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蘇深喘了口氣,連忙抬頭,專注地望著佛像,將闖入她腦海中的畫麵趕出去。塑了金身的佛像慈眉善目,帶著一股普度眾生的慈悲。明蘇不大信這個,佛也好,道也罷,她都不大信,子不語怪力亂神,她自小學的便是這些,浸染已久,自然便不信。然而此時,她卻無比虔誠起來,問道:“怎樣的人算能度之人?”“行善者,偶有一過,為惡者,偶生善念,俱是佛之信徒。天下眾生,但凡但心中有佛,皆我佛可度之人。”主持閉著眼睛,香煙繚亂間越發高深起來。明蘇鬆了口氣,還好,為惡者也是可以度的。她靜默片刻,將佛裝進心裏,方道:“那便請佛度我。”主持笑道:“殿下困苦於何?”明蘇道:“孤要知曉一人下落。”主持搖了搖頭:“執念太過,並非善事。”明蘇便望著他,主持眼中閃過一抹畏懼,雖快且細微,卻被明蘇捕捉到了,她心一沉,已有了怒意,可又舍不得揭穿。但凡有一絲希望,她都舍不得揭穿:“孤要知一人下落,你去尋出來。”主持仍顯出高深莫測的模樣,抬手做請狀,道:“請殿下寫下那人的生辰八字。”那邊案上有筆墨,大約是平日裏替信徒解簽所用。明蘇便走了過去,將鄭宓的生辰八字寫了下來。主持走近,拿起紙箋看了看,突然麵色劇變,看了看明蘇,又歎了口氣,道:“殿下不必找了,此人已魂歸黃泉。”魂歸黃泉?明蘇怔愣,又想起程池生那幾名心腹死前說的話來。是啊,阿宓自然是沒了,他們幾個都是親眼見的,若非如此,她持刀殺人時,他們怎會不改口。她怎麽這樣糊塗了?竟還曾以為她戴了麵具回來了。明蘇好似大夢初醒,隨即她盯著主持,問道:“若是屍身受損,可會影響魂魄完整?”阿宓的屍身被焚,會不會讓她的魂魄也受到傷害。主持道:“自然不會,身子不過軀殼,魂魄則是神智凝成,身子壞了,魂魄是不會有影響的。”明蘇一聽,倒是安心了,她飛快想道,原來軀體與魂魄是可以分離的,這念頭隻一閃而過,她對主持道:“孤要招魂。”主持大驚,連連擺手:“殿下使不得,這是違逆陰陽之事,是要折壽的,可萬萬使不得啊。”明蘇上下打量了他一通,看他身上嶄新的袈裟與頸間一看便知用材上乘的佛珠,突然道:“你如何知曉她魂歸黃泉?是算的,還是猜的?”主持還想再胡言亂語幾次,可對上了明蘇的眼眸,頓時怕了,立即跪了下來:“小僧該死。”明蘇是有些魔怔了,可她不糊塗,旁人要糊弄她,蒙蔽她可不容易。她看了主持一會兒,拂袖而去。出了相國寺,明蘇抬頭望了眼天,才下過雨,又出了太陽,地還是濕的,草木的葉子上還滾著水珠。鼻息間所聞皆是清新的草木香氣。明蘇緩緩步下相國寺前的台階,心中想道,這和尚不行,別的和尚未必也不行。何況和尚不行,還有道士,她必得將阿宓的魂魄招回來不可。否則,阿宓先入了輪回怎麽辦,她豈不是追不上她了。第五十一章 起先, 得知不在了,明蘇心灰意冷,費了數日才相信, 她等的人不在了, 否則, 怎會一尋五年,無半點音訊。那幾日間,她仔細回想, 竟發覺她隱隱之間,早已有這猜想, 隻是她拚命地將這念頭往下壓, 不去想, 仿佛這般便可不必麵對,便堅信隻要她找下去便一定能找著鄭宓。說來也怪, 她確信阿宓不在以後, 腦子竟很清醒。從前, 她想的事很多,盼著阿宓回來, 想著這天下不能就此一步步爛下去,想著吏治不可不清,想著人生在世,她總該做些事,留個名, 雖說這些年已被人視作囂張跋扈的, 可年少時所受熏陶仍浸潤在她的骨子裏。然而得知死訊後,她便覺她餘生隻有兩件事要做。一便是要將鄭家的冤屈洗了,替阿宓討個公道, 二來母妃處也得有個保障,不能讓她晚年淒涼。後者是她身為人女的本分,前者是害怕來日黃泉相遇,若是阿宓問起,她答不上來。她以為她已死了心,如一木偶人一般,無甚歡喜與畏懼可言了。直至她看了那話本,聯想起她們之間的相似,發覺興許皇後就是阿宓。她的心便在頃刻間活了回來。她這才知,她不是死了心,而是她的一顆心與阿宓係在一處,她在世間,她便活著,她不在,她便同她一起。她想設法地找尋皇後與阿宓的相似處,找尋她們便是一人的證據。前朝那般忙碌、緊要,她一得了空便往仁明殿跑。深夜無人時,便一本又一本地看話本,看奇談,絞盡腦汁地想,有何手段,能使一人改頭換麵得便好似另一人一般。可相國寺一行便如當頭棒喝。那和尚雖是個神棍,卻也使她猛然醒悟,阿宓確確實實是不在了,皇後又怎會是她。她極感失落,這段時日細致觀察下來,她越發覺得皇後像阿宓,目光像,說話的語氣有時也像。更要緊的是,分明是截然不同的長相,可皇後望著她笑起來時,也極具阿宓的神韻。原來還是她想岔了。但神棍話中軀體與魂魄是可分離的意思,明蘇還是記下了,不論是真是假,尋個有道行的來問問便是。隻是有道行的僧道也不易尋,明蘇一麵令人暗中去找,一麵又命尋些誌怪之類的話本來看。寫話本的大多是落第書生,有些寫得生動有趣,有些卻是讀之味同嚼蠟,明蘇看得煩不勝煩,卻是收獲全無。尋找僧道也無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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