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朔身手敏捷輕鬆躲過,茶盞錯過他,狠狠砸在窗棱上,瓷片碎散開去,茶水淋了他一身。 好在水溫早已降下來,並非滾燙,不至於燙傷。 “你……”東方朔從袖中拿出巾帕,不料也濕了一半,效果可憐。 看到東方朔的狼狽模樣,劉徹高興地拊掌大笑:“先生還是少學狗兒瞎叫喚,把濕衣服換了,省得丟了主人的臉。” 東方朔竟然也不同劉徹客氣,動起手來。 兩人拆了數招,劉徹一直想試探他的深淺,真正動手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與他相距甚遠。 眼見不敵,他扣住東方朔的手,低聲道:“戲也演足了,就此收手。” 東方朔不退反進,欺身而上:“陛下的拳腳氣力,比女子還不如,教人如何放心?不若以女裝示人,指不定有壯士勇將慕名而來。” 聽了這話,劉徹想到當日逃亡不得不換上女裝,血氣翻湧,臉上怒意更甚,心一橫,把撩陰腿也用上了。 東方朔一個翻身,將劉徹原本拿住他的手,反手拿了,又將他壓在身下,劉徹用力掙紮,竟掙脫過不他。 一咬牙,大聲道:“東方朔,你要謀反不成?! ” 逮住東方朔一個不備,手肘朝他臉上撞去,眼睛周圍立刻紫了一片,劉徹大喜,跳開,回頭又是一掌,打在東方朔胸口,這一掌可是不輕,用上了十成力道,東方朔沒有甲胄保護,疼得低呼。 這時候打群架的條件反射發揮了作用,劉徹一邊大呼救兵,一邊迅速閃身而上,將東方朔撞倒,拿手肘抵住他的下額,死死的壓住他,看他還想要反抗,一伸手,將他的領子抓住,嘩的一聲,原本就不怎麽結實的衣衫被撕破。 劉徹呆了,他沒想要東方朔有錢嫖娼居然沒錢給自己買套結實點的衣衫,騎在他身上忘了動彈。 正巧,聽見劉徹呼救的老灌老郭破門而入,雙雙石化。 “朕隻不過、隻不過想要製住他,出出胸中惡氣而已……” “……我們信,”郭兔子趕忙表忠心,把失去語言能力的灌夫推搡出去,滿臉堆笑,“你們繼續。” 第五十六章 加緊練兵 郭兔子體貼地關上門。 繼續?繼續尼瑪! 劉徹鬆了手,頹然躺倒在地,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英名可以供人詆毀了。 有種破罐破摔的淒涼。 好在青樓具有全天下最為人性化的設施,香爐暖枕不說,地上也鋪了一層軟褥,方便別有趣味的客人辦事。 劉徹覺得就這麽躺著也挺舒服。 東方朔側了身體,手肘抵在地上,托著腦袋。 劉徹哼道:“朕的功夫,不見得比你差。” “意氣之言,陛下何必當真呢?” “這時候擺起譜來了,方才還你來我往,毫不退讓。” 劉徹挑眉瞪視,嘴唇微微翹起,帶著嘲意,東方朔目光沉了沉,眼見衝突又起,劉徹放緩了語調。 “你對說服皇祖母對秋蟬手下留情有多少把握?” “就當是太皇太後賣草民一個人情。” 劉徹一驚,什麽時候竇老太做起了慈善事業?後宮中從來都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說起信任,老太太其實根本就不信任何人,諸多伺候她多年忠心耿耿的臣子奴婢,也因她疑心病犯丟了權喪了命。東方朔料事如神,太皇太後自然要收買人心,可這一來二去的,免不得產生主仆之情,有所愧疚,至於猶豫、動搖。 內奸這種職業,最容易死在感情上。按照常理,東方朔從草頭百姓一躍成為太皇太後幕僚,極盡寵幸,對他言聽計從,東方朔非結草銜環能報。 劉徹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開口,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問的問題究竟是什麽。 為什麽甘願投身敵營? 有沒有後悔過? 還是,你爬牆了沒? 劉徹一嗤,什麽時候自己竟然矯情起來了?以東方朔騙死人不償命、走過路過一定要宰過的膽量氣魄,生命身體意誌都頑強得很,又怎麽會被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蠱惑? “你若是為難,不必勉強。”劉徹驕傲地看著他:“劉義多行不義,為禍厭次,即便秋蟬不殺他,朕也不會放過。先帝在時郅都敢關他,難道朕還殺不得了?隻要收集他罪不當誅的罪證,便有殺他的理由,將謀殺一案定性為鏟奸除惡,對朝廷百姓就有了交待。大不了再命人備份大禮,攜旨送至各地藩王手上以示安撫。” 劉徹將一切布置說與東方朔聽,後者表情漫不經心,好像左耳進,右耳出。 東方朔突然說:“聽說劉陵郡主與長安令走得很近,太皇太後不怎麽高興。” 兩人緊挨著,東方朔說話的時候,劉徹能感到熱氣落在耳後,他也沒覺得異常,沉吟片刻,眼睛一亮。 “是了,由淮南王轉達,效果更為顯著。老狐狸想利用朕與竇氏抗衡,隻要透出朕殺劉義是因他與梁王勾結,淮南王必然樂意幫這個忙。”劉徹想了想,補充道:“還得讓張湯給劉陵傳書,這美人計,使得妙。” 語氣裏頗有些洋洋自得。 東方朔這回也沒出口相激,轉而問道:“羽林訓練如何?” “正發愁呢……”提起那些惡少,劉徹輕不可聞地歎氣。 雖然混混的體質超過常人,可畢竟沒有經過係統的訓練。原本羽林禁衛多出身將軍高門,從小就學習弓馬騎射,駕車、拳腳就算不是樣樣精通也知道點皮毛。荒廢了十幾年,要一下子補上根本不可能。 劉徹原本的打算,是將羽林擴編為兩部騎兵。漢代軍製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隊,百人一屯,二百人一曲,千人一部,五千人一營。也就是由原來的五百羽林舊部,每人帶三人,教授騎射等基本功夫,帶出一千五的新兵。別看數目不過兩千,若練成,劉徹隻靠羽林部曲,便足以與十倍於己的步兵正麵抗衡。冷兵器時代,騎兵始終是最強悍的兵種,沒有之一,怪不得韃靼幾百騎兵就敢攆著幾萬的部隊跑。 “弓騎兵?”東方朔聽了,毫不客氣地笑話劉徹異想天開。 “騎術尚且難學,匈奴生在馬背,長在馬背,沒有數年功夫想要與他們一般嫻熟簡直癡人說夢。弓箭手更加難得,百步穿楊尚且不易,到了馬上,敵動我動,射中是難上加難。” 劉徹頓時有些泄氣:“朕也知道不可能一蹴而就,先學會騎馬再說,不求來去如風,至少可以提高行軍速度,到了戰場,下馬而戰。隻是武藝拿不出手,都是些鬼蜮伎倆,花拳繡腿……” 東方朔輕輕一笑,成竹在胸:“陛下為難的是兵器,隻要選對武器,招式布陣都可迎刃而解。” “你有辦法?” 東方朔看出劉徹是以匈奴人為假想敵,便在中長型武器當中挑選。 “弓箭為長遠計。”短時間內就別想了。 “我朝長兵,約可分為戈、戟、矛、鈹、铩等,戈戟為三刃枝,似雄雞長鳴之狀,現多為卜字形鐵戟,然則不利於馬上衝刺,更適合步兵使用。至於鈹,即刀耳,長刃,較為笨重。铩,鈹有鐔也,鈹矛頭的下部裝有類似劍的鐔,威武有餘,實用不足。” 東方朔一一點過各種兵器,如數家珍,除了長兵,還提到了中型兵器鉞、長斧、長椎等,都被他否決了。與劉徹商討許久,最後定在矛上。 矛是漢代重要的長兵器種類,上端鐵製,刃開雙鋒;下端為鐏,呈尖狀形,不用時可以插立於地上。漢代矛長短不一,名稱也不同,長的叫錟,短的叫鐵矜。據《釋名·釋兵》記載:“矛長丈八尺曰矟,馬上所持,言其矟矟便殺也。”比較適合騎兵使用。 東方朔選擇矛的主要原因是它比其它長兵輕便,攻擊方法也簡單,隻要刺便可以了。 刀有刀譜,劍有劍譜,卻沒聽過矛譜的。矛作衝刺用,一擊斃命,講的是快準狠,哪裏有時間耍把式? 劉徹從東方朔處取了經,回去便下令從府庫中取來長矛,自行摸索,又請來李敢將軍指點,結合前世東拚西湊出來的要領,很快便整理出一套魔鬼訓練計劃。 每天三千下。早上一千,下午一千,晚上一千。每次連續突刺絕對不能少於五十次。 郭兔子失聲叫道:“什麽?三千下?” 劉徹麵無表情:“誰都不能偷懶。”他自己親身試過才敢這麽提,像他朝上內宮兩頭跑都扛得住,郭兔子每天喝喝小酒談談戀愛的閑人還敢抱怨? 眾人隻得默默拿起兵器。 “預備! ”劉徹拉長音調,“刺!” 五百人齊刷刷將矛刺出。 “刺左”、“刺右”,劉徹分別調整方向,枯燥地刺了一個時辰。軍中總結出的刺殺要領,當然不可能一天就講述完畢,隻是練習一些最基本的動作罷了,除了基本動作,還有正手刺、反手刺、躍起刺、轉身刺等等,根據角度、位置的不同做出相應調整,其中要領,歸根結底,還是刺。 越是簡單的動作,越是實用,但是要練好,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即便是習慣了操練的羽林精銳,也不太習慣這樣枯燥的動作,不一會兒就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待訓練結束,一個個全癱在地上,光顧著喘氣,話都說不出來。 韓嫣是為數不多還能站著的一個,劉徹喘勻氣息,交代了幾句,將剩下休整訓誡的任務交給他,便去看張湯那邊的考核情況。 耳提麵命,還是有四十幾個人沒能把漢律九篇背下來。其實,張湯已經放了水,若要較真,沒幾個能通過。因為漢律並不僅僅隻是一卷書,條文有律﹑令之分。律為主幹部分,除《盜》、《賊》等律外,還有尉律、左官律等;令新增的更多,其中還包括一部分皇帝的詔令,極其繁瑣。 劉徹毫不留情地踢人,以為榮華富貴手到擒來的混混們一陣凜然。 考校後,劉徹給每人提前發了餉銀,並放他們出宮遊玩一日。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剛學了市集禁止鬥毆的律法,轉眼又有混混以羽林之名欺行霸市,被早有準備的張湯一個不落地逮進監牢。甚至還有幾個,形跡可疑,似與某些利益集團結交,也被抓了起來。 翌日,剩下的一千八百人發現又有熟麵孔消失,麵麵相覷,才知道這是當今陛下的第二輪測試,暗自慶幸之餘把頭皮繃緊。 接下來又進行了各種明裏暗裏的考試,內容涵蓋耐力、靈活、忠誠不等,直到人數下降到一千五百之數,劉徹這才作罷,將新兵老兵放到一塊訓練。這時,命工匠加緊趕製出來的長矛也運到宮中,尖刃上特地開了血槽。 劉徹才知道血槽其實並沒有傳說中加速流血的功能,而是具有易於將刀拔出的優勢。因為刀刃刺入身體後,拔刀時會由於血液的黏度和張力會在刀的接觸麵產生負壓,使刀不易拔出來,開了血槽可以讓外部空氣進入,減少負壓的產生,便於拔刀。同時,在不影響刀身強度的情況下,血槽能夠減輕刀身的重量。 即便如此,每天用全力刺上三千下,還是讓人全身脫力,手腳麻痹,七天下來便刺了高達兩萬次,以致於很多禁衛手上一拿到長矛,就下意識地做出突刺的動作,時有誤傷事件發生。 劉徹一身臭汗地回到未央宮前殿,由侍從服侍著沐浴,借著陳皇後善妒的名頭,劉徹把身邊的宮女都打發走了,身邊獨留半夏。 由於上朝與練兵的時間穿插,劉徹每日潔身的次數多達三四次,池裏引得的是溫泉活水,點上寧神的熏香,格外解乏。 晚膳早就消耗幹淨,還剩下上百斤的竹簡要批閱,劉徹叫了宵夜,熟悉他生活作息的仆從早就準備妥當,隻要端上來便可。用膳的時候劉徹才發現一直才旁邊伺候的宮女不是半夏。 定睛多看了兩眼,才想起在平陽侯府見過。 “你是衛子夫?” “是。”衛子夫柔順地回答。她的美貌不及韓嫣,沒有念奴嬌的嫵媚,遑論阿嬌皇後的嬌蠻,卻勝在溫婉,劉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美人娘…… 輕咳一聲:“聽說東方朔是你的先生?” 衛子夫低眉順眼,行禮的動作卻露出一絲驚慌,大概是擔心劉徹因東方朔遷怒於她。 她口齒清晰:“婢子駑鈍,先生是奉太皇太後之命才收我為徒的。” 竇老太答應放過秋蟬,卻借機把衛子夫塞了過來,說是充實後宮,修補祖孫間的關係,實則挑撥離間,分化陳氏外戚。 劉徹手上還捏著衛青,一點也不擔心,對答幾句便將她晾在一旁不管。 批完最後一卷公文,已過了二更,劉徹覺得身邊突然多出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有必要和阿嬌打聲招呼。 他到的時候,阿嬌早就睡著了。這種情況並非第一次,宮人也識趣,輕手輕腳地伺候劉徹洗漱、除去衣物,默默退了出去。 阿嬌睡得迷迷糊糊,感受到熱源,便依偎過來,劉徹調整到最舒服的姿勢,很快便睡著了。 西漢的朝議安排在每天清晨,通常在未央宮正殿,除非發生日食,才改成到偏殿旁的小殿進行早朝,並且一切從簡。 在工作時間毫無人權的苦苦逼迫下,睡眠質量蹭蹭蹭地往上漲。劉徹已經很久沒嚐到做夢的感覺了。 阿嬌晚上不和丈夫碰麵,早上卻是和劉徹一道醒來的,往往在送走劉徹、收拾妥當之後,便至長樂宮向兩後請安。 劉徹今天卻攔住她:“天剛亮,你再睡會,不用去向皇祖母請安。” 阿嬌心領神會,祖母不顧她這個孫媳婦的麵子明目張膽往自己夫君身邊塞人,她也不用和老太太客氣不是,喜滋滋地又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