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他親自從沒有出城運糧草的右軍營剩下人馬內挑出的、身經百戰的戰士,從七殿下輕騎鐵衣率他們出城開始,就知道這將是一次生死不顧的拚殺。


    “城上的、開城門!”冒著箭石,帶軍殺回到城下,顏白勒馬,高聲對著城上的守軍大喊,“邵副將,已斬敵將首級,快開城門!讓我們進去!”


    然而,回應他這句話的,卻是城上邵筠的大笑,他從女牆後探出身來,手中的長鞭一點龍首原後方黑壓壓的敵營,冷笑叱道:“七殿下!——太子有令,待你一並取了叛賊永麟王首級,才能開城!”


    “什麽?”雪崖皇子握著馬韁的手一震,他左手捂著腰間的箭傷,然而血還是從鎧甲下瘋了一樣的噴湧出來——中了孫鐵箭那樣的一箭,連內腑都被震傷。


    “邵筠!你是不是反了?假傳將令該當何罪?——讓皇兄出來跟我說話!”他揚劍指著城上的守將,眉間是震怒。然而很快,他的眼睛就凝滯了——


    高城上,邵筠身邊一襲黃袍臨風。負手看下城下的,居然就是自己的胞兄!


    ※※※


    那一個刹那,顏白感覺心中猛地有一柄利劍刺入,一個趔趄,他的手抓不住馬韁,幾乎從馬上跌下。周圍那些從萬軍中奮勇拚殺出的將士們,看到目前的情況,終於忍不住變了臉色——他們不懼於敵人的刀兵如林,然而,不料一回頭,卻麵對著自己人的刺刀!


    “大哥!你說話——開城門!你為什麽不下令開城門!”聽到身後大批馬蹄聲的逼近,顏白終於忍不住厲聲喝問,手上青筋突兀,隻感覺內心一分分的碎裂。


    “開城!開城!”周圍的將士回頭,看見敵軍已經重新穩住了陣腳,鐵蹄隆隆逼來,個個熱血上衝,憤怒的聲音都變了,“城上的兄弟們,開城門啊!”


    然而,城上那個黃袍的太子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是俯視著城下。在他背後,長衣羽冠的徐太傅如同灰色的影子附在左右。


    今日,此一行人,非得給他血濺城下不可!


    雪崖……有三百壯士給你陪葬,到了陰間你也不會孤單了。


    “開城!”


    城下,那血戰歸來的百騎人馬齊齊高呼,聲音因為血戰而嘶啞。和著叛軍鐵蹄壓境的隆隆聲,散入城上,聽得守軍個個心中震動。


    即使不是七皇子麾下的士卒,然而城頭右軍士卒臉色都有些動搖。畢竟是一個軍中的,曾經擁著太子轉戰了大半個離國,好容易支撐到如今,都是同生共死過來的。


    徐甫言站在承德太子身邊看著城下,隻見城下永麟王軍隊兵馬盔甲,滾滾層層,就像潮水一般,湧將上來。聲勢驚人之極,心下也是駭然,不由暗自望了旁邊的邵筠一眼,兩人目光隻是相對了片刻,立刻移開,然而都有心照不宣的笑意。


    那百餘騎人馬在大軍麵前,仿佛大海中的一片樹葉。


    “開城!開城!”


    城下,叫關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沙啞,然而,承德太子看看太傅,太傅點了點頭,轉頭喝令:“太子吩咐、七殿下提了叛賊永麟王人頭來方可開城!如執意抗命,軍法論處!”


    邵筠一見太傅眼色,手一揮,對城頭士卒下令:“放箭!”


    城下叫關的將士不曾防備,亂箭登時將幾個帶傷歸來的騎士射下馬來。眼神一凜,顏白連聲喝令屬下退後,一手反撥,已經抓住了射到的幾支箭。


    後麵永麟王的大軍馬蹄聲如排山倒海般逼來,震的地麵抖動。


    “大哥!”他看著高城上那個黃袍人影,不動聲色的立在城上俯瞰著——他一時間難以相信那竟是他一母同胞、盡心竭力輔佐了多年的兄長!


    顏白手指用力抓著箭杆,“嚓”的一聲竟將手中長箭折斷。


    他在亂箭中策馬後退,然而眼睛卻死死的看著城上,目眥欲裂。他的手指間流淌著血,腰間的箭傷染紅了白袍,龍首原冬季的冷風吹亂他頭盔下的長發,顏白眼神中有著雪亮的光芒,薄唇緊抿,瘦削的指骨緊握著折斷的箭杆。


    麵對絕境,難道他要頹然後退?


    顏白驀的拉轉馬頭,然而,身後驚天動地而來的鐵蹄聲,卻在逼近後嘎然而止。


    沒有親曆戰場出生入死過的人,無法體會到目前萬兵壓境、靜穆無聲息中滲透出的森冷壓力——永麟王大軍,就這樣靜靜的停駐在龍首原上,凝如山嶽。


    隻有三十丈的距離。


    一邊是三萬大軍。另一邊卻是一百多名傷疲的騎兵。


    永麟王的戰車在軍隊層層疊疊的核心中,然而,他的話,卻通過傳令官一字字清晰的傳遞到了被拒於曄城下的一百多名傷兵耳中:“今日情形如泰山壓卵,孤王動動手指便能讓爾等齏粉。然而看適才爾等血戰、勇烈驚人,若肯投入我軍,孤王定不負爾等一腔熱血!”


    那樣的話語,在剩下的騎兵中激起了一陣不安,左軍鐵騎們四顧彼此,最後目光都停留在主將身上。然而,顏白英俊瘦削的臉上毫無表情,薄唇緊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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