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陸不卑不亢,絲毫不亂,拱手回道:“臣對林濾殿下的心意,可昭日月。臣雖是家中嫡長,不過在求學時候,便已經將未來族長之位托付於弟弟了,故而後來幾年也是與老師在書院講書隱居。所以族中之事,於臣並無紛擾,隻是若有一日,臣也隻能以臣的微薄之力給殿下以承諾。臣自小思慕殿下,但正所謂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所以若是有幸取得殿下青目,臣心中便已滿足了,子嗣一事,臣亦不敢強求。即是日後殿下有意收養也罷,無意也罷,臣心中最重要的,自然是林濾公主。” 昭帝眼中一亮,讚道:“好!”隨即說道,“周陸,希望你今日的話俱是真心實意。” 周陸回道:“臣意早定,絕不後悔。” 昭帝哈哈一笑,之前的不快頓時一掃而光。 他大昭帝君的妹子,尊貴美麗,即便因上天的嫉妒,而有那麽一點小小的瑕疵又如何?還不是讓帝國才俊傾心以對?周陸、韓蘇,或許還有其他人。昭帝忽然覺得之前的煩憂實在是庸人自擾,自家妹子定然是福緣深厚的。周陸,很不錯! 至於韓蘇麽,昭帝微微遲疑,雖然心內還是覺得周陸果然是最佳人選,但是對於此人,也不是那麽看不順眼了,恩,韓蘇,有眼光的家夥。 ☆、80長史大人悲催鬼 已經四天沒有見到林濾了啊。韓蘇韓小長史,左手托腮,右手抓著一把牌,目光渙散的看著不遠處禿禿的樹枝,有些失神的想到。 這幾天一度如往日般想要以借書看的名義賴到公主寢殿的長史大人,卻意外的一連幾次都碰了壁。甚至至今連原因都沒弄明白。 永淳公主掃了一眼正在走神的長史大人,小聲的說了一句:“洛神。”然後快速伸手抓牌。 韓小長史一巴掌拍了過去:“不許耍賴,你這局明明用的是黃月英。” “嘖。”永淳敏捷的收回手,下一刻就矢口否認:“何必這麽認真,我隻是想調節一下沉悶的氣氛。” 韓小長史翻了個白眼,你騙誰啊。 “隆裕殿下,你為什麽不監督一下她?”長史大人對著一向是正義之友的公主殿下抱怨。 隆裕小狼抬頭看浮雲。 長史大人終於明白了,感情這兩個是一夥的,全是反賊,然後鬱悶的看向自己手裏的身份牌主公,除了翻白眼,長史大人實在沒什麽話好說。 旁邊,忠臣與內奸打醬油的兩位小公主對著長史大人露出甜甜的笑容,下一刻,便在永淳公主的甜言蜜語聲中,把八卦和桃子都送給對方。 因為之前發生很多事,所以汝南小公主與柔嘉小公主已經好多天沒有見到長史大人了,尤其是上次永淳皇姐還告訴小蘿莉們,長史大人吃了毒蘋果,要等七皇姐吻醒長史大人,她們才能與長史大人見麵。 這讓小小的公主們十分擔憂不安。 於是在永淳公主與隆裕公主,聽說七皇姐與長史大人那裏已經風平浪靜之後,便帶了汝南與柔嘉兩位小公主一同來到了長史大人這裏。 看到長史大人果然平安無事的小公主們,十分明確的表達了自己的委屈和害怕:汝南小蘿莉一如既往的抱著長史大人的腿死不丟手,還伸出一隻手,緊緊的抓住長史大人的袖子,仰望的小臉上又緊張又怕怕。而柔嘉小公主更是一改往日的羞澀靦腆,一頭撞進長史大人懷裏,嗚咽抽泣,直到韓小長史一頭霧水把她抱起,放到自己腿上,攬進懷裏柔聲哄了好幾句,都沒能讓這隻小蘿莉鎮定下來,腦袋縮到自己懷裏就是拔不出來。 韓小長史一臉迷茫的看向隆裕與永淳,兩位公主一個不解釋,另一個笑眯眯不解釋。 沒得到答案的長史大人歎了口氣,雖然不明所以,但不能否認,兩位小公主對自己的依戀之情,讓自己心裏十分柔軟感動,於是心疼的不行的哄了好一陣子,可連講故事都沒有用。隻好又拿出了本來準備在春節守夜時候才用的,之前就準備好了的三國殺紙牌,兩位小公主這才終於又新奇又驚喜的轉移了注意力。 沒辦法,太漂亮了嘛。 大昭與古代中國一樣,流行的是工筆與寫意,而韓小長史的漫畫風格自然是新鮮漂亮,更加受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孩子的喜歡。 同樣被吸引的還有隆裕與永淳,這兩位公主,一個無論長史大人拿出什麽東西,都能以驕傲不屑的姿態做出讓人啞口無言合理的批評;一個總能抓住任何機會,毒舌吐槽打擊長史大人,而此次,全都熄了火。 沒辦法,甄姬一出,誰與爭鋒啊。大小喬、黃月英、孫尚香全部靠邊站,甄姬mm以美豔華麗的形象,妖嬈嫵媚的姿態,以及高貴禦姐風範,瞬間秒殺了大昭皇室最難纏的兩個少女。 以至於後邊玩牌,隻要有機會,不論現場形勢,自家身份,技能搭配等,隆裕小狼與毒舌永淳必選甄姬,技能再好也沒有用,在甄姬mm的光環下,其他角色全都靠邊站。 於是,在有汝南與柔嘉兩位小公主打醬油參與,且時刻通敵賣國的情況下,長史大人依舊保持著較高的勝率。 實在是太簡單了,隻要一有機會,選擇司馬懿便可以了,對愛好甄姬mm的兩位公主簡直就是絕殺啊絕殺。 在永淳公主騙了兩隻小蘿莉,不要給長史大人桃子之後,一局又結束了,悲催的主公背腹受敵,前有叛將,後有追兵,忠臣小蘿莉隻會賣萌。 長史大人伸手丟了牌,按照規矩,喊了一句:“大業未成,未成啊。”然後意興闌珊的繼續發呆。 隆裕、永淳對視一眼,也不玩了,將除了甄姬mm之外的牌丟給了汝南與柔嘉。兩位公主不免疑惑,之前還好好的,澤蘭女官甚至還透漏長史大人與皇姐調情呢,如今這副模樣,難道長史大人與林濾皇姐又怎麽了麽? 隆裕小狼皺眉先問:“長史大人,我皇姐可是有什麽不適嗎?” 韓小長史終於來了精神:“沒有啊。” 據她所知,的確沒有,雖然近幾日沒有見到林濾的麵,但是整個寢宮都井井有條,一點風聲也沒有,並且也沒見有太醫來,或是澤蘭女官有熬藥舉動。 隆裕說道:“那就怪了,我前兩日想著來長史大人這裏前應當先去見皇姐,澤蘭女官卻對我說,皇姐在休息,要知道,當時日暮西山,晚霞燦爛,正直申時三刻,與午睡或是早寢可都不搭邊。” 永淳笑道:“那可巧了,我昨日也有去拜訪,澤蘭女官卻對我說,皇姐在沐浴,當時午正,也頗為蹊蹺。” 韓蘇反而鬆了一口氣,她開始還以為非要堅持林濾繡香囊,所以林濾惱了呢,既然將所有人都拒之門外,那應該不是生自己的氣吧?長史大人有些心虛的想道。 “長史大人。” “恩?”韓蘇抬頭。 永淳說道:“林濾皇姐已經數日不見你了,你確定真的沒有問題嗎?澤蘭女官又對你說了什麽?” 韓蘇有些窘迫:“大約因為我去的太勤,所以司藥姑娘第一次還中規中矩的說殿下有要務處理。而到了後來,則都是:殿下近日對佛家感興趣,正在禮佛,不可打擾;殿下今日對道家感興趣,正在靜修,不可攪擾;殿下今日要讀清心靜氣咒百遍……” 永淳直白的給出結論:“好爛的借口。”長史大人心有戚戚焉的點頭。 隆裕想了想:“估計皇姐真有什麽事不想我們探知吧。林濾皇姐正直誠信,清雅非常,自然不擅於說謊話的,隻不過不便於詳說於咱們知道,於是尋些借口,讓咱們知曉意思罷了。” 永淳點頭:“這倒是。” 韓小長史大汗,正直誠信不擅謊話的分明是隆裕你,永淳連你也信啊,你們說的到底是誰啊。 這麽不經推敲的借口,分明更像是總是一臉麵癱的澤蘭女官才會說出的吧。 討論半晌,林濾的異常舉動為何,依舊沒有得出結論,到底還是擔心。 冬日日短夜長,酉時一到,天便會漸漸暗下來,且比夏日暗的更加的快。所以在天色漸晚,晚霞日暮的時刻,小公主們便起身回自己的寢宮去了,並隨手帶走了紙牌。 韓蘇坐著無聊,想了片刻,跑到小廚房裏搗鼓了一會兒,取了東西便還是又去了林濾殿下的寢殿。 還未走到,澤蘭女官便已經出來,一如前幾日般守在寢殿外,架勢讓韓小長史十分眼熟。 這次沒等澤蘭女官說話,韓蘇便哀怨的開口說:“司藥姑娘,這次你該不會要告訴我:殿下已經領悟大道,在做最後的突破了吧?” 澤蘭女官淡淡的掃了長史大人一眼:“好,下次說這個。” “……” 韓小長史沒辦法,隻好捧出一碗肉粥,可憐兮兮的央求:“那,我不進去就是了,司藥姑娘你幫我把這個送給殿下吃好不好?殿下總在寢殿裏不出來,對身體也不好的,吃點東西補一補啊。” 長史大人打的好主意,恩,送進去,吃了,就證明不是因為生自己的氣,的確是因為什麽事而不見人,不吃……長史大人哆嗦了一下,那就趕緊想辦法吧。 思及萬一後果不好的長史大人更加警醒了,眼巴巴的看向澤蘭女官。 澤蘭瞄都不瞄長史大人一下,公事公辦的說道:“既然是長史大人的心意,為何還要澤蘭經手?長史大人不妨自己送進去。” 韓蘇看澤蘭態度,不免沮喪,聽到後話,又是一喜:“可以嗎?” 澤蘭掃了長史大人一眼:“殿下正在休息,長史大人須得小心一些。” 韓蘇頭如搗蒜:“我會的,我會的。” 林濾寢殿內,並沒有點上太多燈,且因此刻天色已暗,殿內可見度越發的低了。韓蘇輕手輕腳的走到林濾榻前,林濾果然依榻而臥,正自熟睡,左手放在被外,旁邊則是繡架。韓蘇將手裏的肉粥輕輕放到案上,湊近看了看林濾的睡顏,嘴角便忍不住翹起,越看越喜歡,心裏說不出的情誼,再小心翼翼的取起繡架細細觀察。 果然是在繡香囊,韓蘇頓時恍然大悟,咧開嘴角,傻嗬嗬的開心甜蜜,又不敢發出聲音。那香囊雖然不是想象中的龍鳳呈祥,也不是鴛鴦戲水,而是蓮花圖,但韓蘇反而更加中意,在大昭的傳統裏,蓮子不正寓意著憐子嗎? 看林濾因為這個這麽乏累,韓蘇心疼的不行,簡直恨不得幹脆說不要了。不過她再遲鈍也明白,這個時候,不能拒絕林濾的努力和心意,隻是,這一幕,恐怕會時時刻刻保存在自己心裏。 韓蘇再沒忍住,偷偷的執起林濾的左手,放在唇邊,又是心疼又是感動,癡癡的看著對方,憐惜的輕吻指尖。且喚出了往日,在公主殿下麵前無論如何也鼓不起勇氣喚出口的名字:“幼月,幼月……” 聲音充滿濃重的情誼卻又自製壓抑,仿若一腔真情無法不對對方表達,卻偏偏不得不狠狠壓下,神聖、矛盾而又禁欲,讓沉醉在其中的長史大人無法自拔。 “幼月……”這是包含著所有情感的低吟歎息。 正在熟睡的林濾忽然睜開了,眼神清明平靜,公主殿下麵無表情的問:“什麽事?” 韓蘇懵了。 一怔過後,長史大人驚嚇的明白了此時的處境,頓時頭腦充血,臉上憋的通紅。 可是,長史大人並沒有回答公主殿下的問話,也沒有如情場老手一般,抓住機會說出十分情聖的話,以期打動公主殿下的芳心。而是手上一抖,條件反射般的放開了公主殿下的手,然後長史大人做出了一個最沒出息的決定似乎因為太尷尬害怕,因此連滾帶爬的利落轉身,落荒而逃。 林濾錯愕片刻,這才又得意又俏皮的露出微笑,然後“哼哼”兩聲,小聲說道:“算了,繡香囊的事情就放你一馬。” 而在微小之處,公主殿下不經意間,輕輕握住了曾被親吻的指尖。被秀發遮掩的耳垂,則羞澀嬌豔。 ☆、81你有什麽? “千門萬戶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辛酉剛過,壬戌徐來。韓蘇韓小長史難得的起了個大早,天才微亮,便已經在園子裏做伸展操了。古代不比後世,空氣純淨清新,韓蘇大大做了一個深呼吸,通體舒暢,心情大好,然後頗有興致的跑到園子深處摘梅花,縱非把酒黃昏後,卻也惹暗香盈袖。 昭帝與勳貴們說了什麽,林濾公主心裏有數,長史大人卻是不知道的。不過這並不說明她就毫無知覺,因為之前的春宴之上,再無一絲那種刻意歡愉,卻隱晦打量、掩飾良好的詭譎目光。反而如往日般,文臣武將針鋒相對,言辭譏諷,各不服輸,做一些無傷大雅的挑釁。 而周陸,也在不知不覺之間,步上了一條通暢順達、直上青天的青雲路,單從他越來越多次、越來越長時間隨侍帝側,便可見一斑。 韓蘇不免想到那日帝君相招。 林濾公主府長史大人與公主殿下的私情,其實於皇室、於朝臣、於勳貴、於名門世家、甚至於帝都平民,都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 既然心照不宣,便說明了背後議論可,茶肆談論可,醉後失言可,但在相關之人麵前,卻不好宣之於口的。 長史大人雖為大昭朝臣,官居從四品,但除了公主府職位外,在朝中並無任何實職,推開這些不說,也不過是一個走了狗屎運的、才不過中榜一年的二甲小進士。在這個時間,還有大把的比她名次更優秀,家境更良好的同年,目前還在家裏等待吏部下任職令。 運氣好些,人脈家世不錯的,三年以內謀個實缺不是什麽難事,運氣差的,朋友不行,家裏又沒什麽幫襯的,等個十年八年然後被遺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以此可見,以長史大人的身份,雖然明麵上過得去,其實獨個兒私見帝君,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而帝君開口提的,又是不好放在明麵上的自己與林濾的事情。 所以,不免忐忑。 都說伴君如伴虎,君王大都喜怒無常。好在長史大人雖心內惴惴,頗沒譜,但是並不是說就真的怕了。 若說怕,對於長史大人來說,身為心上人的林濾公主殿下才更可怕,麵對心儀之人如何保持一顆勇敢無畏之心,永遠是長史大人的第一難題。 而帝君什麽的,對於韓小長史來說,無論氣場、威勢,其實電視劇裏麵的帝王們,比如今這個大昭君王更加威嚴壓抑,沒辦法,電視電影都是燈光、鏡頭各方麵渲染嘛,如今的昭帝坐在自己麵前,氣場再強,他也做不到小說裏那種霸氣外泄,什麽讓人壓力倍增,天地臣服啊。公主殿下更能讓自己臣服就是了。 所以說,有的時候,當你將對方想象的越高大,到了真實見麵的那一刻,你反而會覺得對方越平凡。大約就是這個原因。 麵對掌握大昭帝國所有人命運的這個人,長史大人心裏反複牽掛懊惱的,反而是為什麽前日要從林濾房中逃走。據說追姑娘務必要膽大心細臉皮厚,自己為什麽就因為被別人窺破暗地裏的舉動心思,就因為太過尷尬羞窘而逃跑呢? 韓蘇啊,韓蘇,你太沒用了。長史大人暗自沮喪。 在麵對大昭第一的君王,還能想些有的沒的,不得不說,長史大人有些時候,頗有些奇葩。 好在帝君並不知道長史大人心裏在煩惱些什麽,還以為是個性靦腆,但看到韓蘇麵對自己還能榮辱不驚,沉穩自然,心裏不免好感許多,起碼那份心性氣度,就不是一般士子可以比擬的。 要知道,士人,昭帝見的多了。可無論多有才華、名望,在麵對帝君的時候,都或多或少顯露出幾分失態,哪怕聰明的或是城府深些的,雖說言行舉止都讓人挑無可挑,但其中不免刻意生硬許多。至今為止,見到帝君還能如此隨性自然卻不又失恭謹的,也隻有周陸、韓蘇二人。 不愧是我家妹子看上的人,妹子真有眼光。 想到這裏,昭帝也將往日的成見十分拋去了八分,他往日固然是因為自己心愛的妹妹傾心於這個一無所有、一無所成、隻有一張小俏臉的小進士,而免不了天下所有嫁女、嫁妹的那種複雜父兄心情,覺得自家的珍寶被人輕易得了的賭氣。但也有此人明明有才華卻不思進取、沒有青雲誌的可惜可厭。對於一個有著雄心壯誌、期望建功立業、名垂青史的偉大抱負的年輕帝君來說,這種自毀才華、不愛前程、沒有大誌向、簡直愧為男兒的家夥,簡直讓他午夜夢回,都能氣的吐血三升。 所以今日昭帝能不帶任何成見的,溫和與韓小長史說話,韓小長史的運道果然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