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局擺在了堂屋裏,隻是仲春時節的北京夜裏也很冷,門都關著。裏麵暖氣開的很足,室內寬敞,所有玩樂設施一應俱全。


    王寅與陸鶴飛來的時間剛好,後麵陸陸續續又來了幾位,男男女女,年紀大小不一,王寅給陸鶴飛挨個兒介紹了一番,要麽是公司老總,要麽是文化藝術圈裏的大家,一圈下來除了三兩個與陸鶴飛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之外,沒有一個平庸之輩。王寅把他帶在身邊兒,意思不言而喻,無非新人初來乍到今後還得仰仗各位抬舉。


    另一層是,這是我王寅的人——這個意思非常微妙了,之前王寅沒做過什麽太大的舉動,今日在他的社交圈裏一傳播,八成明天早上全世界都知道他陸鶴飛跟了王寅,以後定會飛黃騰達。這麽做的壞處是,陸鶴飛是跟那些肮髒齷齪之事洗不清關係了,而好處是,王寅給了他一張黃金做的長期飯票。


    保質期多久不知道,這跟王寅對陸鶴飛存留的興趣時長有關。這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陸鶴飛識相點,就應該不問前程的好好跟著王寅,抓住現在。


    有王寅作陪,陸鶴飛自然是整場飯局的焦點人物,大家都是世故的體麵人,不會明麵上把陸鶴飛怎麽樣。推杯換盞之間都是誇獎陸鶴飛一表人才。順便還詢問幾句王寅上哪兒挖到的寶貝。


    陸鶴飛樣貌出眾,不單單體現在皮肉上,骨相也極好。他沒有時下當紅小生們身上油頭粉麵的黏膩味兒,甚至看上去都不是性格好的那一類型。他看別人的眼光總是帶著戾氣,說不上是誰欠他的,也說不上是自己多麽的不痛快。但是這個樣子一點也不討人厭,配上他那張幾乎沒什麽瑕疵的臉,碰撞出一種獨特的讓人瘋狂的黑暗氣質。


    他給人一種很強的衝擊力,帥的充滿了攻擊性,稍微脆弱一點的都會被他擊的潰不成軍。這樣一點足以讓陸鶴飛在娛樂圈琳琅滿目的漂亮麵孔中脫穎而出,填補相當大的一塊市場空白。


    他可以飛揚跋扈,也可以風流浪蕩,甚至可以陰鬱黑暗,但唯獨不會是對你俯首稱臣的那個。人都是賤皮子,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陸鶴飛恰巧就是可以滿足別人的這種心理訴求。


    飯局過後,王寅跟他的幾位朋友留下來打麻將,陸鶴飛本來以為他們這些大佬會像香港電影裏演的那樣圍在桌前玩撲克。王寅笑著跟他說,你懂什麽,打撲克賭的性質太重了,太看重輸贏,而打麻將呢,大多時候就是在洗牌出牌,一圈時間很長,足夠東拉西扯聊閑天,這才是他們需要的。


    “小飛,來,在我這兒坐著。”王寅落座,“你看他們今天說話那樣兒,好像我要了你是占你多大便宜一樣。你倒叫我瞧瞧,你是不是我的寶貝?”


    他這話弄的陸鶴飛特別尷尬,別人都是美女作陪,他一個大老爺們兒也要學著婀娜的身段歪歪曲曲的坐在王寅身邊兒麽?


    “老王,你看你把小飛擠兌的。”張熙說,“哪兒有你這麽使喚人的?”他是個知名編劇,寫的電影拿過獎,陸鶴飛是知道他的。


    王寅說:“疼還來不及,哪兒能使喚?”他補這一句,雖是半開玩笑的,也算還給點陸鶴飛麵子。


    大家嘻嘻哈哈一陣,牌局就開始了。隻是他們聊天大於打牌,牌局就顯得漫不經心。


    “哎,老王,你去年年會上說的那個特神秘的項目,什麽時候能讓我們悄悄?”張熙說,“年底年初各大影視公司和視頻網站的裝逼大會都把自家的片單亮出來看了看,你怎麽還沒動靜?難道是沒錢了?”


    “是啊。”做媒體的趙誌毅說,“就光一堆神秘兮兮的通稿,怎麽什麽都沒見著?”


    王寅一邊兒看牌一邊兒說:“影視劇計劃不是都公布了麽,還缺什麽?”


    “那個電影啊。”坐在對麵的傅文說,“怎麽,不給小飛安排個角色?”


    “還在籌備呢。”王寅說,“你們也知道的,拍電影,又燒錢又燒時間,光是劇本打磨就沒個準兒,不是我賣關子,等準備好了自然大宣特宣。趙總到時候別忘了給個頭版頭條。至於小飛嘛……”他看一眼陸鶴飛,“他能不能成才,還得看你們賞不賞這個臉呀……誒,小飛,幫我摸張牌。”


    陸鶴飛依言伸出手去對麵摸了一張遞給王寅,王寅習慣性的先用指腹摸一下紋路,反拍在桌麵上:“暗杠,紅中。”他笑著又朝陸鶴飛使了個顏色,“去,幫我再摸一張。”陸鶴飛隻得再去摸,這一次,王寅跟他說:“你翻開看看。”陸鶴飛把牌豎在王寅麵前,一張發財。


    隻聽“嘩啦”利落的一聲,王寅把自己的牌麵全都推倒:“杠上開花大三元,給錢給錢!”


    其他三家巨是驚訝,紛紛感歎王寅好運氣。


    王寅笑道:“哪兒是我運氣好,牌是小飛摸的,是他有福。”


    陸鶴飛坐在那兒,真不知道王寅到底琢磨什麽呢。


    他們打八圈牌,打完之後都快後半夜了,其他人帶來的都是姑娘,姑娘們在一起聊的總不見得陸鶴飛還去插嘴,他隻能無聊的跑去一邊兒玩遊戲。等結束的時候他都困的要睜不開眼了。


    王寅拍了拍他,叫他去洗把臉醒神。冷水打在臉上叫陸鶴飛一下子就清醒了,王寅打了個哈欠,掏煙的時候順手把車鑰匙丟給陸鶴飛,說:“你開車吧,我乏了。”


    車子平穩的行駛在大街上,王寅閉目養神,模模糊糊地對陸鶴飛說:“我為你做局,你倒好,一臉不情不願的樣子。”


    “這就是王先生的接風洗塵?”陸鶴飛說,“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接風洗塵呢,活像是……”


    “活像是情色交易,怕我把你轉手賣了是吧?”王寅接著他的話說,“今天已經夠文明夠清淡的了,你還想怎樣?這還沒帶你紙醉金迷呢,往後的日子,你還有的學。”


    “學什麽?”陸鶴飛把車子停在了路邊,扭過頭來靠近王寅:“您今天這麽做,到底是為什麽呢?”


    王寅還是眯著眼,都不帶睜開的,隨口說:“給你點好處。”他沉默了一陣,才睜開眼睛,一隻手摸上了陸鶴飛的臉頰,“那天打疼你了吧?”


    陸鶴飛覺得說不疼顯得特別矯情,說疼吧,又像是在跟王寅撒嬌一樣,於是乎他隻能選擇沉默,目光直視王寅。可是他所看到的王寅的眼神開始渙散了,叫他不確定王寅是否真的在盯著自己。隻聽王寅說:“小飛……”他後麵想接什麽句子,但是沒說出來,這樣低聲的呢喃,好像王寅隻是想親昵的叫一叫陸鶴飛的名字一樣。


    “王先生,回家睡覺吧。”陸鶴飛回了一句,重新啟動了車子。


    王寅每次來陸鶴飛這裏的時候都不好,到家時候都快淩晨了,誰還有功夫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王寅洗了把臉就霸占著床睡著了。


    這兒就一張床,陸鶴飛沒地方去,他人高馬大睡不了沙發,想都沒想就睡在了王寅身邊兒。他一路開車回來這會兒已經困過勁兒了,平時一個人睡覺不覺得什麽,現在兩個身量都不小的男人躺在一起,床就顯得擁擠了很多。陸鶴飛覺得這裏以前肯定隻住過女人,或者身材瘦小的男人,要不然不可能是這麽一張床。


    他又想,可是於渃涵也很高呀。他看王寅和於渃涵之間的曖昧關係,遠不是“朋友”二字可以解釋的通的。縱然於渃涵這個人鐵血強悍的很,但是王寅仍舊很寵於渃涵,是男人寵女人的那種寵法兒。他不知道王寅有沒有這麽對過別人,可一想到王寅在這張床上曾跟那麽多人翻雲覆雨,陸鶴飛就更睡不著了。


    他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可記恨的,權當是心理潔癖。


    黑暗的夜晚非常安靜,連呼吸聲都聽的真切,陸鶴飛支起身來麵對王寅,王寅睡的很熟,沒察覺到一丁點身邊兒的動靜。他的胸口隨著呼吸起伏,薄薄的衣服下麵似乎都能顯現出肌肉的線條走勢。


    這是非常具有男性魅力的外表與身軀,被時間淬煉過,被生活打磨過,由裏到外散發著想讓人接近的氣息。陸鶴飛真的躡手躡腳的靠近了王寅,近到呼吸都吹在了王寅的皮膚上,他腦中閃過了奇異的畫麵,一向玩世不恭帶點冷漠的王寅,在床上又是怎樣的呢?


    是凶狠霸道,還是熱情如火?他會對床伴兒非常溫柔麽?還是永遠這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一股無名熱潮在身體的深處湧動,陸鶴飛用力搖了搖頭,背過身去不再看王寅,強製自己不要胡思亂想,趕快入眠。


    有些氣息聞到了,鼻子會記住;


    有些畫麵看到了,眼睛會記住;


    然而有些念想,一旦動了,心裏就會埋下一顆種子,無數次的想起記起談起,就像是在給這顆種子澆水,助它成長一樣。


    那就再無收回去的可能了。


    不論你願不願意,也不論你自己是否真正的意識到。


    第10章


    王寅一夜無夢的睡到了快中午才睜眼。他沒著急起床,看著有點熟悉的室內裝潢先是反應了一陣,這才想起來自己睡在哪張床上。


    “小飛?”王寅張嘴嗓子有點啞,沒人回應他,便又叫了一聲兒,“人呢?”


    外麵大門有開門的聲音,陸鶴飛帶著一身寒氣從外麵回來,手裏拎了兩個袋子。他看王寅醒了,就打了個招呼:“早上我看您還在睡覺,就出門買了點東西。”


    “買的什麽?”


    “吃的。”陸鶴飛回答。


    王寅往袋子裏看了看,沒什麽好東西,都是小孩兒喜歡的垃圾食品。他們當偶像藝人的需要有嚴格的身體管控,很多食物都在禁止食用名單上。可是像陸鶴飛這麽大的男孩子,哪個不喜歡可口可樂跟炸雞漢堡呢?雖然他們正是多動的年紀,吃多少熱量都能給消耗掉,可是也不能太放肆吧。他估摸著陸鶴飛是這段時間沒人管,自己就放飛了。


    “沒事兒別瞎吃。”王寅說,“你胖一斤肉在鏡頭上都能顯出來十斤。”


    陸鶴飛說:“我每天都有鍛煉。”


    “那也不行。”王寅把袋子裏的內容都翻了一遍,很是嫌棄,“去,我把手機拿來。”他是要叫外賣,這附近有一家地地道道的砂鍋粥,再配點小食,很適合他這種半宿沒睡覺的中年人恢複一下身體機能。


    其實王寅自己會做飯,手藝很好,也愛研究,一些自己喜歡吃的菜色做的與那些高級廚師無異。可惜能吃到的人少之又少,因為王寅鮮少有那般悠閑時間,也沒有那麽多可以請進家裏來品嚐他手藝的人。


    把人請到家裏來,花費一天的時間精力,細心為他親手擺一桌宴席,真的到足夠親近才可以。


    “今天天兒不錯。”飯後,王寅躺在客廳的榻上閉眼曬太陽,“北京沒春秋,前後可能也就倆禮拜,一眨眼就過去了。一年到頭最好的日子,也就是這倆禮拜的事兒。哎——”他長歎一聲,“最是人間留不住啊……”


    陸鶴飛本來坐在他身邊兒,然後又靠近了一點,低頭看王寅,電視裏放著的背景音讓這一切顯得不是特別生硬:“怎麽忽然傷春悲秋的?”


    王寅睜眼,手指在陸鶴飛高挺的鼻梁上刮了一下,笑道:“哪裏傷春悲秋了?我隻是平常的感慨一番,真傷春悲秋的你又聽得懂麽?二十來歲的年紀不要不懂裝懂。”


    “那您呢?”陸鶴飛追問,“您二十歲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麽?”


    “我?”王寅思考,得出結論,“反正不跟你一樣。”


    外麵的陽光曬的他很舒服,讓他一下子回憶不起來二十歲的自己是怎樣的一種……那些話要怎麽說呢?需要找如何的詞匯來形容呢?王寅一下子什麽都抓不住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像他跟陸鶴飛講的,到了他這個年紀這個位置的人,其實很多話都壓在心裏,講不出來了,百轉千回最後隻能聊些風花雪月,再化成一聲深沉無奈的歎息,散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可是也隻有自己才知道,那一聲聲的歎息其實是最尖銳的刀鋒,一次次割破了喉嚨,直到那些所有柔軟的細膩的皮肉全都在腐爛之後長出新的銅牆鐵壁,他才能若無其事的這樣呼吸。


    “你今天是不是沒事兒做?”王寅開口問道。


    “嗯。”陸鶴飛點頭,“剛回來,樓姐說讓我歇兩天。”


    王寅看了一眼時間,從榻上起來,陸鶴飛也被他帶的坐直了身體。王寅去洗了把臉醒神,出來說:“走,帶你出去逛逛,這麽好的天氣別浪費了。”


    “……好。”


    王寅開車帶著陸鶴飛出門,他又不愛逛商場,也沒什麽要買的東西。他口中的出去逛逛其實就是帶著陸鶴飛去喝下午茶。選的地方是京兆尹,就在雍和宮邊兒上,建築風格也是一派京城裏的朱門大院,跟街對麵的宮殿融為一體,就連空氣裏的香火味兒都透著幾分禪意。


    “這裏夏天來好。”王寅跟陸鶴飛說,“天棚魚缸石榴樹,滋潤的很。”他往裏走了一步,進了院兒裏,忽然就停下了,陸鶴飛順著王寅的眼神看過去也很驚訝。


    隻見於渃涵和一個陌生男子坐在一起,一臉僵硬的微笑,不知在說些什麽,但顯然是男女約會。


    “要過去打個招呼麽?”陸鶴飛問道。他本以為王寅看到於渃涵和其他男人約會會非常不爽,可是王寅浮現了幸災樂禍的表情,跟陸鶴飛說:“不用,她肯定是有她的自己的事兒,咱們吃咱們的。”他口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卻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坐在了於渃涵他們旁邊兒的位置,對方說什麽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顯然於渃涵也看見他們了,但是她也沒說話。


    王寅不落聲色的快速打量了一番那個男人,穿的挺正式,但是堆砌了一身奢侈品,像是把家底全都穿出來了一樣,說話時的動作神態也很注意,可在王寅眼裏就是特別的裝逼,油頭粉麵的,像是個耍雜技的猴子。


    他心裏默默感歎,老於何時變成了這種品位?


    “小飛。”王寅壓低了聲音,用隻有陸鶴飛能聽見的音量說,“你看於總對麵坐著的那個男的,打扮的像不像喪葬司儀?”


    陸鶴飛也看了一眼,沒忍住笑了一下:“像。”


    王寅評價:“一看就是不知道國外哪個野雞大學畢業回來自以為是的海龜。”


    陸鶴飛說:“可我沒聽見他說話夾英文啊。”


    王寅說:“你繼續聽著吧。”


    果不其然,於渃涵跟那個西裝男聊了句什麽,於渃涵非常含蓄地說:“我覺得這個東西,形式遠大於內裏。”


    “no no no。”西裝男搖頭說,“i don’t believe you。”他可能是想表達“我不同意”這個意思。


    王寅正喝茶呢,一口水差點噎嗓子裏,連陸鶴飛都低頭忍笑,肩膀抖動。


    那倆人看上去來了一會兒了,可沒點喝的。於渃涵覺得實在是兜不住了,就招呼服務生過來點東西。那個西裝男菜單都沒看,對服務生說:“給我一杯whisky。”


    服務員明顯愣了一下,不過還是非常禮貌的對他說:“不好意思先生,我們現在不提供whisky。”


    西裝男驚訝問道:“國內的下午茶沒有whisky麽?”


    本來這裏環境就很清淨,大家聊天的聲音也都很小,他這樣大聲一問,周圍瞬間都沒有人說話了,安靜到尷尬。


    於渃涵低下了頭,青筋都要起來了,隨便點了兩杯茶就叫服務生離開了。


    “我好久沒有回來過,真的都不太熟悉了呢。”西裝男喋喋不休地說,“包括一些習慣啊,我都很難適應了。之前去聽音樂會,感覺在國內一點氛圍都沒有,演出結束之後觀眾竟然都不起立鼓掌。”


    於渃涵扯了扯嘴角:“因為會擋到後麵的人看謝幕。”


    王寅“咳”了一聲,抬起頭來看天,陸鶴飛知道他在強忍,因為自己也快繃不住了。


    “那於小姐平時還有什麽愛好麽?”西裝男問,“喜歡看什麽類型的電影?”


    於渃涵說:“我看的比較雜。”


    西裝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說:“我最近最愛的電影就是coherence,就是,嗯……”他努力回想中文,“就是彗星來的那一夜!”


    “嗯。”於渃涵附和的點點頭,很明顯連這個話茬都不想接。


    西裝男追問:“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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