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華踏著瀉地月華,緩緩走向聽雨軒中、倒在榻上胡思亂想一陣後,昏昏睡去。


    曙光初現,天邊泛出一絲魚肚青白時,李仲華已自夢醒起身,便聞得戶外一陣腳步聲,隻見是一青衣小童端著盥洗用具探頭進入。


    那小童放下水盆後,垂手笑道:“李少爺,外麵有柏少寨主與一姓劉的英雄相請。”。


    李仲華“哦”了一聲,道:“有請,有請!”手中趕緊扭了一把麵巾,胡亂抹了兩把,便聽得門外朗笑聲起,隻見“螭龍劍”柏奇峰同著麵目貿黑,形貌威武的青年人進入。


    柏奇峰麵向著李仲華朗聲笑道;“李兄起得好早。”隨指著伴來麵色貿黑的青年人道:“此位是川東大藏寺神僧廣塵大師門下‘鐵臂蒼龍’劉晉兄,劉兄昨晚才來,聞得小弟說起李兄風範武功過人,劉兄好友得緊,便催小弟同來瞻仰風采。”


    李仲華忙道:“劉兄如此見重,反叫小弟愧疚無地了。”


    三人坐在聽雨軒中說話,李仲華見劉晉言語穩重,輕易不露出笑容,雙目中蘊著無限心思的模樣。


    說話之際,隻見青衣小童匆匆進入,垂手說道:“堡主有事請劉大爺過去一趟。”


    “鐵臂蒼龍”劉晉急忙立起,拱手笑道:“兩位請稍坐,小弟去去就來。”說著飛步走出。


    李仲華急問道:“鴻兄怎麽不見?”


    柏奇峰答道:“鴻弟昨晚被堡主有事命往涿鹿城中一行,今早還未見返轉,大概就快回來了。”說著,忽轉口道:“昨晚昆侖逃去沈煜外,其餘五人都一網成擒,現已囚在密室,李兄要否去看一下?順道還可讓李兄詳悉燕堡周圍環境。”


    李仲華欣然道好,兩人同出,李仲華問道:“柏兄,究竟昆侖門下昨晚來此尋釁,為了何故?”


    柏奇峰隨口應道:“武林事故,無非恩怨而起,人之相處,本不易融洽,即是同胞手足,也難免發生齟語,更甚至骨肉相殘;燕堡主在武林中威望甚隆,有舉步輕重之勢,難免招致誤會甚多,武林中本無是非之言,何況小弟也是局外人,昆侖門下何故以武至此尋資,也不甚清楚。”


    柏奇峰口中雖如此說,心內暗罵道今你還裝甚麽佯?等會兒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皆李仲華在他身後,不知他麵目陰晴不定,暗藏毒計,隻道他所說是真,聽來又是那麽誠懇有理,況吟一刻道:“那麽燕堡主將如何處置這些昆侖門下?”


    柏奇峰聞言,越發認他是來此臥底之人,不禁朗笑道:“燕堡主向來待人寬厚,定是遣人至昆侖,請其師門尊長來此解釋誤會,並交還被擒之人。”


    李仲華頷首說道:“這種做法異常周到。”


    兩人盡在庭園小徑迂回穿行,花草吐芬,襲人欲醉,不覺來到一片瀟湘竹林前,隻見漫空籠翠,竹葉婆娑,搖曳起舞,林中一條白石小徑,直通至一座精舍門前,這座精舍顯得樸素淡致,白粉牆,碧紗籠窗,一片靜說,門戶緊閉,舍內隱隱傳出木魚青磬之聲,空氣中尚彌漫著檀香清芳,令人塵俗盡鐲。


    柏奇峰不禁駐步凝目,眼內充滿一片悵惆,口中微吟道:“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李仲華聞覺縱情寄思,寓詩含意殊深,不由心中一歎,心知這必是柏奇峰睹物思人,胸頭鬱積而發,遂問道:“柏兄,胸中莫非有甚麽鬱結麽?何為自苦如此?”


    柏奇峰知一時情不自禁,落在李仲華眼內,不由赧然一笑,手指著竹林中那座精舍道:“李兄,你知這所小屋是何人居住?”


    李仲華搖頭表示不知,隻見柏奇峰接著道:“這是堡主夫人所居,長年茹素禮佛,不出經堂一步,十八年來,迄未見得堡主夫人一麵者,本堡中十有九人,經堂周圍百丈竹林之內,被圈為禁地,妄踏入一步,即是死罪。”


    李仲華詫異道:“這是何故?”心中大奇:“既是堡主夫人所居,要他空自憂鬱做甚麽?”


    柏奇峰苦笑一聲,笑聲中充滿鬱悶,又道:“十八年前,夫人不知為了何事與堡主反目,自此以後,夫人就在這翠竹軒中禮佛誦經,不問外事,這片竹林內僅有夫人貼身兩丫鬟與眩陰姑娘可以自由出入,連堡主也不得逾禁,早數年尚有人意圖犯規,雖說是堡主命其故意如此,但夫人鐵麵無私,第二日黎明,竹林之外即有屍體發現,此後,即無人敢踏進竹林一步。”


    李仲華不由聽得怔怔出神!隻見柏奇峰又是淡淡一笑,道:“小弟稚齡即被堡主認為子婿,無奈堡主夫人說須她親自過目,相中者方可允嫁,小弟與霞妹情愛不惡,不想為此作梗,徒然辜負霞妹青春奈何。”


    李仲華更為詫異道:“柏兄如此才貌,竟不蒙相中麽?”


    柏奇峰冷笑一聲道:“不被相中到死了這個念頭還好些,但竟不獲一見夫人,想出種種辦法,請不出夫人來也是枉然。”


    李仲華不禁大為搖頭道;“堡主夫人乃天下之殘人也,總不成霞姑娘終生不嫁麽?柏兄請放心,縱使堡主夫人作梗,霞姑娘也不能永遠同意下去,最好的辦法,柏兄自己設法去翠竹軒中一行。”


    柏奇峰張大眼睛道:“不怕死麽?堡主夫人鐵麵無私,武功又高不可測,不要說是夫人,就是貼身兩個丫鬟也比小弟高明太多。”


    李仲華忽笑道:“想必柏兄間信傳言太過,有所畏首畏尾,如此,不如斷了這個綺念吧!”


    柏奇峰聞言心中大氣,直認陣仲障有意譏諷,正待發作,轉念到李仲華稍時必死,何必打草驚蛇?一腔怒氣強咽了下去,謄然——翠竹軒內聲聲大響,清越密脆,柏奇峰神色一變,急拉著李仲華飛馳,口中低喝道:“如被兩個丫雲所見,那我們此後就不想路進本堡一步!”


    李仲華被他拉著如飛急馳,心頭隻是狐疑這堡主夫人不知是甚麽厲害人物?非要見上一見不可。


    這片竹林占地甚廣,費了一刻工夫才離開竹林,又是一片鬆梓密林,林中甚是昏暗,皆因葉蔽天日之故,隻見橫柯上苑,在書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林中情景,分外陰森。


    此時柏奇峰手指著林中一所黑鴉鴉大宅,笑道:“李兄,昆侖門下便囚在此處,林中路徑有點特別,李兄緊隨著小弟身後,看準小弟落足之處,才無隕越之虞。”說著當先走去。


    隻是柏奇峰身法快捷、左閃右晃,落足步式淩亂全無定則,李仲華受他危言聳聽,先入為主,全神凝注在他的腳步上,一近那所大屋,落足之處便覺與普通地麵有異,心正疑驚,喜覺雙膝一軟,全身不由自主地望下沉去,耳際便聽柏奇峰哈哈狂笑、漸杳不可聞。這一下墜,不知有多深?


    漆黑烏暗,伸手不見五指,耳旁風聲微嘯,片刻,隻覺足底一震,不禁栽倒在地,鼻中隻嗅得潮濕露味,夾著一股腥臭、中人欲嘔。


    李仲華一跤摔在地上,腦中隻覺昏天黑地的一陣旋轉,好半晌方立起,眼中所見的隻是一片淒黑,無奈隻得摸索而行,戰戰栗栗、手一按在壁上,不由心內暗暗叫苦!


    原來牆壁俱是鐵鑄,他發覺此地室內空氣不流通,宛如一泓死水,燠熱異常。這一來,如不渴死,也要餓死,他實在猜不出柏奇峰為何要置他於死地?莫非他發覺自己有縱敵之嫌疑,若然,倒也算不得甚麽大不了之事呀?


    李仲華究竟是初涉江湖,他不知人心險惡,更不知設身處地替人家想一想;他一則無意知道燕鴻以黑吃黑的所為,燕鴻也料不到“嶗山三鷹”與李仲華說破,固然“嶗山三鷹”不知足燕鴻自身所為,李仲華已了若指掌,燕鴻一進堡中稟知其父“翻天掌”燕雷,燕雷直說此事不可被外人知道,命燕鴻來堡,他如向著本堡,便命在本堡效力為死黨,不然,則下手除去。


    李仲華隨來在桑乾河岸,與“嶗山三鷹”說出這些話,無一句不是深深刺痛燕鴻的心,畏忌之念遂在燕鴻心中生下了根,但仍感懷李仲華當晚相護之德。


    之後,李仲華對“翻天掌”燕雷述說自己來曆身世,閃鑠其詞,燕雷狡詐多疑,認是敵人派來臥底,更遇到柏奇峰見他有意縱敵,遂即肯定十分了、導致此事發生。燕雷行事均瞞著其妻,即令其女燕霞也不使得知。


    按理來說,李仲華自有其不得已之苦衷,並非有意隱瞞其身世來曆,可是在別人心中想法並不如此,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燕雷等這些小人,卻以舌度人,言為心聲,這句話固然不錯,但天下事不能一概而論。


    李仲華胡裏胡塗被認做一可怕之敵人,然而李仲華不該對“幽山月影圖”欲念太甚、致被迫出走天涯,遂遭此禍,俗雲:“過載者沉其舟,欲勝者殺其生。”此語可做一般武林中人座右銘。


    李仲華不由暗恨此輩武林小人,若得有朝重見天日,非將這些無恥之徒殺戮殆盡,方消此恨,牙根咬得吱吱作響,神情獰惡可怕,不道李仲華立在死氣沉沉的地牢中發恨,且說燕家堡中之事。


    在翠竹軒中最後一聲清磬敲罷,那掙然清脆餘響尚自餘留空際,那兩扇緊閉的軒門“籲”然開啟,走出一個青衣丫鬟執著掃帚打掃門前飄落竹葉。


    那丫鬟才不過二旬上下年歲,體態輕盈婀娜,眉目娟秀可人。


    在那佛堂中坐定一個滿頭銀發,麵如滿月老婦,臉頰略不帶半點摺紋,鳳目中不時露出兩道不可逼視冷電神光,顯然身蘊內家絕乘功力。


    當中壁間懸著一幅千手觀音的圖像,寶像莊嚴,圖上釘著一塊太極圖形。兩旁懸著一副對聯,上書:太極悟從三易始菩提長在香中筆走魏碑,力貫千鈞。


    幾上設著木魚清罄各一,尚有一爐上好檀香,氳氤飄嫋,這老婦坐在幾旁閉目沉思,但不時張開眼來。


    須臾,在廂房翮然走出一個紫衣少女,陽光由門外穿入,照映在她那凝脂透紅的嬌靨上,益質嫵媚明豔。她嬌喚了一聲:“娘!”那張吹彈可破的玉頰上呈顯一顆淺淺梨渦,分外迷人。此女正是,昨日奉燕雷之命送兩包草菇來軒,就一直未出外。


    隻見他喚了一聲娘後,便款移蓮步挨近老婦身側,盈盈含笑道:“您老人家在想甚麽?”


    那老婦睜開雙眸,露出猶如春暉和藹的笑容,道:“為娘自皈依佛門後,悟徹天人,數年來心如止水,這兩日心境微微生波,無複前時的寧靜,大概又有甚麽事情臨到為娘的頭上?記得八年前,為娘劍斃長須怪人時,也有這種情形……”說著又笑道:“這且不管它,霞兒!娘來問你,你這幾年找到了心上人麽?”


    這老婦正是“翻天掌”燕雷元配夫人,十八年前武林聞名喪膽的“幹手觀音”蕭月嫻,一身武學兼正、邪兩派之長,尤其是她那一手“卅二式散花劍法”及十八顆“牟尼珠”欺風追電手法,堪稱武林雙絕,後來不知為甚麽與燕雷反目,長依經隕?


    她供奉的也是千手觀音佛像,為著何事反目?隻有她與燕雷兩人知道,一代武林魔頭,性情突然轉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世事每多如此,往往不可預料。


    且說霞姑娘聞言,嬌頰排紅,小嘴一暇道:“娘,您老總是提起此事做甚?霞兒還沒打算嫁人,娘準女兒伴您老一生吧!”


    千手觀音麵色微微一沉,低喝道:“胡說!怎麽可以不嫁?為娘不忍隱避深山,也是為著你,怕我走後,你父胡塗將你誤配匪人,豈不斷送你一生?那柏亮之子柏奇峰為娘早瞧過了,此人外貌和順,內則陰險無比,為娘斷其日後將不得善終,豺狼之後,焉可育出麒麟?故而你父遞函為娘速允其事,我隻是相應不理!”


    燕霞陡現驚容,道:“娘瞧過了柏奇峰了嗎?霞兒怎麽不知道?”


    “千手觀音”頷首道:“三年前為娘就瞧過了。”


    繼而又麵色一沉,道:“霞兒,你真的沒有心上人麽?為娘昨晚教你散花劍時,看出你心意不屬,為了何故?”


    燕霞知道她娘神目如電,任甚麽事都瞞她不了,不由臉紅低發囁嚅道:“昨晨鴻哥邀他新交朋李仲華來堡,女兒見他溫文儒雅,不像一般武林刻薄少年,隻是尚未知悉此人心術如何?”


    說話之時,那小軒後麵窗上,有人雙足倒勾著屋簷上,雙睛隻在窗隙中偷顱。臨隨說完,神情不勝忸怩,低首雙手不停地摺弄衣角。


    “千手觀音”見狀,知這姓李少年已敲開女兒緊閉的心扉;少女的心就像一道小堤防般,一旦堤岸決漬,那平時收柬的水,就會汪洋傾瀉,泛濫不可收拾。


    “千手觀音”亦是過來人,當然深知少女的心情,猜想得到李仲華必是個公瑾醇膠,個儻不群的少年,不禁眉宇間泛出絲絲笑意,突然,眉頭一皺,反手一揚,隻見一道黃色光芒,迅如流星般穿窗而出。但聞窗外起了一聲衣袖擦木微音,便杳然無聲。


    眩隨自“千手觀音”手一揚起,便自警覺窗外有人窺伺,立時身形望門外竄出,化做一縷輕煙望屋後撲去。一撲到屋後,隻見十丈開外竹葉一陣急晃,皆因竹林茂密,擋住視線,無法瞧得敵人身影,姑娘手向懷中一探,把了六枚金錢鏢,身形一湧,跟著發出金錢鏢。


    那金錢鏢手法特別,六枚一束打出,直至竹葉急晃處才散了開來,電遊星飄,夾著勁風斜飄打去。“簌落落”一陣亂響,姑娘便知全數打空,身形落下時,又見前麵竹葉亂晃,這一來可把姑娘恨得牙癢癢地,心中罵道:“好賊子,看你怎樣逃出姑娘手中?”


    身形電射,跟綜撲去,雙手不停發出金錢鏢。林中追敵本為江湖大忌,何況又是密竿葉繁的竹林,再好的身法也無法施展,姑娘雖是地形極熟,穿枝撥葉,可也十分費力,嬌喘頻頻。那賊人責也狡猾,隻在林中回繞盤竄,姑娘追了良久,漸不見前麵竹葉晃動,停下身來凝視四外動靜,可又不見絲毫異狀?氣得猛一跺足,索興走出林外。


    一踏出林外,隻見柏奇峰單獨徘徊在花徑中,劍眉深鎖,似是無限憂愁,不由一哼。


    柏奇峰瞥見霞姑娘由林內現身,不禁愁眉一舒,滿麵喜容,張口隻喚得一聲:“霞妹……”隻見霞姑娘粉麵凝霜,嬌叱道:“你為何私自闖近竹林?在翠竹軒窗外窺伺,觸犯蕞禁律?小妹可無法庇護。”


    柏奇峰愕得不知措?張著口道:“甚麽?霞妹不要說笑話,我有幾個腦袋,膽敢觸犯伯母禁條?我正在想有甚麽方法去見伯母,得我們多年的心願……”


    姑娘不等他說完,猛喝一聲道:“甚麽我們心願?滿口胡說。”竟自一轉嬌軀,翩然閃入林內。


    柏奇峰大急叫道:“霞妹,霞妹。”叫了兩聲,不見姑娘折回,一時惆悵滿麵,恨滿心頭,兀自立在花徑中發了一陣怔!猛自驚覺道:“不好,翠竹軒內一定有人侵犯,不然霞妹何至對我起了誤會?快去稟知堡主!”想著身形風轉,晃身急走離去。


    竹濤篁韻,疏影交柯,霞姑娘立在林中,凝神默思:心想:“柏奇峰一定無此膽量去翠竹軒,那麽又是甚麽人呢?不要是他吧?”腦中不禁現李仲華英俊的身影,這一動念,不由自主地望翠竹軒走去。


    姑娘走近軒門,隻見“千手觀音”正在看經,聞姑娘腳步聲,微微抬目笑道:“霞兒!追到了麽?”


    姑娘搖搖頭,“千手觀音”掩合了經真,道:“此人能逃出為娘‘牟尼珠’下,也算武學超群之輩,你看看這是甚麽?”往經書抽出一張紙條。


    姑娘接過一瞧,隻見上麵寫著八個核桃大小的字:


    翻天入地孽重難逃。


    霞姑娘茫然不知所解?


    “千手觀音”這時微微歎息道:“多行不義必自斃,看來你父也將惡貫滿盈了。”


    霞姑娘驚道:“爹究竟做了甚麽事?娘竟坐視不救嗎?”


    “千手觀音”蕭月嫻眸中露出憤怨之色,冷笑道:“他就萬死也不足以蔽其罪,娘為甚麽要救他,自毀戒言?”


    說此亦不由微微歎息,目中頓現迷惘之色。施隨心中驚疑不定,她隻知她娘與爹為事反目,卻不知道還有此深怨大恨。


    驀然……


    猛聽得軒外哈哈大笑,道:“‘千手觀音’果然大智慧,七日後燕家堡化做劫灰,隻有翠竹軒一片乾淨土。”說罷又是一陣大笑,音起半空,聲去人遠,笑聲仍彌漫在竹林間。


    燕霞一聽語聲即欲躍出,被“千手觀音”一把拉住!


    凝耳靜聽,眉頭皺了幾皺,道:“此人聲音好熟?”


    急望燕霞道:“霞兒,你去門外看看有無異狀留下?”


    燕霞聞言急急走出,星眼一溜,不禁愕然。


    原來軒左十數株瀟湘巨竹,被齊腰削去,削得十分齊整,上半截竹葉梢枝並無綜影,難道為來人帶走了麽?心中大感惶惑。


    從燕霞踏進軒門起,迄至現在尚不到片刻工夫,隻覺此人武功高不可測,非但不帶出半點聲音,而且手法快速無比,從巨竹斷痕處觀察,微現凹凸不平整,顯然不是寶刀、利劍所切,而是由種內家絕乘指力並削截去;宛隨電閃似的掠入軒內,將見情告知其母。


    “千手觀音”蕭月嫻默然半晌,才點頭自言自語道:“原來是他?”


    燕霞張著水汪汪大眼,急問道:“娘,是誰?”


    “千手觀音”答道:“此人真正是誰,為娘現在還不能遠下決定,七成卻斷定是他;難怪他說七日後燕家堡將化做劫灰,此人向以持重謹慎出名,定是有甚麽重大疑問還未解決,難道你父觸犯了他麽?”


    說著,忽現出怒容,道:“霞兒,你快去前麵,套問你鴻哥,這幾天他們又做了甚麽事?快去!”


    燕霞見娘說了半天,還未說出此人是誰?此刻又叫她去問燕鴻,知事關重大,應得一聲,急急又向外走去。


    燕霞才出得竹林之外,就見“千手觀音”隨侍兩個丫發神急憂急,飛馳而來,其中一麵形稍圓丫鬟見得霞姑娘,便道:“小姐,你快去前麵大廳,少堡主身負重傷由堡外歸來,現正昏迷不醒哩。”


    燕霞手足情深,間言大急!不待聽完,便身如星損電飛地掠去。


    大廳內一片亂糟糟,人頭擁擠,霞姑娘分開采人,探身進去。


    隻見其兄燕鴻麵如白紙,合緊雙目,氣息奄奄,一身血跡斑斑。


    “翻天掌”燕雷雙掌凝聚乾元真力,朝燕鴻周身大穴按去。


    燕霞看出其父額角淌汗如雨,便知旅陷內傷不輕,不然其父不會用出最虧耗精元的“推宮過穴”手法,為燕鴻治傷。


    “螭龍劍”柏奇峰見得燕霞走進,便一步一步挨近身側。


    燕霞瞥眼一掃,看見他向身邊走來,不禁柳眉一蹙,瞪眼問道:“昨天來此的李仲華呢?怎麽他不見了?”


    柏奇峰不由心裏一陣激跳,強自鎮定,淡淡一笑道:“他麽?他說還有隨身重要之物,留在涿鹿客旅中,一早即離堡去涿鹿城中了。”


    燕霞口中哼了一聲,即掉首全神凝注在燕鴻臉上。


    柏奇峰滿腔心事,欲向霞姑娘傾懷一吐,無奈不得其時,又見姑娘神色冷淡,隻得強咽了下去。


    離二人之處不遠“鐵臂蒼龍”劉晉虎目燜澗地凝著二人動靜,神情嚴肅。


    此刻,燕鴻經過其父用內家“推宮過穴”手法,將本身真氣透入其體,漸漸麵色轉紅,睜眼醒來。


    立在“翻天掌”燕雷身後的“陰手抓魂”候文通已急不能耐,以一種極其冷峻的聲音問道:“資侄,你遇上甚麽強敵?快點說給愚叔聽聽。”


    燕鴻聞言,又自閉上雙目。


    “翻天掌”燕雷見狀,知皎陷心意,怕此地人多,走漏風聲,忙對“陰手抓魂”使了一眼色,轉而吩咐手下道:“少堡主元氣未複,快抬往臥室休養。”立時走過四個健漢,架起燕鴻走向廳後。


    “翻天掌”燕雷同著“陰手抓魂”候文通,副堡主“陰陽手”孔驤“螭龍劍”柏奇峰,及燕霞姑娘隨著走去。


    一進內室燕鴻開眼道:“昨晚我去在涿鹿城中,本堡眼線即探出嶗山嶝……”他看見燕霞立即止口不語。


    “翻天掌”燕雷眉頭一皺,望著姑娘笑道:“方才柏賢侄說有人侵犯翠竹軒,被你娘擒住了麽?”


    姑娘聰慧機靈,見時燕鴻口不語,就知他們隱秘做下滔天惡行,為此開罪了武林高人,此時見其父突轉向她問話,冷冷回道:“那人讓他逸逃了,娘好似無所謂!”


    燕雷不禁大搖其頭道:“你娘也真是,好好地劃甚麽禁地?連為父也不準進入,本堡暗樁發現有人偷入竹林,也隻好望望然。”繼而又轉口道:“你娘恐尚不知道你鴻哥受傷,你去請你娘破例出來一見。”


    姑娘心知他們有話避著她,微微遲疑一下,頷首道:“好吧!我去試試看,恐怕娘未必能破例前來哩。”說著,珊姍望外走去。


    未等她一走,燕鴻即滔滔說出負傷經過;原來“翻天掌”燕雷行事異重毋辣,殺人滅口,以求乾淨隱蔽,無人知其所為,所以在外惡名不彰。


    這次“嶗山三鷹”在京中探出朝中戶部尚書蘇清吉告老致仕,行囊中有一西域異寶“五色金母”此種金母可鍛冶五口金劍,非但吹毛可斷,切石若腐,而且專破氣功橫練,為武林中人夢寐難求之異寶。


    然而蘇尚書有子蘇翔飛在“陰山羽士”處習藝。“陰山羽士”武林奇人,尊稱塞外武聖,當蘇翔飛拜在其門下為徙時,蘇尚書即欲贈送“陰山羽士”冶劍。


    “陰山羽士”想想便說現在授徒時,無閑可冶鏈金劍,待蘇翔飛練藝成後,再由蘇翔飛送上陰山煉劍。蘇尚書原籍大同,這次致士還籍,聘請了十六名武師護送。


    “嶗山三鷹”無意獲知蘇尚書有此異物,不禁心生覬覦,暗暗跟蹤,伺機劫奪,他不知“五色金母”是“陰山羽士”欲得之物,不然天大膽子也不敢妄想。


    一路跟著,因密邇京畿,遲遲不敢下手,他們算出涿鹿以西雞鳴驛是蘇尚書必經之處,其地荒涼,人煙稀少,正是下手的好地方,但這區域是“翻天掌”燕雷的轄境,故先踵門求見,打一個招呼,招招手也就過去了。


    豈料燕雷老奸狡滑,心知“嶗山三鷹”不惜千裏追綜,必是一罕見珍物,平常黃白金銀一定看不上眼:心中算計一定,佯裝出一派武林盟主風度,慨然應允,此事概不過問。


    “嶗山三鷹”放心而去,遂不知燕雷口蜜腹劍,包藏禍心,密令燕鴻率領堡中八個上乘高手,定下黃雀之計,以黑吃黑,嗾隅在聚賓樓遇見陣仲嘩時,正是當晚三更時分須去雞鳴驛下手。


    燕鴻手下一人,二更時分易容去至驛中見蘇尚書,說他是昆侖門下趙同,發現“嶗山三鷹”聯合黑道巨擘大盜共二十多人,意圖三更時分來劫取尚書雲中異寶,最好尚書分出數人先護異寶回大同,驛內暗暗埋伏,以期一綢成擒。


    蘇尚書信以為真,分出四名武師護送金母先行,化名趙同之人,遂留在驛中相助。四名武師一走,燕鴻即率著六個高手趕去,遂不料“嶗山三鷹”不等三更時分己先趕到雞鳴驛,月影之下見有二撥人望西奔去,心中不由愈疑?


    此等江湖高手,略一揣摩,胸中自是一片雪亮,三鷹即飛馳趕去,化名趙同之人立在屋上,見狀大驚!


    擬使驛中十數武師追去,自己則聲稱保護蘇尚書家小。


    他瞧見蘇小姐長得國色天香,沉魚落雁,不禁色心大動。趙同一應武師離去後,趙同嚇昏蘇尚書夫妻,竟欲蹂躪蘇小姐,可憐蘇小姐衣服盡被褪除,玉乳粉灣盡顯眼底,正在盤馬彎弓之際,不想武師也有二人暗暗覺得趙同形跡可疑?又轉回驛中,見狀大怒!施出平生功力將趙同擊斃。


    那邊四名武師尚不及走出雞鳴驛五裏之遙,便被燕鴻七人悉數格斃!“五色金母”落在燕鴻手中。


    燕鴻正在躊躇意滿之時,天外厲嘯傳來“嶗山三鷹”如電疾撲到,一陣格鬥,除燕鴻外,其餘六人為“嶗山三鷹”陰毒暗器致死,燕鴻仍被劍傷肩胛,落荒而遁,三鷹窮追不舍,若非為李仲華所救,幾遭毒手。


    那被趙同慫恿趕去的武師,一到達出事現場外,隻見陳屍狼藉“五色金母”已不知所綜?趕快奔回驛中,蘇尚書大為震怒立時投帖涿鹿縣令,嚴命捕獲“嶗山三鷹”。


    蘇尚書此刻仍不知是燕鴻所為,那化名趙同之人亦疑是“嶗山三鷹”手下。燕鴻回堡後稟明燕雷,燕雷老謀勝算,便知“嶗山三鷹”非欲除去不可,連李仲華也誘回堡中,伺機除去。


    “嶗山三鷹”自桑乾河畔折於李仲華手中後,愈想愈氣,愈氣也愈疑?心中有十之五、六猜出燕家堡用以黑吃黑手段,遂在涿鹿城中暗布流言,劫掠之事是燕家堡所為!


    此一消息傳布甚快,不到兩個時辰便傳進燕家堡中,燕雷急派燕鴻查出“嶗山三鷹”落足所在,再定除去之計。


    “嶗山三鷹”亦是工於心計之人,故意被燕鴻得知其落足所在,再有意無意地向小五台山跑去。燕鴻才一踏上小五台山口,便覺眼前一花,隻見有一黃衣高大老人怒目而視!


    燕鴻初生之犢,不知黃衣老人是誰?竟攻出兩掌,堪一飛掌而出!哪知黃衣老人大喝道:“無知小輩,你在找死。”


    隻覺被一片激蕩回旋,猛烈無比的氣流撞飛,從那數十丈高崖之下墜去,一落大地,隻覺筋骨碎裂,五內血翻氣湧,竟至昏死過去。


    “翻天掌”燕雷驚疑失色道:“幸好你落在一片密茸原草之中,不然哪有活命?為鄉民發現,認出是你,護送回堡。”又目凝在候文通臉上,道:“這黃衣高大老人是誰?侯老師你見聞最廣,可知是甚麽人麽?”


    “陰手抓魂”候文通苦思尋索,梟目中陡露驚駭光芒!嚷道:“不要是這老怪物吧……”話聲未落,屋瓦上突傳入洪亮大笑道:“你們知我這老怪物就好了。”


    “翻天掌”燕雷及“陰手抓魂”候文通聞聲神色大變!大喝一聲雙雙穿窗,破空斜飛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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