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生暗自尋思:真有此事?我明年會被任命為當地縣令?


    河神見其猶疑,又道:“您到新明縣後,我們應該見上一麵,但人神相隔,考慮到您的部下也許會輕慢於我,所以到時您最好叫他們退下,隻身一人進入廟中。”


    轉年冬,袁生果然被任命為新明縣令。


    上任後,他詢問下屬,得知縣城南郊真有赤水神廟一座。


    幾日後,他去拜訪,一如河神囑托,獨自一人入廟。廟中景象如河神所言,屋宇將摧,荒草漫漫,袁生佇而望之,突有一白衣男子自廟後緩步而來,定睛一看,正是那河神。


    河神很高興,對袁生說:“您不忘前約,真君子也!”遂挽起袁生,漫步廟中。


    轉過一處回廊,袁生突然發現台階下捆綁著一名老僧,還有幾個容貌古怪之人站在其身旁,袁生就問:“此人是誰?”


    河神說:“他是縣城東郊寺院裏的住持,叫道成。因有罪,被我關押於此,已有一年了。每天早晨和傍晚,我就叫人用鞭子抽他。不過,期限快到了,再有十多天,我就會釋放他。”


    袁生問:“這個僧人關押於此,不會跑嗎?”


    河神詭秘一笑:“你現在看到的是他的魂魄,他本人還在其寺院裏,隻是已染疾病。”


    河神換了個話題:“您既然允諾幫我重修廟宇,那就快點幹吧!”


    袁生說:“不敢忘。”


    回到府邸,袁生一計算,重修廟宇要花費不少銀子,而該縣又比較窮,若從財政裏出這筆錢很困難。犯愁時,他突然想到那個被河神懲罰的僧人:若將事情原委告訴他,叫其所在的寺院出資,為河神修建廟宇,從而解除自己身纏的噩運,他一定願意做。


    於是,袁生前往縣城東郊的那所寺院。


    入寺院一問,果有道成住持臥病在床。袁生見到道成,詢問他的病情。


    道成說:“我病已深,每天早晨和傍晚身體尤痛!”


    袁生說:“我也許能幫助你,但你能不能出資修建一下赤水神廟呢?”


    道成說:“假如修建廟宇能使我恢複健康,又怎麽會在乎那點銀子呢?”


    袁生隨即撒謊:“我雖然為縣令,但也懂得些法術,最近去赤水神廟,見您的魂魄被捆綁在那裏,問赤水神怎麽回事,他說您有罪,所以才將您的魂魄拘來,每天早晨和傍晚抽打。我覺得您被鞭撻的魂魄甚是可憐,就和赤水神商量好了,隻要您出資修建廟宇,他便會盡快釋放您的靈魂。所以,您出一筆銀子吧,此事便就此揭過不提。”


    道成聽後,眼珠轉了一下,說:“原來如此,多謝賜教!”


    十多天後,道成之疾果然痊愈,他立即召集弟子議事:“我少年學佛法,至今五十年矣!一年前不幸染疾,據本縣袁縣令告訴我說,是赤水神在搗鬼。他還要我病好後去修補其廟,我隻知道人們建神廟時是懷著崇敬的心情的,廟中之神的任務是保佑蒼生,而赤水河神竟以妖術攝我魂魄,為害一方,安能不將其除掉!”


    眾弟子齊聲道:“聽從師父吩咐!”


    道成帶著眾弟子,肩扛鐵鍁,手持鐵錘,奔赴赤水神廟,到了裏麵,二話不說,將所有神像推倒砸爛,隨後揚長而去。


    轉天,道成去拜訪袁生,後者大喜:“您的病果然好了,我沒騙您吧!”


    道成說:“是啊,多虧您救我,如何敢忘大恩!”


    袁生說:“那就抓緊時間修建赤水神廟吧,否則災禍又要及身了哦。”


    道成冷笑:“我們信奉河神,是因為他可以造福於人,所以每朝天子都詔令天下,於每州每縣為其修建廟宇,而像赤水河神這樣的,我還沒見到過,他不但不造福於人,反而為害於人,怎能留他?剛才,我已將其廟毀掉!”


    袁生大驚,但那道成意氣風發,了無懼色。


    一個多月後,袁生的一個下屬犯了錯,袁生下令杖擊,竟導致其死亡。該下屬的家人越級上訪,告於郡官,袁縣令被革職,流放一個叫端溪的地方。


    這一天正午,袁生行至三峽,隱約看到一白衣男子立於路邊,正是赤水河神。


    赤水河神麵無表情,冷冷地說:“我托你幫我修建廟宇,最終竟導致道成毀我居所,滅我神像,使我流離失所,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之罪!現在,你被流放荒僻之地,也是我報複所致。”


    袁生也很激動,說:“毀你神廟的是道成!為何遷罪於我?”


    赤水河神說:“那道成,現在心神正盛,我不敢惹;而你命運將衰,所以隻有拿你報複。”說罷,消失不見。


    袁生越發憤怒,河神之言真是太可氣了,然而四野茫茫,又去哪找那河神?即便找到了也無濟於事,難道要和他打一架呢?於是,我們的袁生隻能在那裏打哆嗦了。


    仔細尋思這個故事,會發現:憤怒的不僅僅是袁生一個人。


    在不同階段,赤水河神和道成也都充滿憤怒。對赤水河神來說,他沒想到在他看來一件簡單的事最終被袁生搞成現在這個樣子;而道成的憤怒來自:作為修行之人,自己的魂魄竟為本應造福一方的河神所攝,每日受鞭撻。


    這裏還有一個懸念:道成究竟犯了什麽罪而被攝去魂魄?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故事的發展中,三個角色都順著自己的邏輯和軌道前進,以致最後他們似乎都不覺得自己有錯。


    河神是中國古代最常見的神,又稱河伯。文宗大和年間,山西夏陽有河流名瀵水,一日雨後,有趙生與朋友賞月亭中,“忽見一人,貌甚黑,被綠袍,自水中流沿泳久之,吟曰:‘夜月明皎皎,綠波空悠悠。’趙生方驚,其人忽回望水濱,若有所懼,遂入水,惟露其首,有頃亦沒……”按描述,當時的情景頗為好玩:河神正在仰泳消夏。


    後來,主人公追擊而去,在廟中發現河神像,想搗毀,被朋友製止,因為大家還是希望河神保佑人間風調雨順的。但袁生的故事中,赤水河神的遭遇就沒那麽幸運了。當然,更鬱悶的是袁生,他隻能氣憤於赤水河神的欺軟怕硬。沒過幾天,他就死在了路上。


    故事中,袁生在廟中發現道成被鞭撻的魂魄是個關鍵,直接扭轉了人物命運的走向。類似攝來人的魂魄進行拷打的場景在《廣異記》中也曾有一例:


    玄宗開元年間,一士人途經河南黎陽,天色將晚時,投宿於一大戶人家。主人風神俊秀,問其名,自稱潁川荀季和。士人覺得有些耳熟,但一時又記不得是誰。入夜後,士人聽到窗外有人痛苦地呼喊。向外看,見主人坐在椅子上,兩麵燭火通明,前麵有一人披發裸體,正在被群鳥啄眼,血流滿地。


    主人怒道:“還敢欺淩我嗎?”


    士人問其原因。


    主人答:“被懲罰的是黎陽縣令,此人好打獵,多次在追逐野獸時冒犯我家牆垣。”


    士人感到怪異,一夜沒怎麽睡,最後終於記起荀季和是誰了:季和乃東漢末年的名士荀淑的字,而荀淑即曹操手下第一謀士荀彧的祖父。就在這時候,天色已亮,他發現自己躺在墳墓裏。隨後,他趕到黎陽縣城,果然聽說縣令患眼疾已多日,就把事情真相告訴了縣令。後者派人將荀淑的墓遷移到他地,自此眼疾痊愈。


    但故事還沒結束。幾天後,士人在黎陽荒野遇見一人,蓬頭垢麵,衣衫襤褸,蹲在荊棘中。士人好奇地問他是誰,對方答:“還記得幾天前您曾在我家借宿過嗎?”


    士人細看,正是荀季和:“何至如此?”


    荀季和說:“我有如此境遇都是因為您。”


    士人慚愧,為他擺了些酒食,又把自己的衣服燒了,贈予荀季和。如此,一代名士荀季和的魂魄才知足地消失。


    夢境傳說


    按《獨異誌》的記載,一個騎白馬的人,在唐朝的某日黃昏,拖著神秘的剪影進入隴西吳山縣……


    唐朝時,一個縣城的人口大致在三四萬人,隴州雖比較偏僻,至少也有一萬人。就在騎馬人進入該縣之夜,全縣的萬餘人居然做了同一個夢,夢見騎馬人對縣民說:“我要搬家,諸位當中有牛的,請借我一用。”


    在該縣,擁有牛的家庭有幾百戶,轉天一看,那些牛均一身大汗,像幹了累活一樣。於是,全縣嘩然。後來,有縣民在該縣南山下發現:一夜間,那裏冒出一個大湖。這大湖是那些牛幫忙搬來的嗎?隻是那騎白馬的人是誰?沒人敢到大湖底下看個究竟,隻是將其名為“特牛湫”。


    如果說上麵的異夢令全縣之人驚異,那麽下麵的這個夢就隻令賈弼一人出汗了。


    賈弼,唐朝一士人,儀表俊秀,在這天晚上,夢到一人,麵貌極醜,對賈弼說:“我想把咱倆的麵容互換一下,可以嗎?”


    恍惚中,賈弼輕輕答應。沒想到,轉天早晨,照鏡子一看,發現自己的麵容竟真的換成了所夢之人的!最先發現的當然是他妻子,她驚訝於自己的嬌軀邊睡著陌生人。無論賈弼怎麽解釋,她就是不能相信,她要她俊秀的賈郎。


    時光深處,怎麽也解釋不清的賈弼還在用手比畫著,但誰會相信他的話呢?連他自己也無法相信這一切。


    唐朝有很多涉及夢幻的誌怪。其中,夢中求富貴的可算一個類型。說到這一點,很多人會想起《南柯太守傳》和《枕中記》。這兩部名氣確實大,大到分別為後世留下兩個成語:“南柯一夢”和“黃粱一夢”。


    李功佐筆下的南柯夢發生在德宗貞元七年九月的揚州,主人公是淳於棼;沈既濟筆下的黃粱夢發生在開元七年邯鄲道中的旅店,主人公是盧生。


    前一個故事中,淳於棼在庭院中夢入蟻穴中的槐安國,被召為駙馬,又為南柯太守,享盡榮華富貴,後與敵國作戰失敗,妻子又亡,一切凋零而去,自己也被送出槐安國,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貴極祿位,權傾國都,達人視此,蟻聚何殊。”


    在後一個故事中,盧生與道士呂翁不期而遇,閑聊時,前者道出自己想建功立業的誌向,認為人生就當如此。呂翁聽後,掏出一枕頭。盧生枕著枕頭,進入夢幻之境。夢中,他經曆了宦海浮沉,最後位極人臣,但到人生末路時,發現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當他醒來時,店主蒸的黃粱還沒熟。


    實際上,還有第三部代表作,就是名氣不大但自有動人之處的《櫻桃青衣》,該篇采取了圓形敘事的方式,在這一點上顯得很別致。而且,這篇傳奇把中晚唐士人的一生夢想都道盡了。


    那是玄宗天寶年間。


    範陽盧生多次參加科舉考試不中而滯留京都,漸漸困頓潦倒。


    一天傍晚,他帶著書童,騎驢過一寺院,聽到裏麵有講經聲,便下驢入寺,本欲聽僧人講經,卻不想太過疲倦,倚門昏昏睡去。


    盧生夢到一個穿青衣的女孩,挎著滿籃櫻桃朝她走來。


    盧生就跟那女孩聊了起來。一邊聊,一邊吃著櫻桃。聊來聊去,盧生發現:女孩的主人,正是自己未曾見過的姑姑。


    就這樣,盧生跟著櫻桃青衣,過天津橋,七拐八拐,入一豪宅。在那裏,見到姑姑以及姑姑的孩子們,他們都是達官貴人。


    姑姑著紫服,聲音洪亮,儀表威嚴。她自稱嫁入崔家,丈夫死後,孀居於此。姑姑問盧生成家沒有,在得到答案後,姑姑說:“我有個外甥女,姓鄭,有才有貌,性情賢淑,可嫁給你。”


    就這樣,盧生成親了。


    不久,盧生再次參加科舉考試。經姑姑托人,最後中了進士。


    接下來的仕途中,盧生先後任秘書郎、王屋縣尉、監察史、殿中侍禦史、吏部員外郎、郎中、禮部侍郎、河南尹、兵部侍郎、京兆尹、吏部侍郎、黃門侍郎平章事,即宰相,很多關鍵時刻,都受到姑姑的幫助,因為她認識很多高官。


    主人公後因直諫而被降為左仆射,又為東都留守、河南尹兼禦史大夫。宦海浮沉二十年的盧生,這一天奇異地離開家,遊走中來到一寺院,正是跟櫻桃青衣相遇的那一座。他再次聽到講經聲,進去後,向講經壇膜拜,但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便倒在地上。


    仿佛過去了很長時間,他恍惚中聽到有老僧問話:“施主何故久久不起?”


    就在這時候,盧生醒了。不是在夢中醒了,而是在現實中醒了。門外的書童牽著驢,向他抱怨:“人驢俱餓,公子何故長時間不出?”


    盧生問書童什麽時候了,答:“已是第二天中午啦!”


    盧生看著自己並無變化的粗布衣衫,四周尋找,不見櫻桃,亦無青衣,似有所悟:“富貴貧賤,亦當然也。”也就是說,人間之事,還是順其自然吧。“而今而後,不更求宦達矣!”


    故事的結局是,盧生不再追求功名利祿,離開京都,泛舟江湖,尋仙訪道去了。


    《櫻桃青衣》來自薛漁思的《河東記》(一說任蕃的《夢遊錄》)。薛在寫《河東記》時,在自序中公開承認是為了向《玄怪錄》的作者牛僧孺致敬(所謂“續牛僧孺之書”)。薛漁思在史上沒留下什麽痕跡,《河東記》中的故事卻值得注意,因為這些故事介於誌怪與傳奇之間。


    從故事本身看,《櫻桃青衣》跟出現更早的《南柯太守傳》和《枕中記》區別不大,核心不外乎是:取得功名又如何?瞬間即永恒,反之亦然。人生如夢,所謂榮華,而且富貴,都是虛妄的,不如看破紅塵,尋找真正的歸宿。這裏麵有佛家的東西,但更多的是道家的逍遙思想。


    不過,在敘事結構上,《櫻桃青衣》卻別有洞天。


    故事的開始,盧生倚門入夢;故事的結局,在夢中,他再次來到了自己當初睡去的寺院,也就是說,故事的結尾實際上也是故事的開始,如果反複循環起來,是沒有窮盡的。


    作為夢幻故事的“櫻桃青衣”道出中晚唐士人的全部夢想:一是重視進士科考。盧生多次考試不中,仍樂此不疲地一次次參加。因為這是進入仕途的第一步;二是仍渴望娶作為當時頂級世家的崔盧鄭李“四姓女”。主人公的姑姑,嫁給的就是崔氏(清河崔氏或博陵崔氏),而他自己所娶為滎陽鄭氏。也就是說,即使進了晚唐,世家門閥觀念仍深入人心。除唐俗以四姓為最高貴之外,娶親後亦可借聯姻步步高升,這是踏上仕途飛黃騰達的秘密所在。


    第五卷 朝中秘史:幕後遺事


    韓愈在這一年死去了。其死因,引發了後世的議論。五代十國時陶穀著有《清異錄》,裏麵記載了這樣一則消息:“昌黎公愈晚年頗親脂粉,服食用硫磺末攪粥飯啖雞男,不使交,千日烹庖,名‘火靈庫’。公間日進一隻焉,始亦見功,終致命絕。”


    王之渙與歌妓


    唐玄宗開元年間,王昌齡、高適、王之渙三人以詩齊名,暮冬時節他們共遊西域邊陲。時天寒微雪,西域之景,玉樹瓊花,孤煙落日,美麗異常,此日傍晚,三人行至一處酒家,落腳過夜。


    當時西域邊陲總有詩人隨軍出征,酒家、客棧順應潮流招聘了不少歌妓,增加了新項目,比如叫歌妓們在陪酒時吟唱詩人們的作品,以吸引從長安來的才子詩人們進來消費。這個酒家也不例外,王昌齡、高適、王之渙剛進去,就看到側廂房麗影隱約。


    三人在中堂坐下,呼酒點菜,隨後酒保上了紅泥小火爐,詩人們擁著火爐,一邊喝酒,一邊閑聊。高適建議大家回去後寫一組西域旅行見聞的同題詩,一比高下,因為平時三個人誰都不服誰,都認為自己的詩寫得最好。


    說罷,高適招手叫姑娘陪酒,但被王昌齡攔住:“不忙!何必等到寫出新詩再比?”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大漠窮秋塞草衰,孤城落日鬥兵稀……”高適搖著腦袋吟道。


    “又是《燕歌行》?”王昌齡顯得很不滿。


    “別著急啊!你先說說怎麽比試?”高適說道。


    “今天我們先不叫姑娘陪酒,而是看看她們吟唱的詩歌中有沒有我們的作品;有的話,看誰的作品最多,以此決定輸贏!”王昌齡一回頭,“你覺得如何?”他在問著名酒鬼王之渙。


    王之渙舉杯說:“隨便隨便,能不能再要點酒?”


    日暮時分,酒家中堂之上,除了三個詩人外,又陸續進來一些打尖住店的客商和軍人,於是這所地處邊陲的小酒家很快就熱鬧起來。不一會兒,便有人吆喝著姑娘們出來助興了。三個人相視一笑,轉至側廂房,悄悄地觀看中堂裏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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