“王燕”。  王燕今年已經五十一歲了,她在楓葉國生活了三十二年,直到七年前才回國,現在在金城討生活,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連鎖超市當收銀員。  “她07年在楓葉國發生了車禍,左臂自肘關節以下截肢,14年回國後申請本地的殘疾等級評定並申領綜援……”  葉懷睿翻到王燕的綜合社會保障援助申請單,低聲說道:  “唔……這麽看來,王燕的經濟情況不太好啊。”  “沒錯。”  黃警官點了點頭:  “她在楓葉國有過兩次婚姻,但都以離婚告終,目前無兒無女,獨居在美華街的一間出租屋裏。”  他在文件中扒拉了一下,翻出一頁紙來:  “看這兒,她的上班時間表——全是通宵夜班!五十歲人了還天天熬通宵,為的無非就是那點兒夜班補貼嘛!”  葉懷睿感歎道:  “看樣子,她這些年也過得挺不順的。”  “可不是嘛!”  黃警官笑道:  “我現在有點相信她老爸沒將贓物交給她們兩母女了。要不然,有那幾十萬美元打底,總不至於在楓葉國混了三十多年還一貧如洗,最後不得不回來靠綜援生活了。”  “哦,對了!”  聽黃警官提起司徒英雄的老婆,葉懷睿想起來應該問一句:  “王燕她媽媽怎麽樣了?”  “還在向楓葉國那邊求證。”  黃警官回答:“不過根據王燕本人所言,她媽早十年前就病死了。”  葉懷睿一挑眉:“哦?這麽說,你們已經跟王燕接觸過了?”  “唉,別提了。”  聽葉懷睿說起這茬兒,黃警官立刻露出了仿佛出門踩到了狗屎的表情。  “我搭檔給王燕打過電話了。對方一聽他說’您是不是司徒英雄的女兒‘,就像被踩到了尾巴似的,不由分說把我搭檔罵了個狗血淋頭!”  黃警官搖了搖頭,“一言蔽之,態度極端不配合。”  葉懷睿對王燕的反應一點都不覺奇怪。  畢竟近親中出了個搶劫殺人犯,對全家的傷害都是非常巨大的。  哪怕家屬完全沒有涉案,也會因此遭到警方的嚴密盤查、知情者的厭惡鄙夷、社會輿論的巨大壓力,還有數不清的後續麻煩。  相當一部分人的人生還會因此扭轉,完全走向另一個方向。  這種情況下,不少家屬都難以避免的感到絕望和疲憊,繼而產生強烈厭憎與怨懟情緒,甚至是把這事當成一個難以愈合的傷疤,誰提就跟誰急眼。  像司徒老奶奶和羅太太那樣性格溫和、肯聽人講話的家屬倒還好,碰到個脾氣爆些的,不由分說就直接開罵了。  葉懷睿拍拍了黃警官的肩膀,以示安慰:“唉,辛苦了哥們兒。”  “哦對了。”  黃警官想起自己來這兒的目的:  “我們打算去找找這個王燕,當麵跟她談談。”  他問葉懷睿:  “你不是需要親屬的dna證明白骨屍的身份嗎?一起吧。”  沒想到葉懷睿卻搖了頭:  “不了,我還是不去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機:  “我跟金城大學那邊約好了,現在就過去。”  黃警官十分詫異:  “怎麽,你們已經出’結果‘了?”  “差不多吧。”  葉懷睿笑道:  “我過去盯著,應該今天就有結論了。”  “你要用那個老太太的dna做檢查嗎?”  黃警官畢竟是個辦了多年大案的司警,多少還是有點法證常識的:  “司徒丹妮是司徒英雄他妹妹,而王燕則是他女兒,在重合率方麵,兒女肯定比兄弟姐妹要靠譜吧?”  根據最淺顯的遺傳概率,忽略掉突變之類的因素,子女一定有一半基因是從父親或者母親身上來的,但兄弟姐妹之間的概率則沒有個準數,相似度可能多於一半也可能少於一半,最極端的理論情況下,甚至可能是0%。  所以黃警官對葉懷睿在知道了還有王燕這麽個女兒的前提下,依然堅持用司徒丹妮的dna而感到十分詫異。  “不,你不懂,這一時半會兒的解釋不清。”  葉懷睿揮了揮手:  “正是因為王燕是司徒英雄的女兒,不,更準確的說,是因為司徒英雄是王燕她爹,所以才不能用。”  黃警官:“???”  這忒麽就很顛覆他所知的基因檢測常識了。  “你倒是解釋解釋啊!”  他一把抓住準備出門的葉懷睿,“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然而葉懷睿著急著要去金城大學,沒空跟黃警官科普。  “總之你先去找王燕問話吧。”  他靈巧地掙開了黃警官的鐵爪,“等我搞定了,回來再跟你細說!”  與此同時,同樣是8月6日,不過卻是在三十九年前的1982年。  別墅的地下室裏,殷嘉茗站在椅子上,隔著氣窗的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他們這個時空剛剛下了一場大雨,雨水把玻璃黏著的灰塵衝刷得幹幹淨淨,殷嘉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頭天光大亮,透過長長短短的草葉縫隙,還能瞥見遠處那些用長竹搭成的高高的腳手架。  “唉,又是新的一天。”  殷嘉茗歎了一口氣,關好氣窗,爬下椅子,隨手撕下一頁掛曆。  “第十六天了。”  是的,自劫案發生以後,他已經在這間密室裏呆了整整半個月有餘。  他簡直都要佩服自己的忍耐力了。  ——要不是還有他家阿睿這麽個指望,殷嘉茗很懷疑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要被關出精神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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