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陌生女人,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卻不曾想陌生女人突然抱著她哭了起來。溫善稍微整理了一下在昏迷前搜集到的訊息,那一張張陌生而又帶著焦慮、恐慌的臉讓她有些記不清楚,甚至是這個陌生的女人,她也辨不清楚是誰。老師常說,在動筆寫作文時,要先審題,隻有弄清楚了主旨才好下筆,否則寫錯了方向,這作文就廢了。故而在她還未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前,她不敢輕易開口。而這一舉動,令的邊上之人疑惑道:“這小娘子莫非是傻的,連人都不會認?”“小娘子?”溫善確定她在說自己,畢竟在昏迷前,她也在別人耳中聽見“郡夫人”、“小娘子”這樣的稱呼。可原諒她學識淺薄,沒在課本知識上學到關於“小娘子”的稱呼是哪個朝代的叫法,她唯一能確定的是,根據服飾來看,她所處的並不是近現代。似乎發現了她這一異樣,陌生女人捧著她的臉,緊張道:“善兒,你怎麽了?”溫善抿著唇,並沒有因為陌生女人的詢問而輕易說話。她這一舉動讓陌生女人的臉色白了幾分,張了張嘴,“快去叫郎”話未說完便又生生地咽了回去。“我說,說好了隻五十文錢讓你們借住一宿,這都午時了,你們也該走了。”邊上之人又道。陌生女人的眼神閃過一絲怒意,隻是卻隱忍了下來,冷冷地說道:“我們這就離去。”陌生女人帶著溫善出了房屋,溫善才發現此處不過是一條窮鄉僻壤的村子,而她們剛才呆過的地方也隻是一戶連家畜都養不起的窮人家。她再聯係之前的景象,腦中忽然便浮出一個念頭她們在逃亡。溫善頓時便緊張了起來,腦海中又湧入了更多的訊息,“叛軍”、“城破”等詞無一不挑動著她敏感的神經。“將軍”死了,叛軍攻下的城池,那她所處的是戰亂、動蕩的時代?可她們能逃得到哪裏去?若是被叛軍找到,下場該如何?泰安二十九年,溫善跟著這身體的生母被護送到洛陽,皇帝大發善心給她們母女倆安排了一座宅邸。這宅邸據說是從一個剛被查出是叛軍餘黨的官員那兒沒收來的,宅邸內的財物都被充了官,曾經的主人生活過的痕跡也被抹去了不少,倒是還有些木板上留著洗不掉的血痕,入木三分看起來甚是嚇人。不過這對於見識了血腥的戰場、遭遇幾次生死危機的溫善而言,也不足以畏懼。讓她感到一絲安心的是兩年的逃亡生活也總算是可以告一段落了。她在這兩年裝傻充愣中,打聽清楚了不少事情,至少她已經有把握不會被這身體的生母認出她其實芯子裏早就換了一個人了。隻是溫善不想讓自己“好”得太快,畢竟她與這個時代還有許多思想是衝突的。為了不讓自己顯得格格不入,她又用了兩年的時間來緩衝,直到她打從心底裏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實、認同了溫善這個十二歲小兒的身份,以及準備好去麵對一個充滿了束縛和挑戰的舊時代。讓溫善覺得這時代對她稍微友好一些的大抵是女子也能通過科舉入仕。雖然在她這四年的觀察看來,將女性當成附屬品的現象依舊大範圍存在,可官方已經認同了女性能讀書入仕的方式,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女子的地位,讓她不必為“十六歲成親生子,相夫教子至死”這樣的命運而感到心涼。不過很快溫善便又為難了起來,她前世作為一個差兩個月才成年的中學生,沒有太多社會經驗,所學的知識也都是來自課本的。而這時代所學的知識與她的教育記憶相去甚遠,除了能看懂繁體字與理解簡單的文言文外,四書五經,她可是隻學了點皮毛。想到此,她忽然又有些疑惑,按理說她穿越到古代,她所說的語言理應與古人的不同才是,可她居然一直都聽得懂!可想到此處的曆史從東漢末年便開始與她所熟知的曆史岔開了來,而走向了完全陌生的未來,前朝的孚朝、如今的容朝,皆是不曾出現過的朝代。她就想,她能聽懂古語言也不足為奇。就在溫善琢磨著是否要正經地拜師求學的時候,恰巧讓她發現她所學的數學其實在此還是大有用途的。而恰逢孝明皇後薨逝,皇帝退位,皇太女繼位,作為擁護皇太女的功臣溫俞之遺孤,溫善便被皇太女女皇接見了。於是不知怎的就傳出了溫善是算學方麵的神童的傳言,而女皇沒有讓溫善繼承溫俞的封爵,也沒有給她大肆封賞,隻是給她開了個便門,讓她去了國子監的算學進學。十二歲便進學對許多人而言並不是什麽稀罕事,但是這般年紀,又有“癡傻”之名之外的人進國子監的卻是少數。而且一般的世家子弟都是入的太學,將來入仕了出身才算高。溫善入得是國子監中學生最少、地位最低的算學,一下子便引起了許多人的議論。誰也琢磨不透女皇到底是如何看待這位功臣遺孤的。一時之間,放在溫善的身上的目光多了起來,而讓溫善壓力倍增。好在她穿越過來後,其母為了不讓人笑話她是個癡傻兒,即便在逃亡之路上,也沒少教她讀書寫字。否則她進了國子監,連握筆姿勢都不正確,那便要貽笑大方了。溫善也是多年後才明白當年為何有這麽多人將目光放在她的身上,畢竟不管是她的郡公之女的身份,還是溫俞對女皇有從龍之功,女皇讓她繼承溫俞的爵位也不會有人反對的,可女皇偏偏讓她去了算學進學。不過除了女皇和溫家的人,誰也不知道這是溫善的選擇:溫善前世雖沒有多少社會經驗,可也清楚官場的可怕,而她雖然不甘接受相夫教子的命運,可也沒有位極人臣的野心。所以對她來說,有點功名在身,再當一個品階不高的小官,兢兢業業、穩穩當當地過自己的小日子便足夠了。這些話自不必她說出口,隻因其母也反對讓她繼承溫俞的爵位,或是讓女皇給予溫家太多的榮耀,這樣隻會讓她們母女倆被牽扯到詭譎的權力鬥爭中去。所以當溫善來到司農寺門口時,她根據“無出身、無門第、無功勳,六品官做到頭”的傳言,認為自己也算是提前進入到養老模式中去了。十八歲的年紀,過起了八十歲的生活,想來也有些難以言喻的滋味在其中。幾道身影從司農寺中走出,在儀門前與溫善打了個照麵。即使這些人對溫善的心情很複雜,正麵碰上了也不得不互相行一番禮,再寒暄幾句。“溫丞這是辦完分配官奴婢的差事了?”楊傑微笑著問道。“是的,這便趕著回來複命了。”溫善道。“正好韓少卿還在,溫丞快些去吧,我們便不耽誤你了。”跟在楊傑身邊的一名主簿說道。溫善倒不著急,即便韓子戊散衙了,對她回來交差之事也無阻礙。不過她並不想浪費自己的時間,便跨過了門檻,走了進去。“嘀”溫善的耳中迅速地閃過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響,似電腦開機時的那清脆又冰冷的機械聲,她已經許多年未曾聽過這樣的聲音,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隻是這一聲響得很突兀,又迅速消失在耳際,讓她辨不清剛才她是否幻聽了。“溫丞,怎麽了?”在門口當值的小吏問道,若在平常,他們自不會去多此一問,隻是溫善突然停下腳步,立在門口中間而麵色古怪,任誰見了都忍不住問上一問。溫善回過神來,朝那小吏搖了搖頭,繼而往自己辦事的判事院而去。將自己從諸司、王府等處收回的驗訖文書交給錄事後,她也算是交了差,雖然沒必要特意去跟韓子戊匯報,可考慮到她初來乍到,不跟韓子戊匯報會讓他不悅,故而還是起身去了韓子戊那兒一趟。韓子戊剛要回家,聽她簡單地匯報了一下今日之事,便道:“我知道了,此事你辦得不錯。”他又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此時夕陽已經徹底沉了下去,雖然天空依舊有些藍,可卻像蒙上了一層灰暗的紗罩,讓這抹藍也黯淡了下來。“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韓子戊道。“是。”溫善雖應下了,卻也還未這麽快便回去,而是回到判事院看看她這一日是否還有什麽遺漏的工作。“是了,昨日各署呈報的賬簿似乎送了過來要進行審核,賬簿在……”溫善仔細地想了起來,雖然她負責了分配官奴婢的事,可並不代表她便無需進行其它的工作,為了減少失誤,她應該對此上心,提前準備。就在她沉思之際,腦海中忽然憑空出現了幾個字:關鍵詞:昨日、司農寺各署、賬簿檢索中……相關結果為七十六項。“這是……什麽?”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說這文比清河地主要“正”就是很考據,又有一堆官職怕小夥伴不容易看懂,所以方便麵想問問大夥們,真的很“正劇”麽_(:3」∠)_如果有不懂的地方盡管提呀,方便麵會盡量簡單敘述的。第5章 係統天色徹底地暗了下來,可洛陽城的大街小巷卻燈火燦爛亮如白晝,酒肆、勾欄更是人聲鼎沸。盡管在天子腳下依舊有宵禁製度,可那也僅限於外郭城與皇城之間,外郭城的坊市間卻並無坊牆的隔絕。在外郭城內,百姓可通宵達旦地玩樂,也不會因為宵禁而被禁軍抓去。而洛陽城的宵禁時間則在亥時正,隻要時辰一到,皇城、外郭城的城門便會關上。聞鍾街與金光街交匯處的一座宅邸門前,立著一道身影,不住地向街道口眺望。“快宵禁了吧,怎麽還不回來?”婦人嘀咕著,又焦急地跺了跺腳。宅邸內跑出一道幼小的身影,他扯了扯婦人的衣袖,道:“阿娘,夫人問娘子是否回來了。”婦人正欲低頭回應,卻在低頭的瞬間瞥見了緩緩歸來的身影,便也顧不得身邊的小兒,而是歡喜撫掌道:“回了,可算是回了!”小兒奔了過去,在那身影前慢慢地停下腳步,青澀而稚嫩地作揖行禮:“娘子可算是回來了,夫人和大家都擔心壞了。”溫善一身輕柔的官袍隨著她的動作而擺動起來,她借著四周的燈光摸了摸眼前的孩子的腦袋,微微笑道:“讓你們擔心了。”婦人也疾步來到溫善的麵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道:“娘子今日怎的這麽晚,可是出了什麽事?”自從溫善入仕,也未曾試過這麽晚回的,她除了要值夜班會留在廨舍外,餘下的時候都會在天黑前回來的。從前夫人擔心她還會讓人跟在她的身邊,後來溫善覺得她在辦公時讓人在衙署外頭幹等著實在是太浪費資源了,而溫家的仆役也不多,便幹脆不帶仆役在身邊了。且不說天子腳下治安情況特別好,便說溫家離皇城其實也並不遠,行走在寬闊平坦的道上,見了她那身官袍的人也會自動避開,故而溫善絲毫不擔心她在路上會出什麽意外。“此事說來話長,回去再說吧!”溫善道。忽然溫善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問道:“怎麽是孟嫂在此候著,高二呢?”高二是溫家的仆役、門房,而孟芳卻是溫家內知溫之妻,負責打理內務,平日也不會來做這些事的。“還不是夫人見你久久未歸,這大晚上的又不好讓柏伶她們去尋你,便打發了溫、高二去打聽你的消息了。不過看來你們在路上沒碰到麵。”溫善又問他們離開了多長時間,在心中盤算了一下他們是否被攔在了門外,發現他們大抵不會留宿城外後,才放下心來。隨著腦海中出現的字樣,溫善辨不清是眼前還是腦中憑空出現了七十六份文件,頗有她當年堆積在書桌上的文件袋既視感。溫善闔眼調整了一下呼吸,卻發現即使是她閉著眼,這些文件也依舊存在。忽然一陣溫涼的夜風從門口拂來,她的胳膊上登時便冒出了不少雞皮疙瘩,寒毛倒豎!她也不知心緒雜亂的自己到底想到了什麽,腦海中的文件忽然便發生了變化,隻見其中一份文件偏離了它的軌道,完整地占據了她所有的思緒。“上林署三月賬簿旬報……”上林署是司農寺下屬衙署之一,掌園囿、園池之事,平日裏種植一些蔬菜水果,提供尚食諸司所用的常料,平日朝會、祭祀所用的供品也為它所提供。平日朝臣們退朝後吃的早食、皇帝一整日的飯菜都是上林署負責的,所以是司農寺較為重要的衙署之一。如今這衙署關於三月上旬的財政收支情況的賬簿為何會出現在她的腦海中?隻一瞬,她便將這其中的數據都記了下來,仿佛它們原本就存在於自己的腦海中一般。晃了晃腦袋,溫善想,興許是她昨日已經看過了賬簿,故而對上麵的數據還有印象……個鬼阿!她昨日一整日都在為分配官奴婢之事而忙碌,隻聽楊傑他們說起賬簿之事,她卻是未曾看過賬簿的。這理由似乎說服不了她!溫善猛地站起來朝身後的書架走去,伸手便去翻找昨日送來的賬簿。慢慢地她手中的動作便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站在書架前,仿佛一尊雕塑。上林署的賬簿文件已經消失在溫善的腦海中,而所有的文件也都漸漸消失,直至這些文件運行的軌跡如同電子數據緩緩歸於一點,出現在溫善的腦海中的便隻有四個命令菜單:檢索、檢測、監測、生產。每一個菜單似為新手展示操作說明一般,標出了它的作用和限製。如“檢索”,便是在她的權限範圍內,可通過書目檢索係統,將容國範圍內的圖書、文件迅速檢索出來,並可選擇進行閱覽。而限製便是隻能檢索她的權限範圍內的文件。溫善方才想找昨日送來的各衙署的賬簿旬報,腦海中便自動檢索出了相關的結果。七十六,恰巧是司農寺下的衙署的數目。其中除了在洛陽的衙署外,還有分布在各地的屬於中央的糧倉、宮苑、屯田、鹽池等。通過剛才的示範,溫善大抵了解了它的作用,可限製方麵卻怎麽也想不通。“權限”何來?她有何權限和限製?而最重要的是,告訴她這一切的這詭異的東西是什麽?天色愈發昏暗,最後那抹藍灰也被抹成暗藍。司農寺的小吏安靜地將燈籠點亮,又為溫善送了兩盞油燈進來,絲毫沒有打擾她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溫善意念一動,太倉署的賬簿便也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她仔細地看了一遍,卻發現也不過是在幾息之間便將內容記了下來。正當她為此發現而有些興奮之際,卻發現上林署的賬簿情況,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這又生生地打消了興奮的念頭,而讓她繼續沉思了起來。“難不成我隻能記下一份文書?”溫善疑惑不已,又回到自己辦公的案桌前,拿出官奴婢的文書看了一遍,發現自己在記得這份文書的同時,依舊記得太倉署的賬簿情況。溫善隱約明白了,腦海中的那疑似係統的東西跟現實中所接觸的文字是不衝突的,可係統中的文件之間卻是衝突的,她隻能在一段時間內記住一份文書。回到房中換了一身衣裳後,溫善才走到北堂去吃晚食。尋常人家的晚食時間早已過去,溫善本該饑腸轆轆,可卻因吃了一個包子,又被今日詭異的事情弄得毫無饑餓之感。此時回到家中,饑餓感才又席卷而來,餓得她也顧不得晚上的菜是涼的,便往肚子裏咽。孟芳端著熱好的菜出來,看見她早已經開吃了,便忍不住道:“這菜還沒熱好,不能吃!”孟芳身後走出來一道黑色的身影,溫善見狀,連忙放下碗筷,又將嘴裏的菜咽了下去,才起身揖禮:“娘。”來人是溫善的生母賀顧,隻是她卻不似一般的大家閨秀,或溫柔嫻淑,或嬌豔欲滴,或端莊大方,或美豔動人,而是長得英氣十足。身材高挑、骨骼又寬厚,平日裏也喜穿玄色的衣裳,乍看之下,許會以為是男子作女子打扮。溫善除卻眉目,與她卻不大像,雖長得高挑,身體卻纖細又瘦弱。摘下襆頭、脫下官袍,梳起女子發髻,換上大袖衫後再略施粉黛,便尤為楚楚動人。溫善肖父。溫俞雖為大將,可年輕時便有“書生將軍”之稱,說得便是他不似別的五大三粗的大將,長得白、俊美,很是書生氣。後來他蓄了胡子,才讓自己摘掉“書生將軍”之名。“怎的這麽晚才回來?”賀顧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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