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能禦寒的大氅卻隻一身。明蘇自然是要讓給鄭宓的。鄭宓依舊未多言,她先躺下了,又令明蘇躺到她身邊,明蘇小心翼翼地與她保持了距離,鄭宓便往後靠了靠,貼在了她身上,而後將大氅蓋在她們二人的身上。如此,二人皆可不受風寒。明蘇不是沒想過可以這般共用,她隻是沒想到鄭宓願意與她共用。鄭宓背對著她,身子貼在她懷裏,沒多久,便能感覺到她的身上暖意隔著衣衫傳出。明蘇不敢動,恐擾了她安睡。累了一日,竟無絲毫睡意,她睜著眼睛,聽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心不知不覺地浮動。白日裏,教坊中,為躲避程池生,阿宓也是這般在她懷中。明蘇的臉燙得像火在燒,她其實不太懂應當怎麽做,可一想起鄭宓唇貼在她的頸上,她便渾身上下都不安寧,很想緊緊地抱住此時貼在她懷中的鄭宓。她不知抱著鄭宓,接下去要做什麽,隻直覺若抱住阿宓一定會很舒服。偏偏她不敢,她隱隱間明白,阿宓倘若不願,她擅自抱她,便是冒犯。於是一整夜,她便一動不動,腦海中又克製不住地回想阿宓的唇在她頸上滑過,柔軟,溫熱,便似蠱惑。如此一來,煎熬地厲害。天將亮時,明蘇心下暗歎,阿宓好厲害的。她沒有睡。鄭宓也沒有睡。火光晃動,黑影在牆上隨之搖動。廟外秋風呼嘯,幸好窗子未損,雖被吹得啪啪作響,卻將風牢牢阻攔在外。鄭宓也在想白日裏的事。她想到明蘇紅彤彤的臉龐,還有眼底的驚嚇和震驚。這小傻子竟然什麽不懂,如一張白紙一般幹淨懵懂。她禁不住笑,可很快笑意便收斂了。這般饑寒交迫,風餐露宿的日子將來不會少,但明蘇其實不必跟她受這個苦。她本可錦衣玉食,富貴無虞地過一生。她自小勤學,為的便是做旁人做的不到事,不該隨她隱遁,庸庸碌碌,虛度光陰。這念頭攪得鄭宓整夜未曾入眠。第二日天一亮,二人便都起了。很快便又上路。路上鄭宓大多時候都與坐在一起,明蘇不大講話,隻是途中她突然想起什麽,與鄭宓道:“你看,我車是不是駕得很好?”鄭宓不知她為何有此問,便道:“很好……”說完,方領悟明蘇的用意。她需有人駕車,而她駕車駕得好,如此,她自然便用得上她。鄭宓半晌無言,心疼得無以複加。明蘇卻自以隱蔽,鄭宓並未發覺她的用意,聽了這句很好,高興了好半天。她們是日出之時出發,直至日落,方見一城,趕著城門關閉前入了城。路上尋了百姓一打聽,方知此地是冠城,位於京師西北四百多裏處。不想她們這般趕路,竟隻趕出四百多裏。二人皆在心中想道明日得早些動身。城中還有許多鋪肆未關。明蘇領著鄭宓尋了一處小巷中的一間不起眼的小飯館,用了一頓晚膳。她們一日多不曾進食,早餓得狠了,鄭宓不免擔憂她的腸胃,幾度提醒她用得慢些。明蘇並不嫌棄菜肴不夠美味,樣式不夠好看,飽食了一頓,麵上便有了滿足的笑意,想了想曾在宮中聽宮人們閑話的,在民間的鋪肆中當如何行事。用過膳,便該交銀兩了。鄭宓便看著她站起身,朝店家走去。她忙跟上了,隻聽明蘇對著店家拱拱手,便如衝著許多王公大臣拱手那般,道:“晚膳可口,多謝店家款待。”店家想是不曾見過這般文縐縐,且又如此有禮的,愣了一下,方也拱了拱手回禮,道:“客官滿意便好。”“滿意……”明蘇點頭,然後頓了頓,她有些生疏地自袖袋中挑揀了許久,正當鄭宓擔憂她會如給那車夫一般,取出銀票時,便見明蘇取出一枚極小極小,想是她所有銀兩之中最小的那一枚碎銀遞給店家,道,“給你……”店家又是一愣,笑著指了指她,道:“客官這是要結賬?”明蘇便輕輕地重複了一遍:“結賬?”她記下了,在飯館裏用完膳,與店家銀錢,叫做結賬。店家收下銀兩而後取出串成一貫的銅錢並一堆散的的銅錢,交與明蘇,道:“這頓飯統共五十文,收了客官二兩銀,找您一千九百五十文。您數數。”明蘇聽了,倒沒去數,而是轉頭看了眼她們方才用膳的桌子。鄭宓一看,便知她是在估算每道菜肴價值幾何,下回便有數了。她們出了飯館,明蘇與她道:“一兩足色紋銀兌一貫,一貫銅錢便是一千文,這個我從前便知。但我卻不知原來一貫銅錢如此經花。”鄭宓想了一下,問道:“你去結賬前是否便估算過,這頓飯價值幾何,方取了最小的二兩紋銀。”明蘇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搖搖頭:“不是,我隻是擔心拿出的紋銀價值超過飯錢太多,那店家發現我不知市價,會訛我。但若不夠,再補便是,最多也就讓他笑話一頓罷了。”鄭宓怎麽也沒想到是這原因,想笑,又有些心酸。明蘇不覺得天家貴胄,到這麽一條小巷子中用膳有何不妥,也不覺這般算計用度有何丟人。反倒努力地學習民間度日要知的知識,態度之端正,便如她當年第一回坐到書桌前聽先生授課。飽腹之後,明蘇又領著鄭宓去尋成衣鋪買了幾身衣衫,花去一貫銅錢,而後她們又去了一家客棧,歇了一夜。一切都是明蘇操持的,她適應很快,一邊嚐試,一邊學,不多時就將該知曉的都知曉了。諸事都不必鄭宓操心,她都安排得妥妥當當。連日下來,雖勞累,但她身上的傷竟愈合頗快。鄭宓不由想道,會不會於明蘇而言,宮中的錦衣華服,不及如今的風餐露宿、居無定所。那夜,她們還是錯過了宿頭,依舊借宿在外。這回是在一處破舊的草廬中,她們不必分一身大氅了,而是有了厚厚的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