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濾隨即笑道:“人無完人,我哥哥雖然有這麽個缺點,不過隻要注意避過,就沒什麽大礙。就其他而言,他的確有成為賢明君王的資格。” 思及此,韓蘇回道:“當然是為聖上分憂,而公主殿下,臣則是擔心她思慮太過,傷了身體。” “哼!”昭帝冷笑道,“那為何不願入朝為官,為朕效力!” 韓蘇還未開口,昭帝冷聲又道:“可不要再拿那套資質愚鈍的謊話騙朕!當朕是三歲孩童嗎?!” “聖上明鑒!”韓蘇連忙說道,“臣、臣不敢欺瞞聖上,臣是真的不善官場權術、派係傾軋。臣很惜命,又怕死,一生惟願安穩喜樂,又沒有什麽大誌向,最討厭殫精竭慮,向上謀劃。臣隻要薄有家資,家有賢妻,遊山玩水,逍遙自在……” “蠢材!廢物!”韓蘇話說一半,便把昭帝氣了個仰倒,再也聽不下去了,一冊書卷砸了出來,“你個不思進取,胸無大誌,白費一身才華的蠢貨!林濾怎麽會喜歡你這個、這個……” 昭帝這個半天,竟不知該如何形容好了,咬牙切齒道:“你這麽沒用,朕一定不能讓林濾嫁你了!不然,你逍遙快活,哪裏還記得為朕分憂?豈不是在糊弄朕麽?” 韓蘇心裏一緊,心思急轉,連忙想林濾的交代。 “你記住,我哥哥有個弱點,他雖然自負聖明之君,不屑於逢迎拍馬,但是,隻要是人,哪個不愛聽恭維的話呢?所以,若是看他氣色不對,你隻要口口聲聲的咬定,自己雖然有違他意,但忠君之心卻是絕對不容質疑的,且越是堅定不移越好,不要怕他不信,你反而要做到迫於君王威勢之下,卻依舊理直氣壯,死不改口,事便成了。” “我哥哥畢竟剛即位,所以此舉定然不會有失。若再過幾年,那才是真的君心難測,便不好說了。” 林濾既然這麽說,那便是有絕對的把握。 韓蘇心裏大定,依林濾之言說道:“‘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臣雖不才,沒有大誌向,又貪圖享樂,卻也是聽取聖人教誨長大的。臣雖然因憂慮自身,不敢居廟堂之高,但在江湖之遠,又怎麽敢忘記君王的憂愁。” 昭帝沉默不語。 韓蘇心內大急,卻也不敢表露出來,隻按林濾說的,保持謙恭謹慎之色的同時,隱隱透出一絲委屈不服。 昭帝幽幽說道:“你口口聲聲說為朕分憂,卻又不願入朝輔佐朕,讓朕怎麽相信你?” 韓蘇一咬牙,猛然躬身拜道:“臣不願說什麽花言巧語,我儒家子弟,也不談什麽心魔讖言。臣不願入朝為官,乃是因聖上不缺臣一人,臣又實在不適合那裏,恐怕隻會給聖上添亂,而臣在外對聖上更有用處。若是他日,聖上用得著臣,臣唯有一句……” “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 室內充斥著詭異的靜謐,昭帝不說話,韓蘇躬身不起,甚至不敢抬頭,冷汗順著鬢角隱秘流進脖頸之中。 良久,昭帝終於開口:“聽起來……也不錯。” 隨即,看了韓蘇一眼:“你起來吧,前麵三策很好,你不用急,反正單是這些都要耗費不少時間。” 昭帝微微一頓,說道:“若日後你將此事辦成,朕也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韓蘇眼神微閃,又道:“臣定當盡心竭力。臣還有一事,請求聖上。” “說。” “聖上修建皇家書院,惠及天下學子,乃是仁德之政,臣願意將內府份子所得銀錢,以林濾公主殿下的名義,資助書院,為學子謀一分福利。” 昭帝眉毛一挑,轉眼細細打量韓蘇,韓蘇一臉誠摯,昭帝終於消去了心中的最後一絲芥蒂,露出滿意的神色:“好,你果然是說到做到。你放心,朕金口玉言,自然也不會更改。” 韓蘇心內頓時一鬆,偷偷喘出一口氣:幼月啊幼月,你果然最了解你的兄長。 寒梅映雪,踏月而歸。 韓蘇的園子一向無人,帝京如此,溫泉宮也一樣。而在如此清冷夜晚,林濾卻身披一件銀白狐皮大氅,沐浴如水月華,立於寒梅樹下。 不用想也知道,公主殿下定是在韓蘇被帝君召見的那一刻便接到了訊息,然後專程等於此處的。 韓蘇本因為這清冷夜晚,而凍的隱隱發抖,可此刻,看到了這位並沒有露出焦急、擔心神色,依舊平靜如常、嫻雅如常,甚至比月色還要來的淡漠的公主殿下,心裏卻說不出的柔軟溫暖,恨不得化為一汪春水。 未待林濾開口,韓蘇一反常態的伸出胳膊,滿滿抱住了公主殿下,臉埋在對方的脖頸與大氅蓬鬆的皮毛之間。 林濾一怔,卻並沒有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長史大人才終於甕聲甕氣的在她耳邊喚道:“幼月……” “恩?”林濾摸摸對方的頭發、耳垂,應聲道。 “你一定不能拋棄我啊,”長史大人深深吸了一口公主殿下身上的體香,手臂忍不住又緊了緊,“我現在真的一窮二白,下半生隻有吃軟飯這條道了。” ☆、83乖,叫姐姐 壬戌年春節剛過,又加上熱鬧非凡的元宵節的熱潮,雖然此時與溫暖壓根兒搭不上邊兒,但畢竟已經到了名義上的春天。 被了一個冬天的帝京少年們,再也耐不得性子,輕裘寶馬,呼朋喚友,在帝京街道上呼嘯而過。 一時之間,帝京的各大酒肆、花街,再次出現了日日客滿的景象,讓各大店家都止不住的喜上眉梢。雖然比不得去年全國士子進京趕考的繁榮擁擠的景象,但是如今這種程度,已經足夠生意人家合不攏嘴了。 同樣合不攏嘴,正翹著唇角望天傻笑的還有韓蘇韓長史大人。 去年的此時,她剛剛中了進士,還宅在法嚴寺喝酒看梅花呢,說起來,法嚴寺的老梅長的的確不錯,倒是可以與公主殿下故地重遊,前去看一看啊。 當然,之所以想起法嚴寺的梅花,並不是長史大人忽然感慨平生,起了憶苦思甜的心思了;也更不能可能是忽然想要補上以前蹭吃蹭住的香油錢。 長史大人時常以一清二白自詡,尤其在為了媳婦兒咬牙貢獻出自己未來幾十年的資產之後,所以提起香油錢,她隻會想起和尚們的塞錢箱。 大師們比自己有錢多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長史大人不趁夜去扣菩薩的金身已經是相當克製了,當年窮的狠的時候也不是沒考慮過這事兒。 那長史大人的心思是從何而來呢? 提起一年前,韓小長史就禁不住的低頭點著指頭算上一算,還有那麽一小段日子,就是自己與林濾相識一周年了啊。 這是一個無法忽略的問題。頓時,無論是古代文人才子、還是現代文科生,兩個時代的文人都從骨子裏都去不掉的浪漫情懷頓時產生了共鳴,在小長史身上發酵、膨脹開來。 看來,春風不但吹的帝京子弟春心萌動,順便也刮起了長史大人的少女心。 可惜的是,有些人天生和浪漫絕緣。 “沒空。”林濾手捧書卷,正專注的看著,頭也沒抬的說道,“而且生病的時間到了,再不生病會有大麻煩。” 長史大人怔了怔:“什麽麻煩?” 林濾忽然抬頭看了長史大人一眼,然後抿了抿嘴,若無其事的用一種微妙的口吻說道:“再有半個月就是我的生辰了,雖然因為要為先皇守製二十七個月,不能大肆操辦,但是我那些人來瘋的皇兄們豈會輕易幹休,肯定會想了別的法子折騰,我自然是稱病不出的好。” 竟然被自己寵愛的妹妹稱作“人來瘋”,以此可見,往年的幾位王爺鬧的有多不靠譜。 不過,韓小長史驚訝的不是這個,而是…… “半、半個月?殿下的生辰是那一天?” 林濾愉悅的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就是二月十二的花朝節啊。” 轟隆!一道天雷砸到長史大人的首級之上,應接不暇,天雷陣陣,直把韓小長史雷的頭暈眼花。 一時之間,長史大人說不出的悲憤:林濾竟然比她大了一個月! 自己還曾因為對方未成年而糾結不已,自己還總是一副我心理、生理年紀都比你大的姿態。 長史大人忍不住捶牆,這讓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韓蘇一臉木然的看著林濾,為今之計隻有寄托於林濾不知道自己生辰上了。 林濾不知道嗎?怎麽可能。 公主殿下早就把長史大人調查個底兒朝天了。 正是因為知曉長史大人的生辰,才更加對平日裏,明明比自己年幼、明明就一副天真單純的樣子、卻偏偏還自以為很成熟、以年長者自居的長史大人好笑不已。 到了今天才真正明白,感情長史大人壓根不知道自己生日,就自認為自己比她年幼了呢。 多麽有趣啊,看看眼前這張因為太過震驚,都呆滯了的臉。 公主殿下揚起惡作劇成功的惡劣笑容,嫻雅依舊的伸出手,捏了捏長史大人的臉:“乖,叫姐姐。” “……” 生日比周年紀念日重要多了,更何況,看起來公主殿下沒一點兒浪漫情懷,就算不是周年紀念,難道和情人一起壓馬路、遊景點,賞花、賞月、賞長史,就沒有一點兒吸引力了嗎?身為情人,真是失職! 不過,長史大人顯然也沒資格說別人,以情人自居的某人連對方的生辰都是剛剛從對方口裏得知呢。 於是,韓小長史打起精神、重整旗鼓,抓起藏在身邊兒的木盒子往林濾手裏一塞,麵皮兒發熱的某人,連敢正眼看林濾一眼都沒,期期艾艾的嘟囔了一句:“今天天氣很好,送你的。”然後一溜煙兒的跑了,臨陣脫逃的理由是:我要去準備生日驚喜。 林濾錯愕的看著手裏的盒子,雖然之前一直沒抬頭,事實上,她從韓蘇剛剛進來,就看到這個被刻意掩藏在對方身邊兒的東西了。 還以為是有什麽特別用意,韓蘇才會這麽躲躲閃閃的不讓自己知道,所以故意沒有去看,結果卻被對方這麽冒冒失失、語焉不詳的塞了過來。 公主殿下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還有周年紀念這種日子,千年的習俗間隔就是這麽的讓人無力。 隻是,無論何種間隔,卻也擋不住少女真摯的情思。 林濾打開盒子,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隻古拙質樸的紫砂茶杯,說她古拙質樸,實在是太高抬它了,隻不過是因為長史大人送的,所以公主殿下忍下心來厚道了一回。 因為杯子明顯是韓蘇親手所製。想起來大約是因為林濾經常飲茶的緣故,韓小長史便用心親自做了這麽一個禮物。杯子上麵一個書生仰頭望月,旁邊刻著兩行字:“以茶代酒,消融傾慕心幾許。烹字成湯,萃取相思水一杯。” 林濾並不知道這是韓蘇為了周年紀念日特別準備的禮物,而且明顯對方也是今日剛剛才知曉自己的生辰,所以也並不是提前送的生辰禮物,那麽,忽然送了這麽一個大費心思的杯子又是為何呢? 聰慧睿智的公主殿下茫然不解。 不過,這並不影響公主殿下心裏的喜歡。之後幾年,林濾總愛這個杯子,無論人前人後,這個茶杯都常在手邊,隻要飲茶,這個杯子總是離不開的。 當然也有心直口快的親族,直截了當的唾棄這個醜陋的杯子未免與林濾太不相配,林濾卻都笑而不語。 韓蘇腰間的香囊針腳還不夠細密,做工有些粗糙呢,可是她不也每天都羞怯歡喜的戴在身上,不時的摸一摸,生怕不小心遺失了麽。 ☆、84你捧的哪門子的花啊 林濾公主殿下的打算並沒有成功。因為從慶王府送來了邀請花朝節百花會的帖子。 還好生病的消息還未放出,於是計劃終止了下來,臨時改為小恙,兩日便好,就算沒有大礙,循例也是要小病一下的。沒辦法,從春節前到現在,一直都健健康康的,和往日的形象太不符。 可見演戲的確是一個技術活,尤其在公主殿下身兼導演、編劇等一係列職位的時候,又費體力,又耗腦力,還要臨時做檔期調整。林濾順手將請帖遞給了韓蘇,預估了一下近日生什麽病比較合適。 “慶王妃?”韓小長史好奇的翻來覆去看著鎏金帖子。 雖然來到帝京已經一年了,可是她幾乎總是宅在公主府不出門,又沒有什麽交際,所以就算是皇家的人,長史大人也沒能認全,沒辦法,皇帝親戚太多,同理,林濾的親戚也很多。但是公主殿下很少與他人走動,待客也並不熱情,就造成了自家略顯失職的長史大人孤陋寡聞的局麵。 “慶王是我十三叔,雖然出身不算尊貴,但因為為人單純不爭,所以無論是父皇,還是其他叔伯,都十分喜歡他,就算不喜歡起碼也沒有厭煩他的人,所以父皇即位之後,就封了這位叔叔一個‘慶’字,可見喜愛。” 林濾抿了一口茶,笑道:“我這位叔叔不但溫厚純摯,人長得也極俊秀文雅,據說及冠的時候帝京的女兒家都額手相慶,別看不是什麽尊崇的皇子,各家的媒人差點踏破皇宮的門檻。概因為十三叔叔雖生於皇家,偏偏卻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架勢,最妙在當時諸位王子哪怕爭權奪利,都沒有把他拉下水的心思,簡直就是一個奇葩,此事在皇家總是笑談中不可缺少的話題。你看,這樣的人,哪家不喜歡?哪家的女兒不喜歡?” 韓蘇奇怪道:“這是為什麽?” 要說是當時的皇子心地好,又怎麽可能? 韓蘇雖然沒明說自己的問題,林濾也明白問的是哪個,答道:“因為十三叔叔雖然聰慧靈秀,卻偏偏是個癡人。他涉獵甚廣,愛好廣泛,因為人極聰明,所以無論學什麽都能一蹴而就。他在十三歲的時候,就寫了一手好字,圍棋上的造詣也高,古琴彈的也好,詩詞也常受皇爺爺的稱讚。可他學的快,沒興趣的也快,就在那時,忽然有一天,他又對畫畫感興趣起來,要說畫畫,他平日也會畫上兩筆,但要說好,卻談不上,於是就下了苦功夫準備把畫畫好。” “這次一下決心可不當緊,那麽通靈剔透的十三叔叔,偏偏對畫畫沒轍呢,要說他是畫癡吧,偏偏比平常人要好一些,可反複練下來就是不入流,癡勁兒上來,就一練幾十年,估計至今還在家裏揮毫呢,可惜的是,現在不知入沒入九流呢?” 韓蘇看林濾俏皮打趣自家叔叔,哪怕沒趣也都覺得有趣了,更何況慶王的確很悲催。 林濾繼續說道:“他雖然學的越快,厭棄的就越快,卻在學的時候都是極認真的,所以一畫起畫來就不免沉迷其中,像是入了魔怔。後來好幾次,連皇爺爺喚他他都不理,有次皇爺爺實在惱了,在他眼下拿走了鎮紙他都不知道,皇爺爺一怒之下就把鎮紙磕在了他的頭上,他還一臉茫然呢。” “你說說,他連麵對皇爺爺、當時的皇上,都這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我那些有心思的叔伯們,又怎麽會圖惹晦氣?” “那慶王妃又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