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蘇同樣認真回答:“一個國家,若想穩定,是否首先應該讓平民安心?” 隆裕與太子點頭。 “那麽,公主,你要知道,你身為大昭公主的同時,同樣是君王的子民,並且是君王最疼愛的子民。如果君王連最疼愛的子民都無法保護,那麽,其他子民還會安心嗎?” 隆裕公主聽到這裏,搖頭答道:“自然不會。” “所以,和親並不能給國家帶來安定。”說到這裏,韓蘇微微猶豫,然而看了一眼認真信任的隆裕公主,繼續道:“或者說,它帶給國家表麵安定的同時,內裏卻讓民眾惶惶、且容易沉醉於安樂,失去反抗的勇氣,這是逃避……” “長史大人!” “長史大人!” 永淳公主與隆裕公主同時開口嗬斷了韓蘇的道理。 隆裕扭頭看了一眼一臉嚴肅的永淳,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太子,這才如往常般昂起了高傲的下巴:“本宮明白了,你說的有道理,就這樣吧。” 說完,擺擺手,似乎頗為不耐煩想要趕韓蘇而去。 韓蘇愣了愣,感動的輕笑起來。 她自然知道,大昭雖然言論無忌,但是她如今的說法,得罪朝臣的同時,亦犯了大昭皇帝的忌諱,畢竟,前任皇帝正是實行了和親策的。 永淳公主自小在複雜環境中長大,對於這種事情駕輕就熟,而隆裕公主則完全憑借她那天才般的政治敏感感到話題不妙,於是兩位公主才同時果斷打斷了長史大人的話。 就算不明白也沒關係,但是不希望長史大人犯不可挽回的錯誤,那會影響官途、甚至是性命的。 而正是如此,韓蘇才會感動不已。 所以,韓蘇微微一笑,繼續道:“逃避會讓人民形成習慣,久而久之,就會習慣以自身的利益換取和平。一個國家,最重要的就是子民,子民有傲骨,國家才會強盛,若是子民全都懦弱、易於屈服,那麽這個國家就出問題了。” “長史大人說的有道理,可是麵對不得不示弱的時候該如何呢?”太子自小學習帝王策,如今的年齡,正是被灌輸正大光明、仁孝治國的時候,在某些時候,反而不如公主們思慮的多。所以,後知後覺的繼續問道。 “殿下,什麽時候是必須示弱的時候呢?以至於要以自己的血親遠嫁來示弱?”韓蘇笑的毫不客氣,比起公主的認知,這位未來的帝君絕對是關鍵,隻要他的觀念正確,那麽,便沒什麽可憂慮的了,所以,她必須讓太子印象深刻,深深的牢記在心裏。 “這……”太子頓時漲紅了臉,隨即道:“太傅說過:以一人換取數十萬軍士的性命……” “如果軍隊無法守衛祖國,那麽要軍隊何用?國民為什麽要供養他們?豈不是有問題隻要出嫁公主就可以了?!如果朝臣隻能想出和親的國策,那麽要朝臣又有何用?連無知童子都能選出的蠢辦法,為何又能高官厚祿、身份超然?”韓蘇吸了口氣,冷冷的繼續說道,“如果國君隻能如此懦弱無能,不思進取,不思反抗,那麽又如何要求國民有傲骨呢?” “殿下,”韓蘇肅然的看向太子的雙眼,“太傅所教是錯誤的。如果遇到這種事,就該堅決果斷的駁斥!並讓他們知道,作為您的臣子,不該提出愚蠢的建議。無法解決國家的難題是他們的無能,一切冠冕堂皇的借口統統不能為他們的愚蠢贖罪!” 太子恭敬的點點頭,尊師而知禮:“本宮認為長史大人說的很有道理,以前本宮也覺得似乎不對,但唯有長史大人解了本宮的疑惑,還請長史大人繼續說。” 韓蘇微微一笑:“小臣過於激動了,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不過小臣可以和殿下說說小臣的一則聽聞。” “還請長史大人直言。” 而被韓蘇冷酷的語氣震住的永淳與隆裕也同時回了神,該說的都說了,至今也沒什麽好阻止的,兩位小公主略顯惱怒的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太子一眼,噤聲不語。 將心中的惱怒發泄完,韓蘇又恢複了平時的溫和模樣,微笑道:“小臣聽說海外東方曾有一國家,叫做大明。這個國家別的地方或許與其他朝代並無差別,但唯有一樣,最令小臣折服。” 韓蘇微微提高聲音,道:“大明曾有祖訓: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終明一朝,無論其中國君或英明、或荒唐、或昏庸,哪怕麵對皇帝被俘虜、或是戰死沙場,都一直堅守此條,沒有一個屈服的,雖然後來這個國家覆滅了,但是隻要提起這個國家的人,都不免讚一句:鐵血大明!” “就算是朝代的最後一個皇帝,都一直堅守都城,不曾撤退一步,而殉國之前,更是留言‘朕自去冠冕,以發覆麵,任賊分裂朕屍,毋傷百姓一人。’” 韓蘇看向太子:“小臣認為,這才是值得敬仰的皇帝。” ☆、殿下……請不要再哭泣了 說完這席話,韓蘇也終於輕鬆起來了,雖然禍福未知,卻大大鬆了口氣。 穿越之前,她也是備受父母寵愛的。單看她的性格,便可知道,生性單純的同時,人生更是一帆風順,沒有受過什麽挫折。 唯獨忽然穿越到了大昭,這才顛覆了她以往的快樂。身處幼年、家徒四壁、甚至還麵臨賣身葬父的窘迫局麵。 她沒有時間哀悼忽然的不幸、人生的巨變,因為生存下去才是唯一課題。 咬緊牙關,自力更生,賺錢葬父,艱難生存,如果說物質上的生活終會改善,那麽,對於古代王朝的男尊女卑、人分三六等、沒有安全保證、說話須留意、見官要躬身等精神上的折磨,才是韓蘇隱忍難抑的根源。 沒有一個在平等社會生存過的人能夠忍耐這種改變,尤其是這種改變將要伴隨一生,更何況韓蘇這般單純直爽的性格了,能做到今天這般地步,小長史已經殊為不易了。 而如今這麽一通直言,韓蘇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與爽快。 至於之後有什麽後果,那就不在小長史的思慮範圍了。反正已經如此,還能有什麽改變嗎?單純豁達的心性就是如此的爽快,這種人就是如此容易得到快樂。 韓蘇還要說話,卻被一臉平靜的永淳打斷:“我什麽都沒聽到,長史大人……”話還未完,小公主忽然滿臉錯愕:“皇姐……” 韓蘇心裏一驚,猛的轉身。 看向神色複雜的林濾公主,韓蘇不禁嘴裏發苦:險些忘記了,自己之前情緒激動,一心想要改正小公主與小王子的錯誤觀點,卻忽略了林濾公主還在的事實。自己剛才說的固然沒有錯,可是牽扯的人中,一是寵愛這位公主的先皇,二是據說將這位公主帶大的長公主,這可真是…… 韓蘇心內忐忑,小心翼翼的喚道:“殿下……” 林濾情緒複雜的看向韓蘇,她自然是從頭聽到尾的,然而越聽越是難過、越聽越是憎惡、越聽越是憤恨。 林濾公主狠狠的看著韓蘇,直視對方的眸子,好像如此這般,就能將內心的掙紮與憤恨全部烙印到對方心裏一般。她有那麽多的質問,卻無法說出口,她恨不得給上對方幾箭,卻連手都抬不起,她隻能倔強的、凶狠的盯著對方的眸子,表達自己所有的委屈。 她憎恨韓蘇,恨她為什麽現在要說出這般話,恨她十年前為何不能出現?恨她為何不能規勸皇姐、恨她為何不能直諫父皇? 你為什麽要在今日出現呢?你為什麽要在今日才出現呢? 韓蘇啊韓蘇,你為什麽要在我的麵前說出這番話!為什麽十年前的你不能出現在這裏,如此駁斥父皇與皇姐?! 幼年的林濾尚且幼小,無能無力。而如今的林濾亦隻能咬緊牙關,恨恨的看向韓蘇,什麽都做不到,隻能任憑淚水流下。 因為根本就不是韓蘇的錯啊。 而林濾,隻能將所有的悔恨與遺憾,化為恨意,如果不如此,她簡直無法麵對曾經皇室的妥協而這個妥協,並沒有真正給國家帶來祥和,甚至讓下一代的皇室子弟觀念錯誤,讓整個國民都變得懦弱。這便是韓蘇打破的現實。 而看著與平日大相徑庭的公主、倔強的盯著自己卻一直留著淚的公主,韓蘇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殿、殿下……”她不知道林濾怎麽了,這位一向冷淡卻不冷漠的公主,那麽驕傲、那麽脆弱的看著自己。 是啊,又驕傲又脆弱,韓蘇也不知為何會如此認為,嫻雅的公主露出的並不是同隆裕小狼般趾高氣昂,而是從那倔強無表情的臉上透出無法掩蓋的驕傲,往日掩蓋的鋒芒就那麽輕而易舉的泄露出來。 這樣的公主殿下,與平日病氣纖弱的少女完全不似一個狀態。 然而,韓蘇卻打從心底覺得,現在的公主竟比平日更加脆弱,仿若已經布滿裂痕的瓷娃娃般,大概輕微碰觸,就會碎落滿地。 這樣的少女,讓人忍不住的憐惜,韓蘇覺得簡直都無法呼吸了,看著倔強脆弱的林濾,心髒是那麽的疼痛。 “殿下……”韓蘇深呼一口氣,什麽女扮男裝!什麽男女有別!什麽低調做人!什麽公主閨譽!全他媽的的見鬼去吧!韓蘇此刻隻想像當初林濾安慰她一般,同樣給予公主依靠,帶給公主殿下溫暖。 伸手輕輕的將依舊固執盯著自己的林濾擁在懷中,公主殿下雙手緊緊抓住小長史的衣襟,懷裏頓時傳來刻意壓製的低泣聲。 虛假的恨意霎時煙消雲散。 韓蘇溫柔而又憐惜的擁著林濾,雖然笨拙的口舌無法說出動聽的語言,然而寵溺的口氣仿若能融化堅冰一般。 “殿下……請不要再哭泣了。” 一旁的小公主與小王子們頓時睜大了眼睛:長史大人,騙人! 自小在皇宮中長大的林濾,母親早喪,兄姐年長,早慧而多智,在那樣的大環境長成,心早就堅如石、冷如冰了。 誰都不會知道,這位冷淡卻又溫和,總是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愛的公主,其實是多麽的無情與自私。 她永遠不會像她最依戀的大皇姐般為了大昭而奉獻一切,亦不會同時刻惦記皇家利益的二皇姐般寧可被人誤解,她不會因帝君的寵愛暴露自身隱瞞的事實,她亦不會因為別人的癡心而動一絲一毫的情感。 就如同不會因韓蘇的單純而放棄利用,不會因韓蘇的善意而感動,她不信任任何人,她不輕易為了任何人、任何事改變自己。 可是,此刻,林濾公主,表麵淡漠實則冷漠的林濾公主,因為韓蘇的話,竟然發覺自己感動了,心口的熱流似乎能將無論如何冰冷的心也能融化,全身止不住的顫抖。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其實,從小到大,她所有的冷漠、所有的心計、所有的抵抗,正是因為身為大昭公主這個不可抗拒的悲劇命運吧。 林濾世界的顛覆正源自於長公主東陽公主的和親。而如今,因為韓蘇,那冰封的世界中似乎冒出了一汪溫泉。 ☆、韓小長史大危機 兩個月時間呼咻而過,如今再次體驗“貧乏少女物語”生活的韓小長史摸了摸追加了重金打造的馬車,不禁有些心酸:想當年,我也是有數十萬身家的啊。 一兩銀子合一千文銅板,韓小長史曾經懷抱百兩白銀不止。 如果把數換為一,的確是有數十萬身家十萬銅錢的身家。 然而如今全部隨風逝去了。 韓小長史頗有些“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慨,隨即轉身眯眼笑道:“殿下,不若坐小臣的馬車吧,定然比府內馬車舒適。” 說起來,林濾公主雖然平日為人冷淡,但說話行事之間亦是無不讓人感到沁透心扉般淡淡溫和,雖地位尊崇,但沒有一絲高傲的氣態,言語間更是說不出的謙謹。 但是樂觀直爽的小長史,還是依靠她那野生直覺敏感的覺得,這樣的謙和的公主殿下,依舊不免有種鏡花水月的不現實感。仰之彌高、望之彌遠,大概就是這種心情吧。 然而經曆殿下哭泣事件之後,這種感覺似乎漸漸淡去了,轉而有種說不出的親切,似乎觸手可及。也讓內心頗有些警覺的小長史放下了最後的心防,行事之間有種圓轉自如的隨意來。 林濾看了一眼這架比平常馬車大許多的盒子,這麽說雖然失禮,但是沒有任何雕紋,沒有一件配飾,簡直樸素到極點的裝扮,若不是上麵還開了門窗、可不就是個盒子麽。 韓蘇花費重金打造的馬車自然不同大昭主流一般,這輛明顯比平常馬車大許多的,是輛四輪馬車。 四輪馬車多用於歐洲,平穩舒適,畢竟日常兩輪的馬車,自身的構造就注定了晃動的厲害,還沒有減震措施,嬌氣的韓小長史以前每坐一次,都覺得身上要散架。 雖然依照大昭的地勢,平原少,複雜地形多,主流來說還是兩輪馬車的天下。但是皇家出行定會走平穩的官道,這些方麵一旦不足為慮,就立馬體現出四輪馬車的優勢來了。更何況,韓蘇花費那麽多錢可不是白白打水漂的,無論是車內空間的設計,還是防震等小部件,韓蘇都提出過自己的見聞與看法,諸多工匠試用了許多材料,這才解決這種跨時代的問題。 想要和未來相比那是做夢,但是如今的完成度也足以讓挑剔的小長史滿意了。 能讓韓小長史滿意的東西,放到大昭任一人那裏,都將不成為問題。 當然,更要感謝的是大昭的製度,雖然轎子似乎有著規格的限製,馬車的大小之類則完全不成問題,而以林濾公主殿下的身份,無論是用四匹馬還是六匹馬,也完全不是問題。 而看著林濾公主打量的目光,一心獻寶的韓小長史卻不免尷尬起來,可惜無論時間與金錢方麵都不允許過多雕琢的啊,雖然用公主府直屬工坊的工匠的確不用花錢,但是不必要的東西就不用弄嘛。 我很低調的。小長史默默的想。 然而林濾公主並沒有說什麽,依舊頗為清冷的臉上卻似乎還有絲壞心眼的揶揄:“長史大人考慮的極是,既然長史大人已經是林濾的麵首,那麽同車而行也是應該的。” 說完,沒有看小長史忽然僵住的臉,愉悅且頗為期待的登上了馬車。 而此刻猶如被人定住的小長史可沒什麽心思辯解。 事實上,依舊是從殿下哭泣事件之後,韓小長史麵臨著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信任危機。 小公主們對於長史大人的撒謊十分不滿,汝南與柔嘉兩小蘿莉甚至十分傷心的表示:汝南/柔嘉沒有乖乖聽話嗎?長史大人不疼愛汝南/柔嘉了嗎?不然長史大人為什麽要撒謊呢? 那泫然欲泣的小臉,還有那可憐兮兮的模樣,頓時讓長史大人高舉白旗投降,同樣的抱了抱兩位小殿下,再三保證小殿下們是大昭最可愛的蘿莉,小公主們這才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