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嘖,又看不清了嗎。”還未待清水清出言製止,那個挺拔的身影就已經幹脆利落地離開,不多時,又帶著一個麵色惶恐的研究員回來,也不知道琴酒究竟是幹了什麽,才導致這個研究員在幫他檢查的時候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清水清安靜地接受著檢查,餘光卻不由自主地往抱著肘在一旁審視的人身上跑,研究員後麵解釋了什麽他也沒注意聽,等到檢查完畢,遮擋視線的人離開,反而方便他光明正大地看琴酒。他的視線在那頭一看就知道手感很不錯的金發挪到對方已經蹙起的眉頭上,欲言又止。“你想說什麽?”琴酒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卻沒什麽不耐煩的意思。“啊……這個吧……”清水清認真道:“新發型很好看哦。”琴酒眉間的皺痕更明顯了,他深深地看了那個一本正經地胡言亂語的銀發青年,目光觸及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時,咬牙再次轉身走出病房。清水清:“……?”幾分鍾後,依舊是那位麵色惶恐的研究員,麵無表情的琴酒在一旁監督,清水清拒絕無果,隻好再次接受了一遍細致的檢查。壓力極大的研究員硬著頭皮說出了和剛剛毫無差別的結論,在琴酒審視的目光中身體抖得愈發厲害,清水清看不太下去,開口表示讓研究員先回去,於是那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臉上瞬間煥發出感激的神色,像是如臨大赦般地奪門而出。兩人一站一坐、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會兒,終究還是琴酒抵擋不住那種注視,率先打破寂靜道:“你想說什麽?說吧。”“你剛剛抽煙了?”琴酒退後兩步拉開距離,聲音裏隱約透出幾分焦躁:“嘖……隻是一支。”清水清打量著那個人,若有所思道:“你今年多大了?”“……你腦子是進水了嗎?”出現了!多麽熟悉的問題啊!不過認識的時間長了,清水清已經不會再往琴酒是在懟他的方向想了,琴酒問出這種問題時,大概率是真情實感地認為他的腦子進了水。“沒,但是頭好像傷得不輕。”清水清說著又好奇地摸了摸頭上的紗布,手上沒個輕重,沒忍住“嘶”了一聲。琴酒把銀發青年在頭上亂碰的手拉下來,並沒用力,隻是製止,他比任何人都關注這個人的病情,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人如今的狀況到底有糟糕。“行動組那邊的事情,我會代你出麵處理。”琴酒的語氣中帶著不留餘地的強硬:“你後續所有的任務,我也會一並接手,在你完全康複之前,不要想著出去處理任務,我”“辛苦你了。”額頭纏著紗布的銀發青年順從地答應下來,仿佛事情早已商量好,隻不過是最後走個口頭上的流程。琴酒詫異了一瞬,似乎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選擇了緘口不言。清水清知道琴酒在詫異什麽,這個孩子的話太少,少到連多一句的解釋都不願意加,所以一些原本出自關心的話聽起來就格外刺耳,更何況這種“代為出麵”裏本就帶著十成十的越權。“那隻老鼠我已經處死了。”大概是沒想到對方會突然改口同意他的提議,琴酒幹脆換了個話題。清水清頓了頓,努力回憶了一下究竟是發生了什麽,才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這次被迫住進實驗室接受治療的導火索來自一場爆炸,來自某方的臥底在晉升無果後毅然決定放棄繼續深入組織,而是對極受boss信任的行動組組長謀劃了一場圍剿,他們的第一目標大概是抓活的,但是底線是哪怕抓不到活的的也不能讓他脫身回到組織。清水清當然能夠理解那些人的自我奉獻精神,如果是他的話,他也願意為了boss獻祭自己的生命,但可笑的是,在那場巨大的爆炸過後,隻有他和那個臥底活了下來。“我的身體狀況……”他觀察著對方的神色,斟酌措辭:“到什麽程度了?”琴酒沉默半晌,自始自終都沒離開過那個銀發青年身上的視線第一次挪開:“不必想太多。”清水清笑起來,身上的疼痛隨著聲帶的顫動而一同起伏,語氣輕鬆道:“告訴我也沒關係,畢竟是我自己的身體,哪怕你不說我也多少有些概念的。”“你會康複的。”聽到這話,清水清歎了口氣,不再將這個問題繼續下去,招了招手示意一直站在一旁的人坐過來,但琴酒隻是靜默地半蹲在了病床側,抬頭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那是一個輕易勸不動的人,清水清幹脆就由他去了。“要辛苦你了。”他親昵地摸了摸眼前那顆金色的頭,又順勢順著柔順的發絲向下摸了摸發尾。琴酒抬手扣緊那隻正隨意擺弄他頭發的手,目光驟然犀利起來:“你是誰。”坐在病床上的銀發青年麵色依舊蒼白,卻擋不住他身上的寧靜,他似乎被那個問題逗笑了:“我不知道。”琴酒猛地站起來,強行將人桎梏在臂展間,清水清依舊笑著,也不掙紮,任由對方的手仔細地沿著自己的臉頰和下頷側摸過,大概是在確認是否有過易容的痕跡。“我隻是忘了自己是誰而已,琴酒。”說著說著他臉上掛著的笑容淡了下來,最終隻餘下一片漠然,神經質又自言自語般地重複起來:“我隻是分不清我是誰……我隻是……”“我去找……”“不用了,不要再嚇唬一次研究員了。”他們並未拉開距離,仍靠得極近,清水清聽著耳畔處蓬勃的心跳聲,喃喃道:“沒用的……沒有用的。”琴酒的喉嚨滾動,原本準備退開的動作驟然頓住,這是他從前從未做過的出格的行為,但是來自仰慕的人的親昵和脆弱感讓他不可避免地將這個原本是為了確認身份的挾製轉變為了一個克製的擁抱。琴酒似乎又說了什麽勸慰的話,但清水清已經無力去辨認再給出什麽回應。這是他五感失靈症狀出現的初期,一開始是味覺突然缺失,但是他並沒放在心上,後來是視覺出現問題,但是很快又自動恢複,再然後是聽覺、嗅覺、觸覺……最終變為五感的隨機出現問題。研究員們麵對他時會從自信到自我懷疑再到焦頭爛額,他很久很久以後都不會痊愈,甚至病情還會愈演愈烈,伴隨而來的後遺症被判定為無法根治,於是琴酒的代為掌管行動組將一直延續到兩年後,而清酒的名字會被更新換代極快的組織成員們淡忘,直到他遇到兩個新的下屬後決定重整旗鼓而此刻站在他麵前的這個人,正給予他這個偌大的、充滿金屬感的實驗室中唯一一絲溫暖的人,還沒有那麽如刀刻般鋒利的棱角和那頭隻稱得上中長的金發無一不在提醒他,這是他記憶中的兩年前的琴酒。這裏不是現實,是他的回憶,是他的一場夢境。他厭惡虛假,此刻卻無可救藥地、清醒地沉溺其中。清水清知道這是一場夢,但他無法叫醒自己,他還無法醒來,他還沒能為那個長久地被忽略和回避的困惑尋求到一個真正的解答。我,究竟是誰?第73章 七十三瓶酒那是兩三年前發生的事情了,身為當事人,清水清也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自己在那個階段的想法,唯一陪在他身邊的琴酒更不會主動去問,所以便也沒人知道他的惶恐。是的,惶恐,大抵是他表現得過於風輕雲淡,以至於竟然就真的沒人看穿那張平靜的皮囊下掩藏著的濃重的不安。疼痛和傷病並不足以令他畏懼,但是難以治愈的、日益嚴重的身體機能讓他開始產生動搖,他忍不住慌張於自己或許即將失去價值,少年時曾經不止一次被拋棄、被留在原地,所以他就更加無法去想象和接受boss即將不再需要他了的這種可能性。但是他很快就釋然了,或許是因為在度過了一葉障目的階段後,猛然發覺了自己心底的更懼怕的東西,而這樣東西的意義和重要性又遠高於他關於所謂的“自身價值”的淺薄的惶恐。他起初怕boss不再需要他,後來怕boss手下沒有可用的刀,而所有彷徨都在真正將目光放在琴酒身上時消散。琴酒接了通電話,清水清安靜地看著那孩子一邊低聲應了兩句,一邊又在隱晦地在餘光中看了他一眼。“是任務嗎?”當琴酒掛斷電話,他主動問。琴酒並未多言,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給了個回應,似乎並不想把話題引到有關任務的方麵。清水清不清楚在這場夢裏,正站在他麵前的這個琴酒,究竟是他憑空臆想出來的還是他記憶裏的現實中的那個琴酒的重現,又或者二者都有。但可以確定的是,此刻站在他麵前的琴酒的許多反應和動作都是夢以外的世界裏真實存在過的。從前他也注意到了,所以這一切才會在他的夢中上演,但他並不擅長思考,也從不去深想,更何況是從一些隱秘的話語、行為甚至是眼神中分析深意,所以時常注意不到琴酒藏在冷漠外表下的情緒。“走了,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好。”琴酒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一直到真正轉身離開都沒有再開過口。清水清靜默地看著這一切,直到那個還未有兩年後那麽寬闊的背影即將走出病房時,終於忍不住出聲叫住對方:“琴酒。”那聲呼喚的聲音其實並不大,但是琴酒的動作仍舊在一瞬間便停了下來,身形微頓,轉身問道:“怎麽了。”清水清站起來,視線那張棱角還沒有那麽深刻的臉上滑過,最終落在了那雙碧綠色的眸子上,認真道:“不要讓自己太辛苦。”琴酒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平靜地審視了不遠處的那個銀發青年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我知道。”“你不知道!”他拔高音量反駁。話音剛落,兩個人都有一瞬間的愣住。“……對不起。”清水清深呼吸,在那束愈發不解的目光中重複道:“對不起。”“你……”琴酒轉身快步走回病房,他上下打量了那個麵色蒼白的病患片刻,似乎是想從那張蒼白的臉上看出什麽隱藏的東西,皺眉道:“你今天很不對勁。”清水清微微抬頭,沉默地注視著那雙綠色的眼睛。他突然思維發散地想到,其實當初的那個少年時的黑澤陣早就已經成長成了一個可靠的模樣,明明所有人都在發生改變,明明並非沒有注意到,他卻固執地把對每一個人的印象固化在故事發生的最初一刻。但是這場鬧劇早就該謝幕了。清水利明將這場大戲拉開帷幕,boss如同救世主般地降臨,日本威士忌試圖讓他找回人格,而在無人知曉的地方,琴酒最終拉著他重返人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一直把琴酒看作為一個孩子,但是他眼中的這個所謂的孩子,其實兩三年前時的身高就已經遠超於他了,其實他們的關係早就不是單純的上下級。他不是沒有注意到那些變化,卻自顧自地固步自封,妄圖用自己的思維把所有人的時間停留在他心目中的最美好的時刻。“發生了什麽?”琴酒拔高的聲音扯回了他的思緒,那雙綠色的眸子中已然醞釀起風暴,一字一頓地寒聲道:“說話。”說話,說話啊,為什麽開不了口,難道有什麽是讓你至今都無法開口的嗎?大腦內的齒輪一節一節地轉動,大腦中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消耗著能量,清水清努力地想著,我究竟是想對三年前的琴酒說什麽?他想對琴酒說的、對那個為了他被迫快速成長的琴酒說的,不是已經於事無補的歉意,也不是已經毫無意義的叮囑,一定還有什麽是他的潛意識裏就想彌補和挽回卻又已經過遲了的“不要成為第二個我。”琴酒一愣。清水清展開手臂抱住那個在未來也一直追隨著他的年輕人,再次重複道:“不要成為第二個清酒。”已經晚了,已經於事無補了。幾年後的琴酒早就已經步了他的後塵,這是他的錯,他從訓練營帶走了琴酒,他明明是想看到屬於“清水清”的第二種可能性,最終卻陰差陽錯地養出了第二個“清酒”。他為了boss成為了大名鼎鼎的清酒,幾年以後,黑澤陣為了他成為了組織內令人畏懼的琴酒。那隻是一個短暫的擁抱,琴酒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還未等暖意蔓延至心口,年輕的行動組代理負責人風衣衣角攜著風,大步離開。清水清對著已經不見人影的敞開的門口站了許久。清水清知道這隻是一個開端,在不久後的將來,琴酒會越來越忙,越來越不要命,也會越來越像曾經活躍在裏世界的那個大名鼎鼎的“清酒”。這並不是個好兆頭,也完全不是他希望看到的走向,但是三年前的他並沒能及時地對琴酒做出正確的引導,他當年甚至連這一句“不要讓自己太辛苦”都沒有說出口。這場過於清醒的夢並沒有改變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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