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過帕子,擦了擦嘴,打量了明蘇兩眼,笑道:“坐下說。”立即有宮人送上杌子來。明蘇便坐了,笑與皇帝道:“父皇好些了?”“好了。不過是虛驚一場,那些太醫不中用,這才顯得好似出了什麽大事一般。”皇帝輕鬆道。“那就好,兒臣們也就安心了。”明蘇回道。“你是安心,可他們朕看就不見得了。”皇帝淡淡道。明蘇隻裝作聽不懂,她心中想的是,皇帝趕緊把話說完,讓她趕得及在宮門下鑰前再去一趟仁明殿,逼迫皇後,當著她的麵把字寫出來。“文官就不說了,朕一向知曉朝中那起子文人,口口聲聲說著忠君,實則最是藏汙納垢……”南麵的窗開著,想來是皇帝感覺好些了,便嫌殿中藥氣重,命人開窗透風的。明蘇瞥了眼窗外,天色已昏暗下來。“可禁軍、京防,他們都有染指,此事朕最不能忍!”皇帝怒道。明蘇回神,站起身,恭敬道:“父皇息怒,保重龍體要緊。”皇帝一擺手:“你坐,別站起來,說的是他們,又不是你。朕疼了你這麽多年,你是什麽樣的,朕還能不知?”明蘇便笑了笑,依言坐下了,可心中卻不知是什麽滋味。她年少時也是真心敬仰孺慕父親的,鄭家案發時,她雖夾在中間為難,也不曾怨怪過什麽,母後死在她眼前,她痛苦氣憤,迷惘無措,可念著他到底是她的父親,與她有十四年的生養之恩,也不曾狠下心恨他。誰知,她喊了多年父皇的人,麵上說著疼愛,可心中卻是拿她當個笑話在看。“病了一場,看清了人心,歲數到了,也不得不服老。”皇帝歎道。明蘇忙道:“父皇萬壽無疆,豈有老之說。”皇帝擺擺手,直言道:“今日召你來,便是要你替朕看著明寅與明辰。禁軍與京防都有他們的人,朕看全部換上一輪朕方能安心。還有朝中,黨附於他們的羽翼,得好生修剪上一番,此事交由你去做。”明蘇一怔,她知皇帝這一病,她必能得不少好處。卻沒想到,竟有這樣大的好事,修剪羽翼,便是給了她光明正大安插心腹的機會。可世上哪有白得的果子,後頭必是有事等著她。明蘇心生警惕,麵上則做出誠惶誠恐之色:“父皇說的哪裏話……”“你不必多言,朕意已決。”皇帝斬釘截鐵道,強勢地令明蘇別再開口。明蘇倒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了。忽然,皇帝像是想到了什麽,問:“鄭宓那孩子,你可尋到了?”驟然間像有一隻手狠狠地攥緊了她的心髒,一口氣猛然間提不上來。明蘇無聲地吞咽了一下,方平息了心中生出了的怒火,低下了頭道:“還不曾。”“關外可尋過?”皇帝關切道。“關外地荒,不好找,但兒臣已命人看住關口了。”明蘇麵無表情地說道,她微微垂著頭,於是皇帝沒有看到她眼中的冷淡,體貼笑道:“你放心,天下看著大,其實也就這麽點,仔細找找,不會尋不到的。江南,塞北,還有什麽山村,荒地,樹林子,好好找,重逢會有時。”明蘇顯出受教之色,可聽到樹林子三字,她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惡心,卻不得不應付著,幸好,皇帝也說得差不多了,令她退下了。明蘇出了紫宸殿,外頭天都黑了。她自提了盞燈,原是想要回仁明殿去的,結果趙梁匆匆地來,見了她,道:“殿下不必去了,陛下有事要吩咐娘娘,正命小的去傳召呢。”明蘇一聽,隻得作罷。她倒不擔心皇帝會做什麽,他躺在榻上起不來,氣色好了些,眼下也不敢如何的。她隻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皇後為她寫幅字。既然等不到,明蘇隻得先回府。她又想起皇帝的話,樹林子三字,倘若她還蒙在鼓裏,想必會如一傻子般,無動於衷。她回到府中,連夜尋人議事。天將亮,她梳洗之後,前往皇城與幾位高官議事。去的路上,她才有幾分閑暇,能去想昨日皇後要寫的是哪種筆跡。不論哪種,這一打斷,興許又要生變。隻要一日未能自皇後口中坦誠她便是鄭宓,明蘇便一日不得安寧。她距真相很近了,可她不但不能高興,反而漸漸地焦躁,心神都被牽動著。甚至想到鄭宓二字,她都像是被人提在空中,上不來下不去。她煩亂得要命,恨不能直接提溜著柳枝,將阿宓的魂魄趕出來,親眼看到,親眼確認。第五十四章 皇帝臥病, 早朝自是取消了,近日的奏疏俱是幾名重臣商量著批示,極為要緊非皇帝過目不可的, 則都送去了紫宸殿, 堆在了禦案上, 等著皇帝大好了禦覽。明蘇到時,幾位大臣都在了,見她到了, 皆起身行禮,舉止之間較之往日恭敬不少。明蘇一看, 便知皇帝已知會過他們了。果然, 待眾人行過禮, 坐下後,中書令便道:“一切皆聽殿下吩咐。”明蘇一聽, 目光便在殿中眾人身上掃過, 果見眾人各懷心思。五皇子三皇子爭鬥了這些年, 這些重臣之中豈會無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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