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將賬簿搬來,楊傑與應無言也都來了,田蕙又端著三壺茶過來,分別給他們添上,再去幫溫善將已經冷掉的茶水換下去。溫善埋頭核對她所寫的賬目跟小吏搬過來的賬簿中的賬目區別,發現不僅是內容一樣,就連字跡也都是一樣的。她為自己這發現而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竟然跟掃描上傳的一樣!楊傑等人沒注意到溫善的異樣,他們自顧自地聊了會兒天,便也開始處理公務。這些賬簿雖多,要審核卻並非什麽複雜的事情,而且司農寺的事務甚多,應無言便另行辦公,隻由餘下三人審核賬簿。溫善回過神來,在她發現這一事實後,她沒有急著去印證更多的例子,而是先沉下心來把眼前的公務處理完了再說。審核的工作簡單而枯燥,幾位司農丞一埋首便是半日。待他們聽見肚子開始打鼓後才紛紛停下手中的活,看了一眼漏壺:“都已經到午時了!”“是到廚院去用食還是到外頭去?”應無言問鍾萬裏和楊傑。鍾萬裏和楊傑都擺了擺手:“公務繁忙,還是在廚院用食罷了,跑到外頭去再回來,恐怕得耽誤不少時辰。”應無言略遺憾,道:“那去廚院吧,也許久沒嚐過廚院的飯菜了。”不管是幾品的官員,隻要是在衙署裏的,每日中午都提供一頓午飯。那些上早朝的高官更是在退朝後可以在宮城裏解決早飯的問題,而這正是容朝皇帝體恤底下的官員之處。不過各司的飯菜正好展示了容朝皇帝勤儉的一麵,雖然菜品每日都不帶重複的,可多數情況下都是包子、饅頭、麵湯以及豬肉、紅薯、玉米等。對於容朝有紅薯、玉米等作物,溫善曾經陷入了迷茫之中,因為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些作物都是明末清初才傳入中國,且在清朝乾隆年間才開始普遍種植。按照東漢之後的年份來算,隻相當於北宋初年的容朝,為何也有這些作物?!許多人也不清楚這些作物是什麽時候便種植開來的,隻知道太上皇當年打天下時,便已經作為軍糧而讓兵士開始食用。並且太上皇打到哪兒便讓該地的百姓種植這些高產作物以招撫流民、充當軍糧,正因如此,在短短的數十年間,由南至北已經普遍種植來開了。雖然這推廣的手段頗為強硬,不過結果卻是喜聞樂見的,至少對於當年打天下的太上皇而言,這些作物使得容朝的軍隊再也不必擔心軍糧的問題。而太上皇開國後,這些作物便成了主食,時常能在飯桌上見到。不過包子、饅頭等尚且不說,豬肉卻是很難處理而帶著一些臊味,向來不受官吏所喜。他們更喜歡吃羊肉,可羊肉貴,不符合皇帝勤儉的品性,所以他們有時候會到外頭的酒肆去解決午飯。司農寺的廚院包括了廚房和官員們用食的食堂,而司農卿、少卿這些高官平日很少會到食堂來,所以食堂處也隻有四個司農丞以及幾個主簿、錄事而已。至於衙署內的小吏、奴仆自然不會與他們同處一室。今日的主食難得一見的是米飯,搭配了一份臘肉蒸玉米、一份紅燒肉、一份煎茄子,還有一小碗冬瓜湯。“其實太上皇也是穿越的吧?”溫善看著這些菜式搭配,暗自腹誹。畢竟她剛穿越來那會兒所見到的菜式中除了麵湯類,否則很少會搭配湯的。而尋常百姓的家中,幾乎也不會這般搭配菜式,偏偏這些菜式都是從宮中流傳出來的。自從溫善了解了太上皇的過往後,她越發覺得太上皇也是穿越的。不過她為官這麽多年,也未曾近距離見過太上皇,畢竟以她的官階,也隻能在大朝會上能遠遠地看上一眼,連臉都看不清。否則讓她碰見了太上皇,她也不知該以何種心態來麵對“同病相憐”的二人……不,可憐的隻是她,太上皇畢竟都成為天子了,哪有什麽可憐?!溫善的內心如此豐富,麵上卻無甚神情,若非聽見邊上的楊傑等人說起了八卦,她興許就這麽暢想下去了也無人發現她的變化。“我聽說許王讓懷寧郡主請了幾日假沒有去太學。”鍾萬裏低聲對麵前的應無言和楊傑說道。“你打哪兒聽來的?”應無言問道。“我聽韋司業說的,我們住得近,昨兒散衙回去的路上碰見了,便聊了幾句,才聽聞那懷寧郡主又鬧出了不少笑話。”“既然是韋司業說的,那準是真的了。懷寧郡主又怎的了?”楊傑漫不經心地問。“還能如何,便是偷藏了好些點心帶著去進學,結果被太學博士發現,認為懷寧郡主這是對聖人不敬、對授課的先生無禮,太學博士很是生氣,可又礙於她是郡主之身,便隻能告知韋司業。韋司業轉為告知宗正寺,許王大為光火,便讓懷寧郡主請了幾日假,在王府中禁足。”溫善險些沒將口裏的湯噴出來:這小郡主倒是挺像後世讓老師十分頭疼的“差生”。這麽想著,她又回想起那恍若隔世的學生時代,雖然老師們明令禁止,可仍舊有學生偷帶了零食放在抽屜裏,趁著老師講課不注意就豎起書本,埋頭偷吃一口。她也做過這樣的事情,但老師隻是批評教育而已,哪裏會像太學博士這般動不動就叫家長的?她的爸媽也不會像許王這樣,將她禁足好幾日。不過回想起她當年在國子監裏學習的氛圍,小郡主此行徑也的確足以被抨擊,若非她的出身,恐怕足以被國子監“退學”了。楊傑不知想起了什麽,嗤笑了一聲,道:“要我說,女子就該讀《女誡》,而不是跟我們一樣念四書五經。”鍾萬裏偷偷地看了溫善一眼,見她沒發現他們的談話內容才訕笑道:“話可不是這麽說,那畢竟是郡主……”偷偷地聽著他們的對話,溫善忽然想起賀顧跟她說太上皇當政時,決定允許女子進入國子監進學後,引起了極大的爭議之事。先前隻是允許女子到書院學習,卻沒有給她們入仕的機會。如今能進入國子監,必然有機會通過科考、銓試等入仕,故而不少朝臣都上書道:“如今南詔未平、突厥未逐,交州未收複,正需要男兒為家國獻身之時,若是讓女子涉政,怕是會引起男兒的不忿……動搖國之根基。”脾氣暴躁一些的哪會說這麽多道理,而是直接開罵,有的甚至詛咒容朝二世而亡。這些激進派後來自然是被處理了,畢竟太上皇雖宅心仁厚善待功臣,卻遠沒有到允許這些會散布不利的思想、煽動士子鬧事的人逍遙自在的地步。而女皇即位後,此等言論也還有,但她可不比太上皇那般寬容,平日可以在私底下像楊傑這樣埋怨,卻絕對不能寫這樣的書、戲曲。一經發現,判刑事小,終生不得考取功名才是毀滅打擊的事情。太上皇當年有不少忠心耿耿的近臣擁護其決定,而為了功名屈服於“淫威”的士人也大有人在。隨著他們的兒女通過國子監的考課,考取了功名後,他們的那點不忿也漸漸消失。剩下的人也知道無力改變現狀,為了生活,便也不得不更加努力地埋頭讀書,畢竟如今與他們爭功名的已經不僅僅是男子了,還有成千上萬的女子!作者有話要說: 貌似快達到第一次加更的條件了?!那17號的晚上六點加更一章吧!感謝兩位!!第8章 算盤午休的時間悄悄流逝,溫善已經回到了判事院,趁著還未到當值時間而闔眼歇一會兒。今日又聽說了不少逸聞軼事,隻是她並非將這些當作八卦聽過便算,而是在腦海中過濾一下,拾取了不少有用的信息記下。暗暗地歎了一口氣:“畢竟是封建朝代,一切還是以統治階層的利益為主。”她之所以有如此感慨,也不過是因為即使朝廷開辟了一條讓女子入仕的道路,可如同許多寒門子弟依舊很難通過科舉入仕一般,家境差的人家連送兒子去進學都辦不到,更別提讓女兒去進學的了。所以女子入仕的現象也隻普遍存在於上層社會的人家中,若她並非功臣遺孤,她怕是也沒多少機會入仕。“門蔭”製度的存在便是為統治階層所服務的,許多皇族子弟、世家子弟,有一定才學便能進入國子監學習,再通過科舉、門蔭入仕。而寒門子弟隻有在州郡中經過一番搏鬥、又在會試上失利才能進入國子監學習,差距可謂是大。不過溫善並非在抨擊這製度,畢竟比起她所知道的封建朝代,這製度簡直是史無前例的“開明”了。而通過門蔭進入國子監學習的勳貴子弟也並非和科舉失利的寒門子弟一樣。準確來說,國子監可分成兩部分,一部分作為教育機構,提供上好的教學資源;一部分作為考評機構,對於歲考、科考等方麵出色的人予以認可。國子監對勳貴子弟和寒門子弟則有兩套不同的考核標準:對於勳貴子弟而言,他們能否繼承封爵、能否享受門蔭,則全看國子監對他們的考核;而寒門子弟則是在接受教育的同時取得國子監、吏部的認可,或通過吏部銓試入仕,或繼續參加科考入仕。一般而言,這製度一改為勳貴子弟服務,而無寒門子弟的曆史情況,使得勳貴子弟要想入仕,須得跟寒門子弟一樣努力。即便是皇族,除了要到國子監進學,也還得通過宗正寺的考試方得封爵,所以封爵、門蔭的製度隻是理論上的,若是一直不曾通過宗正寺的考試,便會在原有的封爵上再降一等。正是這麽嚴苛的製度,使得鄴氏一族的家教都甚是嚴格,而本身有望繼承郡王之爵位的皇族子弟為了不降等,也不得不刻苦學習以保住自己的爵位。即便不入仕,他們也沒有放鬆的資本。許多人都不明白鄴北為何要對自己的子孫、族人如此嚴苛,畢竟若想鞏固皇權、杜絕皇族子弟謀逆,隻需給予他們厚祿,卻不準他們涉政便足以。鄴北卻反其道而行,準許他們當官,卻設置了一道道門檻,使得至今為官的皇族子弟寥寥無幾。鄴嬰之的大多數族親都是隻為保住爵位而加以勤奮刻苦學習,卻很少有為了當官而更加努力的。她的兄弟姐妹中,也正是因為兩位兄長、長姊有當官的資本,才為許王所喜,並寄予了厚望。而鄴嬰之除卻在太學中進學,每年的歲考、科考也僅僅通過而已,談不上優異。再這麽下去,她能否通過宗正寺的考試、保住自己的郡主之位便說不準了。許王正是認為她必定降等,也無望為官,故而打算早早地給她安排婚事。知道自己的爹的打算的鄴嬰之這段日子不得不坐在書房中,與庶妹一同接受翰林學士的教習她跑去廚院的事情還是被許王知道了。並且許王得知溫善也在現場,便對鄴嬰之道:“若無外人在,任你如何鬧也無妨,可在那溫善的麵前,你竟做下如此有失風雅、有失體統的事情,真是氣煞我也!”鄴嬰之道:“她在又如何?”許王哼了哼:“你可知她當年雖癡傻,進了國子監後,年年歲考、科考卻皆是上等,十五歲的年紀更是進了太府寺為官,如今年紀輕輕便升任司農丞。你連一個癡傻兒都不如,不覺得丟我們皇族的臉麵嗎?”“她這哪裏癡傻了?!”鄴嬰之驚呼,她爹是否對“癡傻”有什麽誤解?許王瞪了她一眼,道:“你真是越發放肆了!這幾日你跟絮之一塊兒學習,若我聽聞你依舊如此,那我隻好立馬請旨,將你嫁給屠戶!”鄴嬰之睜大了眼,也稍微感到害怕,道:“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跟先生學習的。”待許王一走,鄴嬰之才努了努嘴,嘀咕道:“就會以婚事為要挾,逼我就範!”婢女趙鈴聽聞,笑道:“老祖宗曾言,女子若不進學、勤學,等待她們的便隻是相夫教子的命運。大王也是不願讓小郡主這麽早便定下婚事,才敦促你勤學的。”鄴嬰之問道:“哪位老祖宗說的?”“太上皇老祖宗呀!”鄴嬰之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吧唧的,千百年前的老祖宗之言她可以不聽,但太上皇老祖宗的話她還是得聽的。她回到書房,隨便翻開一本書便看了起來。忽然,她又不忿道:“趙鈴,溫善真的是癡傻兒?”趙鈴自知她在想些什麽,抿嘴偷笑道:“溫善若是癡傻之人,那世上便無什麽傻子了。婢子聽聞她雖是以算術天賦而進國子監的算學進學,可她雖專攻算學,平日連國子學、太學、律學、書學、道學也有涉足,如此來看,怎能算是癡傻之人呢?”鄴嬰之覺得心中平衡了一些,她怎麽可能比癡傻之人還要不如?旋即又隱約覺得不妥,她很快便反應過來,看著趙鈴的眼神有一絲古怪。趙鈴心中虺虺,試探地問:“小郡主怎的了?”“你上次怎麽沒跟我說她這麽厲害?”鄴嬰之嘀咕,“難怪她可以不通過科考便直接提拔為官。”想起溫善那麵容、身段,鄴嬰之又埋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便兀自生起了悶氣。趙鈴覺得這小郡主近日的性情似乎有些古怪,也不知是在跟誰置氣,不過她再怎麽生氣也沒有將氣撒在她們這些奴婢的身上,讓她們很是安心。鄴嬰之沒安分多久,心思便又開始活絡起來,她一手撐著下巴,一邊端拿著毛筆,卻任由上麵的墨滴到了桌上的紙上。對皇族子弟而言,一旦一張白紙被滴了墨汁,便算是作廢了,趙鈴習以為常地幫她將這張紙撤下。“小郡主,可是有何想不通的經義?”趙鈴問道。“經義?我想那玩意兒做甚!我是在想,上次若非溫善,我又豈能在眾人麵前丟了臉麵?此賬我非得跟她算不可!”趙鈴偷偷翻了一個白眼,道:“可婢子瞧著溫丞似乎也並無過失呀!”鄴嬰之瞪她:“你跟誰一夥的?”“小郡主說的是,這都怪那溫丞!”趙鈴立馬改了口,“可那是朝廷命官,小郡主要如何找她算賬?”若溫善僅是一個六品官員也就還好說,可她還是賀顧之女。賀顧是誰?那是留有彪悍之名的女將!賀顧雖沒在朝廷謀得一官半職,可年輕時隨溫俞南征北戰,殺的人比生活在閨閣之內的她們見的人還要多。而賀顧在疼溫善這一方麵也是家喻戶曉了,誰敢動溫善,她怕是要跟人沒完了。鄴嬰之沉思了片刻,道:“去司農寺找她,讓她賠我包子。”趙鈴好生無奈:“可小郡主莫要忘了,你可是在禁足中呢!”她又嘀咕道,“況且為了一個包子而去找她,人家怕會笑王府連包子都吝嗇。”“那可不是一個包子,那是我的包子!這是原則問題,堅決不能動搖!”鄴嬰之糾正她,又琢磨了起來,“過兩日去向太翁請了安後,我再去尋她。”趙鈴在心裏糾結著要不要“賣主”,讓許王把小郡主控製住,不讓她再到外頭去闖禍。可想到許王對待小郡主的態度,她又將這心思掐了,她身為奴婢對許王待小郡主的態度也都看不下去了。“小郡主,你可不能生事。”趙鈴還是勸道。“我有分寸。”溫善猛地打了一個噴嚏,她已經很迅速地用衣袖遮掩住了,可聲音卻不大不小地傳到了楊傑等人的耳中。“溫丞莫不是著涼了?可得小心呀!”楊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嘴上的“體貼”話倒是說得順溜。鍾萬裏也擔心溫善病倒,倒不是關心她,而是擔憂溫善要請假修養,這司農寺內的一堆事務便得少一個人分擔處理了。他點著頭:“是呀是呀,不要著涼了。”溫善笑了笑,道:“多謝二位關心,我並無大礙。”說完,他們又各自埋頭處理公務去了。溫善暗暗歎一口氣,這楊傑可比鍾萬裏等人討厭多了,他並不會因為溫善是司農寺中唯一的女官便對其獻殷勤,畢竟朝廷擔心女官會因私情而耽誤朝政,故而六品以上的女官是不允許與朝中的官員成親的,若一定要成親,則需有一方辭官。這是導致三品以上的高官中,鮮少有女子的原因,她們大多數會迫於各方的壓力而選擇辭官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家,要麽是為了保留官位而嫁給一個毫無功名的白身。司農寺中六品以上的官吏幾乎都已有妻兒,即便溫善生得再美貌,他們也是沒有機會的。便熄了獻殷勤的心,有的隻是對她的質疑和戒備。溫善通過幾日的相處也看得出楊傑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他不會甘於止步在五六品這樣的官位中。而對於溫善這樣年紀比他小一截,又有“門蔭”加持的人,是他上升道路上的勁敵。他自然不會與溫善交好。對於這樣的人,溫善不會去與他為敵,不過也會多留一個心眼。溫善審核賬簿的速度較之鍾萬裏、楊傑略快,畢竟她在太府寺為主簿時,也沒少梳理文書,檢查是否有紕漏。況且她是算學出身的人,在清算財務時也算得心應手。到放衙的時候,他們便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看著為數不多的幾本賬簿,他們決定還是先審核完再離去,這麽一來,他們又在判事院呆了半個時辰,直到天色近黃昏了才辦完了這份差事。溫善並沒有馬上離去,而是一如既往地趁著楊傑等人走後,才又喚出係統來琢磨,這麽一琢磨倒是又讓她發現了不少看起來有些雞肋的功能。作者有話要說: 背景總算是交代完了,畢竟是新創的架空王朝,所以還是得盡量交代一些製度,免得大家看得也有些懵逼(雖然還有很多,但是後續會一點點地穿插入其中的,以確保大家都能看得明白)晚上六點有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