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番能脫身,下回雪衣再想找她認主,她絕對絕對不會再拒絕……實在太不落忍啦!


    那邊幾乎快將手中鳥兒再度掐昏過去的魔尊,倒沒有繼續催著雪衣鳥開口喊主人,隻是忽地神情間露出一絲欣然,對著畫卷笑道:“是啊,雪衣這名字甚好……這嶺南進貢的雪鸚鵡,可不正是著了一身雪衣?”


    頓了頓他似乎在回想著什麽,歎道:“你當年也是如此,愛著一身如雪白衣,初見你時我差點以為遇見了蓮花仙子……這雪鸚鵡倒似注定要跟著你的……”


    等等……難道剛才畫像有說話?她怎麽沒聽到?這也太驚悚了些!


    趙坦坦很想掏一下耳朵,看是不是自己被這驅不散的魔霧影響了聽覺。


    明明沒聽到畫中人應過一聲,魔尊是怎麽突然把話題跳躍過去的?而且他居然知道雪衣的名字?


    果然瘋了的魔尊說話是無法以常人的思路來理解的麽?


    魔尊在那頭仍在對著畫卷絮絮地憶當年。


    在這樣的場所裏手裏捏著隻半死的鳥,對著一幅畫中的人,魔尊的聲音仍帶著方才咆哮過後的嘶啞,語氣卻那般溫柔:“你從前那般頑皮,每次與我對弈到快輸的時候,便會悄悄唆使雪衣擾亂棋局,然後再用無辜的眼神看著我。其實,以我的身手怎麽可能讓一隻鳥兒隨意搗亂?我隻是喜歡看你因為想著壞主意而眼珠亂轉的樣子,更喜歡看你做了壞事後心虛地對我撒嬌的樣子罷了。”


    說到這裏,他漆黑的眸中閃過一絲寵溺:“你還喜歡教雪衣念經,最愛讓它念《多心經》。聽雪鸚鵡繞著舌頭念經,你總是能一個人咯咯笑上半天,然後繼續樂此不疲地教它念。其實我知道,你是最討厭念經的,隻是宮中的白天對你來說……實在太過漫長……”


    魔尊仿佛對著自己鍾愛的戀人般,對那畫中人不停地說著話,聲音輕柔如同戀人間的喁喁私語。


    偏偏從頭到尾都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


    在這安靜的地下大廳裏,到處彌漫著黑色霧氣的空間內,這樣恍如情話的自自語越發顯得詭異驚悚。


    趙坦坦隻覺得自己的雞皮疙瘩已經掉了滿,站在原地越聽越是頭皮發麻。


    “不過沒關係……”魔尊忽然又對著畫像露出一個笑,就像服了某種迷幻藥的癮君子般,他的笑看來有幾分神經質,“雪鸚鵡都回來了,你也快了吧……總有一天……”


    他仰頭望了眼石台上空懸浮著的紫金葫蘆,喃喃道:“總有一天,我們一家能重新團聚……蓮兒,你等我……總有一天……”


    這幾句話,他來來回回重複了好多遍,煩得躲在鳥籠後麵被迫旁聽的趙坦坦,簡直想衝出去堵住他的嘴。


    身為魔尊,能瘋到他那步田地,也真是不可多得——再多得一個,整個修真界都能被煩到崩潰!連仙魔大戰都直接省了。


    煩躁加上長時間承受魔氣的包圍,原本就受過煉魂水折磨的她一時撐不住,竟泄露了氣息。


    “誰!”雖然立即斂起了氣息,終究還是讓魔尊發覺了。他原本溫柔寵溺的神情一變,瞬間陰森若地獄修羅,麵上黑氣一現,頃刻間便鎖定了趙坦坦的所在。


    本就令人難受的黑色霧氣霎時化作森冷利箭,挾著殺機從四麵八方向她襲來,不留一絲缺口。


    她避無可避,索性仗著身上防禦符還未失效,將靈力運行到極致,手中劍化為飛矢流星般包圍住自身,便果斷從箭叢中強行突破。


    與元嬰老祖實力相當的魔尊一擊,能令山嶽化為平地,河海為之動搖。


    趙坦坦在感受到那一擊的威力時,便閉上了雙眼,意識到也許今日便是她身隕道消之日。


    她趙坦坦活了一十九年,什麽樣精彩的人生都沒有享受過,卻要莫名其妙死在這種地方。


    不但未曾在眾生之中如眾生般享受過,更不曾攀上頂峰俯視一眼天下眾生。活著的時候隻有修煉,臨到死時能回想起來的也依舊隻有修煉。


    不,還有過去的年月師父的諄諄教誨,還有與師兄崔塵僅僅數月的相處。


    對了,師兄……昏迷在這裏的崔塵該怎麽辦?


    真是不甘心啊,把身負門派未來希望的師兄也拖下水。


    卻也慶幸……幸好和崔塵有段距離,她被發現也不至於波及到他。


    然而耳邊響起淒厲的鳥鳴聲後,預想之中的毀滅卻不曾到來。


    趙坦坦意外地睜開眼,首先看到光芒一閃即滅,那是防禦符失效所發出的最後光芒。而後她發現自己被人緊緊抱住,眼前一片血紅。那血紅是來自身前人的,那是雪衣的血。


    雪衣竟在千鈞一發間,突破了魔尊的禁錮,奮力化為人形,緊緊抱住她替她擋下了這一擊。


    如果不是還有元嬰老祖精血所製的防禦符,抵禦了大半攻擊,恐怕雪衣縱有近千年修為也早已魂飛魄散。


    “雪衣……”趙坦坦張了張嘴,發現自己方才靈力消耗過度,一時竟發不出聲。


    雪衣抱著她恰好擋住了她的視線,也令她無法看到對麵魔尊的反應,隻能聽到一聲低吼傳來:“放肆!你這孽畜竟敢與外人勾結,莫非以為本尊不會殺你!”


    趙坦坦聞一驚,魔尊原本對雪衣隻是虐待並不曾傷及性命,如今卻因自己這個闖入者起了殺心。


    好死畢竟不如賴活,她不能連累雪衣!她緊張地推了推雪衣,搖搖頭示意雪衣趕緊放開自己。


    雪衣果然被她推開,卻沒有走開,隻是站直了身子,隨手擦去嘴角的鮮血。然而他一張嘴卻有更多的血流出來,止也止不住,片刻功夫他身周的地麵已被鮮血染紅了一片。


    但他仍直直地站著,看著站在畫像邊的魔尊,因長年禮佛而慈悲的雙眼,此時迸發出深深的恨意:“你若想殺,便殺吧。你害死了主人,如今守著一張畫,便覺得心安理得了?”


    第72章 雪衣5


    “不可能!”雪衣的話便如一塊巨石投入水中,魔尊雙眸驀地睜大,厲聲吼道,“不可能,她明明就在我身邊!”


    這吼聲雖驚人,卻似乎隻是在掩飾他心中的驚惶。


    雪衣並不為之所動,仍怒視著他繼續道:“不要自欺欺人了,主人在千年前就被你害得慘死在冷宮,當時她還……”說到這裏,雪衣卻驀地止住了話語,隻下意識地朝趙坦坦的方向看了眼,便未再說下去。


    但僅僅是說了這些,便已足夠令對麵的魔尊失去鎮定。


    “不可能!她怎麽會死!”這次他的聲音裏帶著不可置信的慌亂,瞬間沒了方才那地獄修羅般的殺氣。


    他慌亂地向畫像看過去,在看到畫中人後明顯鬆了口氣,喃喃道:“你看,她明明還在!”


    他一邊口中說著,一邊伸手去拉飄浮在身邊的畫像,仿佛是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心般,嘴裏又重複了遍“明明還在……”


    然而激烈的情緒影響下,他拉著畫卷的手用力過度,畫卷發出輕微的撕裂聲,從中間被裂開了一道縫。畫中少女也從脖頸處分了開來,霎時間一張美好而充滿靈氣的畫像便毀了。


    “蓮兒!”那號稱魔尊的瘋子見狀慘嚎了一聲,雙手顫抖著捏住被自己撕毀的畫像。


    “蓮兒你沒事吧!不要緊,你別怕,我會一直保護你,你一定沒事的!”他雙手抖得厲害,幾乎捏不住薄薄的畫紙,卻還是努力地克製著情緒,一心想要將畫重新拚起來。


    然而撕裂的畫卷無論再如何拚合,裂痕始終都存在,反而因為他的舉動,整幅畫卷都皺了起來。就好像一些事、一些人、一些感情,再如何悔恨、如何彌補,終究回不到當初完好時的模樣。


    魔尊在原地抱著殘破的畫卷,歇斯底裏地吼叫了數聲,突然伸手就朝自己的雙眼挖去:“既然有眼無珠,一再害你,我要這雙眼何用!”


    這句話趙坦坦從前聽他說過一次,這是第二次聽他說,也是第二次看到魔尊自毀雙目。毀去雙目,隻因心中的支柱早已倒塌,他無法麵對自己。


    趙坦坦吸了口氣,看著剛才舉手間便能將她和雪衣全滅的魔尊,此時隻顧滿臉是血地抱著殘破的畫像低低地哀嚎,如同受傷的狼王。


    擋在她身前的雪衣看著這樣的魔尊,眸中閃過一絲憐憫,但很快又被恨意淹沒。他側轉身子,移開了視線不去看哀嚎著的魔尊,卻並未因此放鬆警惕。


    魔尊哀嚎了片刻,口中又開始說起一些趙坦坦聽不懂的瘋話。絮絮地說了不知多久,他忽地起身,抱著畫卷便衝向石台邊,口中喃喃著:“蓮兒,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不要分開……”


    然後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大廳裏。


    這瘋子居然把自己這個闖入者都忘記,自顧自跑出去發瘋了?或許……他就從未清醒過吧。


    趙坦坦望著空無一人的石台有些咂舌。


    魔界的魔尊瘋成這德行,整個魔窟居然還沒垮?仙魔大戰居然還是道修一方吃虧比較多?仙佛聖地居然還被魔族占領?師兄居然還被魔人種下惜瀾魔花?


    這簡直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如果此番能回去她一定要好好打聽一下——當年仙魔大戰是不是道修一方嚴重放水了?


    但眼下魔尊跑掉了,雖然這個展開有點莫名詭異,卻實在是跑路的好時機!


    雖然剛才受過魔尊一擊,但有相當於元嬰修為的防禦符在身,又有千年修為的佛妖雪衣擋著。她除了靈力耗盡外,並未受到什麽重傷。


    事不宜遲,趙坦坦撐著想站起身,雪衣已先一步伸手扶她,還替她理了理亂糟糟的發髻,就好像一個稱職的奴婢一般。明明滿身是血的他看起來更需要被扶著。


    想從前,趙坦坦與師父在山上相依為命慣了的,何曾被人這般伺候過。她頓時過意不去,伸手掏了幾枚治傷補氣的丹藥出來,也不管靈獸能不能服用人修的丹藥,一股腦兒全塞給雪衣。


    而雪衣居然看也沒看,便一口全部吞下,而後盤膝開始閉目修複身上的傷。


    趙坦坦隨手給自己嘴裏也塞了把補氣丹,然後根據鳥籠的位置回憶著自己過來時的方向,一路摸回去。


    但是一直摸到石壁前,她驚駭地發現自己竟然都沒能摸到崔塵的身子。


    她剛才把師兄放在哪兒來著?難道不是這裏?


    剛才她給自己和崔塵身上都用了隱形符,她身上的隱形符在之前魔尊的強力攻擊下早已被摧毀,但崔塵身上的隱形符卻還是完好的。也因此,昏睡著的崔塵應該依舊是隱形狀態。


    此時趙坦坦立在石壁旁,放眼望去,隻見地下大廳空蕩蕩,連霧氣都淡了不少。而崔塵究竟躺在哪塊地方,她發現自己根本看不出來……


    這真是要命極了!


    如果就這樣把師兄弄丟了,簡直就是創造了修真界萬年難遇的烏龍!


    “師兄……”又左右尋了幾十步距離,依舊沒能發現崔塵的所在,趙坦坦有點著慌地喊出了聲。


    她已經能確定自己剛才確實是把師兄放在這附近沒錯,昏睡中的師兄怎麽會憑空消失了呢?


    就在她越來越驚慌時,耳邊卻傳來了個聲音:“……師妹?”


    那聲音猶帶著幾分睡意朦朧,沙啞而低沉,卻正是師兄崔塵的聲音。


    在趙坦坦耳中聽來有如天籟,她簡直要喜極而泣了。


    第73章 長兄如父


    她急急地奔向聲音來處,果然摸到了一具溫熱的軀體。雖然眼睛看不見,她卻真真實實地摸到了。


    極大的驚喜令她直接忽略了自己究竟是摸在了崔塵的哪個部位,反倒是崔塵似乎有些尷尬地“喂”了聲,接下來的話語卻隨即因趙坦坦突然而來的動作戛然而止。


    趙坦坦很用力地抱住了崔塵,幾乎將整個人都投入了他的懷抱。


    興許是方才經曆了一係列驚心動魄的波折,又差點不明不白地死在魔尊手裏,令她此時不由自主緊緊抱住了自己以前一向看不慣眼的崔塵。隻覺得抱著那溫熱的軀體,竟能給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安全感,讓她完全不想放手。


    崔塵沒有說話,隻是靜靜了揭下了身上的隱形符,露出了他的身形。而後他一手環過趙坦坦的身子,一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似乎在體諒、在撫慰她的不安。


    在雪衣調息略作恢複的期間,趙坦坦的心境就在這樣安謐的氛圍裏逐漸平靜下來。她放開緊緊抱著崔塵的手,從他的懷中直起身子。


    看著這個給自己前十九年生涯帶來極大心理陰影的師兄,此時卻不計前嫌地撫慰著自己。她把他當勁敵,他看來卻是真的把她當成師妹在關心,這豈非越發顯得自己小雞肚腸?要知道剛才自己找不著他的時候,還懷疑過他是不是偷偷跑路了……


    趙坦坦這麽想著,心裏頗有些不好意思,也就越發決心以後都要對師兄態度好些。


    她於是蹲在崔塵的身前,將手握住崔塵的手,一臉感動道:“師兄,謝謝你!”


    這句謝,可比之前那次說得更為真心實意。


    崔塵聞顯然也感受到了她的誠意,眉目舒展開來,正要說話,便聽到趙坦坦繼續感歎道:“有句話說:長兄如父。如今我算是真切體會到這種感覺了……”


    待在師兄身邊感受到的安全感,可不就同她待在師父身邊時的差不多?


    而且,彼此互幫互助,共同奔向功德圓滿白日飛升的康莊大道……這樣才算得上真正相親相愛的同門師兄妹情誼吧!


    她感歎完,正為自己高尚的覺悟而感動,卻發覺師兄崔塵的身軀有些僵硬,手也有些發冷。


    “走吧!”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崔塵已猛地從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來,幹脆利落地說了聲。說完,他當先走向石台處,背影看來頗有幾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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