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秋歲雖然震驚,但拿槍的手很穩。在氧氣稀薄的裹屍袋中,這種一直積蓄著沒有爆發,要在爆發瞬間置人於死地的力量,他不能在看見對方的這一刻泄氣,因為這場戲所有人配合著一起演,決不能在這一關鍵時刻出現任何差池。“廖隊,解釋一下。”魏秋歲眯著眼,他忽然感覺到有些事情,慢慢被從線團之中找到線頭,一點點剝離出來,“先解釋一下,你和‘論壇’的關係。”“老友相見,不是兵刃相見。魏秋歲,幾年不見而已,曾健不教你待人之禮嗎?”廖應龍歎了口氣,把墨鏡塞進衣服口袋裏,“那麽,你現在抓到我了,你要把我交給誰?交給曾健還是陳協和?”“我隻想要個解釋。”魏秋歲說。“不行,你現在很亂。”廖應龍笑笑。“一件件說,不會亂。”魏秋歲緊了緊手上的槍,“你為什麽沒有死。”天上的雨劈裏啪啦落在車頂上,所有的人在狹小的空間之中,互不相讓,一觸即發。餘非大半個身子落在車外淋雨,他擔憂地看著魏秋歲,手中握著魏秋歲給他的道具槍。接著,他們這輛車的身後,此起彼伏地有車摁著喇叭。是身後有車要過山路的道,被他們幾輛車橫在道中擋了去路。舒蒙在旁邊看了幾眼,道:“我們在這裏糾纏也沒有辦法,最好別讓路人看見我們有槍,要不挪一挪吧。”半晌,廖應龍又揚起手,幾個人戴起頭盔下了車,準備把摩托車挪個位置。他看了眼魏秋歲,轉身下了車。魏秋歲跟在他後麵,把槍藏到了外衣的口袋內。他跟著廖應龍去往了後麵那輛車。車上的人一散,幾個真警察真醫生都到了後排,心有餘悸地竊竊私語,舒蒙把白大褂的外衣脫了,三步並兩步跳下車。餘非道:“那人是誰!?”“黑溪市刑警支隊的支隊長,以前魏秋歲的老大。”舒蒙說,“魏秋歲到黑溪的時候跟著他了一會,聽說在一次行動中犧牲了。碑都立在烈士陵園裏,這會居然出現在這裏,還是因為這原因……”“他根本沒死?”餘非低聲道,“他騙了所有人?為什麽?”“為什麽?”舒蒙蹙著眉,“你平時挺聰明,怎麽這會想不通了,我猜曾健說不定要保護不說出口的人是他!”“……哈?”餘非愣了一下,“不會吧……”一聲尖銳的輪胎摩擦地麵的動靜,把所有人的思緒都拉回了身後。餘非看過去的片刻,廖應龍開的車如離弦之箭衝刺出去,那聲尖銳的動靜一路漸遠,餘非才猛然反應過來。“艸他媽,魏秋歲在車頭上!”舒蒙喊了一聲,拎著餘非就上了黑色的車,邊說還邊把車上的人趕了下來,邊衝他們道:“趕緊喊人來支援!就說我們頂不住啦!”車本身就笨重不好開,舒蒙顯然已經被剛才的一幕震驚得隻會踩油門,隻有林濮在旁邊大吼著提醒:“你再開快點我們都翻下懸崖,到時候一個裹屍袋裹不了三個人!”“我知道!”舒蒙把方向盤一打,也跟著吼道,“但開得慢一點!裹屍袋就真的要去裹魏秋歲了!他他媽怎麽在車頭上!以為自己湯姆克魯斯還是成龍啊!?”不管是湯姆克魯斯還是成龍,餘非都現在都祈禱不要有事。他們一直看得見廖應龍車的車屁股,舒蒙雙手緊緊抓著方向盤,對著餘非喊:“坐穩啊餘非弟弟!”他話音剛落,前麵傳來一聲響。“誰在開槍!魏秋歲還是姓廖的!”舒蒙喊道,“我艸了我真的艸了!!我他媽一個外包法醫,今天又劫持又追車的,我覺得我的人生圓滿了!”“專心開車別貧!”林濮已經不會用正常聲音說話了,隻能配合著舒蒙喊,“下麵那個彎是個急轉!”餘非盯著車尾,也跟著喊:“他怎麽不減速!!!”“減速!!減速!!”林濮說,“他不減速你要減速!!”“會撞啊!臥槽!!”舒蒙腳上已經開始踩刹車,“我減了!減了!啊!!他們掉下去了!”車從轉彎車道衝向另一個方向,衝破柵欄,往下落去。左邊並不是懸崖,是一個長長緩坡的密林,以至於他們三個人把車停穩,一個接一個狂奔到被撞得支離破碎的柵欄前,看見了那輛紮在土破上的車。剛下過雨,土坡濕滑,車根本沒有抓地力,輪胎在淩空打滑,左右搖擺,一根巨長的樹枝從車前玻璃穿過,再從大開的右邊車窗玻璃伸出。而車前蓋的地方,覆蓋著一大片的樹葉。餘非第一個跑到柵欄旁,然後是林濮,再是順手拉了一把他們倆,防止他們一個不慎掉落下去的舒蒙。在車驟然熄火後,耳邊除了雨聲和車輪胎打轉的聲音,什麽都沒有。餘非吸氣的聲音有點抖,舒蒙穩住他的肩膀,低聲道:“不會的,不會那麽巧的。”“……”餘非向前衝了一步,起身就往柵欄旁懸崖下的土坡裏跳。泥水濺了他一身,腳底陷入泥堆之後,差點沒拔出來。“餘非!”舒蒙在後麵大吼了一聲,害怕他這麽一溜滑下去,土坡萬一沉陷,他被埋起來怎麽辦。但餘非顯然已經顧不上什麽了,他最後一腳陷入到了泥地之中,鞋拔出來的時候沒拔穩,一腳抽出隻剩腳,他也不管不顧,手抓著旁邊的粗樹杆子就往前野蠻地跑。幾十米的路,他仿佛走了一個世紀。終於到了車邊。他費力地撥開葉子,看見駕駛室的窗上是大片順著窗還在往下滴的血跡,他伸手摸了一把,裏麵的。“魏秋歲……”餘非低低喊了一聲,已經被雨聲蓋住了聲音。他在這短短的幾個月裏,第幾次在這樣的場景下了。他每一次走進魏秋歲時,都害怕看見他的臉時,他已經不再有呼吸和動靜了。撥開葉子的動作,仿佛去往輪盤賭博的一個彈球。命運裏有一半一半的成分,生還是死就在這動作之間。似乎是因為玻璃上的彈孔,樹杆從玻璃上到駕駛室輕易穿入,魏秋歲被卡在樹和車中間一個縫隙之中,他臉上有血,碎玻璃渣紮在他的手心裏,血流了滿袖子滿領口,但凡再偏一絲,那巨粗的樹枝就直接把他身體捅和對穿。但命運好像就給他了這麽一個直角,讓他卡得天衣無縫,命不該絕似得。餘非愣在原地看著他,魏秋歲費勁地睜開眼,渾身的骨頭散了架似得疼,但在縫隙之中,他看見被雨水已經衝得渾身都濕得狼狽的餘非。“……”魏秋歲用盡力氣對他笑笑,把頭靠在了車窗上,又閉上了眼睛。……海潭市的第一人民醫院內,魏秋歲的高燒伴隨著海潭的雨一直持續不斷地進行著。林濮有事,要提前回去。舒蒙請了一周的假,留在這裏一起照看。他們都像是在這一場衝動又毫無準備的行動之中迷失了一般,現在有點大夢初醒的心有餘悸。舒蒙歎了口氣,把手中搪瓷杯裏的粥攪動了一下,對著餘非笑笑:“第幾次了?”“嗯?”餘非在發呆。“和魏秋歲在一起,是不是天天覺得跟生離死別似得。”舒蒙說,“知道他為什麽那麽猶豫要不要和你和好了吧。”“……”餘非往嘴裏送了口粥,“你有必要每次都提提麽。”“多提醒提醒你,讓你盡早醒悟。”舒蒙說。餘非翹起腿,岔開了話題:“廖應龍醒了沒。”“沒醒,剛脫離生命危險。”舒蒙看了眼表,“聽說白津市局的人下午親自來接你魏隊回去。”“他會有事嗎。”餘非問。“不會,說不定回去就升官發財了。”舒蒙看著魏秋歲躺著的臉笑了笑。餘非在椅子上,跟著雨點滴落窗台的節奏輕輕打著節拍,眉頭微微蹙起:“曾隊為什麽要瞞著這件事。”“這天下秘密多了,都一件件說給你聽?”舒蒙拍了一把他的肩膀,“等曾健一會來接他的副支隊的時候,你可以親自問問他。”“我隻是想不通。”餘非說,“我還覺得,我讓他涉險來到海潭靠武進學引蛇出洞的這個辦法是錯的,我還在臨走時候和他說什麽‘做你不要後悔的決定’這種傻逼話什麽的……現在隻想抽自己兩嘴巴子。”“那你抽。”舒蒙做了個“輕便”的手勢,“如果你覺得那樣舒服,你抽唄。”“……”餘非狠狠瞪了他一眼。——“抽誰?”餘非和舒蒙一起抬頭,曾健大步流星地從門外走進來,甩了甩帶著水珠的頭發,關上了背後的門。他看了一眼在床上的魏秋歲,重重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