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樹歌開心地走了。 她穿過門,存在感被阻隔在門外門。 沈眷望向窗外,窗外對著後院,有一架秋千被寒風吹著微微地晃。 秋千已經舊了,家裏很久沒有人去使用它。但沈眷記得,小歌小的時候很喜歡爬上去玩。她腿短,蹬不到地麵,就抓緊繩子,大聲地喊姐姐,讓她去推她。顧叔叔的愛犬則繞著她,不時叫喚兩聲,興奮地躥跳。 沈眷想著,忽然的就有些懊惱起來,她剛剛是不是太冷淡了,回答小歌的時候應該說得多一點的。 顧樹歌走出臥室,背對著房門,輕輕地舒了口氣。 她覺得她表現得好起來了,剛剛跟沈眷要約會,就很自然,她以後要表現得越來越好才行。 走下樓梯,客廳裏坐了八個人。 顧樹歌飄飄悠悠地過去,忽然她心底湧起一陣煩躁,讓她的太陽穴驟然作疼,她仿佛聞到了血腥味,車禍現場的畫麵猛然間浮現。 她看到有個人躺在血泊裏,她身上穿著和她一樣的衣服,蛋糕盒子被壓扁了,全然看不出全本的模樣,邊上人生嘈雜,驚訝、惋惜、瞧熱鬧的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直直地灌入她的天靈蓋,讓她無比焦躁。 顧樹歌咬緊了牙關,她低低地喊了聲什麽,連自己都沒聽到。 那一陣煩躁卻逐漸消退,散了開去。 顧樹歌緩緩地眨了下眼,眼前已經沒有車禍那天的場景了。 她看見了客廳裏的人。 四名嫌疑人都是在父親的陪同下來的。八個人各自坐著,一下子就讓空蕩蕩的客廳滿了起來。 顧樹歌邁開步子走過去,一邊想剛剛的異狀是怎麽回事,是因為他們中的某一個人引起的嗎?一邊到他們每個人身邊都站了一下,並沒有再覺得煩躁頭痛,也沒有任何不同的感覺。 顧樹歌滿心疑惑,她瞅著一張空著的單人沙發坐下,坐到了他們的中間。 她的左邊是肖敏,肖敏壓低了聲音,跟她的爸爸肖鬱小聲地說:“怎麽沒有人招待我們?” 肖鬱語氣很溫和,帶著慈父特有的寵溺,說:“別急,再等幾分鍾還沒人來,你就先回去,爸爸留下跟董事長解釋。” 顧樹歌看到肖敏嘟了下嘴:“那我要留下跟爸爸一起。” 肖敏斜對麵的祝羽聽到他們的對話了,饒有興味地朝這對父女瞥了一眼,轉頭和坐在她邊上的劉文英說:“真沒想到小歌會遇上這樣的事。” 劉文英有些魂不守舍的,點點頭想敷衍過去,但他的爸爸瞪了他一眼,劉文英馬上想起現在身處何地了,輕咳了一聲,說:“真是遺憾,早知道我應該對顧小姐再好一點的。” 周拓聽到這話,目光冷淡地轉過頭去,瞅都懶得瞅他,其他幾個也或多或少地在眼中流露出厭惡。 不管什麽圈子,多少帶了點排外性。 這裏在座的四戶家庭,三戶的家長是同事,或多或少有過往來,而劉文英和他的爸爸劉江林相對而言就是外人了。 何況劉文英剛剛那句話說的,著實自大,好像人家顧小姐稀罕他對她好似的。他們瞧不上他也很正常。 劉江林一聽就發現兒子的愚蠢了,皺了下眉,但顧忌著場合,到底沒發作。 八個人分坐兩側,劉文英父子與祝羽父女一邊,肖敏父女與周拓父子一邊,兩側各有一張單人沙發,顧樹歌坐了一張,還有一張是沈眷的。 這麽多人,都能坐滿一個小型會議室了。 顧樹歌覺得有意思。 久久無人招待,幾個人或多或少都帶了點焦躁。 “董事長會不會不在家?”周拓遲疑著說。 他邊上的肖敏看了他一眼,顧樹歌有點形容不出這個眼神的意味,像是隻是隨意地看了一眼,又像壓著一股複雜的情緒。但她沒有吱聲,往她爸爸身邊靠了靠。 肖鬱安撫地衝她笑了一下。 相比而言,祝羽就直白得多:“進門的時候,管家說了董事長在家。人家有必要同我們撒謊?” 周拓被這麽一嗆,臉色不大好看起來。祝瑞中叫了一聲:“祝羽。” 祝羽乖順地不說話了。 顧樹歌跟他們幾個認識,但並沒有留意過他們間的關係。周拓、劉文英兩個男孩子是點頭之交,吃過一兩次飯,肖敏和祝羽是女孩子,交往起來更方便些,於是就熟了點,但也不是常有往來的朋友,隻是每周能見上一兩次,兩三次的那種。 現在看來,他們之間本身就存在著各種矛盾或者一些不為人知的關係。 這時季管家來了,身後帶了三名傭人,傭人們手中各端了一個托盤,每個托盤上都有兩隻很精致的杯子,顧樹歌認出來,這是幾年前,顧易安在一次拍賣會上拍下來的。 這套瓷器很出名,是二百多年前的梅森小鎮裏,一次巧合中燒製出的當時世界最頂尖的杯器,曾是奧匈帝國王室的藏品,後來輾轉流落到一位華人收藏家手中。那次拍賣會,收藏家拿出這件藏品,驚豔全場。 幾個大人一眼就認出來這套瓷器的來曆,從這細節,感覺到了顧家對他們的重視厚待,被晾了多時的不滿,瞬間就消散了大半。 季管家穿了深色的燕尾管家服,雪白的襯衫和手套,領結打得一絲不苟,彎身的幅度都是恰到好處的不卑不亢,他親手把咖啡端到各位客人的手中,幾個人都站起身來接,周興瑞認得這個人,是老顧董手下很受重用的心腹,他雙手接過,叫了聲:“季管家。” 季管家與他笑著點了點頭:“多年不見,聽聞周先生高升了。” 他穿著西式的著裝,開口卻是十分典雅的傳統禮儀措辭,但兩相搭配,不僅不違和,還別有一股古典的優雅。 周興瑞也眉開眼笑,說:“都是董事長的栽培。” 季管家不再多言,謙卑地微微頷首,就要退下。 劉文英一下站了起來,怒道:“我們怎麽沒有?” 劉江林也是一臉尷尬,隻是語氣要委婉得多:“貴府是不是少算了兩個人?” 季管家剛剛還淺帶笑意的麵容一下子就冷了下來,不留情麵道:“能讓兩位在這裏有個座位,都已經是我們顧家大度了。” 他說完轉身就走。 氣氛一下子冷凝。 劉文英怒衝衝地看著場上眾人,最後把目光落在了祝羽身上,咬牙切齒地說:“是不是你?” 祝羽剛剛才諷刺了他,劉文英就把怒氣發在了她身上。 祝羽歪頭看他,那眼中的輕視,分明是沒將他放在眼裏,隨口道:“是我怎麽樣,不是我又怎麽樣。你到處大放厥詞,敗壞小歌名聲,顧家遲早會知道。” 肖敏也冷笑了一聲,說:“就是,那時敢做,現在小歌家裏人要追究了,你就怕了?” 周拓也嘲諷地看了劉文英一眼。 一下子,原本還想一盤散沙似的三戶人家,一下子聯合起來,把矛頭指向他,劉文英更加生氣,他爸爸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丟人了。 劉文英臉上還有怒色,這時卻很快就收斂了話語,重新坐下。 他一直表現得像個一點就燃的炮仗似的,這時竟然說忍就忍了,顧樹歌有點意外,其他幾人也或多或少有些意外。 “犬子確實有不妥當的地方,但是相比於顧小姐的死因來說,就都是無關緊要的小節了。今天我們到這裏來,目的都一樣,都是為了跟沈女士說明白,免得本來可以做朋友的,結果因為一些誤會成了敵人。” 這番話說得,恰到好處。 顧樹歌有些奇怪,劉江林這麽精明的人,怎麽會有劉文英這麽個蠢兒子。 果然,話音落下,幾個大人都收斂了神色,恢複剛剛那種互不相擾也互不相助的生疏形式了。 顧樹歌有些可惜。沈眷沒立刻下樓,為的就是晾著他們,讓他們起衝突,互相揭發,先散人心。結果矛盾剛起,就被撲滅了。 “殺人總要有個殺人動機。”一直挺安靜的周拓忽然開了口。 周興瑞見兒子冷不丁就開始挑事,狠狠瞪了他一眼,周拓憤憤不平,但到底沒敢違背父親,乖乖地閉了嘴。 客廳裏徹底靜了下來,比最開始時更加沉悶。 顧樹歌開始觀察這四個人的表情。劉文英表現得得意洋洋,挑釁地拿眼睛去掃祝羽,祝羽默不吭聲地抿了口咖啡,看都沒看他一眼。 劉文英熄了火,環視了一圈其他人,低低地喊了聲:“爸。”語氣中很是心虛張皇。 劉江林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鎮定。 肖敏也有些緊張,嘀咕了一聲:“早知道不回來了。” “別說傻話,”肖鬱狀似不滿,實則關心,“中國留學生老是失蹤,我看就是又有什麽種族主義的人,在針對我們中國人,你留在那裏不安全,以後每次放假都要回家。” “爸!”肖敏不滿地喊了一聲,聲音提高了。 大概是講了和謀殺案無關的事,他們都輕鬆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說起,外麵不安全,還是國內治安好之類的話,但說歸說,沒有一個人表示讓兒女歸國,別待在外麵了。 祝羽右手手指有節奏地點著杯壁,她邊上,祝瑞中已經去跟周興瑞談起國際形勢來了,肖鬱則還在跟肖敏扯放假必須回家,外麵不安全,萬一被綁架了怎麽辦。 祝羽轉向肖鬱那一邊,含笑聽。 這些人的反應,都在顧樹歌眼中。她有些失望話題一下子被帶偏了,於是站起來走動。 客廳裏沒人知道有隻鬼繞著他們走來走去。各自談興都起來了。 肖敏的姿態放鬆下來,不時地瞥一眼周拓,跟她爸爸抱怨:“誰知道是怎麽回事,不過我看新聞,失蹤的女孩子都長得很漂亮。” 她把話題越帶越遠了,其他人跟著她說了起來。肖敏笑眯眯地繼續說,目光轉過牆上的時候,話語突然戛然而止。 顧樹歌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肖敏看的是顧易安的照片。 有種詭異的感覺湧上顧樹歌的心頭,她走到肖敏的身邊,肖敏定定地看了照片一會兒,不動聲色地轉開目光。 幾個大人談話的聲音有些雜吵。 顧樹歌靠近了,才聽到肖敏很輕地自語了一句:“原來長這樣啊。” 作者有話要說:買定離手。 我記得好多天前,你們說我們顧有為連香灰都戳不動,現在,我鄭重宣布,她不僅戳得動香灰,還能戳動更多東西。第四十七章 大家都在各說各的,沒有人發現肖敏的異常,連坐在她身邊的肖鬱也轉身去跟劉江林閑聊,話題已經彎到了香港這幾年的經濟有多不景氣,生意有多難做。 顧樹歌擰緊了眉,盯著肖敏,想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她認識哥哥嗎?應該是沒見過麵,不然也不會說原來長這樣啊。 沒見過麵,難道是聽說過? 這倒是很有可能,畢竟肖鬱偶爾在家談起工作上的事,提到哥哥的名字也很正常。 可肖敏的反應明顯不是聽說過這個人而已,應該還有些別的意味。 莫非是肖敏聽說了哥哥的優秀,一直以來都很傾慕,今天總算看到了哥哥的長相,所以才有這句感歎? 顧樹歌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 她彎下身,讓眼睛和肖敏持平,盯緊了她,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變換,緊接著,她就看到肖敏露出了一個嫌惡的表情。 那表情就像是自己的名字被拿來和一個萬分討厭的人相提並論一般,既厭惡,又反感,還有極其瞧不起的輕蔑。 顧樹歌:“……”這個反應,應該不是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