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殷嘉茗沒有背上搶劫殺人的黑鍋,人還在外麵的話,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替阿虎討回公道。 可他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別說用自己的方式替阿虎報仇了,殷少爺要是敢在人前冒頭,說不準下場會比被人亂刀捅死更慘。 “我覺得這個案子的關鍵,是阿虎他為什麽會被殺。” 葉懷睿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殺人的理由,無外乎就是那幾樣,對吧?你覺得,阿虎的死又是因為哪一樣呢?” 【你說得對。】 殷嘉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悲傷痛苦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這大半個月下來,他已經很習慣和葉懷睿像這樣討論案情了。 【殺了阿虎,能有什麽好處呢?】 殺一個人不是殺一隻狗,那可是要冒風險的——更何況就算是殺一隻狗,也要擔心被它咬一口呢! 一個大活人,他會跑會叫會反抗,一個不小心不僅可能失手,還要承擔殺人這件事本身帶來的風險——鋃鐺入獄,甚至會被目標反殺。 而且阿虎年輕力壯,看著就是凶悍不好惹的,身上又沒帶錢,衣著打扮也不像個有油水的,不管是誰,隻要腦子沒被門夾過,就不可能把他當做“求財”的劫殺對象。 至於警方說的,可能是為了從阿虎那兒打探到殷嘉茗的情報,那就更扯淡了。 警察都跟了趙翠花和阿虎足有半個月了,都沒從他們身上撈到線索,難道路人隨便打探兩句就能問出個所以然來嗎? 退一百步說,即便犯人當真是為了殷嘉茗的線索才接近阿虎的,但既然什麽都問不出來,那走開就是了,總不至於為此殺人吧? 那麽,既然不是求財,那就得思考另一個可能性了。 ——對方是有預謀、有計劃地針對阿虎下手的。 “更重要的是,阿虎的死亡時間和死亡地點。” 葉懷睿提醒道: “這兩點本身就是矛盾的,對吧?”第36章 8.遺傳-05 【什麽意思?】 殷嘉茗問: 【你說的〖矛盾〗是指……?】 “阿虎是在白天被殺的。” 葉懷睿說道: “但我認為, 一般而言,是很少有人會選擇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的。” 殷嘉茗:【!!】 他聽懂了。 是啊,這確實不太對勁! 即便是道上那些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在動手的時候也是會有所顧忌的。 不然也不會有“月黑風高夜, 殺人放火天”這句俗語了。 因為夜色對犯罪者來說, 本身就是非常重要的掩護——夜深人靜能大大減少出現目擊者的概率, 逃跑也更方便,還不容易被警察堵個正著。 當然因著搶地盤一類的恩怨, 道上也不是沒發生過大白天的在公眾場合砍殺人的事情, 但這麽做無非是為了震懾對手, 或是故意挑起公眾的關注迫使警方介入——很明顯,阿虎的死跟這兩個可能性都完全不沾邊兒。 【……對,難怪你說時間地點是矛盾的。】 殷嘉茗很快就想通了關竅。【阿虎死在一條小巷子裏,位置隱秘,警察也沒找到目擊者,說明行凶地點八成是經過選擇的!完全就是盯著阿虎去的!】 殷少爺說道:【這就跟大白天的動手很矛盾了!】 葉懷睿點了點頭。 “阿虎身上沒有財物,不是臨時起意的劫財。” 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假設他不是正好撞破了什麽不能見人的交易, 被人滅口之類的話……” 【不可能!真要是〖那種〗交易,怎麽可能大白天的露天進行?】 殷嘉茗當即反駁: 【就算是〖賣糖仔〗的, 阿虎又不是條子,還能把他們怎麽樣嗎?犯不著把人捅個十幾刀吧!】 殷少爺從來不沾那些不幹淨的生意,但畢竟是金城本地酒店的管理者,對道上的規矩自然不可能不懂,【阿虎人是愣了點, 但平常絕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 不會摻和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裏的!】 “如此一來, 那就隻有另一種可能了。” 葉懷睿說道: “這是一場處心積慮的謀殺。” 殷嘉茗也同意。 【阿虎被殺的地方雖然離我們的酒店不遠, 但我們其實平常很少過去那邊。警察說阿虎是被炒了魷魚心情不好,到處亂逛,剛好走到偏僻處,又恰好碰到仇家,才會遇害的。】 殷少爺的拳頭不自覺地捏得咯吱作響: 【可是〖偏僻的地方〗和〖恰巧遇到仇家〗本身就太巧合了!阿虎哪來那麽個非得要他命不可的仇家!又怎麽會剛好自己出門一趟就碰上了呢?】 “還有一點。” 葉懷睿說道: “我猜,阿虎平常是不是一般都跟你的弟兄們呆在一起?” 殷嘉茗仔細一想,確實是這樣沒錯。 阿虎人雖憨,也不太會說話,但很仗義,交的朋友也都拿他當兄弟來看。 他和趙翠花還有其他幾人都是酒店保安,平常住在宿舍裏,不管是白班夜班,總能找到差不多一個時間段出入的同伴,偶爾出門,但凡走得遠些的時候,都很少自己一個人單獨行動。 但阿虎那天被新來的經理開除,工作時間一個人離開酒店,逛到巷子深處,才會在沒有目擊者的情況下被人殺害的。 “這就是我一開始說的矛盾之處了。” 葉懷睿說道: “殺手費盡心思要殺死阿虎,很可能一直盯著他的行動,好不容易才等到他落單動手的機會。可那時候偏偏是大白天……” 說到這裏,葉懷睿頓了頓: “如果換成是我,為了保險起見,絕對不會選擇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尤其目標還是阿虎那樣,一看就很凶悍很能打的青年漢子。” 他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殷嘉茗,“可那凶手還是動手了,為什麽呢?” 殷嘉茗的目光落到了葉懷睿的虛影上。 他雖然看不清對方的容貌細節,但從輪廓上完全可以判斷出對方的身高和體型。 他頓時明白了葉懷睿的意思。 【要麽是凶手對自己的戰鬥力很有自信,要麽就是——他已經等不及了!】 “沒錯。” 在阿虎被殺的案子裏,葉懷睿一直覺得最違和的一點,就是凶手分明計劃周詳,卻又顯得過分的迫不及待了。 從阿虎一落單就被害這點來看,凶手至少是一直關注著阿虎的動向的。 他一直等待機會,甚至可能用了某種方法創造下手的時機,在偏僻無人的小巷裏殺了阿虎。 這就意味著,這不是衝動殺人,而是有預謀的謀殺。 可凶手在大早上下手,還是在目標對象神誌清醒、視野良好的情況下,顯然是冒了有可能被人撞破行凶過程,甚至大概率失手的巨大風險的。 但凶手還是這麽幹了。 那隻能說明,凶手有一定得盡快殺死阿虎的理由。 這理由迫切到讓他一逮住機會就下手,哪怕條件還不完全成熟,他也等不得了。 【到底是誰……?】 殷嘉茗顯然也想通了這一層。 但越是明白,他就越是困惑。 阿虎隻是個毫不起眼的小人物而已,無權無勢,一貧如洗,沒有桃色糾紛,也沒摻和道上的生意,隻是個規規矩矩的酒店小保安罷了,連親戚關係也簡單到堪稱單純——就隻剩一個姐姐而已。 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為什麽會有人“等不及”要取他性命呢? “……” 葉懷睿轉頭看向殷嘉茗。 男人的側影仍然是一團朦朧的半透明虛影,他很仔細地看他側臉的輪廓,覺得自己似乎勉強能夠分辨出額頭、鼻峰、唇線和下巴的線條來。 ——若是能看得清的話,這個男人定然是極英俊,極帥氣的。 可惜不管是自己還是對方,他們都無法看見彼此的真容。 葉懷睿緩緩轉開臉,垂下視線。 有個推測,他從剛才就懸在嗓子眼裏,幾次都想要說出口了,但每次話到了嘴邊,又覺得對殷嘉茗而言實在過於殘酷,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葉法醫沒注意到,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已經對殷嘉茗心軟了。 他不再單純的隻是因為好奇參與到這樁三十九年前的舊案裏,也不再能像從前那樣隻從案情出發,毫無顧忌地表述自己的推理了。 他開始考慮殷嘉茗的心情,顧及對方的想法,生怕他受到傷害…… 葉懷睿甚至覺得自己的腦子裏好像有兩隻小人在打架。 理性的那隻讓他有話直說別忒麽磨磨唧唧,磨嘰根本不能解決問題!而感性的那隻則在他耳邊瘋狂嗶嗶,你說話婉轉點會死嗎!情商呢!你身為成年人的情商呢!? ——嘖! 葉懷睿垂在身側的手無聲地握成了拳頭。 ——你到底還想不想破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