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說:“謝安任桓衝於荊、江,而別使謝玄監江北軍事,晉於是而有北府之兵,以重朝權,以圖中原,一舉而兩得矣。安詠詩而取“訏謨遠猷”之句,是役也,可不謂謨猷之訏遠者與?”


    所以,如果論淝水戰功,謝安為第一人,當之無愧啊。至於他在戰前的任命將領,布署全局,然後外示鎮定,以安民心等等這些,相比上麵兩件大事來說,就已經顯得不那麽重大了。


    第二方麵:戰術上的功績


    論淝水這回“戰役”的勝利,這頭功,也不可能旁落,非謝玄莫數。這一戰的成功,最重要的,還是他這個“半退而擊”的計策,也許這計策看上去不夠“仁義”,但是,對於當時的謝玄,外寇入侵自己的國家,在以弱敵強的情勢下,他是拿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也要把這一仗打贏。那麽,凡可得勝者,胡不可以為之呢?正像《孫子兵法》開篇中所說:兵者,詭道也。


    其實看謝玄這一生,先當了六七年的司馬,然後34歲統領北府,然後勝淮南,勝淝水,然後領兵北伐,一直打到了冀州,到謝安去世第二年,才終於不再當將軍。不完全統計一下兒,大小戰役,他指揮北府兵先後打了十幾仗,而且淝水之戰前的那些,都是事關國家生死存亡,必須回回以少勝多。謝玄卻始終屢戰屢勝,不管當時情況有多難。我們的史料當中,對戰爭的細節,總是記載得特別少,所以這其中到底有啥謀略,也就很難弄得明白了。


    那句話說得好啊,兵者,凶器也。這戰爭總是無比殘酷的事。倘若謝玄不是頗通些用兵之道的話,他也未必能一路勝利地走到今天啊。沒準兒,要那樣兒,他就成了又一個“白望”了。


    另外,洛澗大捷中,以5千人突襲,破梁成5萬,並斬了10名前秦將領的劉牢之,同樣功不可沒啊。他雖然最後不在淝水前線,但洛澗一捷,給了東晉上下以信心,為淝水之戰的獲勝,打了一個漂亮的揭幕戰。所以,論起淝水戰功,自然也要為劉牢之好好書上一筆。


    第三方麵:前秦失敗的原因


    這個也得分“戰略”和“戰術”兩方麵來說呀。


    在戰略上:苻堅急於去搶得正朔,為了解決國家內部的棘手問題,於是決意攻打東晉。但事實上是,這個時候兩國的形勢對比,前秦是沒有能力消滅東晉的。這是苻堅犯的最大錯誤。如果是順自然之道而為的話,那麽這場戰爭就是不該發生的呀。


    在戰術上:最主要的,苻堅小看了東晉(下遊)的軍事能力。以為這些名士怎麽著也不是他的鐵騎的對手。這個心理,也是他不聽朝臣的勸告,執意要進攻東晉的理由。同樣也是因為這個心理作怪,導致他在淝水邊犯下了十分不該犯的錯誤——臨陣退兵。淝水又不是長江,敵人近在咫尺,他居然就毫無顧忌地把自己的後方暴露給了人家。在這種情況下,即便謝玄沒有預謀,也不會放過這麽好的進攻機會的。如果沒有“退兵”,雖然前秦也難以取得最後的勝利,但卻未必會敗得這麽慘哪。


    說到這裏,不禁又想起那個道理來:其實任何一個人,都是主宰不了這個天下的,不管你擁有了多大的權力。這個世界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共同作用的結果。成大事的人,那麽首先,就要去看清它,然後順應它,這樣,它也才會把你推向那個成功的巔峰……


    第十七章 各自的宿命


    各自的宿命


    看這一場大戰,就好像那個時代的英雄人物們,都跑到那一帶去碰了一下頭兒,就算沒露麵兒的,也透過了空間,進行了場力上的較量。雖然那一仗本身並沒有大到哪兒去,但是,看它事後的效力,卻無疑是一個“百年大碰撞”啊。參加了這一回“聚首”的人物們,也都因為它,一下兒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一番熱鬧之後,大家就各奔東西,分頭迎接各自的命運去了。


    瞧瞧這些人們:


    第一個,倒黴人苻融。


    苻融在戰前,是痛哭流涕地勸老哥別去攻晉,而且把“東晉滅不了”、“家裏會出事兒”這些,都說了個清清楚楚。但這老哥非但不聽,還任命他來當征討大將軍。結果一到戰場,本事還沒來得及施展呢,就命喪亂軍之中。這位可說是淝水之戰裏最倒黴的人了。


    第二個,肇事者苻堅。


    當然這些事兒都是苻堅主使的,那這後果他就得來擔哪。最後從淝水逃走,他就剩了一千多人。跑到淮河北,有個好心的老百姓,給他送來了拿水壺裝的飯,還有豬骨頭。苻堅餓了好久啊,心裏這個感激,立刻要賞人家帛十匹,綿十斤。誰知這老百姓根本不理會,卻說,陛下您隻知道安樂,不懂得艱苦,所以今天的危難,也都是您自取的呀。我們臣民就像陛下的兒子,兒子孝敬父親,難道還要什麽回報嗎!這老百姓說完,看也沒看那些東西,掉頭就走了。苻堅瞧著這個“小民”,忽然就落下淚來了,轉頭對身邊兒的張夫人說,我如果早聽了朝臣們的勸告,也不會有今天呀……如今,我可還有什麽麵目再君臨天下呢……終於在張夫人的勸慰下,他才抑製住悔恨和傷心,帶著最後的這些手下,找慕容垂他們去了。


    第三個,受益者慕容垂。


    慕容垂沒參加淝水之戰,手裏3萬鮮卑兵,完好無損。苻堅這一落難,無兵可依仗,就來投他。這時候,慕容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終於讓我們把機會等來啦,多不容易呀,這時候要不起事,那可真就不對了。於是,所有的人都跑來勸慕容垂,趕緊殺了苻堅吧,這正是上天要讓我們複興大燕國啊。這時機可千萬不能失去。


    慕容垂果然深有謀略,他鄭重回答說,他以性命來投我,我怎能害他呢?如果上天要讓他滅亡,早晚會有那一天的。不如在危難中保護他,報答他當年的恩德,然後再作圖謀,既不負恩義,又可以取信於天下……當年我被太傅(慕容評)所不容,投奔到他這裏,他待我恩義有加;後來又被王猛所陷害,百口莫辯,隻有他能夠明查,這恩義怎麽能忘記呢!如果上天定要亡秦,我自然要回到關東去,重振我燕國的大業!慕容垂說完這番話,是主意打定,無論別人再怎麽勸,就是不聽了。


    等到苻堅一來,他就立刻把手裏這3萬鮮卑兵都給了苻堅。這下兒算是報答完啦。慕容垂也卸下了這個包袱,那麽此後,咱們就是兩不相幹。我可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了。


    於是很快,慕容垂就開始了行動。還沒跟著苻堅回到長安呢,他就以安撫平民動亂,並拜祭祖廟為理由,跑回關東去了。當然後來,他又曆經了一大番周折,最後終於跟前秦決裂,這裏就不多羅索了。


    淝水之戰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384年,慕容垂重新建立了燕國。我們曆史上,就把他建的這個“燕”,稱為“後燕”。慕容垂在那頭兒忙夥,關內這邊兒的慕容家,可也沒閑著。那頭兒“後燕”一立,這邊兒也扯起了大旗。以慕容泓為首,也要“複興燕國”。於是,我們後人就把慕容泓建的這個“燕”,稱為“西燕”。不過,無論什麽樣的國家,永遠都要內鬥。沒過多久,這個慕容泓就被內部的鮮卑貴族給殺了,這些人就擁立了我們五胡十六國時期最著名的美男子、被苻堅招入宮裏“寵愛”了數年的、有“鳳凰”之稱的慕容衝,當上了“皇太弟”。公元385年,帥哥慕容衝領兵包圍了長安,在阿房給自己封了皇帝。然後就把苻堅趕出了京城。帥哥占了長安城,立即“縱兵大掠,死者不可勝計”……


    煊赫北方數十年的前秦,就這樣幾乎令人目不暇接地瓦解了,北方從此變成了鮮卑人和羌人的天下。這個時候,距離公元383年十一月的淝水之戰,僅僅隻有一年半的時間。


    第四個:下手者姚萇。


    姚萇在淝水之戰裏,幾乎就是無所作為,當然了,苻堅也沒指望他幹什麽。後來,慕容泓不是反了嗎,苻堅就派自己的兒子苻叡去討伐,讓姚萇給他當參謀,結果苻叡大敗,一下兒丟了命。姚萇派長史到苻堅那兒去請罪,苻堅一怒之下,就把這長史給殺了。姚萇一看,幹脆就跑了。然後就在5萬多家羌族人的支持下,自立大將軍,大單於,“萬年秦王”。於是我們就又把他建的這個“秦”,稱為“後秦”。這也是公元384年的事。


    再到後來,苻堅被慕容衝趕出了長安,跑到五將山這地方,就落到了姚萇的手裏,於是就出現了,我們前麵的故事裏提到的那一幕,姚萇跟苻堅要傳國玉璽,被苻堅痛罵一番。當然,姚萇啥也沒得著。苻堅死意已絕,為了不讓兩個女兒被羌人侮辱,幹脆就忍痛親手把她們倆給殺了。然後,他就被姚萇縊死。張夫人和小兒子苻詵也都跟著自殺。姚萇最後追諡他為“壯烈天王”……


    第九卷 瓊樓高處不勝寒


    第一章 小兒輩,大破賊


    這個故事太有名啦。稱讚謝安的,要說這個。有微詞的,也要說這個。稱讚的說,這是那萬人不及的氣度。有微詞的說,這整個就是裝模作樣。尤其後麵還有個“屐齒之折”,於是大家津津樂道。當然啦,從古至今,還是以稱讚占絕大多數,就是有微詞的,也大都是從理解角度去看的。


    那麽還是先來說一下兒這個過程吧:


    謝玄淝水大捷,秦軍全線崩潰,戰報以最快的速度報回建康。這時候,我們的謝太傅仍然繼續著和平常完全一樣的生活。這一段時間,在他的“鎮之以靜”方針下,戰爭的陰影離大家更加遠了。謝安衣著隨意,足踏木屐,就在園子裏和一位客人下圍棋。這時候,有人把戰報呈到他麵前,輕聲說,冠軍將軍淝淮前線的書信。謝安十分平靜地接過來,就像接到一封親人的家書。然後,他緩緩打開,看完了那內容,半晌無言,一會兒,又輕輕把這戰報放在坐榻上,轉回頭,繼續下棋。


    這時,對麵兒客人摸不著頭腦了,小心打聽,是幼度(謝玄,字幼度)淮上消息?這戰事……到底怎麽樣呢?謝安看著他,緩緩回答:孩子們已經大破敵軍了。然後接著下棋,再也沒提這件事兒。不過,等這位客人一走,他回內室去,一抬腳,木屐的前齒撞在門檻上,折斷了,他也沒有察覺。


    事情大致就是這樣兒。《晉書》裏直接就說:謝安“矯情鎮物”如此。


    但是,這個時候,謝安到底會是個什麽心思呢?難道僅僅就是個“矯情鎮物”嗎?我們也不妨來解讀一下兒。


    應該說,對這場戰爭,不管是勝還是敗,謝安都早已經想過了。這一仗要敗了,也保不齊哪個孩子會死在戰場,但也沒得說,跟上回一樣,守建康吧。在江邊跟他們決戰。


    那如果是勝了呢?我們前麵說到,他已經請司馬道子跟自己一起錄“尚書事”了,但是,這樣就行了嗎?不過這個並不取決於他,而是取決於皇室,還有將來形勢的變化。他接到這消息,第一個也還應該很高興,這樣快結束了戰爭,保住了國家,而且家人也都平安。隻是這個高興,並不會維持太久,隨之而來的,就將會是對未來的考慮,那可是件很沉重的事啊。


    實際上,他這個“看書竟,了無喜色,棋如故”,很可能是一個思考的過程:……果然打勝了呀……先可以鬆一口氣了……那麽,明天呢……後麵的事該怎麽做?所以說,這時的謝安,未必會十分的驚喜。他並不是沒有獲勝的心理準備,甚至還有獲勝的心理擔憂。另外,他一生的舉重若輕,喜怒不行於色,幾乎就是一種處事的風範了,隻是這回,是表示在了這場戰爭上啊。


    這就要說到關於後麵的“屐齒之折”。


    那時候人們穿的木屐,前後各有一“齒”,這樣走在泥濘的地方,也省得弄髒。當時最著名的“屐”,還是後來謝靈運發明的。謝靈運好遊山玩水嘛,就自製了一種“屐”,這種“屐”的前齒和後齒都是活的,可以拆卸,他上山的時候,就去掉前齒,下山的時候,就去掉後齒,十分方便。後來李白作詩“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就是指的謝靈運這個發明。


    當然,現在謝安穿的這個屐,可並不是活的,要不然也不會碰折。謝安進門一抬腳,前齒撞在了門檻上,折斷了。於是,《晉書》推斷,這一定是他壓抑了心中的喜悅,這時候一放鬆,才會這樣兒。所以就說,“過戶限,心甚喜,不覺屐齒之折”。但後來到了《通鑒》,大約司馬光覺得這個有點兒臆測,就把“心甚喜”給去掉了,隻記了“屐齒折斷”這件事兒。


    那麽這裏的疑問就是,這兩件事兒一定就有必然的聯係嗎?我今天失手摔了一個杯子,就一定是因為今天發生了什麽其他的事嗎?古代的門檻有近20厘米高,再穿個高齒木屐,你平時走路,一不小心也保不齊會撞上呢。就非得是因為“喜不自勝”,才弄成這樣兒的?而且,這時的謝安不一定會這樣“喜不自勝”啊。


    不過這裏僅提出疑問,供大家思考,因為曆來的說法都是,這個“屐齒之折”是因為謝安壓抑得太久了,這回終於放鬆下來,於是就出了岔子。而且,但凡是他稍微演砸的事兒,人們又都極其重視,這可能也是人的正常心理,越完美的東西,我就越想去挑個毛病出來。於是,這個細節也就被明眼人看到,然後記錄在案了。


    就這樣,“小兒輩,大破賊”,“不覺屐齒之折”這兩樁事兒,也幾乎就像成語一樣流傳了下來,任由我們後人去評說了。


    第二章  輝煌的極頂


    到這裏,謝氏家族是真的走到了極頂啊。雖然皇上還沒有封賞,但那也會是很快的事。這赫赫的戰功,再一次使所有的高門都相形見絀。


    一向風光無比的琅邪王氏,在謝安的這個時代,也顯得那麽淡然無光。蕭華榮先生在講述琅邪王氏盛衰的《簪纓世家》一書中,不無讚歎地描述了這一段時間:“謝安終於走出了東山,開始了他的政治生涯……成為舉足輕重的風雲人物。在他那燦爛光環的籠蓋下,王氏子弟縱使有進取者,有位高者,也都顯得黯然失色。”……於是,曆來在政治風浪間左右逢源,長盛不衰的琅邪王氏,在這個時候,卻出現了一個“逍遙時代”,出了一大批寄情山水,風流瀟灑的子弟,王羲之,王胡之,王獻之,王徽之等等,也終於孕育出了他們的“萬古堂前燕”——千年不朽的王家書法。


    現在,謝氏的“木秀於林”,已經是無法避免。各大家族表麵對他繼續稱讚,但心裏也多少有點兒不舒服。隻不過他們沒法兒說出來罷了。當初最危險的時候,你們誰也不願去帶兵打仗,結果人家去扛了,然後得勝了,你們倒還要說三道四?


    不過,別人不管,這司馬曜可是高興壞了,國家保住啦,再怎麽說,這個天下也首先是他的呀。他是一接到這捷報,就立刻下了一道詔書,讓謝安以衛將軍的身份,代他到金城去,迎接、犒勞凱旋的北府兵。也不知道這司馬曜到底明白不明白,或者就是揣著明白裝胡塗,偏要為難一下兒謝安。不過從後來的事兒來看,這位皇上還真未必有這樣的智慧。反正這詔書是傳下來啦,謝安避也避不得,推也推不開,隻好奉詔前去。於是很快,建康的官員和百姓,就在金城,看到了一場謝氏家族的輝煌盛典。


    這一方,謝安代表皇帝,主持儀式,迎接北府兵將帥。而這些將帥們呢,就是他的弟弟、他的侄子和兒子,並且還率領著他們家的“子弟兵”。


    戰旗隨風飄揚,哪一麵都大書著醒目的“謝”字,宮樂奏起來,一片歡騰,百姓們夾道迎接,滿心喜悅,爭著來看看我們一向風度翩翩的謝相,看看我們的冠軍將軍,看看給我們保衛了國家的“謝家軍”。官員們一邊兒淡淡瞧著,肯定是不會有人來拆台啦,但是心裏,也個個都透著點兒涼意。


    這一天,謝家上演了從來不曾有過,也將永遠不會再有的輝煌。


    在老百姓們的心裏,他們隻記住了這位謝相,這個謝家,或許真的快把皇上給忘了。再看我們這些官員們,瞧瞧吧,這哪裏還是“共天下”呀,這根本就是“一手遮天”哪。這跟皇上有什麽關係啊,我們這些人,又都算幹什麽吃的?再想想,當年那桓溫,他為什麽最後沒篡成位,是因為時望不靈嘛。可再看咱們這位謝公,時望?他最不缺的可就是這個。唉,走著瞧吧,這天下沒準兒會變成什麽樣兒呢……


    這裏,我們再一次看到了這個“門閥政治”的特色:你與皇室“共天下”,無論皇室,還是別的士族,也都湊合著就接受了,國家就基本安定。但是,一旦你要跟皇室“爭天下”,甚至你還沒有“爭”,但卻讓別人都覺得你可能要“爭”了,那不管皇室,還是其他士族,可就都坐不踏實了。從王導到桓溫,再到謝安,雖然他們在個人態度上,有想篡與不想篡之分,但隻看那大局的發展,骨子裏卻是一回事兒啊。


    難以想像,這時的謝安會是個什麽心情。他戰前已經預料到了這些,並且已經開始去犧牲自己的利益,來緩解將要爆發的矛盾,但是,這一切還是發生了。那麽,我們將來的日子,也許都要不太好過了……


    沒有頒布的封賞


    淝水之戰,功高不賞。這是後來,我們斷定,司馬曜和謝氏家族之間產生裂痕的標誌。


    其實要說呢,司馬曜肯定還是要論功行賞的,沒準兒封號爵位啥的,早都想好了。但是,他是一邊兒弄著這個事兒,一邊兒心裏老大的不樂意。真的不賞,首先說不過去,再一個他也不敢。可是賞了呢?賞了……司馬曜這個難受啊,俺們司馬家咋就這麽倒黴呢?王導王敦欺負我們,桓溫欺負我們,現在這謝安,還要欺負我們……我們可還有沒有揚眉吐氣的那一天哪?


    其實要說桓溫欺負皇室,那是肯定的。當年王家欺負皇室,也有那麽點兒意思。但是謝安,可從來沒有欺負過他呀。隻是,這個局勢發展到這時,司馬曜肯定是要這麽想的。另外,不能否認的是,當年司馬睿跑到江南來建東晉,他能當上這個皇帝,最主要的不是靠他,而是靠的人家琅邪王氏的風光。要說沒有王導,就沒有東晉這個王朝,也並不過分。所以才形成了這個“王與馬,共天下”的奇怪格局。有回一位朋友說起,東晉淨是“昏君”,咋一個“暴君”也沒有?是啊,他想“暴”呢,他“暴”得起來嗎?沒有一個皇帝不想伸張王權的,但是,他沒這個能力啊。士族太強大了,它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家族。這個當軸士族能不圖謀你的天下,就是謝天謝地了。於是,東晉王室就一直這麽戰戰兢兢地過著日子,不知道熬到哪天才是個頭兒。


    司馬曜琢磨著該怎麽給謝家封賞,越想心裏頭越悲涼。但無論如何,也得賞啊。不過後來,我們卻看到,這個封賞並沒有頒布下來。就好像淝水那一戰打完了,就完了,大家都視而不見。這可是很不正常的事。這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司馬曜的封賞,被謝安勸阻了。但問題是,無論謝安怎麽不受,司馬曜最終不賞,卻是不應該的。這樣就無疑在向所有的人表示,他和謝安之間可是有問題了。


    於是,這淝水戰功就先扔到一邊兒去了,司馬曜又覺得心裏愧得慌,到了第二年的三月,無論如何也要給謝安進位太保,位列三公。謝安說啥也不要,司馬曜就說啥也不幹,反正這個“太保”在那時主要是代表極高的榮譽,他沒給人家論功行賞,又怕人家心裏記恨,謝安要了這個銜兒,他倒還踏實點兒。這事兒也拖了好幾個月,直到謝安出鎮廣陵,親自去指揮北伐,才終於拜下這個“太保”的職位。


    第三章  艱難中的功績


    形勢既然是這樣兒了,那皇室的這個“不樂意”,其實也沒啥不可理解。但是,如果我們隻從謝安這邊兒看,那委曲可就大了。這個宰相當的,哪裏對不住國家,對不住皇上了?該扶皇帝的時候扶皇帝,該扶桓衝的時候扶桓衝,該扶太原王氏的時候扶太原王氏,要說趁人之危,為自己家謀好處,他有的是機會,可啥時候動過這心思?謝家一步步地強大,那是靠出生入死換來的,不是處心積慮去謀得的。其實人人心裏都有一杆秤,所以不管司馬曜還是其他士族,就算心裏不舒服,也都羞羞答答,誰也說不出個正麵的話來。


    但是,就在這種環境中,謝安還是很快地做了兩件大事,沒有鬧任何情緒。他是在心裏認為,無論別人說了你什麽,你如果因此就受影響的話,那就是你自己的不對了。那麽就來瞧瞧這兩樁大事:


    第一:處置“三桓問題”


    桓衝在淝水之戰前,不是曾發牢騷說“謝安有廟堂雅量,但不諳軍事,指派一幫孩子上戰場,咱們就要亡國”之類的話嗎,桓衝這話說得也是太輕率,靜坐常思己過,閑談休論人非,大敵當前,他就不該這麽說。想想他犯錯兒的時候,謝安啥時候指責過?其實這就叫自己堵自己的路。結果,淝水大捷的消息忽然就傳來了,桓衝當時身體已經不太好,一聽到這個戰報,又聽說被俘的朱序讓謝玄給救回來了,心裏這個慚愧,再想自己當初的氣話,再想謝安拒絕他的3000兵,更加不是滋味兒,慚愧當中,一下兒病情加重,在淝水戰後不到三個月,就離開了人世。


    但在去世前,滿心憂慮之中,桓衝並沒有給任何人留下什麽話,卻隻給謝安寫了一封書信。在這信裏,他這樣對謝安說:


    妙靈、靈寶還小,亡兄(桓溫)臨終前把他們托付給我,我卻沒能等他們長大成人,讓他們成就一番事業,這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恨啊。


    桓衝這話,可是意味深長啊。這個“妙靈”,大名桓偉,是桓溫的第四個兒子,桓玄的哥哥,“靈寶”就是桓玄。


    這裏,桓衝為什麽不像桓溫死的時候兒那樣,向朝廷上書,推薦自己家的子弟,接過自家的勢力呢?這是因為,現在桓家實在沒有人啊。荊州這樣重大的方鎮,桓家這些“小兒輩”,雖然有幾個也有些才幹,但論起當荊州刺史,他們誰也夠不上資格呀。他不是不想推薦,是實在沒法兒說出口來。而且那邊兒,謝玄有淝水高功,自己死後,由謝玄來領荊州,就是怎麽看怎麽合理的事。桓衝這個難受啊,如果這樣,那桓家經營這麽多年的勢力,豈不就在自己手裏給毀了嗎?


    他給謝安寫這封信,隻是想,謝安是個明白的人哪,雖然兩族也有矛盾,但是大家一向還能團結起來,都以好的東西來對待對方,雖然送3000兵少點兒,但那也是心意,一點兒沒拆台呀。桓衝隻是希望,謝安能體會他心裏這個難處,甚至還有點兒托付的味道,我死了,如果你能照顧照顧他們,讓他們將來能有所作為,讓我們桓家延續下去,我也就死而無憾了……桓衝這心思,謝安自然是很明白的。其實對荊州的處置,他心裏也已經有了打算。


    很快,隨著桓衝的死,關於荊州刺史的繼任,大家就都議論起來了。果然就像桓衝所料,一提這個,所有人的心裏,就都一下子,想起了謝玄。無論是從個人能力,還是從戰功聲望,或者從為人的持重,等等這些,是再也想不起別人來了。這個挺微妙,雖然大家都知道,謝玄如果從徐州調任荊州刺史,謝家就基本是掌握了整個天下,跟當年桓溫一模一樣,而且,謝安在中樞的勢力,遠不是桓溫能及……但是,該推舉謝玄,這就是明擺著的事兒。你不推舉他,卻舉薦個別人,那就是擺明要跟謝家作對,這個好像也不太好。於是,大家支支吾吾地商議,最後還是沒啥可說,一致定了謝玄,給報上來了。


    其實這時,謝安隻須裝聾作啞,啥也不說。你看這司馬曜可得有多難辦,很可能是磨嘰好一陣兒,顫抖著拿起筆,痛苦地就給批了。那麽,謝安到底是怎麽做的呢?他根本沒讓這東西報上去,就在自己的手裏,給一把按下了。他心裏已經有了打算,這荊州刺史關係重大,也遲疑不得,於是,他很快就提出了這個人選,並對桓家的幾個人,重新調整了一番,但在總體上,還是維護住了桓家本來的勢力。


    謝安以曾作過他的下屬,有才德,他也一向比較了解的桓石民當了荊州刺史;然後把桓伊調到了江州;而把豫州,交給了桓家最有武略的孩子桓石虔。其實,桓石虔這個任命,他是考慮了一番的,因為北伐的下一步,他就準備兵取洛陽,收複舊都,這樣桓石虔從豫州起兵,就能和下遊的謝玄一起,兩路齊舉,進兵中原。


    這個事兒,就是那段曆史上著名的“處置三桓問題”。淝水之戰的勝利,使南北矛盾一下子緩解了,上下遊桓謝之間,就有出現問題的可能。由於謝安這一回的妥善處理,那麽桓謝可能會爆發出來的矛盾,也再一次緩和了下來。同時,也為大規模北伐,創造了更好的條件。這裏謝安犧牲家族利益以服從國家利益,也一直受到人們的稱讚。《晉書》在這裏評論說:謝安這種萬事從長遠打算,不讓任何事物處於競爭狀態的做法,這件事就是典型的例證啊。


    不過說到這裏,倒不免令人感歎,倒是可憐了我們謝玄將軍哪,一生征戰,屢建大功,結果怎麽樣,直到去世之後,他才被追贈為車騎將軍,終於混成了二品官兒……不過好在,人家謝玄自己,是根本不在乎。他叔叔不讓他去當荊州刺史,他一點兒沒覺得委曲,好,那我就不當。他叔叔讓他領兵去北伐,好,那我這就去。是一輩子任勞任怨,沒一句牢騷和不滿。至於什麽,能當多大的官兒,能有多高的名位,似乎就從來沒有進入到他的頭腦之中……


    第二:進軍中原


    其實,淝水之戰後,東晉的反攻是很早就開始了。383年十一月淝水之戰結束,東線和西線都開始了戰略反攻。


    東線:謝玄得勝後進駐壽陽,384年正月,他就派劉牢之向北攻克了譙城。


    西線:桓衝二月死,但在去世前,他也立刻趁前秦兵敗,派部將郭寶出兵新城,秦軍已經無心戀戰,很快,新城、魏興、上庸三郡紛紛投降。


    二月,桓衝去世,但西線這邊兒的收複失地,可沒有因此就停下了,四月,謝安派竟陵太守趙統進攻襄陽,一舉收回了這個漢水上的重鎮,從379年就失去的襄陽城,終於又回到了東晉手中。五月,謝安又命令梁州刺史楊亮領兵5萬,進軍巴蜀。


    各地捷報頻傳,西線雖然桓衝去世,但事兒是一點兒沒耽誤。於是,淝水戰後的大規模北伐,也跟著拉開了序幕。


    不過,到這裏,我們還得先來說個問題,這就是,曆來南方北伐都要碰到的——糧運問題。可千萬別小看了它,甚至我們整個曆史上,從來都是“北”統一“南”,而不是“南”統一“北”,都跟這事兒有很大的關係呀。


    在古代,南方像騾馬之類的,是非常少的。東晉那時候,連司馬曜謝安他們出行都是乘坐牛車,沒事兒時,也從不騎馬。南方跟北方打仗,主要的運糧手段,就是走水路,最厲害的兵種,也是水軍。由於這個客觀因素,曆來的北伐戰爭,碰到的最大難題,就都是——怎麽保持糧道的暢通。這也是為什麽南方人北伐,絕大多數都選在夏秋時起兵的原因。隻有在這個時候,水路運輸才能跟得上啊。當年桓溫北伐的效果為啥不理想,一方麵,是他不願意過多折損實力;另一方麵,可就是糧運出了問題。特別是大敗枋頭那回,不聽人家郗超的,結果到了冬天河旱水枯,糧草一下兒就跟不上了。另外,在我們這故事結束後的好多年,劉裕又出師北伐了,但他也不願在北方多待,還是因為這個糧運,找不出什麽好辦法來解決。


    那麽這一回,東晉要進行大規模的北伐,並且還要有成效,不能今天打下兩個城,明天就丟了,也同樣是麵臨著這個難題啊。上遊伐蜀,不受這個水運的限製,所以就能提早動手,但下遊的大規模進軍,就必須要等到“水漲船能行”的時候兒。


    於是,公元384年的八月,謝安上奏司馬曜,起兵北伐,收複中原。這時,水道已經暢通,出兵的時機是終於來臨了。


    謝安很快就做出部署,兵分三路,進取中原。首先,任命謝玄為前鋒都督,作為第一路,從徐州廣陵北上;然後,以桓石虔為第二路,從豫州起兵,這一路在戰略上,受都督謝玄的節製;第三路,命令荊州刺史桓石民,派兵從襄陽出發,攻取已經空虛的洛陽。


    桓家這兩個“孩子”,本來擔心,叔叔桓衝這一死,桓家這地盤兒就要丟了呢,沒有想到,謝安居然就把他們倆都提拔成了刺史。於是心氣也順了,對謝安的命令也是言聽計從。桓石民立即出兵,攻克魯陽,很快又派遣河東太守高茂,一舉拿下了洛陽。


    這樣一來,上遊形勢是一片大好,那麽就再來看看下遊這頭兒:


    在出兵之前,下遊這邊兒出了點小事,這豫州刺史桓石虔,“突遭母憂”,就是說,他母親突然去世了。在當時來說,這可是十分重大的事兒,於是,桓石虔就必須辭職去給母親守孝。那麽,下遊這個北伐大任,就一下兒又都落到謝玄的肩上來了。就來瞧瞧謝玄的進兵(公元384年):


    (一)收複兗州:


    八月,謝玄從廣陵帶北府兵北上。兵到下邳,準備奪回淮北的彭城。前秦的徐州刺史,聽到這個消息,心裏一害怕就跑了。謝玄立刻渡過淮河,占領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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