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高橋先生,非常感謝您的款待!剛才爺爺說,為了表達謝意和祝福之情,他準備了一份特別的祝賀禮物喲!”


    “哦?是什麽?”誠己來了興致,俯下身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我向勘五郎使了個眼色,甜甜微笑道:


    “現在還不能告訴您,總之,等一下我們一定會奉上一件令您終生難忘的禮物的!”


    四


    奔跑。


    無法止步,無從判斷,隻能不停地向前奔跑。齊腰深的雜草不斷刺紮著裸露在外的皮膚,頭上是慘白的月亮,麵前是他動蕩的背影……無法呼吸,手腕被拽得生疼,腿腳的感覺卻越來越麻木……終於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他停下來,俊美的臉孔上滿是汗水,嘴唇蠕動,卻聽不見聲音。


    我想爬起來,可手腳已經不聽使喚。身體仿佛從水中撈出的海蜇,水分和力量正迅速流失,除了大口呼吸,什麽都做不了。


    “已經……不行了嗎?”一個蒼白的影子,從他背後的三味線中隱隱浮現,在耳邊說道。


    我無法回答,身後傳來狗的吠叫聲,火把點燃了東方的地平線……月亮也已無力再庇護我們了。


    “結束吧,隻能等待下一世了。”白色的影子畫著優雅的弧線,從三味線上飛出,消失於他的體內。瞬間,他的眼神不再溫柔,那雙熟悉的眸子變成了金色的貓瞳,他伸出雙手,幹淨利落地環抱住我——不是擁抱,三根琴弦死死地纏住了我的脖子,漸漸收緊。


    結束了嗎?


    為什麽,依然是這樣悲慘的結局?


    我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愛人的身軀近在咫尺,可我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腦海中忽然掠過一個嬌小的身影——那個身穿巫服的女孩,以矛盾的表情看著我:


    “如果……這就是你所想要的幸福……帶著它,繼續逃走吧。”


    這是……我想要的幸福嗎……


    婚禮預定將在下午兩點準時舉行,留給我們的時間隻剩下不到兩個小時。勘五郎雖然順應我的暗示,拍著胸脯保證會給誠己一個驚喜。但事實上,他心中和我一樣,並無多少把握。


    “……你已經想到什麽了嗎?”每當執行那些看似心血來潮的指示時,狸貓總會露出不情不願的鬱悶表情,“拜托,早點告訴我結果就這麽為難你麽?”


    “抱歉,不告訴你是因為我自己都還無法預測勝算。”我在一張便條紙上快速寫下布置所需的人員名單、材料、製作方式和作用,然後塞進狸貓的衣兜裏,“這些都是必備的材料,無論你用什麽方法,一定要在一個小時內給我準備妥當!”


    “這些……”狸貓接過紙條,隻瞟了一眼就愣住了。


    “現在知道為什麽我不浪費時間在解釋上了吧。”我拍了拍他微微哆嗦的背脊,催促道,“快去,無論用什麽辦法都可以!沒時間了!”


    勘五郎無奈地歎一口氣,轉身飛也似的跑遠了。趁著他行動的這段時間,我得以靜下心來,思索這一次事件的林林總總。


    古老的三味線;不惜一切代價達成舊主願望的貓妖;看似幸福的新婚燕爾;以及眾多皆有嫌疑的賓客……但倘若刨除靈異與轉世的繁文縟節,“三味長老”目前有可能的附身形式,也不外乎以下四種:


    其之一:照片上的“三味長老”隻是湊巧出現在誠己家中,新郎新娘雙方都不是公主和樂師的轉世;


    其之二:兩人即為公主與樂師的轉世;


    其之三:新娘青樹為公主轉世,而新郎誠己卻並非樂師來生,則附身者針對的是誠己先生,較有可能為男性;


    其之四:新郎誠己為樂師轉世,而青樹不是公主來生,則附身者針對的是青樹小姐,較有可能為女性。


    以上推論中的一、二兩則,已經被勘五郎發現的毒香檳等證物推翻——“若葉”的出現並非巧合,且應該已經附身於會場內的某一名來賓身上,欲對新人中的其中一人不利。但時間倉促,又沒有足夠的理由叫停婚禮,因而隻得放棄排除調查法,直接與“若葉”對弈!


    畢竟,與其在一堆難以分辨的鱔魚中拚命尋找一條毒蛇,不如引蛇出洞!


    教堂裏的鍾樓敲響了午後一點的鍾聲,在勘五郎和蒙在鼓裏的田中造以及小哲也的幫助下,所有的布置終於趕得上準時完工。半小時後,賓客們陸續進入教堂,誠己先生和青樹小姐也乘坐一輛黑色加長林肯抵達了會場。原本的婚車是輛白色的勞斯萊斯,卻不知何故突然故障無法發動——自然,我和狸貓勘五郎是不會告訴他們,這是因為發現婚車的刹車線被人動過手腳的緣故。


    “褔部老師,這還真是讓人吃驚啊!”麵對圍繞教堂外一周,憑空多出的一圈波浪形玫瑰色窗帷,誠己瞪大了眼睛,“我記得原本的裝飾設計裏可沒有這個,這倒真是一份出人意料的禮物,多謝了,褔部老師!”


    “嗬嗬,不過是份外包裝罷了。”勘五郎故作謙虛,神情中卻掩飾不住炫耀之色,不時向我拋來一束“怎樣讚揚也不為過”的眼神,“如果時間允許,上麵裝飾的花束還可以更考究一些,天鵝絨布麵上的褶皺也可以更華麗……啊,不過真正的‘禮物’還沒有亮相,所以感謝的話還是稍後再說吧。”


    “究竟是什麽呀?老師,就別賣關子了吧!”青樹小姐在一旁好奇地插話道。


    “一件獨一無二的禮物,非常匹配二位婚禮的東西。”勘五郎看我一眼,挺直腰板信心滿滿地答道,“如我孫女說的一樣,是會讓二位和諸位賓客過目難忘的禮物!”


    下午兩點整,婚禮正式開始。


    在唱詩班孩子們莊重而美妙的歌聲中,新娘青樹在父親的陪伴下,出現在灑滿玫瑰花瓣的紅毯此端。而在紅毯彼端的神龕旁,新郎誠己正滿懷熱情地注視著款款走來的新娘。音樂、花香、透過彩色玻璃灑落一地的七彩陽光……使得這一幕仿佛凝固成雋永的畫像。在彩畫聖母溫柔的注視下,這一刻顯得既寧靜又澎湃。


    可就在此時,教堂內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


    賓客們驚疑地四下張望,連新娘父女也停下了腳步——原本折疊垂掛在十二扇彩色玻璃窗外的窗帷,不知為何全部墜落下來,遮擋了室外的陽光。


    “各位,不好意思。為了慶賀高橋先生與青樹小姐喜結連理,鄙人特意奉上一樣賀禮,以祝願二人百年好合,並創作出更多精彩的作品!”勘五郎化身的褔部邊如是解釋著,邊從客席起身,向唱詩班的孩子們打了個響指——孩子們隨即從袖籠中掏出蠟燭和燭台,紛紛點亮起來,圍攏在神龕四周。


    原本黯然的教堂內霎時又有了光源,點點燭光雖不比陽光絢爛,但映照著孩子們天真可愛的笑臉,看起來也分外溫馨浪漫。


    “褔部先生,非常抱歉,您有什麽安排可以等一下再說嗎?畢竟,現在是婚禮……”身穿黑色長袍,看起來卻依然毫不起眼的鈴木神父出聲製止,卻被新郎誠己打斷:


    “等一下,老師……您是要演奏嗎?”誠己的眼神忽然閃爍起來,他看見了褔部手中正握著一把三味線。


    “是的,一部初具雛形的作品,名叫《忘川》。”勘五郎說著,不顧鈴木神父的為難表情,在神壇下的台階上席地而坐,“請允許我在這裏為二位璧人獻藝!”


    幾個熟悉能樂的賓客當即發出欷歔之聲——對於封刀多年,已經由頂尖樂師轉為音樂評論家的褔部昭司來說,能夠聽到他的現場演奏簡直可以說是奢望!眼下新郎新娘已是滿懷期待地停下動作,默許了褔部的行動,但如此唐突的舉動還是惹來了更多親友的詫異和議論。高橋直子在和母親低聲交談一番後,上來勸道:


    “老師,您的盛意我們非常感激,可是,表演是否能放到婚禮之後的茶會上進行?”


    “哎呀,祝福什麽的,一定要事前送上才有意義吧?”“沒事的,直子,就讓老師在這裏演奏吧!”褔部固執地賴在台階上不肯下來,新郎誠己也在一旁附和。直子、鈴木和一幹長者眼看無法,隻得聽任褔部開始表演。


    可是賓客席中的竊竊私語很快就平靜了下來——當褔部拂起琴弦,奏出第一串音符時,在場的人們已然被一種深邃莫名的力量征服了!


    鶴發的老人用修長的手指,有序地撩撥著三根琴弦。五指所及,原本聲音單調的三味線發出變幻莫測的音節,古樸悠揚的曲調中又似暗含緊張……伴隨曲聲漸入佳境,教堂一旁的角門忽然打開,一襲紅色舞衣的歌舞團團長裕子和身穿黑色舞衣的副團長木村踩著音符進來,舉手投足,加入表演。


    隨著音樂的深入和舞者的演繹,觀眾們漸漸明白了褔部所要表達的故事情節:裕子和木村飾演的是一對戀人,在三味線纏綿的曲調中,兩人所展現的舞姿極盡柔情,充滿了熱戀的甜蜜與眷戀。


    當全場逐漸被甜蜜的氣氛所充斥時,褔部卻忽而曲風一變——手中的音符霎時化作金石般的衝擊,兩名舞者有如驚弓的比翼鳥,在跌宕起伏節奏強烈的旋律中顯得手足無措。樂曲越來越緊張,兩人的舞步也漸趨淩亂飄搖……終於,在一聲猝然的長音後,木村所飾演的男性角色如一根折斷的鬆木一般,垂著頭頹然倒下了。


    樂曲再次變得舒緩悠揚,隻不過這一章節,多了些許惆悵悲戚的顫音。裕子所飾演的女舞者蛻下紅色外衣,露出內裏潔白輕薄的紗衣,在寧靜而哀婉的旋律中,化身為舞台中央的一朵白蓮——這時,從她脫下的舞衣中露出一卷帛書,上麵有兩行仿佛被水濡濕的墨跡:玉蓮自生忘川水,今生當續來生緣!


    曲子的尾聲部分,褔部又歸回到起首時的柔情款款。木村換下古裝改良的黑色舞衣,著一襲白色禮服再度回到台上,喚醒了裕子化身的“蓮花”。兩人再度相擁而舞,在琴弦停止顫動的同時,凝固成一座永不分離的群像。


    一曲終了,奏者和舞者一起向觀眾鞠躬謝幕。賓客席中爆發出經久不衰的掌聲,連新娘翠羽也忘了正置身於紅毯中央的尷尬,臉頰飛紅地使勁兒鼓起掌來。


    “真是太精彩了,褔部老師!這首作品正式完成的時候,請務必再讓我欣賞一回!”“哪裏,打擾了婚禮的進行真是失禮,請繼續,繼續。”一邊應付著激動異常的新郎誠己,一邊抽身而出的勘五郎暗中清點著列席的賓客——果然比入場時少了一人!


    “看來被驚動了呢。”勘五郎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弧線,“接下來就是你的工作了,小楓!”


    五


    手。


    小時候,春天裏替我折下櫻花的手。


    盛夏裏替我捕捉螢火蟲的手。


    秋天采摘蘆葦,然後拉著我一起去屋頂賞月的手。


    冬天溫暖的、替我拂去臉上霜花的手……


    多年不見,那雙手撫上了三味線,發出了我最害怕的聲音。


    可是,為什麽呢?即使隻是在電視上看到他的身影,也會令我熱淚盈眶。


    兒時的夢魘又回來了,可我卻不再害怕三味線的聲音,僅僅因為,這聲音可能來源於他。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是否是……我從倉庫裏,發現那把陳舊的古董三味線時?抑或……是他的第一部能樂舞劇正式發表?還是……他帶著顯赫的聲名,被父母重新承認,衣錦還鄉的時候?


    愚蠢啊!自以為是孤芳自賞,卻原來……心缺失的一塊一直在這裏!


    那個唯一無法去愛的人啊!


    “果然是你,直子小姐。”在禮拜堂後的祈禱室門外,我堵住了表情冷冽的高橋直子,“不,在若葉的麵前,我還是該稱呼您為公主殿下吧?”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站在薰衣草盛開的草坪上,一身素衣的直子看起來既蕭索又陰森,飄飛的長發掩蓋了她的表情,卻掩不住她身後正絲絲縷縷滲出的強烈殺氣。


    “為了終結你的噩夢!”我甩手抽出五張靈符,決定先發製人,向她衝去。不料直子的動作忽然變得詭魅無比,身子傾斜著倒下避過我的衝擊,隨即就以著歪倒的姿勢忽然向一旁飄去。


    “呐,你是怎麽看出來的呢,我所精心布下的最後手段?”直子緩緩站起,穩住身子,依舊不理會額前的亂發,“虧我還策劃了這麽久……”


    “托小哲也的福,他讓我注意到玻璃畫上那不同尋常的聖母。”我看了眼此刻被帷幔遮蓋的彩畫玻璃窗,保持著進攻姿勢道,“不愧是東大建築係的高材生,這樣的方法的確是讓人難以想象!如果不是哲也那個‘流淚聖母’的故事,或許我的確無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猜到你的手法。”


    “……怎麽說?”


    “一開始參觀教堂的時候,我總覺得這裏的布置有些異樣,但仔細看來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之所以會讓我覺得古怪,玄機就在這十二扇玻璃窗,以及神壇正上方的巨大水晶吊燈上!”


    “那些玻璃畫雖然取自常見的聖經故事,但每一扇窗戶上主人物頭頂的光環,都被設計得異常巨大,且不論人物的視角幾乎都做成了正圓形。現在我明白了,那些根本不是普通的玻璃窗戶,而是你精心設計的聚光鏡!這十二扇窗戶上的白色光環部分,外加神壇上的圓形吊燈部件,就組成了一組聚光鏡陣列!”


    “不對喲,我用的都是普通的平光玻璃鏡麵,如果需要聚光的話,不用凸透鏡是不行的吧?”直子似乎發出了一聲冷笑,“作為東大建築係的交換生,我可不會在易燃的教堂內使用凸透鏡作為窗戶。”


    “嗬嗬,的確,為了能通過建築審核,你當然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我從衣袋中掏出一小片透明的、仿佛糖紙一樣薄薄的碎片,“所以你用到了這個——超薄型的玻璃纖維布,你將這種航空絕緣材料加入到彩畫光環的兩麵,既不會因為透光受影響被發現,又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普通平麵玻璃變成凸透鏡。”


    “……至於將玻璃變成凸透鏡的方法,應該是在玻璃纖維布和窗玻璃之間注入水——我的助手在裝飾帷幕的時候,發現彩色玻璃的金屬框架內設計有暗藏的水槽。可以通過遙控從教堂本身的水管係統中分流出部分清水注入到玻璃纖維布和窗戶之間的縫隙內。但玻璃纖維的張力有限,大劑量的水會撐破纖維流出,導致計劃失敗,而注水不夠又無法形成完美的凸透鏡弧麵。因此你在教堂完工後曾經多次試驗,來獲得準確的注水容量。這也就是小哲也所看到的‘流淚聖母’的原因!”


    “……當陽光通過十二扇凸透鏡匯聚到中央的水晶吊燈時,你仍然可以通過遙控設備,來調整所有感光部件的位置,將匯聚的光線不斷集中,最終成為極度高溫的殺器,最後隻需瞄準折射便可迅速引發火災——我剛才粗略計算了一下,利用所有的透鏡和水晶鏡片,將教堂的木地板加熱到燃點隻需要15秒,更別提青樹小姐頭上的白紗和發膠之類的易燃物了!”


    我一口氣將所有的推理說完,末了深呼吸一次,抬手擺出防禦姿勢:“不過,也正因為你選擇了如此奧妙的殺人方式,才讓我想出了引蛇出洞的辦法:一旦作為凸透鏡的窗戶被東西遮擋,計劃就無法實行,所以你必須從場內出來去除遮蔽物……果然如我所料,又見麵了,若葉!”


    洶湧的殺氣化作朔風撲麵而來,直子的長發被吹散,露出蒼白如紙的麵孔——她的雙眼已完全變成貓一般的金色,瞳孔尖豎,指爪伸出,儼然一隻狩獵中的貓科動物:“為什麽,一直要阻礙我?”


    “因為他們不可能結合!”我斬釘截鐵道,“無論再過幾世,都不可能!”


    “為什麽,我隻是想讓她幸福而已!”直子忽然暴跳起來,以著不可思議的速度向我衝來,指爪所到之處花瓣紛飛,草葉四散。我甩出五道符籙迅速張開結界,阻住她的攻擊,不料發狂的直子發出一聲尖嘯,雙手一分,符紙被撕出一道缺口,結界霎時破裂。


    貓魂與“付喪神”結合而成的妖魔——“三味長老”若葉已經完全與直子合為一體。麵對她淩厲而凶殘的攻勢,我頭一次有了如此強烈的危機感:眼下這頭妖魔已經完全超乎我的預料,變成了靈力淩駕於我之上的存在。外加數百年來不曾削弱的執念,使得它的殺氣已經逐漸凝固沉澱,變成無形的刀刃圍繞在直子身旁。我瞟了眼四周的環境,掏出護身用的短刀,隔開她與教堂之間的距離。


    勘五郎還在賓客中周旋,估計短時間內無法抽身。無論怎樣,不能讓她接近教堂——尤其是新郎新娘!打定主意,我緊握手中施加過法力的匕首,引著直子向阿造的門房小屋走去。


    阿造和哲也也在婚禮現場,小屋內沒有人,且狹小的場地能夠限製直子的動作,是當下最合適的作戰場所!


    但若葉顯然沒有配合我計劃的打算,在它操縱直子幾乎毫無空隙的攻擊下,我的衣袖和裙擺已經都被撕破,手臂上被劃出數道血痕。在距離小屋還有幾步遠的時候,我拔腿迎向撲來的直子,利用身材矮小的優勢躲過她的利爪,隨即用刀子撕開殺氣,低頭縮進她懷中,從腋下鑽過——趁著直子來不及轉身的機會,我拔刀捅向她腳下的貓影,隨即掏出一張符紙拍向她的後頸。直子發出貓一般的嘶叫,撲倒進阿造破舊的小屋中,掀起無數木屑和煙塵。


    我掏出數張紙符走向煙塵繚繞的小屋,可還沒等我看個究竟,直子便又撲了出來,這一回雙爪結結實實地嵌入了我的肩頭。我不得不忍痛舉手,用刀子擋住她咬下來的利齒,抱住她就地滾向小屋深處……老舊的櫥櫃不堪騷亂重重倒下,各式碗盤劈裏啪啦碎了一地。我的肩頭須臾已是血肉模糊,而直子已經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淑女樣貌,用一口白牙死死咬住刀刃,喉嚨裏嗚嗚低吼著向我壓來。


    “住手!若葉,你這樣做你的主人就會滿足了嗎?直子小姐,這是你真正的願望嗎?”刀刃在向著我的咽喉寸寸逼近,我勉力支撐著握刀的右手,扯開喉嚨朝直子大吼起來。


    直子的動作似乎滯了一下,但隨即便又恢複了狂暴的狀態。雙刃的匕首已抵上了我的咽喉,眼看命在旦夕,可我卻忽然感到手上一輕——直子被人揪著後頸一下子提了起來,正打算舉爪反抗時,又被兩條白色的毛絨長練圈住了手腳,動彈不得。


    “唷,看來跟著過來看一下的決定還是正確的呐!”直子身後,中島裕子正笑意盈盈地望著地下狼狽不堪的我,一身紅衣的她看來依舊身材惹火,隻不過曳地的裙擺下,此刻正搖晃著九條白色長尾,“小楓,需要我幫你站起來嗎?”


    “不用!”我一巴掌揮開她湊近前來的一條尾巴,捂著手臂的傷痕一骨碌跳起來——剛才凶相畢露的直子,現在在裕子手中仿佛胡鬧的貓兒一般無可奈何。實力上顯而易見的差距倒是其次,讓我尤為不爽的,是老狐狸隨意介入別人計劃中的這種輕佻態度!


    “哎呀哎呀,麵對救命恩人也不會稍微禮貌一點,真納悶你師父當年是怎麽教導你的。”老狐狸白藏主施施然卸下偽裝,恢複了白麵僧侶的樣貌(天知道是它的第幾重假麵)。而身後一直緊隨的木村先生也變了模樣,原來是寺中的一名小僧。


    “對於隨意破壞別人精心籌備的計劃,最終漁翁得利的無良和尚,沒有答謝的必要!”我嘴上死硬,其實心中明白,若不是白藏主及時出手,此番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唉,也不想想是誰成全了你的計劃!有幾個凡人能在兩小時內排演出你臨時構思的舞劇,並且演繹得如此完美?”白藏主手中的直子還在掙紮,卻被一條尾巴勒住脖子猛然一兜,霎時就失去了知覺,“她體內的妖魔我這就帶走了,不過放心吧,最終的處理還是會交給你的。好好善後喲!”


    白色的身影化作一道煙風飄然而去。我抱著懷中不省人事的直子,舉頭四顧狼藉的小屋,不由歎一口氣:


    “混蛋啊,也不留下來幫忙打掃一下……”


    六


    仿佛從一場曠日持久的噩夢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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