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都頭一張臉立即被怒色染紅了,“九公子,請您別拿命案來開玩笑!”


    “我是說真的,今晚請到幸運閣客棧。向都頭,我會讓你捉到黑衣人。”


    夜色降臨,向都頭早早蹲在幸運閣客棧,還特地多帶了兩名衙役。依照趙昊啟的指示,他們按照那晚般一直守在客棧門口附近。晚上七時,趙昊啟在一眾家丁與哥哥的保護下終於來到客棧。向都頭著急地在原地等了一刻鍾的時間,趙昊啟的書童元寶終於從東回廊走出,朝向都頭喊道:“向都頭來了,像那天那樣聽到刀劍聲就過來。”


    向都頭摩拳擦掌,咬牙道:“好!九公子要是能把那廝找出來,這回向某定會逮住他!”


    元寶的腳步聲遠去。突然他高聲喊道:“站住!”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元寶似是跑到回廊盡頭了。沒一會兒,清脆的刀劍碰撞聲響起,向都頭一馬當先衝到回廊。元寶在走廊盡頭手指二樓慌張地大聲喊道:“賊人跑了,在二樓,向都頭你從那邊上樓堵住他,我從這邊追!”


    向都頭高聲咒罵了一聲,從東南角衝上二樓。隻見元寶在回廊拐角處等著他,一見他出現又喊道:“賊人到回廊了!”


    淡淡月色下,那名黑衣人果然如那夜在回廊中等著,向都頭氣得怒發衝冠,“又想耍老子了!”他死命地追趕。昏暗的走廊上,黑衣人搖搖晃晃地依照那晚的路線直奔西回廊盡頭。


    絕對不讓你逃走!向都頭在心裏這麽呼喊著,衝向黑衣人。


    在他離黑衣人不到十步之處,黑衣人慌慌張張地一躍跳向空中。


    “啊,氣死我了!”向都頭快氣瘋了,猛一轉身快步往後方的樓梯跑,而其他衙役倒是先行一步衝上了三樓。


    這會兒,黑衣人一下子從三樓掉了下去。元寶又大喊:“哇!不得了啦!”一陣刀劍相擊之聲響起,“好厲害的賊人呀!”


    向都頭加快腳步,轉入一樓的東回廊。


    “糟啦!”元寶高聲尖叫,“賊人劫持了公子啦!”


    向都頭的心猛地一緊,揮舞著手中的長劍高聲喊道:“賊子,不得傷害無辜,有種的跟老子打一架!”一把推開虛掩著的馬廄大門,旋風般衝進馬廄中。


    霎時,耀眼亮光射來,向都頭不得不眯起眼睛。馬廄裏,十幾盞燈籠齊亮,把寬敞的馬廄照得亮如白晝,四麵牆壁前整齊地站滿了趙府家丁。馬廄盡頭,黑衣人手中泛著橙光的長劍正擱在趙昊啟的脖子邊上!


    向都頭隻覺得一顆心猛地墜落地麵。


    忽然,趙昊啟咧嘴一笑,俏皮地朝他做了個鬼臉,啪嗒一聲,黑衣人連同那把讓人心寒的劍掉落地上。


    向都頭往地上凝神仔細一瞧,險些氣暈倒了。


    地上的黑衣人沒有臉,根本就是用黑布做成的假人!連身體都是用東西填充在黑布裏頭做成的。


    “向都頭你可不能光生公子的氣,第一個騙你的可不是公子。”元寶嘻嘻笑著走來,手裏拿了個爪鉤,上前朝地上的劍敲了敲,熟悉的金屬相擊聲響起。接著,元寶遞了一個燈籠過來,“向都頭請跟我來。”說完,拿著另一個燈籠往馬廄通向庭院的門走去。向都頭雖然依舊在生悶氣,但還是乖乖地提著燈籠跟在後頭,他明白元寶是要向他揭示假黑衣人會跑的秘密。


    來到東北角的回廊下,元寶舉起燈籠往水井旁邊的柱子上照。柱子上釘了兩根長釘子,一根掛了一個非常小的轆轤,轆轤上繞了細細的繩索,一頭往上消失在二樓有著通花的隔板的洞裏,另一頭斜著連向南回廊的二樓。另一根釘子上掛了一個隻容尾指穿過的小鐵環。鐵環上還拴了一條細繩,細繩的另一端同樣斜往南回廊。


    “公子說,竇大人隻是把繩子掛在柱子上,而他自己加上這個轆轤會讓假人走得更順暢。”元寶說著,把一同拿來的假人頭上的鉤掛在小鐵環上。放開假人,拉動沒掛假人的一端南向的繩子,假人一點點地往上移。


    向都頭覺得很奇怪,湊近一看,卻見掛了假人的環上另有一條細絲線連著轆轤上的繩子。


    元寶解釋道:“這根線一頭綁在這繩子上麵頂端,與它並行而下,目的是不讓鉤了假人的環從釘子上放下後假人拖在泥地上,其實不用也沒關係,不過用了更容易拉動而已。”


    輕鬆地把假人拉上二樓。在假人與東南角柱子重疊時,元寶停下,拔出腰間的匕首將絲線割斷,又把粗絲線從轆轤上放開。“公子說,竇大人趁著向都頭守在前麵不敢走動,其他人守靈的空當,布置好上麵的線路。至於上麵的線路如何布置,首先,在此之前竇大人假裝巡視,利用腳步丈量好客棧外回廊四個角用來架起作為基繩的橫梁間的距離,然後準備好環繞一圈長的細繩,染成黑色後晾幹,這條是基繩。另外再備一條能走一圈和一條走兩圈的粗絲線,染黑、晾幹、打上油蠟,這兩條繩子就是讓假黑衣人動起來的繩子,另外還得準備四段比橫梁的周長要長點兒的黑線,那是用來自基繩吊下圓環的,因為基繩是跨過橫梁搭起的,直接在上麵穿上環,假人在拉動時會被卡住,因此要另外垂下架起繩子滑動的環。”元寶邊說著,邊領著向都頭回頭從馬廄旁已經打開的小門來到東北角的樓梯。


    “竇大人收買一個潑皮故意每晚到幸運閣的前門搗亂,製造機會讓衙役們到幸運閣守著做觀眾,自己也能名正言順地在客棧裏走動。同時找人送口信騙唐三娘,說是掌櫃的約她當日夜深從後門進入客棧。然後到了那天,他趁客棧中無人,假裝在回廊上巡視,先將能走兩圈距離的絲線——我們稱它為甲線吧,甲線一頭從三樓東北角穿過鏤空的擋板上的洞,然後綁上小布包,繞起黑線一端大概一半長度的線,拋到二樓東部回廊處,另一端的線頭則拿在手裏。再將細繩的一頭拴在擋板高處,另一頭也綁上柔軟小布包,拋過擋板往西第一根橫梁,在橫梁前的位置綁上第一根短繩。當然了,繩子的一端預先綁緊了一個圓環。竇大人在環上穿過甲線和走一圈的絲線——乙線,再撿起拋過橫梁掉在地上的繩頭,走到西北角,把長絲線甲線的一頭繞成一團,短絲線兩頭繞在和作為基繩的細繩頭的布包上一同拋到二樓西外回廊,然後下樓到西外回廊盡頭撿回。綁上第二個圓環後,再取出一個圓環——丙環,將甲線和乙線兩頭穿過它,又取出一個圓環——丁環,甲線穿過丁環線頭綁緊在丙環上,再將乙線一頭穿過第二個圓環,基繩的繩頭拋過最靠近藏寶齋的橫梁。竇大人拿著繩頭、乙線和丁環一直走到外回廊的西南角,綁上第三個圓環在基繩上,短的乙線一頭穿過圓環和丁環,與另一頭打結形成環狀。”


    這時,元寶與向都頭已站在二樓東外回廊麵對樓梯的鏤空雕花擋板前。元寶指著前方東外回廊南端說道:“那是最後一個圓環,公子說那裏要是用轆轤更好。”回身伸手往擋板邊緣自上而下一摸,收回的手指上捏了一根幾股絲線編織的黑絲。“竇大人先是到這裏撿起早先拋下的繞了一半長度的甲線線頭,解下布團,穿過一個小環,小環就綁在擋板外麵,或者幹脆穿過擋板的洞,不過公子說那樣的話,如果擋板的雕花洞邊緣不光滑,會在拉動過程中割斷絲線,還是用環或轆轤比較妥當。鬆出一段等同樓高的線段,中間繞上布團拋到下麵,再將線頭穿過第四個環,取出一個比丁環還小的圓環——戊環,甲線線頭穿過戊環,走回西南角,把線頭從丁環中穿過後再穿過戊環,然後走回東南角。站在那裏把基繩繃緊,在靠近環的位置綁上細線在甲線上,再在基繩恰當的位置綁上最後一個圓環,繃緊基繩綁在柱子高處或是廂房的上窗框上。這樣基繩已經布置好了。甲線線頭與剛才我割斷的絲線頭綁上從基繩上解下的布包,從東南角欄杆拋下一樓。這時,機關基本大致完成,隻需找個機會來到庭院,撿起甲線線頭走到剛才的柱子,釘上兩根釘子,也可以預先釘好,一根鉤住中段,一根鉤住綁上小小環的線頭。當然,是繃緊了甲線後再綁上環,輔助的細絲也綁上。”


    元寶回頭看向聽得一愣一愣的向都頭,“向都頭想試試讓假人跑起來嗎?”


    “跑?”


    “剛才在下麵拉動這根粗絲線已經將假人拉到對麵的回廊柱子旁。當日,竇大人先是提早把假人拉到該位置,然後在向都頭聽到指示往回跑到東南角樓梯時先行一步到這裏。”元寶將粗絲線鉤在向都頭的手指頭上,“向都頭請拉絲線。”


    假人隨著向都頭的動作從柱子旁一躍跳入回廊,向著西麵而去。


    “竇大人拉動絲線讓假人到達將近西南角的地方,這時向都頭你已衝上二樓,竇大人跑回樓梯口朝在裏回廊盡頭的你喊話,待你到達外回廊見到假人之時,再猛一拉動這線,讓假人一口氣到達丁環處。”元寶邊繼續解說,邊接過向都頭手中絲線操作起來。“這時,竇大人停止拉動左方甲線,轉而拉動右方的甲線。收短的右方甲線把丁環拉向丙環的方向,帶動被假人推到該處的戊環和假人滑向西北角,到達丙環處。待向都頭你們跑至西外回廊,再次拉動細繩,因為丁環被細繩捆在丙環上,當再次拉動細繩,已無鬆動的丙環會沿著乙線向東麵移動,被拉上三樓,直至三樓北圍欄中段稍外之處。當向都頭追至三樓,隻需要這樣……”元寶再次拔出匕首,割斷了手中絲線,還在圍欄外方吊著的假人從高處落下,墜入下方無邊黑暗之中。


    向都頭像被點了穴般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呆呆地俯視著假人落下的地方。“那天兩次聽到刀劍相碰之聲,想必都是竇大人自己弄出的聲響。隻是這黑衣人是假的,那殺唐三娘的真正的黑衣人又是誰?”


    元寶抿唇扯出一抹苦笑,左手不禁輕輕撫摸著額角,“這個疑問我在幫公子還原這些機關的時候也問過公子。”


    當時,他的疑問得到的是折扇的一記熱烈“親吻”。趙昊啟誇張地大聲歎了口氣,才說道:“竇威隻有一個人,哪裏來真的黑衣人?”


    元寶半信半疑,又問:“那他怎麽劫持唐三娘?”


    趙昊啟再次誇張地歎了口氣,“他什麽時候劫持唐三娘了?那是另一個假人和唐三娘的屍體一起落入河裏。”


    元寶這次是驚訝得眼珠子都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了,“啊?真的?”


    “假的……”


    元寶不滿地看向趙昊啟,“公子您又……”


    “才怪!”趙昊啟無奈道,用折扇輕輕敲打著元寶的肩膀,“你想想看,黑衣人與竇威對打,黑衣人進了唐三娘房裏都有誰見?真的有沒有那號人誰知道,不都是竇威自己說的?那名守後門的老龜奴聽到猛烈的敲門聲去開門之時,竇威隻需把假人拿在麵前假裝正與它廝打,門一開,一腳踹去,門板猛力撞在老龜奴臉上,還不眼冒金星?再提著假人把老龜奴摁倒在地,踢打一陣使其暈過去,趁著屋裏其他龜奴在聽到動靜還沒趕來之前,把假人扔進柴房,站在暗門前等著向都頭。”


    “那向都頭破門後所見的唐三娘和假人又是怎麽到了廂房的窗外?”


    “首先,唐三娘在那之前已經被殺,時間大約就在龜奴最後看到她的八時三十分至竇威前往瀠香樓的九時之間。竇威喬裝成鄉下漢子,假借二掌櫃的名義約唐三娘當晚到客棧後門,然後在當日天尚未全黑之時,命令衙役們守在正門前不準動,自己則在樓裏布置繩索,在馬廄裏卸下廢棄馬車的一個輪子,弄破上方窗戶的窗紙,以布條穿過窗花把輪子吊在窗外,再把一條繩子兩頭都拴在一個空的酒葫蘆的腰部,中段掛上輪箍,用稻草將繩子與半邊輪箍綁起,葫蘆底部預先開洞,塞緊葫蘆兩端的洞拋入河中。當約定時間到來,竇威假裝單獨巡視來到馬廄,悄悄打開後門,待唐三娘進入之時從後方以繩索將她勒死。他往唐三娘腰部繞上幾圈繩子,繩頭縛緊在輪下方的繩子上。取出兩個縫好成人狀的黑布袋,填入稻草或廢車上的布片,用絲線紮好口子,在假人頸脖位置係上一根線拉緊,那個部分被勒細,看上去就跟頸子差不多,而假人頭頂位置則預先縫上鉤子。其中一個留著做奔跑的黑衣人,另一個則綁緊在唐三娘身體旁邊,將其中一個黑布做成的假手環過唐三娘腰部,以遮住捆在唐三娘腰部的繩索,再用棍子或木柴穿過窗花插入輪子的輪輻中,絆住輪子不讓其轉動。他把唐三娘的屍身先藏在稻草堆裏。


    “當晚,剛好掌櫃們跟鄭童生吵架,正好給他一個機會製造在樓裏巡邏的假象。他安排妥當後,上樓現身假裝勸架。九點時,他離開幸運閣到瀠香樓,剛開始故意不讓美妓相陪,利用十五分鍾的時間將帶在身上的爪鉤沉入窗下的河麵,由於河水是自西向東流動的,馬廄與琴音的廂房相隔不遠,連著繩索的葫蘆漂浮在水上,隻要繩索夠長,用爪鉤撈一會兒就能鉤到繩索把葫蘆鉤上。拔出頭尾的塞子,用藏在身上的木棍穿過葫蘆,另一頭戳穿窗紙插在窗花上,再鬆開葫蘆上的繩結,環過葫蘆打結,與遠處輪子構成兩端圓中間交叉的麻花狀。在假裝等待唐三娘的過程中,推說上茅廁,來到樓下,見四周無人,用鑰匙打開暗梯的門,來到唐三娘房中,把窗戶打開。淩晨一時一到,他即裝作生氣,從後門離去。這時,潑皮依照約定到前門搗亂,竇威即從虛掩的後門進入馬廄,將唐三娘的屍身掛在繩子上,固定在繩索的一點上,拔出棍子轉動輪子,這時其他房間的窗子都關上了,隻剩唐三娘廂房正對門口的窗子是打開的,往窗外伸出頭,借助月色景物依稀可辨,轉動輪子移動繩索,把唐三娘連同假人轉至打開的窗戶前,再插上棍子卡住車輪,這樣唐三娘的屍身就被固定在窗前。再從草堆中拿出另一個頭上有鉤的假人掛到中庭,拉動繩子把假人移動到柱子後方。當這一切完成後,他從後門穿過無人監視的後巷,走到客棧門前,演出一出追逐黑衣人的精彩戲碼。之後,如我先前所說的等在暗梯門前,支使衙役們上樓破門後,嗬斥聽到動靜趕來的龜奴和好奇的客人回到廂房,自己再從柴房取回假人,回到隔壁馬廄,從窗口伸出頭注視著那扇開著的窗戶。當衙役們破門而入,走廊外燈光射入,即用劍砍斷繩索,屍體和假人落入水中。因為纏在唐三娘腰上的繩索是繞著的,沒有打結,經過長時間的河水衝刷,在屍體浮起之時繩索連同假人已然被衝得無影無蹤了。另外一個假人則用劍割破,倒出填充物,布片就裹在輪子上沉入河中。處理好上述物品,他才回到瀠香樓跟向都頭他們會合。第二天假借查案名義,趁人不注意溜進琴音房裏,拔出插在窗上的葫蘆丟入河裏。”


    元寶解釋完畢後,向都頭苦著臉默不作聲,過了好一會兒才長吐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氣,垂頭喪氣地說:“還真是丟臉,被人像耍猴子一般給耍了!”


    元寶拍了拍向都頭的肩膀安慰他,“我更丟臉,公子讓了我十五子還差點兒輸了呢!”


    元寶不著邊的安慰讓向都頭更為氣惱,他一拳捶在欄杆上,低聲恨恨地道:“輸棋算什麽?我這捉賊捉了十多年,叫人給耍了才叫丟臉。”


    元寶兩手撐在欄杆上,仰望著中庭上方的夜空,緩緩地說道:“向都頭,其實你我還不算最丟臉,公子說,早就知道竇大人是凶手,居然奈何不了他,還讓他再殺了三人的他才是最最丟人的。”


    他的話讓向都頭驚訝得張大了嘴,睜大眼傻望著他,半天才擠出一句:“騙人的吧?”


    元寶笑了笑,“不騙你,我也是公子一說我才知道,其實竇大人老早就露出了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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