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駿抬手以修長的手指隔著衣袖握住她手腕,往茶桌上一擱便似模似樣地替她切脈。


    “小侯爺還會岐黃之術?”這實在令沈畫這半個出身醫者世家的人驚訝且汗顏。


    說起來當年娘親與老爹私奔,雖不至於將外公家裏世代相傳的醫術秘籍偷出來帶在身上,但此後的數年間,娘親也憑著記憶默過不少。加上她自幼喜愛專研醫術,沈府外書房內至今還藏有不少娘親那些年搜羅來或親手所默的醫書。


    薑凱早年尚未習武時,也跟娘親學過一些皮毛,就是擔心外公的一身本事在他這一代失傳。可偏偏這貨在這方麵悟性不佳,根本不像是薑家親生的。沈畫又脾懶,對學中醫興趣不大,所以自娘親走後,但凡府裏有人病了還是得去外麵請大夫。


    頓時明白柴家為何這般有錢,有句俗話不是說越是有錢的人越摳門嗎?想不到連這錢都省,果真是極會持家。腦子裏不覺幻想他這雖有爵位卻並無實職的大閑人,在府裏除了剪剪花草,做下園丁,是不是也會劈出一隅來專門替人診病。


    不得不說這法子挺好,如此一來每月散下去的月錢就又收了一部分回來。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剝削階級啊!


    柴駿切脈時神情專注,目光淡淡看向別處,壓根兒不想搭理沈畫,剛挪開他那修長的手指,沈府下人便取來了文房四寶,在他手邊一一擺好。


    柴駿端起那盞所剩無幾的茶水,濾了幾滴進硯台,抬眼看看沈畫,又將目光飄向硯台,“研墨。”


    一副難道要勞他大駕的臭屁模樣。


    所以沈畫這堂堂左都督府千金,一向拿慣槍杆子的女漢子,頭一回親自帶病為人伺候筆墨。


    好在柴駿似乎知她底細,要求不算高,待那方墨化開便執起筆枕上的狼毫筆隨便沾了些許,臨下筆還冷冰冰體貼地問:“怕苦麽?”


    沈畫趕緊點頭。此生最痛苦的事中,就有這麽一件,沒了從前的藥丸子,這十幾年但凡生病便淒苦無比。所以唯有練好自己的身子骨,少受些罪。


    柴駿捏著狼毫筆微微一頓,低垂著眼眸極近嘲諷地道:“怕苦還用苦肉計?”


    這是有多笨?


    沈畫一愣,是哦!她怎的英明得沒將這點考慮進去?的確有點兒自討苦吃。


    誰知柴駿竟然還落井下石,一聲似有似無、麵不改色的輕笑,搖頭道:“用了卻還失敗。”


    因此連沈畫自己都醉了。


    想來他這會兒對將娶她這件事,應該追悔莫及,若不是老爹手裏的兵權對他柴家來說極具誘惑,隻怕當下便要順手寫封退婚書給她。不然怎會下筆那一瞬,呼出那麽長一鼻子氣來?想來也忍得極不容易。


    早知如此,她就再笨些好了。讓他忍無可忍,她也求仁得仁了。


    柴駿行筆如風,瀟灑自如,不夠一碗茶功夫一張寫滿各種藥材和計量的方子便在他筆下快速呈現。整個過程令人移不開眼,沈畫看得十分陶醉。


    直到這會兒府裏的下人才將將領了一位相熟的大夫進來。


    柴駿拿起那紙藥方當場遞給他道:“按方子撿藥。沒有的去本侯府上取,隻消將藥方拿給門房看看便是。”


    這大夫竟與他相熟,接過那張藥方寶貝似的捧著問:“這方子是小侯爺親書?”


    柴駿淡淡點頭,平靜得理所當然,波瀾不驚。


    大夫竟絲毫不介意他搶了他碗裏的飯,感歎道:“我等這幫京城行醫的大夫已好些年未曾見過小侯爺親書的藥方了。草民這便去按方子抓藥。隻是……小侯爺能否將這藥方贈與草民?”


    柴駿不以為然,理了理直裰袖口,負手道:“不過是普通的風寒方子,稍稍有些改動,隨你。”


    大夫欣喜得連聲道謝,竟連告辭都忘了說便捧著那紙藥方興高采烈地出去了。


    沈畫在旁邊看得一頭霧水,什麽情況?細想下終於參明白了其中的玄妙。興許那藥方不值幾個錢,可畢竟是柴駿親書,光那手堪比大家的字便已不止值他這趟的診金。指不定當名家書畫賣了還能賺上一大筆。若是不等銀錢使,留著做傳家寶增值也行。從前那些古代字畫不就是這樣身價百倍的麽?


    沈畫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麽狗屎運,居然無端端傍上棵搖錢樹。尋思著隻消哄得他為她多留幾幅墨寶,沈家豈不是要發大財?這和直接送她銀子、寶貝性質不同,他這麽睿智怎麽就沒想過這點呢?


    就好比從前聽說過的一些奸臣賊子,同時也是大書法家一樣的道理。字畫本沒有善惡可言,即便惡名千古,但也不會有人否認他在文學或者書法上的造詣。這種人也不會將大逆不道的話白紙黑字地寫出來,要寫也是寫些大義的言辭。搞不好還成了警世之作。


    果然還是要勤加練字啊!多好的營生技能?福澤後代蒼生。她怎的就又不知珍惜?


    所以等柴駿順順直裰坐下,沈畫便笑得像朵花一般香甜,連小侯爺那生分的稱呼也被她丟到一邊去了,“駿哥哥,那天你回信罵我字醜,真是罵得用心良苦。我是應該好好練字。可您也知道,我爹就一粗人,也不懂外間那些先生優劣。橫豎我倆近日要時時在一處琢磨相處之道。不若,您親手教我可好?”


    完全忘了老爹那一手豪氣萬丈的字,其實也不差。


    沈畫不知柴駿是不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反正她自己先替他起過了。過去那些劇本裏不都這樣寫著麽?這字練著練著便拉近了彼此間生疏的距離,練著練著練著便情投意合,練著練著……


    哎!想多了。她眼下隻要他的信任而已。


    許是不慣這突如其來的親密稱呼,柴駿微微一滯,還好尚算淡定,才不至於重新坐下時跌地上去,隨即了然道:“好。”


    沉默一陣忽又叮囑:“朝中之事往後有我,你這些伎倆還是算了。”


    沈畫覺得他說得極有道理,她不就是這麽打算的麽?果然是替她分憂的藍顏知己啊!


    所以休息一會兒領他去內府重新修剪了一下那隻小綠兔後,沈畫便一改往日的懶惰,極認真地在荷塘邊的水榭裏擺開了文房四寶。


    不過將將優雅放下花剪的某人隻對她說了五個字:“可以開始了。”


    完全一副袖手旁觀、正人君子的放任姿態,實在太隨便了。隨便得沈畫很心急,又拿他沒轍。


    “駿哥哥,您不親手示範一下麽?”沈畫眼巴巴望著柴駿直眨眼睛撒嬌,大牙差點兒沒被自己酸掉兩顆,“寫幾句詩詞如何?我……我最喜歡會作詩的男子了。”


    這可是既能賺錢又能拉進彼此距離的最佳契機,她怎麽能眼睜睜錯過?


    可柴駿冷冰冰回了七個字:“入門功夫自己練。”


    入門功夫?


    這廝竟將她沈畫的一手字說成是入門功夫?


    沈畫狠狠抹了兩下鼻子才將這口惡氣咽下去。若按前一世的說法,她在他這大學畢業,博士後的眼裏也就不過一小學生。人家怎麽說也是去南湘國留過一年學回來的海龜,即便不是海龜也是隻陸地龜,總之就是隻龜。自然看不起她。


    所以唯有自討苦吃拿起筆杆子,乖乖做小學生。總有法子騙得他為她留字。琢磨著回頭是不是應該剽竊幾首情詩騙他回信,橫豎上輩子背過不少。可仔細一想,她居然首先想到的是--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太不吉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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