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撫著心情,安撫到勉強能開口了,方提起方才皇後所看的畫像,道:“娘娘所選三人自是體態優柔,膚白貌美。但依兒臣看,缺些嫵媚之姿。”皇後自己是個溫柔端莊的人,看人的眼光不免就帶上自己的喜好。明蘇一說,她便聽懂了,那三人,容貌固然是美,但於皇帝而言,未必能有幾分吸引。宮中自來不缺美人,皮相之美,皇帝即便還未看膩,隻怕也將要膩了,未必能勾得他戀棧。皇後歎道:“你說得有理,可惜這批美人之中,確實挑不出更出挑的了。”美人也不是那般常見的。殿中無外人,明蘇也就直言了:“過不多久,便會有一姝色入宮,到時還請娘娘多些照拂。”鄭宓聽懂了,頷首:“這是自然,為陛下擇選美人,照料後宮,原就是我分內之事。”如今宮中人多,私下裏的相互更是數不勝數。越是姿色姝麗便越遭人嫉恨。尋常大臣獻上的佳人,很難見到皇帝,大多隻能在行宮等待出頭。而行宮中的大多女子,多半是此生都見不到君王一麵的。故而,為能讓皇帝見到那美人,她原本是打算尋個時機,安排一名權位頗高的大臣向皇帝獻上此女,讓她能見上皇帝一麵。可如此一來,即便這大臣與她再是疏淡,隨日後爭鬥激烈,也必會浮上明麵,到時她少不得一個居心叵測的罪名。而皇後不同,正如她所言,她身份不同,行事也更便利,且一來前朝後宮隔著宮牆,大臣們即便猜想,也難得實證,再來皇後關心皇帝妃妾子息是天經地義之事。由她出麵,便隻需如地方官那般,將女子送入行宮,錄下姓名年歲與家世,而後將冊子再送入宮中,供人甄選便可。與她就無關係了。明蘇實則很感激皇後,隻她那時並無旁的心思,許諾她來日成太後,一世富貴榮華也就罷了,再多她也無能為力。但如今不同了,她一廂情願地認定皇後便是她的阿宓,她的心便像是在冰天雪地裏被人精心嗬護著抱進了被窩中一般,既暖得熨帖,還十分動容。可是皇後的人·皮·麵·具為何撕不下來呢。當真是她多疑了嗎?明蘇忐忑不已,一會兒以為阿宓回來了,否則怎會如此相像,如此巧合。一會兒又否認,若是麵具哪會尋不出一絲一毫的端倪。她心急如焚,忽然之間,她的機智又回來了,裝作若無其事隨口提起一般問道:“平日裏是哪位姑姑服侍娘娘梳洗的?”方才還在說正經事,怎麽又問起這個?明蘇今日似是與她的臉過不去了。鄭宓雖奇怪,但也如實道:“是阿金、錦梧、流鳶幾個,有時雲桑也搭把手。”說罷,又問,“怎麽了?”明蘇的臉色立即便沉了下去,這回她不再看皇後了,低下了頭,回道:“兒臣隨口一問罷了。”待得也有些久了,明蘇起身告辭。她一走,鄭宓方輕輕地舒了口氣,屈起食指在方才明蘇碰過的地方摩挲了一下,心便滾燙起來。她怎麽都想不明白明蘇今日怎麽了,竟是如此反常。可她心中卻升起了一個念頭,明蘇不喜歡她,可必然也不討厭她,既是如此,她為何不能爭取,爭取在明蘇心中留下痕跡,讓她時常地想起她,喜歡她。她甚至想,隻要明蘇喜歡她,她便向她承認她就是鄭宓,那時明蘇應當會心軟吧。即便還生氣,她做小伏低,好好地哄哄她,她說什麽都答應她,明蘇應當能消氣吧。這念頭一起,便如撥雲見月一般,鄭宓像是在心中種下了一株小小的樹苗,樹苗生長得生機盎然,充滿希冀。但片刻,她便想到,正如那夜所說,她們一個是公主一個是皇後,來日若順利,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太後,這樣的身份,如何能相守呢?她勾引明蘇動心,來日必會折了她的英明。這樣一想,鄭宓方燃起的希望便又滅了。能重返陽間,有望家仇得報,還能看得到明蘇,已是上蒼待她不薄了。她怎能這般不知足。鄭宓站起了身,重又忙碌起來,將能做的事都做了,一刻也不停,仿佛這般便能寬心,便能忘了明蘇。可到了夜間,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朝那座閣樓去,在閣樓中一遍又一遍地看明蘇留下的書籍、筆墨。這些物件都被她似寶貝一般珍藏著,寄托了她身為鄭宓的那一生最珍貴的往事。往日她再如何焦慮不寧,在這間閣樓裏待過,也就靜下心了。可這回,她卻越來越不寧。明蘇回了府,也是一般心緒不寧。她確認了皇後並未戴麵具,若是戴麵具,她為隱蔽起見,必不敢讓這樣多的宮人服侍她梳洗的。她氣得將那誤人誤事的話本擲入了火盆裏,燒完了才想起這是自母妃那兒借的,來日還得還的,隻好又命人去書局買一本新的。可話本雖燒了,裏頭的情節她卻記得清清楚楚。那遊俠兒是有一自小一同長大的好友的,那好友與他相處,自是發覺他與故人處處相似,便生出了懷疑之心,幾次三番的試探,卻都未果。直到有一日,遊俠兒醉了酒,昏睡在了他床上,好友脫了他衣衫,看到他腰窩中的那顆痣與故人一模一樣,這才確定。明蘇不由後悔起來,她沒有看過鄭宓的身子,她該看看的,這樣就知道她身上有什麽記號了。雖未尋到麵具,可明蘇卻還未死心,仍舊一心一意地要找破綻。直到晚上睡著了,她忽然就夢到了阿宓。這回阿宓穿著一件極為素淨的衣衫,站在她麵前,目光溫柔,說的話卻叫她心碎,阿宓問她:“你是不是喜歡上皇後了?”明蘇連忙道:“不是,我隻喜歡你,我關注她是因為我覺得她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