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賈瑚抱著聖旨來找塗淵,一言一行全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  六皇子於宮中布了不少眼線, 沒多久, 就有人送著記錄了賈瑚二人對話的信件來到了六王府。  “密信中說了什麽?”  九皇子端坐在六皇子對麵, 數月以來,經過六皇子的精心教導, 九皇子的芯子雖無甚大變化,但至少從表麵上看,他已有了幾分沉著穩重、堪當大任的模樣。  樣子唬唬人還是可以的, 可如果真要發展出質的改變, 還需六皇子堅持不懈, 長時間耗費心血調較方有可能。  六皇子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放下密信道:“信中說賈瑚親自求了父皇下旨, 要與十三一道趕赴烏城。”  九皇子一覽完密信, 目光大亮, 興奮地站起來說:“遠峰大師曾經說過,要將賈瑚引到汙濁之地, 壓製其身上的厚福, 我們才有更大的可能鏟除他。眼下烏城到處是瘟病和死人, 豈不是一處天然的汙濁之地?”  “真真是個小傻子,京城待得好好的,偏要去烏城自尋死路!”為賈瑚的找死行為, 九皇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表情宛如餓狼般的狠厲。“如此本王便成全於你!”  六皇子的眼睛裏閃爍著野心的光芒, 微笑低聲道:“這非但是除去賈瑚的妙機,同時亦是對付太子的好機會。真是天助我也!”  他的傷勢瞞過了人們一段時間,然而一等到後背燒傷痊愈不得不上朝的時候,他因背脊損傷跛了腳的事情,就再也隱瞞不下去了。  先前和他爭鬥結過仇的兄弟,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群撲上來纏鬥,害得他損傷了不小的一部分勢力。  最可怕的,還是因自己身體殘缺,喪失了繼位資格所引發的派係內部混亂。  好在他及時推出了九弟,他這一派係的形勢才暫時穩定了下來。  不過,仍然有小部分外圍的牆頭草,投靠了到了他那些個“好兄弟”門下。  九皇子一見六皇子陡然麵沉如水,便知道他想起了傷心事。  思及他最近五皇子等人背地裏的嘲笑,九皇子忙安慰道:“六皇兄你放心,弟弟絕對不會辜負你的期望。待到榮登大位的那一日,定把那些人統統踩在腳下,叫他給我們兄弟下跪磕頭,嚐盡種種折磨,生不如死!"  “我發誓!”  目視著九皇子意氣風發的樣子,六皇子感到嗓子發澀,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幾分嫉妒。  假如沒有那日那場大火,如果他的身體沒有殘缺,皇位又怎麽會輪到九弟去坐?  六皇子目光閃了閃,想到這兒,連忙甩掉腦子裏一些不可能的念頭,麵若無事道:“你現在馬上挑選人手,潛入十三他們出京的隊伍裏。等到賈瑚抵達烏城,染上了汙濁,立刻想辦法下殺手,就此一舉除掉他!”  九皇子神情興奮地說:“明白了,我這便吩咐下去。”  隻要賈瑚身死在外,太子失去了他的福運庇佑,六皇兄當初有辦法讓父皇廢了他第一次,就能夠令他嚐一嚐第二次被廢黜的滋味。  屆時太子一倒台,再除掉幾個對手兄弟,皇位就是自己的了!  幻想著自己坐在龍椅上,受文武百官朝拜的畫麵,九皇子激動地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賈瑚出宮被塗淵送回榮國府,家裏人看見他手中的聖旨,立刻就得知了他主動請旨去烏城之事。  而今,他正忙著應付榮國府一群人的念叨,完全不曉得六皇子和九皇子又在暗處算計他的性命了。  “你這孩子,真叫人不知說什麽好?罷了罷了,我還是去信給你舅舅,讓他一路上多照看著你一些。”  張氏和塗淵一樣,心裏是極不讚同賈瑚跟著去烏城的,不過如今皇帝聖旨都下了,就算她反對亦是無可奈何。  孩子再有兩天就要出遠門了,還不如抓緊時間,給他準備衣用去。  “我說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吧,瑚兒運氣非凡,甭說不會遇上生命危險,即便遇上什麽也會逢凶化吉的。”榮國府裏就屬賈赦和賈瑚共同經曆過前朝餘孽意外,最為了解賈瑚的“福”之體質,倒是不怎麽擔心賈瑚在外安危。  賈瑚看向地麵上逗兒子和女兒玩耍的白虎,抱著張氏的手臂道:“大虎留在家裏養崽崽,陪著你們。後天我帶著白虎一塊兒上路,時刻不離它左右。有白虎在身邊保護著,阿娘你可放心一些?”  張氏暗含警告地瞪了賈赦一眼,示意他不要隨便插話,這才轉頭摸了摸賈瑚腦袋,說:“你的運氣我自是信得過的,相信就算整個隊伍的人都染上了瘟疫,你也能平安歸來。”  “隻不過,十三皇子和你舅舅他們此行去烏城不是遊玩,是為了救助烏城,一路必然是快馬加鞭趕路。你嬌生慣養的,除去七年前的那回意外,便再未出過一趟遠門。外頭不比家裏,又是加急趕路。我呀,是擔心你吃睡不好,吃苦頭。”  賈瑚搖了搖頭,神色堅定道:“我不怕吃苦,能受得住的。”誰說的沒吃過苦頭,上輩子生命快走到盡頭的那幾十年,他可是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痛苦。  張氏點了點他鼻子,“越長大嘴皮子越利索,阿娘我說不過你,到時候別哭著回來就好。”  便權當做瑚兒提早幾年出外曆練吧,人總要吃點苦頭才能真正長大,這樣也好。  “才不會呢。”  對此,賈瑚信心滿滿的。  此時,小老虎們被白虎逗得淚眼汪汪的,奶叫著跑來了賈瑚麵前,抱住他的雙腳求安慰。  賈瑚一隻隻抱在懷裏,親親揉揉,溫聲安撫半晌,虎寶寶們才算是憋回了淚意,將小腦袋埋在了他的懷裏輕蹭。  忽然想起了什麽,賈瑚淺笑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了下來。“可惜,要錯過姑姑的婚禮了。”  “還有兩天的時間,我得趕緊準備賀禮給她。”  凡是他傾注了心神、全心創作出的墨寶,都帶著幾分他的錦鯉好運氣,比寺廟和道觀裏求來那些符啊什麽的靈多了。  作畫的話可能來不及了,索性書寫一首祝福詩贈送予姑姑吧!  張氏摸著肚子涼涼道:“豈止是你姑姑的婚禮,可能你三個妹妹的出生你都看不到了。”  一句話打斷了賈瑚的思緒,讓他差點跳了起來。“什麽?看不到妹妹們誕生?”  “不行不行,到了烏城以後我得發福氣保佑大家,趕跑烏城的瘟疫,爭取在冬天來臨之前回家。”第67章   兩日的功夫一眨眼就過去了,賈瑚偕同隊伍離開京城那天, 榮國府、寧國府、張家還有莫大儒一家子都來送別了。  當然了, 鑒於白虎懷著保護賈瑚的任務, 須得跟著賈瑚趕赴烏城。因而這一天,母虎帶著一白兩黃三隻小老虎, 也加入了送別的隊伍之中。  憨態可掬,奶聲軟叫的虎崽子,全然沒有成年虎的那股凶狠和壓迫性。  圍觀百姓見了, 隻覺得它們三隻惹人憐愛, 壓根沒有害怕的感覺。  某些熟悉當年賈瑚“小仙童”的人們, 瞧著賈璉站在母虎身旁忙碌地安慰著三隻小老虎的模樣,想起了幾年前賈瑚騎著大虎進學的景象, 不由得無聲一笑。  時間一晃就差不多八年了, 小仙童的弟弟已經這般大, 連神虎也生了一窩小崽子了。  一群人回憶當年, 不知不覺跟著榮國府等幾家的送別隊伍,一路送賈瑚眾人送到了城門口幾裏地之外的地方。  馬車上, 賈瑚伸出一整顆腦袋, 眼巴巴地瞅著漸漸變小的人影, 神情因不舍而顯得有些許落寞。  “好了,已經看不到人影了,腦袋收回來, 放下簾子。”塗淵看著他這樣頗為心疼,撫了撫賈瑚後腦袋, 問道:“後悔跟著一起來了嗎?”  賈瑚眨掉眸子裏泛出來的淡淡水汽,嘴硬道:“才沒有,我隻是有些擔心耽擱時間太久,錯過了妹妹們的出生罷了。”  他趴在塗淵肩膀上,戳著塗淵胸口,悶聲道:“所以,你一定要快一些解決烏城的瘟疫。”  塗淵看破不說破,輕撫賈瑚背脊,無聲地安慰他的心情。“這就得看運氣了,運氣好的話一小段時間即可處理好。如果運氣不好,咱們的歸期就不一定了。”  賈瑚刷的一下抬頭,鼻梁一不小心磕到了塗淵下巴,琉璃眸馬上蒙上了一層水霧,整個人顯得似哭非哭,好不可憐。  “怎麽樣,磕疼了沒有?”塗淵顧不上自己疼痛的下顎,連忙捂住賈瑚的鼻子輕輕揉動。“前幾日還誇你長大,現下又變得像小時候一樣迷糊了,真是個小迷糊蛋。”  賈瑚抓起塗淵的手抹掉了幾滴溢出眼眶的生理淚水,把他的手抱在懷裏,快速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繼而急切地說出由於意外沒能第一時間說出來的話。  “有我在,怎麽可能缺少運氣?”  下一瞬,一道低沉的笑聲自塗淵喉嚨裏飄出,他湊近賈瑚耳朵小聲說道:“那烏城瘟疫,就拜托瑚兒了。”  賈瑚忙不迭點頭,正欲拍胸保證,不成想拍到的卻是淵的手背。  賈瑚感覺到不對,低頭一看,才想起自己抱著塗淵的手沒放開,不禁一樂,當下吃吃笑了起來。  塗淵眼神柔和,唇角噙著淺笑,抬手捏了下賈瑚下巴,一臉的寵溺。  車廂另外一角,張硑收回落在賈瑚和塗淵身上的目光,小聲逼逼:“您就繼續寵著溺著吧,寵壞了瑚兒,小心我家妹妹叫您日後負責養瑚兒一輩子。”  當年塗淵的伴讀董時身上掛著個從五品的官職,跟在張硑手底下幹活,今日亦隨同這支隊伍赴往烏城。  他就坐在張硑的身邊,依稀聽見後者小聲嘀咕了句什麽,卻沒能聽清楚內容,於是問道:“張大人,您說什麽?”  張硑可不敢當著塗淵的麵說出那句嘀咕之言,腦筋一轉,從荷包裏掏出一個用紅布縫成三角形狀的“護身符”,趕忙塞入了董時手裏。  “沒什麽,就是本官突然想起此處有樣東西要送給你。來來來,烏城瘟疫橫行,這東西你拿去護身。”  董時看了看,抬頭道:“這是護身符嗎?”  “差不多,差不多。”縫在裏頭的是瑚兒親筆書寫的“祥”字,隨身佩戴能給人帶來好運,這樣說也沒錯。  “多謝張大人。說起來,下官出遠門前母親也從護國寺求了一枚。”董時有些高興地說道,雖然身上已經佩戴了一個,但仍然歡喜地收下了來自上級的關心。  張硑瞄了眼他手上的“護身符”,強忍著搶回來的念頭,麵色如常道:“此乃本官從高人處求來的,比護國寺的還靈驗,一般人可不舍得給他。你收好,切莫丟了。”  他外甥比世間所有的高人還高人,隻有天上的仙人能和他比一比,出手的東西也是隨了主人的!  董時樂嗬嗬笑著收入懷中,連聲應是。  張硑一抬頭,眼睛裏登時撞入了賈瑚和塗淵兩雙直勾勾的眼睛,尤其是後者,一臉的揶揄。  他幹咳一聲低下頭,裝作沒看見。  那些帶著吉祥意義的字,本就是瑚兒每年過年寫來送給自己的。他想怎麽用就怎麽用,叫下人弄成護身符的樣式隨身佩戴怎麽的了!他用的理直氣壯好不好!看什麽看!  賈瑚一行倍日並行,曆時半月,終於趕到了烏城地界。  還沒進城,賈瑚他們就看見了漂浮在高城上方的灰黑色的濃煙,整片天空顯得陰沉沉的,分外汙濁,給人不祥的感覺。  一入城內,腥味、臭味爭先恐後鑽入鼻孔,白色紙錢遍地飛舞,到處可見瘟疫死亡的屍體。  若非知曉此地是烏城,一行人都懷疑自己來到了一座死人城。  望見這一幕,所有人一致皺起了眉頭,臉上一瞬間布上了憂色。  眼前荒蕪死寂的景象,致使賈瑚想起了上一輩子滅世不美好的記憶,情不自禁緊緊抓住塗淵的手臂。  賈瑚掃視周遭,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卻又說不出是什麽。  塗淵偏頭瞧見他用空餘的另一隻手按住心髒,眉頭深鎖,用隻有自己和賈瑚能聽得見的聲量問道:“怎麽了,不舒服嗎?”  掃了眼滿是屍體的街道,塗淵以為賈瑚是因為死人太多感到不適,忙又道:“是了,這樣的場麵的確令人不適。你來我背後站著,隻看著我的背部就好,別看四周。”  賈瑚本想說塗淵誤會了,可一想這是塗淵的一片好意,索性乖乖走到背後站好。  “居然死了這麽多人,這是什麽瘟疫,也太可怕了!”董時說話的聲音發著顫。  塗淵心情格外沉重地說道:“急信上說,是一種昔日從未出現過的瘟病。治療的藥方,還需我們帶來的禦醫和大夫研究出來才行。”  張硑道:“每耽擱一個瞬間,就有可能有一條人命消失於世。那還等什麽,現在就開始吧!”  話罷,張硑當即一句話吩咐下去,禦醫、大夫和士兵們馬上投入了救瘟工作之中。  待到當地的官員收到消息,前來迎接塗淵等人去沐浴寬衣、吃接風宴,看到的就是一群士兵圍起了大片空地,城中的瘟疫病人排著隊地去醫者麵前診治,領取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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