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先生自詡前輩,和琴酒初見時對方還是個未成年,這個第一印象實在過於深刻,後來的日子裏便下意識地會將對方看作孩子,於是每當發覺琴酒的身高已經超越自己時都忍不住重新詫異一次。琴酒沒有說話,隻是輕飄飄地低頭瞟了一眼,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清水清頓時感覺自己有被冒犯到。清水清沒有吃早飯的習慣,琴酒跟著他的那幾年裏沒學到多少好東西,壞毛病倒是學了個七七八八,這個不知道要好好吃飯姑且可以算作其中一點。不過托那兩個熱衷於邀請他一同吃飯的新下屬的福,雖然他依舊沒有養成吃早飯的習慣,但心情不錯又有閑空的話還是樂得去吃一下的。溫泉旅館當然為客人們備好了早餐,清水清便順勢拉著琴酒去吃了點東西墊墊肚子。琴酒受了傷泡不了溫泉,很明顯也不是個愛玩的性子,說到底這一趟琴酒會來就已經很值得意外了,清水清思來想去,還是帶著人來到了庭院。他熟練地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琴酒也坐過來。當兩人在緣廊處並排落座,清水清莫名有一種情景重現的懷念感,他突然想到,或許這也可以稱之為一種別樣的傳承了。清風吹散晨霧,陽光透過淡薄的雲層,又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過濾變成淡淡的、輕輕搖曳的光暈,時間的流動似乎都滯緩起來。其實清水清是一個喜靜的人,他曾不止一次懷疑過,或許自己當年會默許黑澤陣住進他的安全屋裏,大概也有這孩子看起來就不太愛講話的一層原因在。就這麽安靜地坐了不知道多久,清水清餘光中注意到一頭散開的金發,低頭看到落在地上的一段繃帶時,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昨夜他為琴酒潦草綁起的頭發終究還是散開了。坐在身側的人突然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琴酒順著對方離開的方向盯著長廊盡頭處看了會兒,準備收回視線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又邁著輕快的步伐從拐角處出現。“看我做什麽?”清水清跪坐在下屬身後,揚了揚手中的梳子,催促道:“轉過去。”清水清對紮頭發這種事情的確沒什麽經驗可談,但畢竟職業素養擺在那裏,他的手指定足夠靈活,是以過程也還算順利。柔順發絲穿過指縫,在陽光下似乎閃爍著微光,他不太清楚琴酒是出於什麽原因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留起長發的,隻記得注意到的時候,那頭金發就已經算得上長了。下屬的外貌並不在他的管理範圍內,而且他早說過琴酒留長發會很好看,隻要不影響工作,也樂得對方換個麵貌。清水清從訓練營帶走琴酒時對方還處於叛逆的少年時期,再加上日本威士忌為他帶來的一些過於深刻的影響,麵對琴酒時,他便自然而然地會把自己代入進家長的角色裏。當然,還是要加個形容詞的,畢竟他是個不合格的家長。清水清的確會因為好奇日本威士忌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而嚐試體驗帶著黑澤陣一起生活,但是他本性散漫,注定不會為此分散太多精力。那時候他並不太關心黑澤陣的一些日常生活,哪怕他們住在同一棟安全屋裏。雖然最終是出於自己的意願才把人帶回來的,但是這並不能改變boss一通電話把他吵醒又通知他去訓練營接人的本質,所以起初清水清對這個長得還算合眼緣的孩子並不太上心。比起一些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他更在意的是對方在“工作”方麵的問題,比如訓練情況和成績,又比如任務的完成程度等等。幸運的是,boss就算塞人過來也不會隨意指個人,拋開其他因素,作為下屬,黑澤陣雖然年輕了點,但業務能力的確沒什麽可挑剔的。但是這種平衡會在潛移默化中發生改變,當某天驚覺自己竟然會因為黑澤陣不接電話而感到煩躁時,他知道這種僵局即將被打破。那天,他用技術組的定位係統找到了一副狼狽模樣的下屬,第一次對那孩子露出了個還算和緩的表情。清水清當時也沒想太多,他本就不是個愛思考的人,隻覺得boss不愧是boss,這個出發點大概是安撫住他的辦法的確是奏效了。綠川光結束晨練,路過庭院時不由自主地頓住了腳步,他鬼使神差地換了個方向,入目的寧靜祥和畫麵的讓他一愣。下一秒,他的眼睛同一雙異常冰冷的綠瞳對上,那雙幽冷陰鷙的眸子盯著他,瞬間將寧靜的氛圍割裂開,而他們那位狀況外的上司卻依舊毫無察覺地認真擺弄著手中的金發。注意到對方眼神中的警告,綠川光反而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頂著那束毫無溫度的視線徑直走過去。琴酒額角的青筋一跳,那個闖入的家夥的行為在他看來完全等同於挑釁。“清水!”清水清正用剛剛取梳子時順便找川島老板拿的頭繩把手中的金色發絲紮起高馬尾,自覺這次操作時比昨夜得心應手了不少,他心情正好,聞聲看過去,愉快道:“是綠川啊。”一束蘊藏著淩厲寒意的視線如影隨形地跟著自己,綠川光卻麵不改色,順勢開啟話題:“您吃過早飯了嗎?”“吃過了。”清水清招了招手,示意那位下屬可以再走過來一些,見到對方那身清爽的裝扮,隨口道:“剛剛晨練回來嗎?”綠川光點點頭。他又看了看黑發青年的後方,意外地沒看到另一個深膚色的下屬的身影,略帶困惑道:“今天怎麽沒和安室一起?”清水清知道自己的兩個新下屬關係親密,除了出單人任務時幾乎稱得上是黏在一起,前段時間日常被邀請去對門吃飯時也聽那兩人提及過,他們彼此作息時間相似,日常訓練幹脆也在搭夥進行。綠川光的視線在另一邊陰沉著臉的男人身上略略流轉,語氣一變,已然帶上惋惜:“他昨夜收到一個任務,雖然不太情願,但是早上很早就出發了呢。”他特意加重了不太情願幾個字的讀音。“任務?”清水清詫異道。“是啊,可惜了……難得的假期。”清水清微微皺眉,認真回憶了一番,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記性不好所以漏掉了什麽,若有所思道:“我有把你們倆最近幾天的任務都給挪開的吧……”感受到落在身上的攜著惡意的視線愈發濃重,綠川光的笑容反而愈發燦爛起來,暗戳戳地補充道:“明明是安室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入職歡迎儀式呢,真可惜。”“的確可惜,這不應該……”清水清在身上摸了摸,沒找到手機,猜測大概是昨晚換衣服時忘記拿出來了,他一邊站起身一邊說:“我去給安室打個電話,你們先聊。”起身時察覺到琴酒比平常更冷的神色,清水清動作一滯,忍不住囑咐道:“要對新同事友好一點啊。”琴酒隻是盯著他,麵色不太好看,卻也沒出言反駁,清水清思及這孩子本來也不愛說話,便默認他答應了,又同綠川光點頭示意,隨即快步離開。兩個下屬的目光從已經消失在長廊中的身影上挪回,視線相觸,電光火石間,空氣瞬間凝結。綠川光溫和地笑笑,主動伸出手:“一直沒機會介紹,我是綠川光。”琴酒冷笑一聲。黑發青年也不在意對方毫不掩飾的惡意,隻是默默把手放下,自顧自道:“聽清水說,因為你把視察訓練營的任務讓給他,他才有機會遇到我……”注意到對方愈發陰翳的表情,綠川光笑容含蓄,語氣真切道:“謝謝。”清水清同安室透通過電話,再次回到庭院,從拐角處剛剛轉過身,被入目劍拔弩張的畫麵驚到,他瞳孔地震“喂喂喂琴酒你在做什麽?!”“你給我把槍放下!!”第31章 三十一瓶酒清水清半倚靠在溫泉池中,透過蒙蒙的霧氣,視線模糊地捕捉到了某個正掀開門簾走進湯屋的下屬的身影。“安室,回來了啊。”安室透應了一聲,挑了個離上司稍近又不至於讓人感到冒犯的位置,緩緩沉入池中。溫潤的泉水包裹住身體,他本能地喟歎了一聲,終於短暫地卸下了滿身的壓力和疲憊。“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就應該先告訴我啊。”清水清的手無意識地撥了撥水麵,漫不經心道:“更何況我的下屬本來也沒義務去幫別人做事。”安室透並不多言,隻是順從地點點頭。關於調查上司的行程,雖然風險頗大,他也的確在這種調查上司的任務上翻過車,但他能夠清晰地認知到清酒和朗姆的不同,所以他還是那麽做了。安室透甚至懷疑哪怕當時自己真地強行跟了上去,清酒大概都不會怎麽苛責於自己。這並不是一個好的心態,心存僥幸,必有不幸。其實對他來說,琴酒發來那條短信,倒也不失為是一件好事。無論是出於哪個立場,他當然會好奇清酒昨夜出門是去做了什麽又或是見了誰,本準備等到團建結束後再暗地裏進行調查,但是這種行為無疑要隨時承擔來自調查被當事人發現的風險,他不能用清酒目前表現出來的這份寬容去賭對方的底線。而琴酒的短信正巧為他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借口:不是我自己想調查,是有人給我了這項任務要求我去調查,他地位比我高又一言不合就掏槍我實在不好拒絕。未來就算事情敗露,也可以用這個理由把大部分責任都推在琴酒身上,雖然被波及是免不了的,但是基本上也能把自己給摘個七七八八。清水清看著下屬一臉嚴肅的模樣,估摸著對方八成還在想那個任務的事情,他已經有一個勞模下屬了,不至於把這個也向那方向培養,於是關切道:“那個任務你想做就做,不想做的話直接就推掉就好,你隨意,有問題就讓他們直接聯係我。”聞言,安室透快速回神,應道:“我知道了。”“你怎麽這副表情?”清水清皺眉,“不會是……”安室透心一緊。“不會是朗姆的任務吧?”“不是!!”安室透立刻回答,心中暗自鬆了口氣。他剛剛還以為清酒察覺到了什麽。從清酒的一些表現不難看出,他和朗姆是相當不對付的。他們也從清酒送給hiro的電腦中的組織內網查閱到了一些情報,例如,清酒曾公開發布任務暗殺朗姆,如此擺在明麵上的爭鬥,二者關係的緊張程度可見一斑。“哦?”大概是太無聊了,清水清反而生出了點好奇,饒有興趣道:“那是誰的任務?”組織裏會敢來指使他的下屬做事的人估計也沒幾個,他同除朗姆外的大多高層都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事實上,對清水清來說,有人隨便喊他的直係下屬去幹活,這已經等同於在越界冒犯的邊緣試探了。而除了朗姆,他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誰會這麽大膽。安室透沉默幾秒,還是如實說道:“琴酒。”清水清:……“那沒事了。”他又往池中沉了幾寸,如果是琴酒……好吧,琴酒會做什麽都不值得意外,而且都是自己人,偶爾幫忙搭把手好像也不算太過分。但是特意在假期裏讓人家去加班的確是不地道,有機會還是要好好跟琴酒講講的。“對了,琴酒讓你去做什麽任務啊?”安室透:……他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搪塞過去。安室透想,或者幹脆換種思路,不妨直接告訴對方,趁機挑撥一下清酒與琴酒之間的關係。“不方便說嗎?”清水清表示他真的是個十分大度的上司,無所謂道:“那算了。”大概是因為琴酒和安室透都是他的下屬,這兩個年輕人他也都很喜歡,所以遇到這種情況也生不出什麽不愉快的情緒,畢竟他又不是朗姆,天天死死盯著別人的動向看來看去。身為下屬,有點想要瞞著上司的事也很正常,打工人多少都會有些小秘密在身上,就連他自己也不能免俗。“不,隻是調查一些情報而已……”清水清了然。他曾初步了解過,安室透是作為情報販子被情報組招納進組織的,偶爾做做情報相關的任務也算是搞一下老本行了。這種話題展開來說也不太合適,一個不小心就容易翻車,安室透又含糊地答了兩句,並未透露出什麽關鍵要點。見對方一副不準備繼續追問的模樣,安室透才終於鬆了口氣,順手將浸濕了溫熱的泉水的毛巾疊起置放在額頭。幾秒過後,他聽到上司的聲音透過升騰的霧氣模糊地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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