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月春雨帝女花,小扣柴扉是誰家?法嚴寺中少進士,詩詞歌賦一盞茶。”沒錯,此版本說的是,傳說林濾公主曾在二月的時候遊覽法嚴寺,當日本來風和日麗,卻忽然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細雨,若是旁人,此時雨中賞景,未必不美,然林濾公主殿下一向柔弱,所以侍從便敲開了寺內別院中借居之人的門,借居的是何人呢?啊呀,原來是如今中了二甲的少年進士。林濾公主雖然不好表明身份,但據說本在悠閑賞雨的少年進士卻心折於殿下的談吐及美貌,當下便使出渾身解數,做出優美的歌賦,以及招待公主最愛的清茶來表明心意。後來公主回京,對少年進士念念不忘,便求肯帝君招了本要避世的進士來做公主府長史,少年欣然而往。誰知如今世家緊逼,兩人不得不結束浪漫而矜持的愛戀,立場堅定的站在一起。 此版本的追捧者不必說,自然是天下士子們,據說連推理出此版本的幾位學子都很激動,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理,如今都恨不得膜拜自己了。 追捧此版本的士子們十分理直氣壯,原因:一,韓小長史之前的確曾借居法言寺;二,林濾公主殿下一向愛茶;三,根據大昭國民定律,殿下肯定也愛詩詞;四:林濾殿下的風儀及美貌沒有什麽人能夠抵抗;五:韓小長史的詩詞之瑰麗優雅、浪漫傷感乃是如今公認的事實,公主殿下沒理由不心動;六:如今他們兩個的確在一輛馬車裏了,這是及笄之後的公主殿下首次表示對一名男子有興趣。七:我們很想代替那個長史…… 給我滾! 三、“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這次版本既沒選擇優雅上口的敘事體,亦沒隨口念出一首小詩詞,而是中規中矩的先是引用了上古的一句詩,然後用哀傷的語調說出了一個隱藏於皇家榮耀之下的,淡淡憂傷的小故事。據說林濾公主殿下與長史大人的契機並非很遙遠,也並沒有那麽浪漫。國之大難,嘉州水患。林濾公主殿下以微恙之身臨危受命,忠義果敢的少年長史為柔弱的殿下分憂,以微末力量力抗嘉州府一幹權貴,以無上智慧平定水患。而同樣,悲天憫人溫柔慈愛的公主殿下亦是傾其所有,帶給災民生活的希望。而做出犧牲的公主殿下及長史大人,礙於身份差距及君臣之名,忍痛割斷情絲,長情的少年長史隻願默默守護殿下,殿下亦決定此生獨身以報君恩,誰知,竟被世家逼婚。如今公主殿下拋去清名也要報答少年長史的一片深情,至於以後?誰又知道呢…… 此版本明顯受帝京平民們的信賴。據說尤其是父母輩的,甚至是爺爺奶奶輩的受眾亦是很高,有信息表明,青樓女子支持率尤其的高。 支持理由:一,公主殿下的產業的確在惠及帝京民眾的同時,將所有能動用的錢糧全部運送了嘉州府,據說事後為了災民,還送出了內府新酒的方子給大商人;二,長史大人的名聲早就被災民們傳播出來了,這個不解釋;三、你看,那個長史幾乎不出門,兩次出遠門都是為了公主殿下,不是守著公主殿下是什麽? 最後一個版本明顯不同於此前兩個,這個版本不但多了一絲悲劇性,還有那麽點寫實感,沒錯,浪漫派寫實。如果說前兩個是韓小長史常給小公主講的莫名其妙的童話,第三個就比較像是太子殿下曾隨口瞎謅、但起碼符合國情的小故事。恩,總結來說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大哥莫說二哥。 “這是目前帝京最受信任的三個版本,當然還有四、五、六、七、八版,殿下是否繼續聽?”澤蘭女官一臉麵癱的請示。 林濾公主看了一眼已經被驚呆的小長史,搖搖頭,大體的輿論方向已經掌握了,剩下的就不必聽了,想也肯定各有各的精彩,不過這種精彩放自己身上,實在沒什麽好笑。 雖然當初知道與長史大人同乘定有流言,不過如今出京才三天,就已經熱烈到如此地步,帝京的士子與平民們真閑啊。 林濾公主輕啜了口茶,這是長史大人弄出的花茶,聲稱殿下少女之齡,不要總是清茶嘛,喝一些小女孩愛好的東西更好哦這樣的。 不過,香氣四溢,甜而不膩,裏麵放了蜂蜜,似乎的確不錯。 再看看小幾前精致的小盞,裏麵放置著宛如寶石般漂亮的點心,據有些得意的長史說,叫做夢幻水晶月餅,其餘的幾種身為大昭最受寵愛公主的林濾同樣沒有見過,名字也很古怪:薩其馬、蛋黃派、曲奇,獻寶的長史大人自己都吃的津津有味,滿臉感動。 再聯係一下如今寬敞且四平八穩的馬車,不但坐榻十分舒服,車的空間亦是力所能及的利用個徹底,不但塌下的空間變成了放置各種東西的抽屜,甚至連如今的小幾都是長史大人隨手拚出來的,而名字叫做抱枕的軟的不可思議的東西,更是用的是白疊花那種花一般也就用來觀賞,如今卻被長史大人製成了猴子、兔子、狐狸等,然後又被長史粗魯的往身後一墊,壓成了莫名其妙的形狀。 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這個小長史,陰謀詭計、全部不行,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如果不是已經知道對方是個女孩子,簡直懷疑她天生就是做麵首的料了。 客觀來說,帝京的那些以吃喝玩樂自持的紈絝們,如果看到自家長史的生活態度,大概會丟臉到讀書奮進吧。 ☆、陰謀我不如你,挑釁你不如我 直到澤蘭女官離開,林濾公主又飲完一杯茶,如今據說是憂鬱浪漫、帝京第一良人的韓小長史這才從呆滯中緩過神來。 剛才聽到是什麽?灰姑娘?羅密歐與朱麗葉?梁山伯與祝英台?還是牡丹亭?混亂的韓小長史很想唱一首羅密歐與仙度瑞拉。 不過,總體來說,大體傳言的風向還是向著林濾公主這邊的,當然,連帶著自己也不是什麽壞角色,這點足以欣慰,同時,也說明了,林濾公主以往在國民心中的形象到底有多麽的好。 隻不過,韓小長史伸手捂臉,明明隻是同乘馬車而已啊,民風開放的大昭人民們此刻為什麽不能繼續開放下去啊。 因為此刻與你共乘的是林濾殿下啊可憐的孩子。 當然,這句話並不會有人給長史解答,所以,原本愜意的韓小長史如今一臉無奈,一副犯錯小孩的手足無措的樣子讓林濾公主頗覺得賞心悅目。 “長史大人已經是我的麵首了,那些謠言並沒有關係,不是正好達到目的嗎?”林濾殿下輕鬆的安慰道。 “可是明明隻是同乘而已……” “莫非長史大人是想更進一步嗎?”公主殿下純真且有些驚訝的問道,冷淡的臉上揚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果是長史大人的話,也未必不可。” 韓小長史滿臉黑線的看向林濾公主,以往的林濾公主冷淡不失親切,但確確實實的讓人不自覺有種隔離感,而如今打破了最後的屏障,這位公主殿下也會偶爾講些冷笑話了。 不過旅途枯燥乏味,韓小長史很樂意配合,一手抵著後壁,一手緊抓衣領,韓蘇驚恐的看向公主殿下,好像公主殿下要對她用強似的:“小臣生是未來娘子的人,死是未來娘子的鬼,殿下不給出一百兩銀子以上,小臣誓死不從!” “……” 從帝京到圍場大約需要半個月,所謂“秋以治兵”,這種形式的皇家活動是為了警示皇族子弟以及朝臣“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故而,雖是皇家出行,卻一切從簡,夜晚住宿也沒有什麽定製,從帝君到朝臣,全部都暫宿在官道軍驛中,也隻不過比平時戒備的更加嚴謹罷了。 雖然一切從簡,包括衣食住行,不過早就有所準備的韓小長史自然不會讓柔弱的殿下受委屈,無論是從點心還是開胃小菜,都準備的足足的,隻是到底男女有別,雖然白日同乘一車,但在帝君都在的軍驛中,若還去公主的閨房中用膳的話,也未免太不成體統了。 若是一個人在房中,又太憋氣韓小長史並不善騎馬,所以白天可是要一直和公主殿下呆在車內的,晚上若還如此,小長史大人覺得自己會發瘋。雖然同樣處境的殿下十分淡然的說出心靜自然涼,但韓小長史離此境界十萬八千裏。 好在還是有人作陪的。 秋獵到底是大人的事情,像是汝南小公主、柔嘉小公主都因年紀太小而不在出行之列,據說毒舌壞心眼兒的永淳殿下裝病在宮中陪伴兩位小公主,而驕傲無比的隆裕小狼自然落了單。 於是,無論是長史大人本身,還是長史大人帶來的小點心及小菜,都是隆裕小狼搭夥兒的目的。 韓蘇靜靜的坐在大堂,等待隆裕公主一起用膳,身上不斷有各種或鋒利、或隱晦、或記恨、或蔑視的眼神掃過。秋獵自然有很多世家子弟隨行,畢竟,這是一種在帝君麵前露臉,同時也是年青一代交好的機會,隻不過此次的目的還有一個變相相親,想要折取林濾殿下這枝幽蘭的並不在少數。 可惜,一切都被一個家夥給破壞了。大堂的年輕官員及世家子們恨恨的怒視韓蘇什麽浪漫憂鬱的才子!謠傳!呸!小白臉! 韓小長史被刺得一陣不舒服什麽謙和得體世家子!呸!一群二世祖! “聽說這位就是一力平定嘉州水患的韓蘇韓長史?”到底有人忍不住了,竟然跑到跟前故作姿態的挑釁。 韓蘇抬起頭,掃了一眼對方的身後,年少輕狂之人並不可怕,然而,就在此人身後不遠處,坐著的一位中年人更讓韓蘇移不開眼。 儒雅斯文,鎮定祥和,舉重若輕,氣態雍容。但從周圍隱隱自傲的世家子尊敬崇拜的眼中,就可以知道不是一般人。 韓蘇微微皺眉,一愣,隆裕公主已經來了,隻不過並沒有到自己身邊,而是坐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她似乎並沒有看到韓蘇一般,隻是左手執起桌上的鹽盞,放在了麵前,並沒有食用,然後繼續飲茶。 “一力平定嘉州水患?不是林濾殿下嗎?我倒是聽說有商戶不滿,說是韓大人收受賄賂,後來又做新酒的生意。”有人接道,“當然,想必都是謠傳,我們士族怎會出現這種有損清名之輩,你說是吧?韓大人?” 鹽?左手?左邊?鹽放左邊?左鹽,左嚴,左相嚴趨! 難怪韓蘇猜不出此人是誰,左相嚴趨已經五十有七,但看如今中年人模樣,誰猜得出是他。 知道來人是誰,韓蘇頓時大大呼出一口氣,這才笑眯眯的看向來人。 “咦?新酒生意正是本官的主意,本官也有半份子,想必將來能得不少錢財。” 對麵挑釁之人微微一愣,沒有想到韓蘇竟會如此說,原本的說辭頓時派不上用場。隻好支吾道:“韓大人說的什麽話,你我士族之輩,怎可貪戀黃白濁物……” 你妹的黃白濁物啊!韓蘇一臉驚訝的打斷對方的話:“這位兄台可不要亂說,本官可完全是遵從嚴相公的意思。”接著向左上方一拱手,繼續傾慕的說道:“若得相公賞識,想必本官將來必定官路亨通吧。” 幾個世家子向身後一掃,厲聲道:“莫要髒汙嚴相公的名聲!韓大人雖為官,若是行此汙蔑之事,我等也不會善罷甘休。” 你們不會善罷甘休!我就是好欺負的了!韓蘇心內冷笑,也隻不過是幾句流言,便已經來敲打自己,連嚴趨都親自來看自己了。 既然你們不讓我低調做人,難道我還怕你們不成,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攪你們個天昏地暗。 韓蘇自然不知道嚴趨看她,是因為之前很多事的積累,不過如今她卻顧不得這麽多了,性子上來了,什麽都擋不住。 “你們不知道嗎?”韓蘇一臉吃驚,隨即又一副硬氣的樣子,“哼,本官可是打聽清楚了,遊學期間連不少小兒都到處傳唱呢。” “傳唱的什麽?!” 韓蘇故作得意,好似已經被賞識了一般道:“少小休勤學,錢財可立身……”隨即,眼神一點點的冷下來,嘴角得意的笑也漸漸變為嘲弄。 一字一句道:“君看嚴宰相,必用有錢人。” 韓蘇接著冷笑道:“等本官攢夠銀子,想必一定會扶搖直上吧!” “你!” 韓蘇懶得理會這群小醜,端起茶盞飲茶,眼神卻隱晦的看向大堂門廳,嚴趨依舊不徐不疾,儒雅瀟灑的離去。 單看那份從容、那分氣度,若不是心中對他為人早已知曉,恐怕連韓蘇都要心生崇敬。可是,就是這位大儒,卻領軍世家子弟,主張先家後國,打擊平民子弟,維護著腐朽的文官集團。 看著那個背影,韓蘇首次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陰晦及厭惡。 ☆、我是絕對不會喜歡上林濾殿下的 大堂忽然空曠許多,自然還有一些沒走的,惡狠狠的看向韓蘇。卻又被一路走來的隆裕小狼又惡狠狠的給瞪了回去。 “真是精彩的舌戰群儒啊。”隆裕公主殿下微揚下巴,高傲的掃視一周,確定沒人再與她對視之後,這才施施然的坐下。 “先示之以弱,隨後則是犀利的反諷詞鋒,長史大人不愧是詩詞聖手,就算是隨口編的小詞都能讓對方啞口無言,以一時的意氣而貿貿然樹敵,且膽敢同時挑釁世家及當朝權臣,這種沒腦子的人才會做出的事由長史大人做來真是駕輕就熟,實在太厲害了!” 本來還因隆裕的讚揚頗有些自矜的小長史越聽臉色越黑,這是好話嗎? 韓小長史壓低了聲音:“殿下什麽時候學會永淳公主那一套了。” 隆裕公主哼了一聲:“就算是我,遇見那個老頭子都要恭恭敬敬的,長史大人真是大氣魄,竟敢當麵嘲弄,人真要是蠢起來,果然是天不怕、地不怕。” 韓蘇無語,其實她知道隆裕公主說的極對,以她自己那點微末道行,比之雖然年幼但政治覺悟卻超高的隆裕殿下實在不是一個層次,可是她自己本身就是沒有城府之人,做事但憑本心,雖然如今身處大昭已經刻意收斂,但是剛才之事,乃是忽然發現世家子弟都開始針對自己,甚至連權臣左相都前來,一時方寸大亂,這才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如今隆裕這麽一說,心裏自然後悔,後悔自己怎麽就不知道淡定一點,忍一忍,說不定就過去呢。 隆裕公主性格高傲,雖然平日一副被寵壞的模樣其實內裏相當仁義、正義,更何況,平日在琅福地韓蘇待她們極好、極真心,小殿下們與長史大人的情份自然不一般,如今看到長史大人露出了煩惱的表情,驕傲的公主殿下不免心軟,昂首道:“不用擔心,本宮會保護你的。” 想要顯示自己的實力時就會忍不住用本宮自稱嗎,韓蘇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真是多謝殿下啦。” “無妨。”隆裕公主搖搖頭,“你是七姐的麵首,我自然向著你。” 韓蘇滿臉黑線,那是假的。 “不過,”隆裕小狼頓了一下,“單憑你前些日子告訴我們的話,我也會保護你的。” 前些日子的話?韓蘇怔了一下,這才意識到是那次對和親之事的駁斥。 “我曾問過母後,母後也說要我感謝長史大人……”隆裕小狼話語一頓,驕傲的小臉上露出狡黠的笑:“母後還說,就憑長史大人的話,大昭的公主大概就沒有不喜歡長史大人的吧,果然,連七姐都喜歡上你了。” 林濾殿下喜歡自己?韓蘇哭笑不得,她可不想在被謠傳帝京第一良人之後,再鬧出個大昭第一麵首的稱號。 “林濾殿下不會喜歡我的。”韓蘇笑道,那位殿下也隻不過是曲線救國。 “那是你喜歡我七姐?” “也不是。”韓蘇想到纖弱的少女,解釋道:“林濾殿下還是個孩子,小臣隻想保護殿下而已。” 隆裕公主瞪大了眼睛:“明明不過與皇姐同歲,長史大人還真敢說啊。小孩子?皇姐已經十六歲了,若不是身體虛弱,本來十五歲就應當定親的了。” 韓蘇微微一愣,無奈一笑,又用後世的觀點了,的確,現在的自己也不過是“十六歲的少年”而已。而林濾公主,也正是待嫁之齡啊。 可是,無論是後世還是大昭,有一點絕對不會改變的。 無論是君與臣的差距,還是皇家與寒門的差距,僅憑兩人都是女子的,自己與那個美麗嫻雅的少女也不可能啊。 更何況,雖然已經美麗的驚人,已經到了讓人無法忽視的地步,但那畢竟隻是個未成年的少女而已,的確還是個孩子,自己又不是戀童癖。 韓蘇微微一笑:“小臣失言了,這樣說吧,無論如何,小臣是絕對不會喜歡上林濾殿下的。” “當然,”韓蘇話鋒一轉,“小臣絕對會保護殿下的。” “那麽說來,那個傳言是真的了?”隆裕公主同情的看著長史大人:“長史大人真是長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