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翡冷翠的黑色列車停在叢林深處,像一條巨大的黑蛇棲息在草叢裏。鐵軌到這裏就沒有了,前方是剛剛砍伐過的森林,到處都是樹樁。


    “這就是‘血線’的末端麽?”貝隆踏上一根樹樁,眺望夜幕下的景色。其實他什麽都看不見,雨雖然略小了些,但空中烏雲密布,沒有絲毫星月之光。從潮聲中可以判斷,他們距離大海不遠。


    龐加萊戴上兜帽遮雨,站在另一個樹樁上,他的大氅內側塗了橡膠層,可以很好地遮蔽風雨。他指向一片漆黑的遠處,比畫出蜿蜒的線條:“原本的計劃是沿著海岸線修造,從馬莫斯山穀經過,繞過整個地中海,終點是大夏國的戰略要塞‘龍城’,但被東方人覺察了。”


    “這方案未免太冒險了,花十年修一條鐵路去進攻東方?這可是一項浩大的工程,一旦被對方察覺,就會前功盡棄。”貝隆搖頭。


    “不知道,總不可能是高文共和國自己的決定,應該是上位者們的共同決策。”龐加萊摸出酒罐喝了一口,“你們那位仁慈的教皇應該也是決策者中的一員。”


    “喂喂,吃飯喝酒罵老板這種事可不是您這種有身份的騎士該做的啊。”貝隆叼著煙,“尤其是不要當著情報科長的麵公然罵老板,小心異端審判局給你建秘密檔案哦。”


    龐加萊笑笑,把手中的酒罐扔給貝隆。貝隆喝了一大口,濃烈的酒香彌漫在口腔裏,酒精一下子讓身體暖了起來。酒罐裏裝著上等的雅文邑,查理曼王國產的好酒。


    “好酒!”貝隆讚歎。


    “你的煙也是好煙。”龐加萊淡淡地說。貝隆跟他分享的煙卷不是煙草行中買來的,而是東方運來的爪哇煙草,由他自己親手卷製,香味濃鬱。


    “那些家夥不需要補給一下麽?”龐加萊看了一眼熾天使們。


    共計二十七名熾天使,全部從鐵棺中蘇醒了,再沒有發生龍德施泰特那樣的意外。這些騎士沉睡在冰下時的體溫很低,呼吸也僅僅通過鼻管進行,但醒來之後他們能在幾分鍾內迅速地恢複到正常的體溫,身體活性基本不受低溫的影響,令龐加萊歎為觀止。


    盡管翡冷翠的醫學水準也相當高明,這種冷藏活人的技術未免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在機械師們的幫助下,熾天使們在做最後的檢查,確保他們的甲胄處在完好的狀態,畢竟是有上百年曆史的老東西了,多檢修檢修是應該的。


    作為最高級的戰爭機器,他們表現出極強的協同性和默契,從一開始到現在,他們中沒有任何人說任何話,所有的準備工作隻靠眼神交流便能完成。


    騎士們被封閉在那個沉重的金屬殼子裏,他們中竟然沒有人想要摘下頭盔呼吸幾口新鮮空氣,想必是不願意讓自己的麵容和聲音被龐加萊和布隆這種“局外人”記住。


    這倒是在龐加萊的預料之中,他自己服役於熾天使騎士團的時候根本沒有聽說過騎士團內部還有熾天使這種東西,那麽這支超精銳部隊必然是被刻意地隔絕在一般人的認知範圍之外的。


    唯有一個人例外,就是騎士團團長龍德施泰特,他還是會偶爾出現在外交場合的。


    “他們不需要補給,他們是怪物。”布隆聳聳肩。


    這句話還沒有結束,他手中的酒罐忽然消失了。猙獰的身影遮擋了他的龐加萊之間的目光,那魔神般的人站在第三根樹樁上,仰頭把酒倒進嘴裏。


    熾天騎士團團長,龍德施泰特,他已經完成了檢修,剛才龐加萊手持連射銃對他發射了數百發彈藥,但經過不到一個小時的檢修,他就複原如初了。


    貝隆意識到自己有點多嘴了,雖說熾天使通常都是不會跟人交流的,但龍德施泰特畢竟還在附近,那是個會跟人交流的怪物,大概會覺得他的話很不中聽。


    他正想著該如何向這位尊貴的聖殿騎士表達歉意,龍德施泰特就冷冷地開口了:“是的,龐加萊騎士,貝隆騎士說得沒錯,怪物們是不需要補給的。”他那張蒼白的臉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將酒罐交還給龐加萊,“不過喝酒可以讓人放鬆和鎮靜,這確實是很好的酒。”


    龐加萊和貝隆一愣,都無聲的笑了,看來這群怪物中還有一個會像人類那樣思考和說笑。


    龍德施泰特指向前方:“高文共和國始終保持著中立國身份,就是為了修造‘血線’,以便越過地中海這個天然障礙。雖然成本高昂時間也很長,但名義上是通商用途,又是在中立國境內,本以為不會引起東方人的懷疑,他們應該不那麽懂鐵路才對。但楚舜華很敏銳地意識到了這條鐵路的真實用途,建成之後,西方各國的精銳師團會在幾天之內直抵龍城,大夏的國門隨時都會被震碎。他冒險用艦隊在帕提亞平原登陸,就是要奪取血線的控製權。”


    龐加萊微微點頭。“血線”就是這條鐵路的名字,他被派到馬斯頓擔任市政官,也是為了監督修造血線。名義上這是條窄軌鐵路,隻能供輕型列車通過,但事實上枕木和鐵軌都經過特殊的加強,能夠運輸大量兵員。西方諸國已經為進攻東方做了至少十年的準備,高文共和國也是其中的參與者。


    龐加萊不知道高文選帝侯在想什麽,也許選帝侯並不滿足於自己的國家僅僅是富裕,還希望它強大起來,和伊魯伯的列強比肩。但龐加萊沒有資格發問,即使是第一騎士,他也隻是個執行者而已,距離上位者們的圈子還太遠。


    “楚舜華真是個恐怖的角色,難怪不惜調用你們熾天使也要抹殺他。”龐加萊說,“但你們準備怎麽做?”


    龍德施泰特指了指後方,熾天使們正拆開沉重的鐵箱,把其中的修長武器組裝成形,由機械師們負責檢查。那東西看起來呈現出一支火槍的外形,但長度達到驚人的四米,複雜的導流管被堅硬的護板遮擋,表麵呈現出青銅、秘銀和風金屬的才質感。機械師正把專門的彈藥填入它的槍膛,火藥和彈頭是分開的,光是彈頭部分就長達二十厘米,有嬰兒手臂粗細,表麵畫著複雜的螺旋花紋。


    “聖槍裝具·朗基努斯。”龍德施泰特低聲說,“世界上射程最長的槍,隻有熾天使能夠操作。”


    “那是門破城炮吧?”龐加萊驚歎。


    “炮追求的是範圍殺傷,那支槍追求的是對單個目標的一擊必殺。對應風速和高度做調整後,它的射程能超過四公裏,應該可以在楚舜華的警戒圈之外射殺他。”


    “所以你們就是準備狙擊他而已?用一支能夠打穿鋼鐵城門的槍去解決一個人類?”龐加萊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聽說教皇國有專門的刺殺部隊,你們那些國家級的精英殺手為什麽不用?熾天使應該用在正麵戰場才對吧?”


    “因為楚舜華掌握著世界上最強大的殺手軍團,”龍德施泰特淡淡地說,“傳說東方魔法中有一種叫結界,能讓敵人無法侵入,楚舜華身邊就有這樣一層無形的防禦,沒有殺手能接近他身邊,嚐試過的人都被反殺了。”


    “黑曼陀羅!”貝隆忽然想到了那支神秘的錫蘭軍隊。


    龍德施泰特微微點頭:“是的,黑曼陀羅中最精銳的刺客都被楚舜華征召,組成名為‘不朽’的秘密軍團。那個軍團始終有一千人,但有足夠的後備隊,一旦出現死傷就調用後備隊填補,外人以為他們是不死的,稱他們為‘不朽者’。想要突破不朽者的防禦圈,就隻能才用超距戰術。”


    “所以這場戰爭的成敗取決於能否成功地狙殺楚舜華對麽?整個東方的運勢都係在那個男人身上,殺了他,就能改變世界格局!”龐加萊明白了。


    “有人說楚舜華不僅被不朽者們保護著,還被星見的咒術守護著,所以它是不可能被殺死的。”龍德施泰特幽幽地說,“但熾天使想殺的人,也不曾有一個漏網,今夜雙方的神話必然有一個破滅。希望別是熾天使的。”


    龐加萊不禁有些訝異。龍德施泰特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出頭,卻已經掌握了世界最強的騎士團,令諸國君主畏懼,令四方名媛神往,連教皇談起他的時候都稱讚為“我們的國士”,伊魯伯當之無愧的騎士王。這樣的年輕人本該飛揚跋扈氣勢淩人,可龍德施泰特的話語中卻流露出一絲看不清前路的迷惘。


    他掌握的也許是世間最強的單兵武力,卻不敢確定能否殺死一個肉身凡人……那個大夏龍雀到底是什麽東西?是東方人所說的修羅麽?或者是地獄轉生的惡鬼?


    “前方不到四公裏處就是帕提亞平原,戰役會在午夜前後開啟。以楚舜華的習慣,必然會親自督戰,我會親自操縱朗基努斯。一旦狙擊成功我們就立刻向馬斯頓撤退,李錫尼副局長已經控製了馬斯頓準備接應我們。”龍德施泰特把酒館底部的殘酒也也喝掉了,“沒人會知道我們來過。”


    “這不是你們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吧?號稱熾天使的核心力量,但熾天使其實是一群人數極少的精英殺手。”龐加萊深吸一口氣,“名為天使的殺手,教廷真想得出來啊。”


    “戰爭是件會把所有人的手都弄髒的事情,用道德束縛自己手腳的人是死得最快的。”龍德施泰特轉身離去,“我還得親自調試朗基努斯,恕不奉陪了。”


    “等等。”一直沉默的貝隆忽然扭頭出聲,目光如電,“你講的這些,我和龐加萊是無權知道的對吧?身為熾天騎士團的團長,你一旦被喚醒就會接管指揮權,這種情況下我和龐加萊都是你的跟班,你有什麽必要向我們解釋行動的細節?”


    “就算我不說,以貝隆騎士您的情報收集能力,很快就能猜出來。”龍德施泰特既不停步也不回頭,“下雨的夜裏大家聊聊天不好麽?”


    之後龍德施泰特再也沒說過哪怕一句話,他穿著沉重的甲胄,背後拖著輸入紅水銀蒸汽的管道,圍繞聖槍裝具行走,監視著機械師們的調試。他雖然年輕,但絲毫沒有驕縱和跳脫之氣,精密得就像機械,想必“殺凰”也給了他很大的壓力。


    “聖槍裝具·朗基努斯”龐加萊倒是聽說過,據傳密涅瓦機關試製過若幹套神聖係列的武器裝具,采用了最頂尖的工藝,每件裝具都是經過無數次的失敗才得以成功的,無法量產,但威力和特性是普通武器無法相比的。


    當時騎士們還在猜測這些裝具會分配給誰使用,如今這個謎底揭開了,這些裝具沒有量產的原因既是生產成本太高時間太長,也是沒必要,能夠使用那些裝具的人在這世界上隻有區區二十七名。


    其他的熾天使也已經拿到了各自的武器。不難看出如今製造的甲胄都是熾天使的複刻,“劍舞者”的原版、“青銅切斷者”的原版、“咆哮雷神”的原版,都能被依稀辨認出來。


    隻不過熾天使們使用的武器更加考究,射銃側麵帶有精美的黃銅飾紋,重劍上隱約可見浮雕的聖徽,透著一百年前的浮華氣息。


    這些魔神般的騎士提著沉重的武器在周圍戒備,沉重的腳步聲不斷往複,彼此的甲胄時而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生產紅水銀蒸汽的氣泵車低沉的吼叫,馬斯頓的人們若是驟然看見這樣的場麵,隻怕會以為自己到了天堂或地獄,總之就是不在人間。


    “有沒有覺得無聊啊?”貝隆靠在車廂上,神情蕭索,“分明你我也是騎士,可在這種場合我倆倒像是文職人員。”


    “這十年裏我一直都是文職人員,習慣了。”龐加萊聳聳肩。


    “高文共和國第一騎士被派到溫泉小城去當市政官,虧你能忍那麽多年。”


    “確實很難忍,就好像你是一段木頭,身上慢慢地長出蘑菇來。”龐加萊輕聲歎息,“那些貴族就像饒舌的烏鴉,煩死我了。而他們關心的事情就隻有那麽幾件,社交舞會、漂亮女人、仲夏夜慶典……你不會想到吧?我每年要花三個月的時間去處理仲夏夜慶典的事宜,該用什麽樣的鮮花,哪家的男人先出場講話,甚至月桂樹上纏什麽顏色的彩帶。這件事結束了我就能調離馬斯頓了,我妻子等我回家等了十年,她也許都老了。”


    貝隆想說什麽,又覺得其實無話可說,他們都是軍人,軍人就該為國家利益服務,並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


    細雨聲中傳來“轟”的震鳴,龍德施泰特把專用的秘銀彈填進了朗基努斯的槍膛。他重複了一遍上膛的操作,朗基努斯隻能容納兩發彈藥,不過這已經夠了,狙擊槍不是連射銃,通常都是一擊必殺,不需要那麽多彈藥,多備一顆隻是防備特殊情況。


    貝隆摸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差不多了,世界級的戰役,值得仔細看看。”他摸出兩支單筒望遠鏡,遞給龐加萊一支。


    兩人打著傘來到叢林的邊緣,不遠處就是正在操作朗基努斯的龍德施泰特,這支超級狙擊槍或者說狙擊用破城炮被三腳架固定在岩石上,而龍德施泰特本人則處在六名熾天使的貼身保護下。


    從他們所在的位置望出去,世界空靈,沙沙的雨聲和撲麵而來的潮聲都那麽清晰,但視野中卻一片黑暗。


    “他們真的會在雨中開戰麽?”龐加萊調整望遠鏡的焦距,但還是什麽都看不到,“下雨對十字禁衛軍的火槍不利,對大夏軍占優勢的騎兵衝鋒也不利。”


    “教皇和楚舜華約定了開戰的時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都是皇帝,”貝隆低聲說,“不是說過了麽,守時是皇帝的美德。”


    “火光。”龍德施泰特忽然說。


    漆黑的原野上跳動著一團極微弱極朦朧的火光,那團火太微弱了,乍看上去好像是螢火蟲。


    可雨天螢火蟲不會出來活動,隔著四公裏遠看去是螢火蟲的話,近看應該是某種頗為明亮的光源,比如火把。


    廣袤的黑暗原野上,火光緩緩地移動著,像是踽踽獨行的老者。風聲、潮聲、火光、黑暗的世界和熾天使們單調低沉的呼吸聲混為一體,龐加萊和貝隆對視一眼,都感覺到了沉重的壓力。


    火光停在原野的正中央,片刻之後,它冒著雨冉冉升起。接著成千上萬的火光在帕提亞平原的一側升起,隨著風勢去往高空,到達一定的高度之後進入懸浮狀態。


    烏雲並沒有消散,但帕提亞平原上的上空像是星河燦爛!第一個放燈的男人站在星河之下,白衣向天,挺拔如槍!


    龐加萊緩緩地打了個寒戰:“大夏龍雀……楚舜華!”


    熾天騎士們素來以英俊著稱,但在那個白衣的東方男人麵前,龐加萊也自愧不如。那不是用英俊或者美可以形容的東西,他身上散發著某種特殊的氣息,覆蓋了整個帕提亞平原。


    那個男人站在黑夜之中,卻像是初升的太陽。


    龐加萊沒見過楚舜華,貝隆也不能百分百確認楚舜華的外貌,因為這位大夏聯邦的監國公爵並不太露麵。關於他最逼真的寫真圖是拜占庭駐大夏公使的秘書畫的,這位秘書擅長繪畫,趁著遞交國書的機會強記了楚舜華的長相,回來之後連夜畫在了紙上。這種寫真的可信度本來就值得懷疑,況且還隔著四公裏,最優質的望遠鏡也不過隱約能看清那個男人。


    但龐加萊和貝隆都在第一時間確認了那個人的身份,絕對是楚舜華,他身上那掌權者特有的氣息不是影武者能模仿的,隻有沉浸在滔天權勢中的男人才會帶有那種淡定自若卻又鋒芒畢露的氣息。


    楚舜華背著雙手仰望夜空,好像是在欣賞著漫天燈火的奇景。而他的後方,數以萬計的弩手平端著弩機,鋒利的箭頭上流動著淒冷的藍光。


    “懸空燈。”貝隆低聲說,“沒想過這玩意兒會那麽美。”


    夏國的懸空燈,是一種用於夜戰的軍事設備。把牛皮的表層剝下來,曬幹成半透明狀,製成一人高的氣囊,在裏麵安置牛油燈。牛油燈燒熱了氣囊中的空氣,燈就能在夜空中懸浮半個小時之久。通常懸空燈隻是用來發信號用,但大夏軍放出了如此之多的懸空燈,照亮了整片荒野。


    難怪楚舜華敢於在深夜開戰,因為他們已經做好了全天候作戰的準備。時至今日,夏國的精密弩機“破山弩”仍然是戰場上遠程武器的霸主,它比十字禁衛軍裝配的三聯裝火銃更快也更凶猛,隻是需要弩手很有經驗才能掌握。而夏國恰恰就有這樣一支林部隊,他們連射的時候,弩箭密集如林。


    懸空燈大大提升了林部隊的作戰能力,哪些經驗豐富的鷹眼射手,隻憑微光甚至聲音就能發動準確的射擊。


    而戰場的另一側排列著雄健的黑駿馬,它們寬闊的胸膛並在一起,像是黑色的牆壁。戰士們在黑色軍服外披掛了金色甲胄,火銃的槍口指向天空,馬鞍上插著鋒利的騎士劍。騎兵團的兩側是斯泰因重機組成的衝鋒隊,他們的正後方是黑鐵巨炮組成的炮擊陣地。


    十字禁衛軍已經在黑暗中列陣完畢,他們沒有點燈就是不想讓林部隊有靶子可以射擊,但密集的懸空燈卻讓他們的潛行戰術落空了。


    “龍德施泰特!”貝隆低聲說。


    他不清楚為何龍德施泰特還不動手,楚舜華所在的位置完全沒有遮擋,一般的火槍乃至於狙擊槍都傷不到他,可龍德施泰特手中的是朗基努斯之槍!能夠在四公裏的距離上發動破城一擊的聖槍裝具!這時候一槍解決掉楚舜華,十字禁衛軍就會不戰而勝。


    “楚舜華所帶的部隊中,每個人都是精英。如果現在射殺楚舜華,他們會立刻撤退,大部分軍隊都能成功撤離。”龍德施泰特沒有戴頭盔,鋒利的紫瞳通過瞄準具死死地鎖定楚舜華,“等一等,等到大夏軍全部踏入戰場再開槍,今夜我們會全殲東方人最強的軍隊。”


    龐加萊和貝隆對視一眼。不愧是熾天騎士團的團長,龍德施泰特不是隻在穿著甲胄的時候才顯得可怖,戰術上也是極其凶猛,但不僅要殺楚舜華,還要整個大夏軍陪葬。


    大夏軍四大部隊:風、林、火、山,風部隊是兼具高速和重甲的騎兵,承擔衝鋒任務;林部隊是弩弓部隊,負責壓製和控場;火部隊裝配有優質的火銃和重炮,大夏軍在火器方麵並不亞於西方諸國;山部隊則是步兵敢死隊。此刻露麵的隻有墨綠色軍服的林部隊。


    而十字禁衛軍則分成十二個師團,其中六個師團來自十字禁衛軍本部,另外六個師團由信奉彌賽亞聖教的各國君王派遣。十字禁衛軍全部配備斯泰因重機,各國派遣的師團則騎乘著血統優良的戰馬。


    熾天鐵騎和各國派遣的騎士沒有被編入這些師團,戰場上的甲胄騎士的調動從來都是保密的。


    “阿瓦隆之舟”也抵達了戰場,這架用履帶行駛的禮車其實也是一輛戰車,它的頂部裝飾著黃金十字架,外層是秘銀和青銅混鑄的裝甲。那些充當先導的白衣修士此刻都端起了蜂巢火銃,他們也是教皇的禁衛軍。


    之前曆代教皇都不會輕易出現在戰場上,他們是神的仆人,職責是傳播教義引導世人,作戰自然有軍人負責。高貴的紅衣主教們被稱作“穿紅袍的”,軍人則被稱作“穿黑袍的”,穿紅袍的自覺地位高於穿黑袍的。


    但這一戰的意義不同,它會重新校對世界的天平。


    一切都很平靜,風雨中似乎隱約帶著火藥味。這就是世界上最高等級的戰爭,肅靜優雅,像是貴族之間的決鬥。


    地麵震動起來,黑暗中仿佛奔來了太古的凶獸,楚舜華轉身走向己方陣地。貝隆的眼角微微一跳,熾天使們警覺地看向四麵八方,那聲音太可怕了,讓人不自覺地覺得危險將至。


    暗青色的烈馬從黑暗中突出,它們踩踏著雨中的原野,馬蹄上帶起泥漿的弧線。它們的眼睛赤紅,巨大的鼻孔在鐵麵甲下噴著白氣,身材接近普通戰馬的兩倍,披掛著沉重的甲胄,簡直是一座移動的鋼鐵之城!


    “夔龍麽?那種東西真的能稱作戰馬麽?說是吃人的龍還差不多吧?”龐加萊低聲說,“竟然是騎兵戰術開場,楚舜華這是覺得自己占據絕對優勢,要碾壓十字禁衛軍麽?”


    那就是大夏軍的風部隊,在擁有重炮之前,這股鋼鐵之風令整個西方戰栗,因為風部隊所乘的戰馬是“夔龍”。它是馬中的怪物,大夏皇廷直接派人管理這種戰馬的繁育機關,它的祖先到底是哪種馬,又是如何配種的,至今都是秘密。西方騎兵所乘的戰馬也是經過一代代的選種和強化的,但在夔龍馬前卻矮小的像是驢子。


    隻有夔龍馬能扛得起風部隊,他們的重鎧能夠完全抵擋十字禁衛軍裝配的三聯裝火銃,甚至炮彈碎片都無法傷害他們。唯一的缺陷是起步太慢,所以風部隊的衝鋒總是從遠處發起,到達戰場的時候已經是極速。夔龍馬會以這樣的速度穿越整個戰場,唯一能讓它們停下來的理由就是死。


    貝隆用手指塞住耳朵,即使對熾天騎士來說那萬馬奔騰的聲音也太可怕了,即便沒有正麵感受它的鋒芒,也會不由自主地產生螟蛉麵對蒼茫大海的敬畏感。


    林部隊立刻向著戰場兩側移動,好給風部隊留出通道。狂奔的夔龍馬很難控製,擋在他前麵的話,就算是友軍也會被踐踏。


    但在楚舜華的麵前,夔龍馬組成的狂流硬生生地裂開,繞過他之後又重新合攏。


    滄海橫流,他是白色的礁石。


    魁梧的隨扈從把朱紅色的龍雀大旗插在楚舜華身後,大旗在雨中招展,龍雀飛騰,成千上萬的烈馬在旗下馳過。


    從這一刻起,楚舜華的立足之地就成了大夏軍的本陣,所有人都隻能向前,退後者會被後方的友軍射殺!


    楚舜華的做派如果換做旁人會有做作之嫌,但在楚舜華身上這一切都理所當然,他是大夏的軍神,本來就是個神話。他越是表現得鎮靜自若飄然世外,大夏戰士們越是覺得他勝券在握,沒有什麽可畏懼的。


    騎槍畫著弧線落下,結成金屬的荊棘叢,風部隊衝向十字禁衛軍的騎兵隊列。他們根本不屑於用火槍,能夠阻擋他們的隻有重炮。


    十字禁衛軍的陣後,重炮吼叫起來,同時由蒸汽驅動的重型弩機放出了蜂群般的弩箭,密涅瓦機關巧妙地借鑒了東方人在弩弓上的成果,研製出這種機械連射的弩弓,雖然太過沉重,但作為近距離炮台使用力量極其強大。


    這使衝鋒中的風部隊產生了短暫的幻覺,以為不知何處來的烏雲遮蔽了天空,下一刻,密集的箭雨從天而降,它們才是“烏雲”的本體。炮彈在空中留下燃燒的弧線墜落在地麵上,迸出不計其數的鋒利碎片,戰馬和人類的血肉染紅了平原上的野苜蓿。


    即使是穿著重甲的風部隊,在如此密集的火力中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每匹都價值上千金幣的夔龍馬在鮮血中翻滾,或是騎在馬背上的戰士攔腰折斷,馬繼續向前奔馳。


    大夏軍立刻以牙還牙,林部隊站起身來,一邊推進一邊對空投射出密集的箭雨。那些飛鳥般的箭飛得比炮彈的軌跡還高,落下的時候就像突如其來的鋼鐵暴雨。還未來得及衝鋒的禁衛軍騎士連同戰馬一起被貫穿,仿佛虛空中的死神在收割生命,人和馬都像被攔腰砍斷的草木那樣倒下。


    龐加萊和貝隆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這是教皇國第一次麵對大夏聯邦的究極精銳,本以為靠著蒸汽技術西方的軍事力量在過去的一百年裏強化了幾倍,但大夏的傳統戰術也在不斷強化,林部隊的弩弓威力似乎又加強了。


    伯塞公學的教堂裏,那位艾倫爵士無意中做出了正確的判斷。西方人都為自己的蒸汽技術自豪,但阿蘇大陸上千年的積累並不那麽容易撼動。


    教皇國和大夏國之間,多年來始終是“王不見王”,此刻雙王相見,真正的實力才得以爆發出來——這遠不是紙上談兵那回事。


    風部隊從硝煙中突出,靠著硬甲衝開了十字禁衛軍的防線,夔龍馬毫不留情的踐踏著護衛弩機的步兵,蒸汽弩機陣地在幾分鍾內就被摧毀了。


    但隨後風部隊也滑入了死亡的軌道,他們慢下來了。跟其他重騎兵一樣,風部隊製勝的手段是直接突擊,用盡速度之後如果還沒有能擊潰敵軍,他們自己就會成為被圍攻的對象。十字禁衛軍為他們準備的葬禮音樂是炮聲,夔龍馬和它們的主人在烈焰中一同化為碎片。


    兩軍正式交接,林部隊拋棄弩機,左手格鬥劍右手火銃,騎著斯泰因重機的戰士從兩側包抄,雙方火槍對射,紅色的泥土中滲進新的鮮血,巨艦沿著海岸線行駛,船上的重炮開始轟鳴。那是大夏聯邦的混編艦隊,大夏的造船術領先了西方近百年,超重型的木質戰艦在外麵裹上鐵殼,架上重炮,每艘戰艦都是一座不沉的要塞。


    十字禁衛軍的長程火炮連續地轟鳴,目標是楚舜華所在的位置。


    但無論炮火多麽密集,楚舜華都紋絲不動——對於此刻的大夏軍而言,他是戰場上的王。


    王重於山,不可輕動。


    那個男人是皇帝的哥哥,養尊處優的貴公子,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亡命之徒。


    又或者是真如傳聞中所說的那樣,他被星見的巫術保護著,世間沒有東西能傷害他,除非你擊破他的“天命”?


    龐加萊看了龍德施泰特一眼,那顆能夠擊破天命的破城彈已經頂入了朗基努斯的槍膛。貝隆忽然有點後悔讓這家夥拿走酒罐,喝了酒之後的龍德施泰特,手還會穩麽?


    西邊傳來了低沉的號聲,那號聲極具穿透力,簡直像是幾十頭巨龍聚集在一起引頸長嘯,戰場上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和槍炮聲都沒有壓過它,死戰中的雙方士兵都不約而同地望向阿瓦隆之舟的方向。


    那種特殊的號聲是用蒸汽吹響黃銅音管產生的,在平原上能夠傳出幾十公裏,十字禁衛軍用它來下達作戰指令。


    號聲中帶著進行曲一般的節奏,這意味著十字禁衛軍將把最後的底牌投入戰場。消耗戰持續到現在,十字禁衛軍占了劣勢,唯有那最終的兵器才能改寫結果。


    硝煙中傳來了蒸汽機的轟響,沉重的履帶式陸行器碾壓過泥濘的草地,那是密涅瓦機關最新研發的戰爭武器“天啟戰車”,雖然行動速度並不快,但堅厚的裝甲能夠抵擋重炮的轟擊,很容易在戰場上構成一道鋼鐵防線,自帶近程炮也能形成不錯的火力網。


    真正令人畏懼的不是天啟戰車,而是戰車側麵踏板上半跪著的黑影們。戰車越過重炮陣地後停下,組成了防線,黑影們緩緩地起身,並肩向著戰場前進。


    為首的黑影肩上扛著火焰紋章的戰旗,那麵旗幟如此之大,簡直遮天蔽日。


    這一幕讓人有種幻覺,仿佛那些黑影根本就不是人類,而是太古時代的眾神,他們在浩瀚的荒原上跋涉了千年,今夜才重返這個世界。


    龐加萊的望遠鏡裏,楚舜華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表情”這種東西,很微妙的表情,像是如釋重負,又像是他終於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黑影們踏入戰場,疾風卷著粘稠的硝煙流走在他們的甲胄和武器上,他們的真實形態終於暴露在世人的麵前,那麽雄壯又那麽猙獰,像是惡魔或者龍死後留下的遺骸,美得令人窒息。


    “青銅切斷者”、“劍舞者”、“神罰之鞭”、“咆哮雷神”……數以百計的甲胄騎士屹立在帕提亞平原上,像是一道山脈橫亙在大夏軍的前方。因為體型遠遠超過熾天使,所以這些“熾天鐵騎iv型”甲胄造成的視覺威壓還勝過那些工藝精良的原始版本。


    “你不在的話,誰指揮那些熾天鐵騎?”龐加萊看了龍德施泰特一眼。


    “他們不需要指揮,他們每個人都是單獨的作者單位。”龍德施泰特說。


    已經踏入戰場的山部隊中有戰士從隊伍中脫離出來,乍看好像是膽小的戰士想當逃兵,但隨著他們剝下身上的暗紅色軍服,露出黑色的貼身甲胄,他們的番號也隨之暴露了。


    大夏皇室禁軍“不朽師團”


    原來楚舜華早已把這支特殊部隊混合在山部隊中投入了戰場,難怪裝備了斯泰因重機和三聯裝火銃的十字禁衛軍在步戰的山部隊前莫名其妙地遭受了巨大的損失,山部隊的戰士以無法形容的高速曲折奔跑接近奔馳著的斯泰因重機,用鋒利的鐮刀將他們咽喉切斷,簡直像是鬼魅。


    對於不朽師團,除了知道他們是由原錫蘭國的山中刺客組成的,貝隆所掌握的情報也很少。因為不朽師團參與的戰役是不會留下戰報的,他們絕對不留活口,以防自己的戰術外泄。


    但根據推測他們每個人都是武器大師,各種武器,從長刀、火銃到近身格鬥的短鐮,他們隻要抓到手中就會使用。他們從小在錫蘭的山中生活,向猿猴學習攀岩和奔跑,靈活性不是人類可以想象的。


    經過大夏皇室刻意的神話或者妖魔化,這支軍隊被蒙上了種種神秘色彩。他們永遠都是一千人,從不減員,這想必是充足的後備隊始終在替換死傷者,但外界則傳聞戰死的不朽者會被送往名為“英烈祠”的宗教機關,在那裏經過神秘的儀式,就會從地獄重返人間。他們經常在戰場上留下黑色的鎮魂幡,這種舉動進一步催化了“不朽軍團是由死者組成”的恐怖傳聞。


    但隨著不朽者從背後的皮帶下摘下超大口徑的短銃,龐加萊的臉色就變了:“開鐮刀!”


    機動甲胄的弱點最終還是泄露出去了,大夏掌握了製造開鐮刀的技巧,難怪他們麵對戰無不勝的熾天鐵騎卻依然保持冷靜。


    開鐮刀不是刀,而是不朽者手中那種口徑接近四厘米的怪異火銃的綽號,類似的火銃也插在熾天使們的腰間。


    早些年間,甲胄騎士對甲胄騎士的作戰往往演化成一場鬧劇,雙方都被堅韌的甲胄包裹,誰都沒有一擊必殺的能力,導致最後作戰變成了“暴擊龜殼”的遊戲,一場場惡戰下來損壞的隻是甲胄。


    這種情況直到密涅瓦機關發明了那種大口徑破甲槍之後才結束。


    破甲槍發射的錐形彈能有效地穿越甲胄,對其中的騎士造成殺傷。但大口徑導致的問題也很明顯,它的射程極短,騎士們通常都把它定在對方甲胄上開火。從使用方法看它確實跟短刀無異,騎士們又戲稱自己是鐵皮罐頭,所以它被稱作開鐮刀。


    不朽者們的戰術一而再再而三的奏效,混戰中趁亂從後方接近熾天鐵騎,利用驚人的彈跳力附著在熾天鐵騎的背上,開罐刀頂著甲胄頸部的薄弱處開火,騎士們的頭顱和沉重的金屬頭盔一起跌落,還有幾次引發了紅水銀爆炸,殃及了旁邊的騎士。


    大夏軍支付的代價也是異常慘重的,山部隊和已經放棄弩機的林部隊以驚人的死傷為代價才拖住了熾天鐵騎,不朽者每轟下一名熾天鐵騎的頭顱,大夏軍都得付出幾十人的生命。


    至此帕提亞平原已經徹底變成了絞肉機,人從這邊進去,淋漓的血肉從那邊出來。此刻連“微笑的龐加萊”也笑不出來了,這種形式的戰爭已經徹底喪失了美和尊嚴,戰場上每個人都被逼到了極限,像野獸那樣吼叫、射擊、砍殺。


    “你還在等什麽?”貝隆問龍德施泰特。


    “最好的時機。你們應該相信我,我已經為這個時刻準備了很久。”龍德施泰特說,“你們也隻能相信我,此刻殺凰計劃由我全權負責。”


    他那張絕美的臉上蒼白無汗,盯著瞄準具中楚舜華的側影,神色略顯猙獰。


    其他的熾天使也都保持著絕對的鎮定,他們戴著頭盔,因此龐加萊和貝隆看不清他們的麵部,但那些或幽深或淩厲的紫瞳中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他們一早已經分配好了任務,一部分負責保護火車,一部分負責在附近巡邏,剩下的熾天使負責保護龍德施泰特。他們忠實地執行著各自的任務,帕提亞平原上的吼叫和哀號完全沒有讓他們分心,好像那些正在死去的人並非他們同伴,甚至並非人類,廝殺中那些巡邏的熾天使連步速都沒有改變。


    “果然是從冰中喚醒的東西啊。”龐加萊在心裏說。


    從一開始到現在,熾天使一直給他很不舒服的感覺,他們的靈活性遠遠超過普通的熾天鐵騎,跟他們比起來熾天鐵騎顯得很像機械。但甲胄裏裝著什麽呢?熾天鐵騎iv型裏麵裝著活生生的人,而熾天使甲胄裏裝的卻像是冰冷的機械。


    天啟戰車再度開動,冒險突進,十字禁衛軍的各個師團不惜一切代價阻擋著不朽者的偷襲,多數的熾天鐵騎得以撤回天啟戰車旁邊來。


    而查理曼王國和拜占庭王國派來協助作戰的烙印騎士和獅心騎士,在不朽者的開鐮刀下幾乎是全軍覆沒。


    熾天使們在天啟戰車上的鐵質座椅中坐下,機械臂迅速地抓下他們身後的蒸汽背包,濃密的蒸汽高速溢出,發出尖利的嘯聲。旋即新的蒸汽背包從上方降下,和外露的鋼管接駁。


    這是極其罕見的情況,熾天鐵騎的突擊竟然沒能讓對方的防線瓦解,必須返回來更換蒸汽背包。不過當他們再度出現在戰場上的時候,戰術已經做了調整,騎士們三人一組互為防禦,以免那些鬼魅般的不朽者對他們的要害發動攻擊。攜帶連射炮的“咆哮雷神”在同樣的護衛下向著楚舜華所在的方位發起了新一輪的衝鋒。


    不愧是熾天鐵騎,重新掌握了戰場上的主動權之後,局麵開始不利於大夏軍了。


    但楚舜華依舊沒有後移避險,他站在龍雀旗下,白色軍服和白色手套上都沾了別人的鮮血,還是巋然不動。


    雙方相聚最近的時候,咆哮雷神和楚舜華之間隻剩不到兩百米,若不是蒸汽背包再度耗盡,熾天鐵騎這一輪已經能衝到楚舜華麵前了。


    這時,楚舜華背後的人牆裂開,黑衣的中年男子來到他的麵前,以東方式古老禮節半跪下去。


    楚舜華摘下自己的指揮劍交到那名男子的手中,那名男子雙手接劍,起身返回陣後。片刻之後,一支素白色的騎兵隊衝出隊列,為首的正是那名黑衣男人,他一手端著三米長的騎槍,一手提著火槍,腰間插著楚舜華的指揮劍,筆直地衝向阿瓦隆之舟!


    龐加萊吃了一驚,大夏軍的報複性攻擊竟然是派遣敢死隊攻擊教皇!


    熾天鐵騎敢於突襲楚舜華是因為他們每個人都能以一當百,而楚舜華派出的卻是一支傳統的騎兵,他們甚至不像風部隊那樣披掛超級重甲。


    但那些矯健的白馬竟然能在行進中躲避十字禁衛軍的齊射,白馬上的騎手每次抬手發槍,十字禁衛軍的陣營就有人咽喉冒血倒下。


    他們使用的還是傳統的單發式火槍,所以他們隨手就拋棄掉發射後的火槍,再從槍袋中抽出新的火槍來。


    當然,他們自己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中彈的白馬在泥漿中翻滾,騎手從馬背上躍起接著徒步衝鋒,片刻之後自己也倒在泥漿中。他們之間絕不相互救援,受傷的同伴就任他死去,需要的時候甚至會踐踏前方受傷的同伴前進。


    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像鑽頭那樣鑽穿十字禁衛軍的防禦,到達阿瓦隆之舟的旁邊。


    “擒賊先擒王”的東方式戰術思想,和為了勝利舍棄一切乃至恐懼和悲憫的西方殘酷哲學,同時被這支白馬騎兵發揮到了極致。


    原本這種突襲是不可能奏效的,因為熾天鐵騎還活躍在戰場上,他們中的多數人已經第二次乃至第三次更換了蒸汽背包,甲胄上塗滿了鮮血,所到之處大夏軍像是被火焰灼燒的龜殼那樣裂開。但隨著為首的那名男子高高舉起手中的指揮劍,一直對熾天鐵騎采取回避戰術的山部隊在瞬間瘋狂地湧上,用人牆把熾天鐵騎阻擋在白馬衝鋒隊的行進路線之外。


    龐加萊透過望遠鏡看過去,騎著白馬的騎士們都塗著靛藍色的鬼麵,在頭上捆綁著白色的布帶,布帶的中央用濃墨寫著“心”字。


    “應該是大夏聯邦的一個屬國,中山國的衝鋒隊吧?名字很長,叫‘一字曰心’。”貝隆說,“他們把自己的臉塗成死人的臉色,戴著死人才戴的白色頭帶,意思是已經把自己看作死人了,再沒有畏懼。”


    “‘一字曰心’衝鋒隊?真是有趣的名字”


    “名字有趣,在戰場上遇見的話可不是那麽有趣,據說是單兵戰鬥能力就在山部隊上的敢死隊,但是中山國很小,所以人數也很少。”作為情報科長,貝隆也搜集了東方各部隊的情報,“因此不是值得特別重視的部隊,這個時候忽然出動做這種類似自殺的衝鋒,要麽是頭目發瘋了,要不就是想表達對大夏的忠心。”


    此刻中山國的“一字曰心”衝鋒隊已經撕裂十字禁衛軍的防線,他們的單兵作戰能力應該不在不朽者之下,各種武器在他們手中都駕輕就熟。他們呈扇形散開,戰馬若是受傷就下馬步戰,鋒利的弧形劍斬破雨幕,帶起一道道血泉,抽空發射短銃,每一槍都瞄準對手的喉間。


    十字禁衛軍的缺點顯露出來了,他們過度強調團隊配合,在單兵作戰能力上遠遜於這支純粹為了衝鋒而培育的敢死隊,泥濘的地麵也拖住了他們的腳步,中山國的衝鋒隊員保護著他們的“大將”筆直地向前衝,越來越接近阿瓦隆之舟。


    這時拱衛在阿瓦隆之舟旁的白衣修士們終於開始了動作,他們端起沉重的蜂巢式火銃,射出了密雨般的子彈。他們的射擊極其冷靜也極其準確,胸部中中彈的白馬像是被金屬疾風掀翻了那樣,最後的衝鋒隊員們集中在大將的身邊,發出猛鬼般的吼叫。


    “一字曰心”衝鋒隊用盡了最後的力量,在這片戰場上他們不可謂不是英雄,在不朽師團都逐步退讓的時候仗著血性殺出,僅差百米之遙就能到達阿瓦隆之舟的旁邊,但這即將到手的巨大功績被那些帶彈鏈的蜂巢式火銃徹底毀滅了。


    在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可能活著抵達阿瓦隆之舟旁邊的時候,中山國的戰士們做出了最華麗的謝幕,在“大將”的帶領下,他們擲出了手中的騎槍,三米長的騎槍在空中彎曲複又繃直,仿佛成群的毒蛇那樣撲向阿瓦隆之舟。


    成群的白衣修士被這種古老的武器貫穿,他們的火銃也埋葬了最後一批衝鋒隊員。


    而在所有的騎槍中,有一支飛得最快最高,最終到達了阿瓦隆之舟,並恰好貫穿了象征教皇的藍色旗幟,帶著它飛入漆黑的夜幕中。


    整個戰場上回蕩著大夏軍的歡呼,他們看不清那邊的情況,隻看見藍色的旗幟被騎槍帶著衝入夜空,便以為己方衝鋒隊已經砍下了教皇的頭顱。


    而此時此刻那個投槍的英雄正站在泥濘中,緩緩地拔出最後的武器,楚舜華贈予他的利劍,鷹隼般鋒利虎狼般凶狠的眼睛掃視持槍圍上來的白衣修士,他竟然笑了,幽幽地長歎:“本可逆轉成敗,惜乎功虧一簣!你們要殺我麽?那先記下我的名字,告訴阿瓦隆之舟裏的那個男人,我乃中山國主原誠!我不是楚舜華的走狗,我隻是他的盟友。”


    隔著四公裏,龐加萊和貝隆也不得不為了那個男人的桀驁和驍勇讚歎。


    然而片刻之後,白衣修士們就一擁而上將他吞沒了。


    衝鋒隊的決死式攻擊點燃了大夏軍的鬥誌,在“教皇已死”的錯覺中他們蜂擁而上,而無法確定教皇安危的十字禁衛軍卻在占據優勢的情況下逐步後退。


    戰局這樣發展下去,能有多少人活著離開帕提亞平原都很成問題,連貝隆都看不下去了,以這種方式消耗生命是毫無意義的。


    “差不多了吧?大夏軍的風、林、山三部隊都投入戰場了,至於後方的火部隊,如果沒有其他部隊的保護必然被全殲。”貝隆催促龍德施泰特,“你擊殺楚舜華,戰爭就此結束。”


    “時機可以了,隻是有點可惜。”龍德施泰特低聲說。


    “可惜?舍不得殺他?”貝隆聳聳肩,“這是你們美男子之間相互欣賞相互迷戀麽?”


    某個男人說過,作為間諜頭目,貝隆的修辭能力和嘴欠程度遠遠超過了職務所需,不過作為喝酒聊天的朋友倒是相當合適。


    一名帶有鋒利尖爪的手按在了貝隆的肩膀上,站在他背後的那名熾天使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清楚地表達出威脅之意。對聖殿騎士龍德施泰特說出這樣的話,貝隆確實有以下犯上之嫌。


    “這種級別的敵人,應該看著他的眼睛殺死他,而不是背後偷襲。”龍德施泰特淡淡地說。


    瞄準具中楚舜華的側影相當清晰,他手指上懸著整個世界的命運,語氣還是那麽淡漠,好像這件事跟他毫無關係似的。


    “這就是所謂的‘騎士道’麽?”


    “不,是習慣。”龍德施泰特緩緩地扳動朗基努斯的槍機,這件獨一無二的槍具發出金屬摩擦的微聲,站在龍德施泰特身旁的那名熾天使把純銀的管子扣在機槍後方的黃銅管上。


    龐加萊知道那是紅水銀,高純度的紅水銀。隻有這種東西才能爆發出那麽驚人的熱量,把秘銀製造的彈頭送出四公裏遠。同時這也意味著朗基努斯之槍本身就是一件危險的易爆物,操作錯誤的後果不堪設想。


    這一刻終於到來了,所有人的呼吸都變得凝重,包括熾天使們。


    那猙獰的鎖鏈施加於我們的身上,已有千年,今日我要聆聽它破碎的聲音。


    這是最後的戰鬥,百年後我會化為枯骨,手指上纏繞著你的長發,千年後的浮雕上將刻我的名字,與您的名字在一起。


    龍德施泰特緩緩地念出了這首古老的拉丁文詩歌,根據風向最後一次修正彈道。龐加萊和貝隆用棉球塞住了耳朵,他們都聽過紅水銀爆炸的聲音,簡直是天崩地裂。


    龍德施泰特呼吸悠長,瞄準具裏別人的身影都被他排除在意識之外,隻剩下雨意闌珊的世界,和獨立在世界中央的那個白衣男子。那條必殺的彈道已經在他的意識中成形……


    這時楚舜華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下意識扭頭看向這個方向。


    隔著四公裏遠,不用望遠鏡的話他應該什麽都看不見的,但在貝隆的望遠鏡中,那位星見之子拉動了嘴角,似乎是在笑,又像是跟熟人打招呼。他的雙瞳如此清晰地成像在望遠鏡裏,燦爛得像是星海。


    這一刻龍德施泰特扣動了扳機,火焰、暴風和秘銀彈一起衝出槍膛,秘銀彈高速的旋轉著,螺旋狀的尾翼脫離,沉重的外殼脫離,最終隻剩下軸心那枚手指粗的銀色尖刺,以超越音速的高速衝向帕提亞平原!


    貝隆吼叫著撲了出去,竟然想從背後襲擊龍德施泰特。


    龍德施泰特鬆開控製槍身的手,握住貝隆的手腕,把他遠遠地投擲出去。這時候秘銀彈才到達四公裏之外的戰場,高速地旋轉和脫殼幫助它穩定彈道,這根紅熱的銀刺準確地命中了目標。


    它洞穿了……阿瓦隆之舟!紅水銀的爆炸在兩秒後才發生,教皇的法架、能夠抵禦重炮轟擊的阿瓦隆之舟在白熾色的火焰中化為碎片!


    殺死教皇的不是那個勇敢的東方小國君,竟然是教皇最信任的騎士龍德施泰特!


    在朗基努斯發射的前一刻,貝隆無意中看見龍德施泰特的手腕挪動了一個小角度,彈道偏向了十字禁衛軍的戰場後方……


    那裏有什麽?那裏有阿瓦隆之舟!


    所有的線索在貝隆的腦海裏連接上了,為什麽龍德施泰特醒來後會“失控地”襲擊他和龐加萊?為什麽他向龐加萊和貝隆透露了殺凰計劃的細節?為什麽他一直等到此刻才開槍?真的是為了等待最合適的時機麽?


    不!從一開始龍德施泰特的目標就是教皇!


    他並未被什麽噩夢困擾,他一上來就是要殺龐加萊和貝隆,殺了兩位密使他就能掌握整列火車,刺殺教皇的行動就會更加順利!


    他一直等到此刻才開槍,是剛剛收到行動的命令,他開槍的前一瞬間,楚舜華隔著四公裏投來目光,和他目光相接的人就是龍德施泰特……叛國者龍德施泰特!


    距離龍德施泰特最近的那名熾天使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龍德施泰特腕間的直刃刺穿了咽喉下方的薄弱處。他仰麵而倒的同時,腰間的開罐刀已經落進了龍德施泰特手裏,龍德施泰特以妖鬼般的高速撲擊出去,頂著另一名熾天使的胸膛開火,黏稠的血漿從開口處噴湧而出。


    熾天使們從四麵八方撲向龍德施泰特,情況已經再明顯不過了,無論出於什麽樣的原因,熾天騎士團團長龍德施泰特此刻已經不是他們的指揮官而是敵人了。他們展現出驚人的彈跳力,利刃劃破空氣的時候帶起尖銳的嘯聲。


    但他們又迅速地俯身,因為龍德施泰特調轉朗基努斯的槍口,那支長足四米的異性槍械蕩開雨幕,劃出巨大的扇麵。


    沒人能夠抵擋朗基努斯的一擊,無論你穿著什麽樣的甲胄。


    朗基努斯再度發射,秘銀彈裹著火焰和暴雨離膛,去向“約爾曼岡德”號列車。那列火車用秘銀和青銅加固外壁,不持武器的情況下連熾天使都無法摧毀它,但火熱的銀刺從尾部將其貫穿,在一層又一層的金屬壁上留下熔化的彈洞,幾秒鍾後,泄漏的紅水銀引發了劇烈的爆炸。


    麵甲落下,龍德施泰特可怖的紫瞳在眼孔中亮起,他重又恢複成了之前那隻殘暴的凶獸。他隨手丟棄舉世無雙的聖槍裝具,旋轉著衝向熾天使們。


    龐加萊震驚地看著熾天使們的殊死搏鬥。雙方都是頂級的騎士,龍德施泰特敏捷,其他熾天使也未必不敏捷,在這種情況下誰也不想使用遠程武器,因為根本來不及。熾天使們一躍便能到達敵人麵前,對方還沒來得及扣動扳機,利刃已經把槍管切斷了。


    他們以肉眼幾乎無法追蹤的高速相對閃動,揮舞手中的利刃,優雅中透著暴戾,就像是舞蹈家們的對舞加速了幾十倍。風雨、落葉、被斬斷的樹木、甲胄滿負荷運轉時候噴出的白煙,龐加萊的視線完全被遮擋住了,隻聽見金屬撞擊的轟然巨響和連續的蒸汽轟炸。


    “快走!”一臉血的貝隆揪住龐加萊的衣領,龍德施泰特那一扔把他扔出了差不多有十米遠,但作為前任熾天鐵騎,身體素質還是比常人強了不知多少倍,貝隆隻是頭上磕破了一點,看起來麵目猙獰。


    “你們豢養的怪物……他現在背叛你們了!”龐加萊怒吼,“你們難道沒有處理這種緊急情況的方案?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麽?”


    “我們什麽都做不了!那些就是處理緊急情況的方案!”貝隆指著一具被人用暴力從白煙中扔出來的熾天使屍體,“你以為派那麽多熾天使來是保護龍德施泰特?他是騎士王根本不需要保護!他們是來監視龍德施泰特的!”


    “但他太強了……龍德施泰特他……太強了!”


    貝隆的臉上,冷汗和鮮血混合著往下流淌。


    從那具被拋出來的熾天使屍體就可以知道貝隆說的沒錯,子彈都打不穿的熾天使甲胄從左肩到右腹斜著裂開一道大縫,細小的蒸汽管噴出大量紅水銀蒸汽,蒸汽中裹著血腥之氣。好在沒有爆炸,但片刻之後它就熊熊燃燒起來,那熾白色的光芒真讓人覺得……是天使回歸了天國。


    如果他們穿著“熾天鐵騎iv型”,也許還能憑著驕傲和運氣跟龍德施泰特作戰,可他們現在手無寸鐵,在熾天使麵前他們隻是兩個等待切片的水果。


    兩個人轉身跑向密林深處,同是前任熾天騎士,這個判斷倒是一致的。


    但他們又突然停了下來,因為背後的金屬撞擊聲忽然消失了,一片死寂中隻有雨聲在唰唰作響,比什麽都可怕。


    戰鬥已經結束,誰贏了?如果是龍德施泰特,那麽逃不逃都一樣,正常人怎麽跑得過熾天使?


    他們緩緩地轉過身,隻見硝煙和白色霧氣中走出了魔神般的身影,他手中提著長度超過兩米的弧形刃,刃口上泛著淡粉色的微光,那是鮮血混合了紅水銀的光澤。


    騎士王龍德施泰特,他斬殺了所有的隊友,毀滅了最後的熾天使,此刻他正凝視著龐加萊和貝隆的背影,眼孔中流動著殘忍的光芒。


    白霧隨著風散去,隻要看一眼戰場就能猜到這場對決的過程。幾乎所有的熾天使都死於開鐮刀,龍德施泰特以驚人的高速接二連三地在熾天使身邊閃過,奪取他們腰間的開鐮刀,然後頂著熾天使下頷、後頸和肋下開火,開鐮刀中隻有一發錐形子彈,所以龍德施泰特用完就丟棄,再從屍體上拔出新的來。


    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熾天使的甲胄結構,他本就是熾天使中最出色的。那柄弧形刃也是他從其他熾天使手中搶來的,教廷很清楚他的強大,所以這次沒有給他配置自己的近戰武器,在這種情況下按理說龍德施泰特是無法對其他熾天使造成威脅的……


    但教廷疏忽了,能殺死熾天使的武器就懸掛在熾天使自己的腰間。


    龍德施泰特踩著碎木緩緩地走向龐加萊和貝隆,發出簌簌的微聲。貝隆竟然抽出一根煙叼上,用火石打火機點燃,深吸了一口。


    “你這是覺得他會放我們一條生路?”龐加萊問。


    “不,他殺了所有人,就是要滅口,怎麽會放我們兩密使生路?”貝隆吐出一口煙來,“可人生的最後幾十秒能用來幹什麽呢?恐慌麽?回憶麽?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最終的答案就是,不如抽支煙。”


    “真是很好的覺悟,如果不是已經來不及點煙了,我也想抽一支。”龐加萊輕聲說,“可惜我的妻子還在遠方等我,我都不知道這些年她老成什麽樣子了。”


    前任熾天騎士貝隆和龐加萊在風雨中站得筆直,以絲毫不遜於龍德斯泰特的倨傲姿態等待他們的結局,貝隆嘴裏的煙都能噴到龍德施泰特胸口上,那魔神般的熾天使已經站在他們麵前。


    龍德斯泰特緩緩地舉起手來,龐加萊愣住了,鐵手中握著他那隻扁扁的酒罐。


    麵甲彈開,還是那張英俊蒼白的少年麵孔,唇邊似乎還帶著一縷笑,完全看不出他剛剛殺了幾十名同伴。


    “再見,貝隆騎士,再見,龐加萊騎士,”那麽乖巧、溫和的語氣,就像是初次見麵的孩子,“見到您妻子的時候,代我向她問聲好,希望她青春常駐,彌補你們失去的時光。”


    龍德施泰特把酒罐交到龐加萊手中,轉身走向隻剩半截的“約爾曼岡德”號列車。龐加萊把玩著手中的酒罐,貝隆抽著煙,默默地看著龍德施泰特將腕間直刃刺入那些機械師的胸膛,把他們的屍體拖出車廂。


    他們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屠殺進行。


    他們不知道原因,隻知道那位騎士王、那個套著魔神外殼的大孩子必定是無比地仇視自己的同伴……甚至他自己。


    龍德施泰特駕駛著“約爾曼岡德”號列車離開了密林,破損的鐵龍發出嗚咽般的汽笛聲開向馬斯頓小城。


    對於龐加萊和貝隆而言,這是他們一生中最後一次見到那位威震列國的騎士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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