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天遙好久才能答道:“好。我會隨時跟你聯絡,就像……我住在韓府,你住在瓊華園一般。”


    縱然不能時時相見,卻曉得對方平安,且與自己相距不遠。


    十一聞言亦是微笑,理了理微微散亂的鬢發,轉身往門外走去。


    快到門檻,韓天遙忽又喚道:“十一!”


    十一轉頭看時,韓天遙已緊走幾步,趕到她跟前,又將她擁到懷中。


    “其實沒什麽。”他垂眸看她,“我就想多看你幾眼,多抱你一會兒。”


    “天遙,遙……”


    淡淡的酸澀裏,不知哪兒鑽出了細細的愉悅,陽光般將她籠住。


    親昵中,那鮮豔奪目的芍藥自發髻間跌落。


    韓天遙伸手,粉色盈盈的花朵便如一隻絕美的大蝴蝶,翩然棲於武者骨節分明的指掌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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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帶出的鳳衛才不過十餘人,卻都是高手,在安縣又換了最好的戰馬,故而行動迅捷靈敏,即便不時碰到兩國小股兵馬衝突,也能安然來去,偶爾還能出奇不意出手,協助楚兵把魏兵打個措手不及。


    論行兵打仗,十一當然不如韓天遙,但論起武藝高超,機警多變,她和鳳衛卻遠勝多多,並未因北境烽藥四起便放緩尋人的步伐。


    大約在第八天或第九天,他們找到了鳳衛新近留下的暗記,卻是在距離安縣相當遙遠的天鏡湖附近。


    分散尋了一日後,齊小觀看向天鏡湖中那幾座小小的島嶼,笑道:“師姐,我想,我猜到師兄在哪裏了!”


    十一看著陽光下起伏不定的水麵,苦笑道:“嗯,咱們得找到牢靠些的船。”


    跟路過一起離開的鳳衛不少,縱然兵荒馬亂,隻要還在北境,不至於全無線索,譬如先前尋找韓天遙之際便遇到了和大隊人馬失散的羅葦。


    縱然路過掩過眾人耳目,時間過去這麽久,總會有人想著和十一聯係。


    戰亂之際,軍情需時時上報,驛道周邊往往十裏設一遞鋪,各遣斥候傳遞文書或哨探軍情,這些人裏不乏濟王或鳳衛的眼線,想傳遞消息並不困難。


    可此處臨近江水,河流湖泊縱橫,若藏身於湖心小島,出行不便,路過再刻意相阻,部屬無法出行,十一等自然也找他不著。如今他們找到的印記,極可能是出來采買東西或查探軍情的鳳衛所留。


    十一素來有些畏水,齊小觀卻是少年心性,玩興大起,也不顧天色漸暮,忙忙叫人借來船隻,待眾人坐定,便自己拿了長長的竹篙,在湖邊一撐,船便蕩了出去。


    他撐船的技術自然談不上好,但自幼習武,手上勁道卻比尋常船夫不知好多少。於是那船雖牢靠,也難免行得快而不穩。


    齊小觀滿眼倒映著天光湖水,清朗笑容裏若盛著滿滿春.光,高聲道:“可惜小瓏兒沒跟來。若她過來,看了這水這船,指不定還要怎樣鬧。話說她的水性很不錯。”


    他素來灑脫放曠,與部屬相處宛若親友兄弟,再無半分統領的架子,故而部屬也不怕他。那邊便有人取笑道:“出門這些日子,三公子想念瓏姑娘了?早知如此,何不將她一起帶出來?”


    算來這一路有驚無險,多了個玲瓏活潑的小瓏兒應該也不妨事。


    齊小觀果然有些遺憾,卻笑道:“近來她被寵得越發猖狂了,敢拿別人縫製的衣服說成她親手縫的,豈能再縱著她?且等她學會自己做衣裳再帶她出來!”


    他這樣說著時,手上撐著竹篙的力道越發地大,那船便行得越發地快捷,卻越發地左右晃蕩。


    十一給他晃得犯暈,便倚著船舷懶懶地睨他,“可不是,看著這小瓏兒愈發地不像話,我得把她留在身邊,好好教導三四年再嫁人才好。”


    齊小觀忙陪笑道:“師姐別呀!她會裁衣,隻是針線活上差了些,正虛心好學地找繡娘教呢!她都跟我保證了,等我回去時,就能穿到她一針一線親手縫出的衣裳啦!”


    十一道:“咱們瓊華府又不是養不起繡娘,要她學女紅做什麽?咱們齊三公子的娘子,第一要緊是學一身好武藝、好劍法!學成了才好跟你並轡江湖,馳騁天下呀!要學武的話,她沒什麽根基,我得從入門開始教,沒個三四年肯定是不成的!”


    齊小觀慌得將竹篙扔給隨行的船夫,跑到十一跟前笑道:“別,千萬別……我不用她跟我並轡江湖,更不用馳騁天下,隻要她能替我裁衣做飯、幾個胖娃娃也就夠啦!何況三四年……師姐,你不怕她沒成親就給你生出個小師侄來?”


    “……”


    十一端詳著比自己還小幾個月的師弟,“是不是男人想娶親的時候,臉皮都特別厚?”


    齊小觀做了個鬼臉,“師姐這話說的……一聽就知道南安侯在咱們跟前繃著張棺材臉假正經,背地裏對師姐不知怎麽死纏爛打!”


    旁邊的幾個鳳衛已忍不住笑了起來,隻不敢大笑出聲。


    十一眸光一閃,揚腳踹了過去。


    齊小觀一個翻身避過,看著快要跌落水中,連忙伸腳在船舷一鉤,穩穩落回船艙,撣著自己衣袍笑道:“這衣裳雖不是她親手縫的,卻是她親手裁的,萬萬不能弄.濕.了!”


    十一便有些納罕,笑道:“記得你跟小瓏兒認識也沒多久吧?”


    齊小觀道:“這不也有大半年了?何況她那般熱情似火,我也不好拒人千裏吧?”


    他湊到十一耳邊,悄聲笑道:“若是師姐有小瓏兒一半的熱情,大約天底下一大半的男人會拜倒師姐腳下吧!當然,我和師兄除外!”


    他的聲音更低了些,“我喜歡會裁衣做飯的。師姐這性情,這武藝,我可消受不起……”


    “砰——”


    結結實實的一腳踹過去,齊小觀再沒能躲開,“撲通”摔落湖水。


    “喂,我的衣裳!”


    齊小觀心痛著小瓏兒雖沒親手縫卻親手裁過的衣裳,在鳳衛們的哄笑聲中,邊向他們遊去,邊歎道:“瞧瞧,這脾氣,誰消受得起……”


    朝顏郡主容色無雙,文武雙全,但跟她形影不離一起長大的師兄師弟卻不曾對她動過男女之情,大約就是熟悉得太過了,深感消受不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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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小觀到船艙換了幹淨衣衫,再出來看時,卻見十一不顧暈眩,正端正立於船頭向前方觀望,秀.挺的眉蹙緊,一雙眸子卻在暮色裏顯得愈加清瑩。


    齊小觀順著她的目光瞧去,也不覺怔住。


    湖中有四五個島嶼,但相距並不是太遠。


    他們原打算到最近的那座島嶼落腳後,再分散人手分別去其他島嶼找尋。現在,卻是稍遠處的另一座島嶼正在暮色裏嫋嫋冒著青煙,甚至看得到隱約的火星。


    十一問齊小觀,“師弟,有沒有覺得那座島嶼有些眼熟?”


    齊小觀細想片刻,轉頭吩咐船夫道:“快,往那座島去!”


    十多年前,當他們尚是七八歲的孩童時,師父酈清江曾帶三位徒兒出門訪友,一走就是兩三個月。


    其中有一位鑄劍的莫姓友人似乎就住於某座島嶼之上,隻是他們當時走的另一條水路,加之年紀極幼,記憶早已模糊。


    此時聽十一提到,齊小觀便也想起,那莫老劍師所住的島嶼仿佛就在附近,仿佛就是這麽個輪廓。


    路過比他們年長四五歲,酈清江病逝時已成年,有時會代師父出門辦些事,認識的師父故友也比師弟妹們多,便極可能認識此處,並在混亂之際投到莫劍師那邊暫住。


    眼見多日找尋有了希望,多半還想著處理好此事便可回京與小瓏兒團聚,試試她為他做的新衣裳,齊小觀很是振奮,也不計較才被師姐一腳踹到水裏,又提過竹篙向前撐劃。


    隻是看著那青煙,齊小觀忍不住納悶,“那邊到底在燒什麽?不像炊煙,也不像失火……”


    ……


    他們很快到了那座島嶼,很快找到了失蹤已久的鳳衛,也很快發現那裏燒的到底是什麽。


    他們再也找不到路過了。


    跟隨路過避到此處的十餘名鳳衛,正從燃燒完畢的灰燼裏一塊一塊撿起骨殖。


    路過的骨殖。


    氣氛沉重到壓抑,然後這種壓抑在見到尋來的十一、齊小觀等人後,化作了悲痛號啕。


    都是精挑細選的鳳衛高手,堂堂七尺男兒,從原來的含淚忍泣,到後來哭成一片,混合在夜風裏怪異的枯焦味中,聽來竟悲愴之極。


    十一、齊小觀麵麵相覷,眼見素日跟隨路過鳳衛抱著裝骨殖的陶壇子跪地大哭,竟有種如墮夢中的不真實感。


    在韓天遙說出暗算之人是路過後,他們料定了路過“受傷”必是掩人耳目,如今藏身不出很可能是愧對師妹,不敢出現。


    花濃別院之事,十一一直語焉不詳,但齊小觀也隱約猜出路過可能在為濟王或其他什麽人辦事,才做出這等不厚道的事。


    但論起三人自幼的情誼,便是天大的事也該商議了一起麵對,這也是他們苦苦尋找師兄不肯離去的原因。


    可路過竟然死了,死了……


    待稍稍平靜些,原先在島上那些鳳衛已紛紛說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


    在他們口中,是濟王府部屬先動手殺了韓天遙的手下,鳳衛驚愕去尋路過時,發現路過正和段清揚打鬥,且已受重傷。


    據說,他們本應保護的南安侯被段清揚害了……


    逐走段清揚後,路過不顧重傷帶人搜尋南安侯時,隻找到了被野獸咬碎的衣料和脫落的靴子,目測已經遭遇不幸。


    眼見靺鞨兵趕來,還跟在路過身邊的鳳衛急忙帶他離開,並在他的指引下來到這裏,借住於莫劍師家中。


    其實說的和先前羅葦說的並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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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讀愉快!明天見!嗯,真的明天見……上一更寫錯嫋!淚奔……


    偕流光畫影(一)


    隻是跟在路過身邊的鳳衛一路相伴,與他同曆艱險,眼看他到了莫劍師家依然傷勢沉重,直到昨晚不治身亡,想到他素日溫厚,連病危之際都不曾跟人抱怨半句,自是痛徹心肺,此時議起“害”他的段清揚,竟是恨不得生食其肉,連帶對濟王都頗有怨辭。


    十一細問過路過死前延醫請藥等狀況,安撫了眾人,方和他們一起返回路過等先前在島上的住處。


    島上居民不多,而交遊廣闊的莫劍師無疑是島上最德高望重的,時不時有求劍的貴客來訪窀。


    小島並無客棧,於是莫家便在劍廬附近另建了幾櫞木屋供客人暫住。


    這一二年莫劍師老邁臥病,求劍者多被回絕,故而客房都空著,這些日子正是路過及跟隨他的十餘名鳳衛住著妲。


    莫劍師本就老病,忽見已逝故友的大弟子在自己跟前“不治而亡”,更受打擊,這兩日病得愈發重了,連鳳衛處理路過喪事都沒能過問,此時早已歇下,十一等也不便驚動,隻和莫劍師的長子莫鈞等人見了禮,看鳳衛們安置好路過骨灰壇,便先到路過先前住的客房查看。


    除了尚未散盡的藥味,客房裏並無異樣。


    隻是按南方喪葬風俗,逝者用過的衾被鋪蓋都已收拾出去,如今空蕩蕩的床榻便不由給人以曲終人盡的淒涼感。


    不論如何,他們和他們的師兄之間,的確有什麽東西終結了。


    齊小觀走到窗前,抱肩看向蒼茫夜色,沉默片刻,問道:“師姐,師兄真的死了?”


    十一聽他話中驚愕疑惑竟大於悲傷,便知他也在疑心,沉吟道:“據他們所說,師兄一直自稱傷勢不太重,不願兄弟們擔心,雖延醫開過兩次藥,但大部分時候隻是用自己帶的藥在調理,終日臥床靜養……直到前天才突然高燒,到昨晚便死去,還留下將他火化並將屍骨帶回杭都的遺言。前天……”


    彼時月色半明半晦,窗外的景色蕩在夜霧裏,便越發地暗昧不清。


    可黯淡的燭光下,他們彼此眼底的疑惑如此清晰,竟能輕易地讓對方盡收眼底。


    齊小觀已在苦笑,“若我沒記錯,前天我們正好尋到了這附近。他應該是得到消息,知道藏不住了……”


    十一揉了揉太陽**,“最絕的是火化,那麽多人親眼看到他被火化,親口證實他的死訊……而我們也沒法辨認那些燒剩的骨骼是不是他的。”


    齊小觀沉吟,“以咱們的修為,想刻意混亂脈象,給人重病之感,或閉氣佯作死亡,都不是太困難。難的怎麽瞞得過那許多朝夕相處的兄弟。他們怎會認不出火化的是不是師兄?”


    十一淡淡道:“你忘了?江湖上多的是奇人異士,我年少時好玩也聯係過不少。有個擅長易容的,就曾為我們三個各做了一張麵具,曾試著讓別人戴上,除了氣質迥異,神色僵硬,幾乎可以亂真。”


    那時他們十六七歲,還在發育的時候,和如今的容貌可能差異比較大;但路過當時已經二十一二歲,三四年間容貌不會再有太大改變,若戴在他人臉上,再在氣色上稍作修飾,便是日日相處的兄弟部屬也未必辨識得出。


    人死後容貌多少會有些改變,何況死者為尊,誰又會仔細盯著死人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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