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的主人保持著抓捕的動作,臉上的鳥嘴麵具近看更是恐怖,可偏偏他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座雕塑,而這樣的雕塑還有無數座,他們環繞在瓦倫丁與辛西婭周圍,像是被誰給按下了暫停鍵。


    “……你能控製時間?”唯一能動的瘟疫醫生驚疑不定的問道。


    “怎麽可能,”瓦倫丁收起了槍,“時間是神的領域,我隻是對他們的大腦下達了一個‘不要動’的命令而已。”


    瘟疫醫生反駁道︰“他們隻不過是我的影子,根本沒有思考的能力。”


    “可是操控他們的你有啊,這就足夠了,那群老東西還是太天真了,以為你帶著麵具就能避免與我對視?”


    青年嘴巴仿佛淬了毒,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蘊含著無限的惡意,“可是誰告訴你,我需要對視才行的?”


    瘟疫醫生陷入了沉默。


    這時候教士反而不再搭理他了,隻是他依然沒有回頭,“女王陛下,眼前這個人不僅擅闖皇宮,還要弒君,按照卡斯蒂利亞的法典,您要如何處置他呢?”


    “處、處以極刑!”辛西婭磕磕巴巴的說道。


    “謹遵王命。”


    隨著瓦倫丁的答複,周圍的雕塑一個個重新活了過來,隻是這次他們張牙舞爪撲向的不再是辛西婭,而是他們的原本的主人。


    瘟疫醫生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動不了還是放棄了抵抗,瘋狂的黑衣人將他團團圍住,他們的手指變成了尖利的鉤爪,隻是片刻便將本尊撕扯成了無數肉塊。


    然而殺掉了他之後,瘋狂的黑衣人反而撲向了自己的同類,他們活像是沒有思考能力的野獸,隻憑借著凶殘的本能互相廝殺,虛構的身體並沒有血液流出,牙齒與尖爪撕扯之間肉沫與斷肢橫飛。


    尖爪相擊發出的脆響,還有肢體脫離本體時發出的撕裂聲將他們團團包圍,辛西婭看著這血肉模糊的一幕幕,感覺呼吸都要停止了,她顫抖著捧起瓦倫丁垂放的右手,將它罩在了自己的眼前,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支撐自己僅存的勇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充斥在耳邊的撕咬聲漸漸停了下來,隨著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周圍徹底陷入了安靜,辛西婭戰戰兢兢的將表哥的手移開,入目皆是無邊無際的屍首,腦子裏閃過外室夫人和弟弟死不瞑目的頭顱,她幾乎要跌坐在地。


    但是不行,辛西婭可以害怕、可以哭泣,甚至可以崩潰,卡斯蒂利亞的女王卻不能。


    趵趵的腳步聲傳來,一個高大的身影踩著堆積成山的屍塊往這邊走來,他的步履略顯蹣跚,手上拎著一個毫無生氣的人影。


    來人爬上了屋頂,正是一開始就跟辛西婭他們失散了的伊恩,而他手裏拎著的竟然是昏迷的娜塔莎。這位高大的修士此刻是前所未有的狼狽,黑色的教士服已經被劃的破破爛爛,手和臉上也沾滿了血和泥。


    就在他即將踏上辛西婭所在的最高處時,自打瘟疫醫生們開始互相殘殺就一直保持沉默的瓦倫丁開了口︰“就到這裏吧,伊恩。”


    男人聽話的停下了腳步。


    “去聖羅蘭教堂把安迪找過來,順便把躺在你腳邊的那個廢物也帶上。”他微微低著頭吩咐道。


    “你的狀態看起來可不太好啊,老大,”伊恩皺起了眉頭,不讚同的說道,“我覺得你需要跟我一起去……”


    “我什麽事也沒有,”瓦倫丁打斷了他,“你讓安迪去通知那些貴族老爺們,女王將在傍晚的時刻召見他們。”


    伊恩似乎還想說什麽,掙紮了片刻還是放棄了,“那這一地的屍體怎麽辦?”


    瓦倫丁依然低著頭︰“放著不管也不要緊,瘟疫醫生又沒死,它們會自己消失的。”


    高大的修士點了點頭,將不知死活的愛德華撈起來抗到肩上,他再次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


    目送伊恩的聲影消失至不見,辛西婭連忙繞到了瓦倫丁身前,“你還好吧,表……”


    “啪嗒!”


    兩行鮮血瓦倫丁的眼眶中流出,順著他瓷白的麵龐蜿蜒而下,最終從下巴滴落到辛西婭張開的手掌上。


    他仍站在原地,眼眸低垂,卻毫無聲息。


    辛西婭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感覺世界在逐漸支離破碎。


    第29章 征服世界的第二十九步


    “很疼吧?”


    辛西婭撫摸著瓦倫丁被鮮血染紅的臉頰喃喃自語,想當然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唯有仍屬於少女的甜美聲線飄散在風中。


    “但是不要緊的,”辛西婭又說道,“我允許你暫時偷一下懶哦。”


    說完她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辛西婭沒有瘋,正相反,她從未有一刻如此刻般清醒。


    世界在支離破碎,靈魂沉淪在冰海,但她的意誌卻燃起了熊熊火焰。


    這座皇宮已經沒有可信之人了,可那又如何呢?


    她會成為最後一道屏障。


    把手裏礙事的權杖別進腰帶裏,辛西婭拔出娜塔莎偷偷塞給她的小刀,用鋒利的刀刃劃破華麗的裙擺,將之裁成數段。再把小刀綁到小腿上,她動手用剩餘的布條將昏迷的瓦倫丁捆綁到了自己的背上。


    腰間綁一條,左右肩膀各綁一條,手指抓緊固定的布條,雙膝彎曲下蹲再緩緩挺直,她就這麽硬生生的把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個頭多的男人背了起來。


    站在原地踉蹌了幾步,辛西婭慢慢穩住了身體,她粗喘了幾聲,咬緊了牙關,感覺口腔深處逐漸泛出了鐵鏽味。


    然而站直身體隻不過是第一步,背著表哥跳下屋簷才是最大的挑戰。


    你可是流有暗精靈的血統啊,辛西婭!


    她在心底暗暗打氣,每一位半精靈在小時候都會得到基礎的武技訓練,她雖然並沒有得到這項殊榮,但也曾經透過籬笆偷偷窺探過父親對弟弟的訓練。


    沒有技巧、沒有經驗,她唯一可以依靠的隻有流淌在身體裏的血脈和蘊含在骨子裏的本能。


    一個5歲孩子能做到的事情,15歲的她一定也可以。


    辛西婭的成長經曆注定了她與其他貴族繼承人相比總是過於失格,可對清空大腦倒是很有一套,她站在屋簷的邊緣,手裏攥緊了肩帶,為自己規劃了前進的路線。


    停止了思考,她將一切交給身體,明明身後背負著一個成年男性,纖細的雙腿卻爆發出了難以想象的力量,借力、蹬踢、轉體一氣嗬成,還未消失的屍體成為了最好的緩衝,等辛西婭回過神來,她已經穩穩的落在了地麵上。


    沒有功夫去驚歎自己的潛能了,辛西婭提了提身上的瓦倫丁,抬頭辨別了一下方向,吃力的往臥室方向走去。


    她並不傻,瓦倫丁支走了伊恩,又用一道命令纏住了安迪,說明他的狀況已經糟到了連他們兩個也不能近身的程度,那麽她也必須要把他藏到一個誰也不能隨意進出的地方才行。


    想來想去,符合這個條件的也隻有寢室下麵的密室了,雖說密室對於他的左右手並不是什麽秘密,但為今之計,也隻能賭一把了。


    她要賭他們三個之間還是存在著所謂“忠義”與“情誼”的。


    整個王庭都被破碎的肢體所覆蓋,平日裏近在咫尺的距離也被蹣跚的步伐越拉越長,有好幾次辛西婭隻能無力的跪坐在堆積的屍體上稍作休息,喘勻氣以後又站起來繼續前進。


    就這麽走走停停,她終於挪到了臥室門口,原本的守衛早已不在原地,也不知道是逃命去了還是已被擊殺。用手推開緊閉的房門,辛西婭幾乎是爬進了房間,身上的男人在力竭後越發顯得沉重,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已經是極限了。


    她模模糊糊的想到。


    如果在這裏放棄就真的功虧一簣了。


    摸索到暗門所在的地磚,辛西婭使出了吃奶的勁才激活了機括,看著黑黝黝的洞口,她心一狠就背著表哥跳了下去。


    大概真的是透支狠了,這一次的落地並沒有之前那麽幸運,正麵著地的女王被摔的七暈八素,腦子裏嗡嗡直響,眼前一陣發黑,足足停了好幾分鍾才緩過來。


    好在摔下來的這段距離對於半精靈來講並不算高,疼是很疼,嚴重的傷勢倒是丁點沒有,恢複了行動力的辛西婭氣喘籲籲的解開了綁在身上的布條,連抱帶托的把瓦倫丁往房間中央的床上送。


    瓦倫丁似乎傷的非常重,這麽一連串的折騰都沒讓他蘇醒過來,沒有了清醒時的冷嘲熱諷,他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中央的畫麵美的像一幅畫,隻是“睡美人”身上的血跡有些過於紮眼了。


    癱坐在床邊,辛西婭不由得感歎自己原來一直自我定位錯誤,好好地女漢子非要走萌妹子的路線,怪不得撲街的那麽厲害,要是讓當初斷言她沒有武技天賦的老師知道她今天的壯舉,肯定眼珠子都要瞪下來。


    至於普通的半精靈少女可以一手抗一袋200斤的大米健步如飛的事實就不要告訴她了吧。


    自詡女漢子的少女恨不得立刻就爬上床加入昏睡的行列,可理智在她耳邊大喊大叫,楞是驅散了瞌睡蟲,讓她爬了起來。


    辛西婭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來,布滿擦傷的四肢在隱隱作痛,她抬手扶正了滑落的王冠,從腰間抽出了權杖作為支撐,從房間的落地鏡裏看到了一個萬分狼狽的少女。


    這可不行,她拍了拍布滿灰塵的臉蛋,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用顫抖的手拉開櫥櫃,翻出安迪遺留的魔藥與針管,辛西婭學著往日表哥的樣子將充滿了魔藥的注射器對準自己的胳膊上的靜脈,咬著牙紮了進去。


    注射入身體的魔藥如岩漿般滾燙,無止境的燒灼感令人發瘋,用拳頭堵住即將出口的慘叫,辛西婭在疼痛的間隙逐漸感覺到了力氣的回流,明明痛苦不堪,身體卻恢複到了最鼎盛的狀態,曾經顫抖不已的四肢就像是幻覺一般,就連臉上都有了代表健康的紅暈。


    安迪那家夥真是不得了啊,這樣就完全看不出來她的狀態有多糟糕了。


    最後看了一眼昏迷的表哥,辛西婭麻利的爬上了連通頭頂臥室的懸梯,將密室的入口重新蓋好,深深的吸了口氣,將內心的迷茫掩藏在堅定的眼神之後,她舔了舔嘴唇,走出了寢室的大門。


    就在辛西婭勤勤懇懇的搬運表哥的時候,皇宮外麵已經吵成了一團。


    “讓開!”


    莫洛文侯爵握著腰間的佩刀對擋在他身前的伊恩低喝道,他泛白的兩鬢幾乎要隨著主人的憤怒根根直立,真個人就像是一隻發怒的雄獅。


    “我說過,女王陛下將在傍晚召見各位,”被嗬斥的高壯修士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侯爵無視女王的命令是想要謀逆嗎?”


    “單憑你的一麵之詞怎麽能代表陛下?”侯爵伸手指向他的鼻子,發出了斥責,“皇宮的情況一直不明,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以為憑借幾句話就能掩蓋過去?”


    唇槍舌戰可不是他的強項啊。


    伊恩暗自咋舌,有些無奈的摸了摸後腦勺,“也就是各位想要強行衝擊皇宮了是嗎?”


    “為了陛下的安危,哪怕是大逆不道,老夫今天也要闖上一闖了!”


    隨著侯爵的宣告,以他為首的貴族臉上紛紛露出了讚同的表情,別說是私兵們,就連站在一旁的平民都受到煽動,重新拿起了武器。


    麵對這一群來勢洶洶的半精靈,哪怕是擁有蠻族血統的男人也不得不感到頭痛,可既然瓦倫丁都吩咐了,他也不能讓他們就這麽衝進皇宮去。


    就在雙方一觸即發的時候,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我說,雙方都消消火氣,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吧?”


    洛克子爵撥開群情激奮的人群走了過來,這位溫文爾雅的紳士此刻看上去難掩焦急,“侯爵大人,我知道你心係女王陛下,然而伊恩修士怎麽也是聖光教的大人,女王通過他來傳令也是符合情理的,萬一陛下現在真的不便見我們,貿然衝進去隻怕是不妥當的。”


    他又轉頭看向聳了聳肩的伊恩,“修士大人也是,我們身為卡斯蒂利亞的臣民,對於女王的安危非常掛心,您也要多體諒我們作為臣子的心呀。”


    有了這麽一個和事老打岔,氣氛總算沒有那麽緊張了。


    “父親,”跟在子爵身後的克裏斯欽也擠了過來,或許是在戰鬥中受了傷的緣故,這位帝都有名的花花公子臉色頗為難看,“愛德華伯爵的情況不太好,他的肋骨被擊碎了,可能有一小段插進了肺裏。”


    莫洛文侯爵臉上的皺紋頓時深得能夠夾死蚊子,他平複了一下心情,“你妹妹呢?”


    “醫師說娜塔莎情況倒是不錯,休息幾天就好了,”克裏斯欽立即回答,猶豫了片刻有補充了一句,“我們是不是要請審判局的安迪審判官去看看伯爵?”


    侯爵閉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再次睜眼時已經沒有了方纔的咄咄逼人。


    “伊恩修士,不知道安迪修士現在在哪裏?”他緊皺著眉,老臉憋的通紅,仿佛用恭敬的口吻跟對方說話是一種屈辱,“愛德華伯爵是我國西北邊境的頂梁柱,不能有任何閃失。”


    “在這裏!在這裏!”


    歡快的聲音從身後裏傳來,紅發男子一邊高舉著手一邊在人群中穿行,他撥開擋在身前的克裏斯欽,來到了伊恩和莫洛文侯爵的中間。


    “我說大個子,你怎麽在這裏?首領呢?”他連珠炮似得問道。


    “首領救下了陛下,隻是陛下受到了驚嚇,需要稍事休息一下。”伊恩眼都不眨的撒謊。


    “哦,我可憐的小辛西婭,”安迪誇張的摀住了心口,“她還那麽小,碰到這些喪心病狂的人一定很害怕,願聖光保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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