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的那句自然便是“爭得明月輝也無”了,其他人看到,隻當是指盛京燈火,可與女兒起了幼月之名的昭帝,解釋起來自然不同一般。 韓小長史捏了林濾手指,笑眯眯的說道:“那是,月宮的仙子早就被我捉住了,沒了仙子,難怪月亮也要失色,不過如今也顧它不得了。” 林濾微微一笑,對韓小長史如今沒事兒就冒出一兩句情話相當免疫。 聽了一路的穆離心想:真是夠了。 如此再行了一日,便是行進的再慢,離盛京也是不遠了。 這時,便有人來報說:“啟稟殿下,周陸周大人攜了聖旨,與郡守大人領了諸官於城外十裏處恭迎殿下歸來。” 說起來,周陸領了旨後,在京內是細算了林濾公主一行行進的日程,又餘出了餘裕,掐算準了日期才出發的。 奈何韓蘇韓小長史早年雖然也流浪了數地,卻因生活困頓,便免了許多遊興,後來做了公主府長史,又打定了不熬到退休不出門的自欺欺人的荒唐主意,至於後來嘉州兩府及漠北一行,無不匆匆,所以滿打滿算,長史大人來到大昭之後,這竟是第一次盡興遊玩,兼且領略民俗風光、賞一下大昭盛景。 穿來這麽多年才第一次心無掛礙的有了這麽個閑情逸致,還真是可憐。 林濾也是憐惜她這副貪玩的可憐模樣,這一路上便不免走走停停,無論遇上城鎮、還是山水景致,兩人便都帶了隆裕、永淳,攜了暗衛便服出行一番。 韓蘇一人便就罷了,又帶上了那麽兩個,三人湊在一起更是熱鬧。 縱是周陸再神機妙算,還是竟比林濾公主殿下的車隊早到了兩天。 自古以來,宣旨都找不到人的,說不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能與之比肩的,恐怕也就寥寥數人吧。 真是美妙的體驗。 真是美妙的體驗,周陸心內想到。 他在這裏已經等了兩天了,不過倒也沒有辜負這故去春光,如今公務繁忙,這兩日在此地悠閑遊逛,倒也別有趣味。 旁邊時任郡守深怕周陸不耐,笑道:“方才接到消息,殿下車駕已離此處不遠,不過一時半刻,必定到來。” 按說他官位還在周陸之上,不過周陸如今恩寵日盛,將來封相已是必然,不過還差幾年資曆罷了,此地官員既然有機會,都願結個善緣。 “不妨。”周陸微微一笑,好似忽然看到路旁栽種的垂柳一般,忽然吟道:“雲淡風輕過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餘心樂,將謂偷閑學少年。” 底下眾人相互換了個眼色,公主府韓蘇韓大人自從出名之後,他以前的過往便被扒出了一些,此詩乃是他考生員時所作,眾人無不知曉,隻是周陸忽然念出此詩,看似抒情,但誰不知他對林濾殿下的心思,真是讓人摸不出頭腦,故而沒人應聲。 好在尷尬並沒有維持多久,林濾公主殿下的車駕總算到了。 周陸先上前與公主殿下問了安好。 林濾並沒有出麵,隔著車簾,公主殿下淡淡的說道:“勞煩周大人久候,待林濾沐浴更衣,除了這身車塵,再聆聽聖訓。” 周陸風度翩翩的說道:“殿下但請自便,周陸亦無甚急事,隻是,恕陸厚顏,可否讓殿下府上韓長史與陸作陪?” …… 韓蘇坐在盛京公主府外院亭內,旁邊是周陸。 這位大人倒也有趣,棄了廳房不坐,專挑了這麽個地方。 按說‘情敵見麵、分外眼紅’。韓蘇韓小長史看著旁邊池塘之內自己的倒影,十分小人之心、頗有些憂慮的想到:他該不會是想要砸暈我吧?記得當初唐僧他爸就是這麽去的。 周陸可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忽然開口說道:“韓大人,周陸是帶著聖旨而來的。” 這我知道啊。 沒頭緒的話題讓韓蘇很是訝然,周陸應不是無的放矢之人。 周陸靜靜說道:“此前君上雖然沒有開口,但周陸也感覺的到,林濾殿下雖然屬意於長史大人,但君上卻有聖旨賜婚於我的心意。” 韓蘇臉色頓時一白。 周陸輕聲一歎,語氣中不乏寂寥:“周陸自認君子,但於此事,卻不知真應到了身上,是否能有拒絕的毅力。” “好在……”周陸輕聲一笑,“君上去往避暑別宮一遊,便似乎改了心意。” “韓大人。”周陸平靜的說道,“若是知曉是誰改變了君上心意,不妨致上衷心的謝意吧。” 韓蘇心中一跳,看見周陸平靜似水的目光,心中頓時明了,此人真是聰明絕頂,大約已經隱隱猜出東陽長公主殿下的身份了吧。 韓蘇避過這個話題,謝道:“也要感謝周大人曾有拒讓之心。” 周陸搖頭失笑,忽而說道:“周陸當初得中狀元,當時襄城公主殿下邀了那科進士同赴簪花盛宴。” 說起襄城殿下愛好,兩人相視一笑,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周陸語氣輕鬆的娓娓說道:“那時自然也少不了諸家的名媛公子們。我大昭太平十數年,不免漸漸重文抑武,又襲了前朝之風,雅好詩詞者甚眾。” “當時新榜剛過,諸家貴媛不免摘出諸進士的詩作品評,卻對論議、對策視而不見。說句不自謙的話,周陸在詩作上雖不比長史大人長才,但也頗有自信。” 韓蘇心內一黯,她自家明白自家事,當初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指著能過上吃肉的好日子,如今吃上肉了,便也舍了這樁抄書差事了。而周陸卻是真的真才實學,說是頗有自信,恐怕還是謙言,情敵如此強大,也難得她壓力倍增。 周陸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繼續說道:“彼時我還是有些年輕氣盛,頗有些曲高和寡的心思,對這種事情便不免有些意興闌珊,於是便一個人走到偏僻之處,走著走著,便聽人在念策論文章,不巧,那正是我所作。我便忍不住停了腳步,於偏僻處傾聽,後來,那人念完後品評說……” 周陸似有懷念,臉上露出溫柔堅定之色說:“那人說:‘若此人行事當如此言,大昭便以此人興。’” 周陸說道:“那時還有誰回應了什麽我實在記不得了。我隻知,最知我周陸的,我周陸這一輩子想要與之攜手的,便是此人了。” 韓蘇心中一動,恍然大悟。 周陸看向韓蘇:“林濾殿下那時不過豆蔻年華,周陸便已傾心。若能得這樣的女子為妻,夫複何求呢?無論是因身份衝突帶來的礙難,還是殿□體病弱,對於周陸來說,便又能如何?” “可惜,當時先帝與世家仇恨已深,幾乎到了圖窮匕見的地步。周陸便隻好在老師那裏,潛心磨練自己,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那時周陸隻將希望放在先帝已然不大好的身體上,寄希望於新君上。那時周陸本對政局時事無不分明,空有一腔抱負,隻是礙於身份兩難。但想到林濾殿下之言,隻願不辜負林濾殿下相知的心意,使周陸堅定了心思,便是為了這個,幾乎與族內斷絕了關係,舍了長子身份責任,才至如今。” “可惜,周陸還是晚了一步。” 韓蘇一怔,心中也頓時生出豪情來,她正色問道:“便是周大人早先一步又如何?” “韓蘇自認萬般不如周大人,學識、才華、家世、風範,甚至是帝心。周大人之人品風儀,便是韓蘇也要甘拜下風。但韓蘇自認隻有一點比周大人你好,那就是,韓蘇能耐得住寂寞。” “我可以放棄所有功名利祿,我可以將所有資產拱手相讓,我願意陪同林濾暢遊大昭任何地方,我亦願意和公主攜手隱居。周大人你文才名聲、冠絕當世,你年少英才,你春風得意,你前程似錦,進一步,你更是能青史留名。你縱然願意終生隻娶林濾一人,不要子嗣亦願意保留忠貞,可是,周陸,你願意拋去你的理想和信念嗎?” 韓蘇倔強的說道:“君誌朝堂,而我隻要林濾。” 周陸沉默良久,忽然笑道:“我早知道的,林濾殿下最近幾年越發喜愛避居盛京了,我早知道的……”那笑容,心酸極了。“可是,這話若不說給韓兄聽,周陸便深恐韓兄不知道自己擁有了多大的幸福。” 他當初傾心便是因林濾的相知,可誰知天意如此弄人呢?那位殿下,雖獨具慧眼,卻分明對這種事情避之不及啊。 不過周陸不愧是未來的能臣幹吏,三兩下便調整了心情,他抬頭估了一下時辰,便道:“時辰也差不多了,想必殿下已經收拾停當,也該去宣旨了。” 說罷,忽然兩手一敲,便是連這種動作也做的十分雅致,他恍然道:“差點忘了,韓兄且等上一等。” 韓蘇猶自疑惑,卻是被周陸這麽弄的有些摸不著頭腦。誰知,果然不一小會兒,周陸又疾步走了回來,手上抱著一個紫檀木小箱子。 周陸將箱子往韓蘇手上一遞,解釋道:“君上特準韓大人與殿下的婚事在盛京舉辦,周陸到時恐怕不能前來恭賀,此行便提前備了賀禮,恭賀韓大人新婚大吉。” 韓長史向來直率,之前周陸便曾傾心相交,這次兩人又這麽談了一番心,關係更是近了不少,直爽問道:“什麽禮物?” 周陸回答也是相當爽快:“前些年陪同老師一起四處遊學,收集的各種孤本。” 韓蘇頓時一滯,真是不能小瞧了這個情敵啊,林濾最愛讀書,這也叫“恭賀韓大人新婚大吉”? 韓蘇酸酸的說道:“周大人真是費心啊。” 周陸平靜的回敬道:“二十一日酉,一壺韓小侯。” 韓蘇麵皮一紅,深恨自己腦子快,顧左右道:“韓小侯?” 周陸從袖中取出聖旨,搖了一搖:“韓兄該不會真以為,此詔是賜給周陸的吧?” 此人可惡。 正如周陸所言,韓蘇韓小長史從今以後,便要換稱作韓小侯了。 錦衣侯。 朝堂中的相公們真是煞費心思,這封號起的相當具有深意。 不是有個詞叫做“錦衣夜行”的麽?請您以後多消停。太直白了,連裝傻的機會都給斷絕了。 這麽想著的韓蘇眼巴巴的看著林濾開了箱子,愛不釋手的翻弄著箱子裏的書。此時已經入夜,偷閑了兩日的周陸早就離去了,連一晚都沒有多待,便啟程回了帝京。 燭光映著公主殿下熠熠生輝的眸子,看的韓蘇又忍不住的泛起了微酸。 韓蘇便手指捏了杯子,強撐了故作鎮定的提議道:“幼月,不要看書了,不如咱們聊一聊,恩,恩……日後我做點什麽事如何?” 這借口找的相當蹩腳,韓蘇自己都覺得羞愧了。 林濾從書本前轉過頭來,定定的看了韓蘇一眼,看的韓蘇坐立不安。 可是公主殿下十分爽快的合了書本,並將書本放在了箱子裏,蓋上。 韓蘇心中一喜。 隻見林濾微微一笑,平靜的說道:“好的,醋做的韓小侯。” 渾身泛酸的韓小侯頓時笑容僵硬了。 這、這分明是知道了她與周陸的對話了啊。 公主殿下十分愉快的肯定了韓小侯的猜測,林濾伸出手指頑皮的刮了刮新晉錦衣侯的細嫩小麵皮,她湊到韓蘇耳邊輕聲調笑道:“二十一日酉?” 韓小侯唰的滿麵通紅,也不知是因為被調戲了,還是被說破了心思,老羞成怒,赤了耳朵虛張聲勢的問道:“誰、誰那麽嘴快?” “阿嚏!”府內巡更的暗衛揉了揉鼻子,咦?大夏天的怎麽有著涼的跡象?☆、121好意思嗎?好意思嗎? 大婚之事至此被昭告天下。 然而就在新晉韓蘇韓小侯天真的以為,她終於越過了高山、渡過了大澤,砍翻了無數雜兵雜魚、蝦兵蟹將,殺掉了巫師,屠掉了黑龍,在進入了城堡之後,就隻剩下吻醒公主這一美妙浪漫的結局之時,事實證明:公主不是那麽好娶噠! 為什麽要用“噠”? 這不是賣萌啊,這是深深無力之下的自我嘲諷啊,當然,掩不住的還有許多人默默的在背後看笑話的歡暢心態:呸啊,你也有這一天。 “不得不說,溫潤純良的韓小侯還是得罪過不少人噠!”永淳以手掩口哦嗬嗬嗬嗬,笑的狡猾的跟隻貓兒似的。 “不要再用“噠”了!”韓小侯羞憤欲絕。 大昭帝君為什麽總是不想將心愛的妹妹下嫁給韓蘇韓小長史?哪怕舍了爵位財富也想毀約? 身為帝君,對於能臣幹吏不能收歸已用的這種不爽的自我心態姑且放置不提,自古以來,“門當戶對”四個字,並不是說笑的。 韓蘇雖然如今蒙聖恩,自己也算夠奮進,得了個不大不小的侯爵。 但是,無論出身、門第、族望、還是累積,都實在不大讓人提得起。 就算是普普通通的平民,如韓小侯這般,連個宗族都掛不上的孤寡少年,實在不是良婿人選,更何況,她娶的還是大昭的公主。 不要說普通的公主了,哪怕皇族裏麵最庶出的宗室女兒,嫁的恐怕都比尊貴的嫡係公主林濾殿下要強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