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令放下茶杯,凝著在夏澤之離去後坐姿都變得乖巧許多的蘇夭夭:“楚玉珩與你說了些什麽?”


    蘇夭夭雙手交疊放在腿上,抿了抿嘴便頗是正經道:“說了許多,不過都是十年前的事。隻是……”她停頓了些許,便湊到陶令跟前,揪著他的袖擺,愈發嚴肅道,“他說什麽有什麽要緊,關鍵是師兄你怎麽說。”


    “我說什麽你都信?”


    “是!”蘇夭夭煞有介事的點點頭,“我隻信你。”


    陶令如瞬時被取悅一般,唇角微揚:“若我什麽都不說呢?”


    蘇夭夭略愣了愣,方才認真開口:“那便是時日太久,師兄懶得計較,那夭夭便也不去計較。”說著,索性在陶令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師兄,你既然知道他的意圖,知道他要挑撥我們,要我殺你,為何還要讓我隨他走?”


    陶令睨她一眼:“我不要你隨他走,你便不走了?”


    蘇夭夭嘟囔著嘴,立時不言語了。


    陶令凝著她那張愈是消瘦沒幾絲肉的小臉,到底是寵溺道:“哎,罷了,總會有這一次。我總不能打折你的腿,一輩子將你綁在山上。可惜……”


    “可惜什麽?”蘇夭夭下意識反問。


    “可惜我養了你這麽多年,若是這個時候弄傷你,委實浪費了我的苦心。”


    “哼!”蘇夭夭白他一眼,坐姿又是沒了幾分正經,單手托著下巴看著他,“師兄,接下來我們便住在這裏嗎?”她可是斷不敢提望岐山一個字,師兄現下將他在王城的消息放了出去,也不知利弊哪一方多謝。


    “看情況,住幾日再說。”陶令應聲。


    “若情況不大好呢?”天子腳下截走了人,蘇夭夭的預感可是不大好。


    “那便少住幾日。”陶令應著,偏不主動提起是否回望岐山。


    蘇夭夭悄悄打量著師兄的神情,實在沒有幾分變化,隻好繼續眼巴巴的追問:“情況好我便多叨擾夏公子幾日嗎?”


    “說什麽呢?”一道身影急急自外麵走來,“怎麽提及我了?”說著也不等應答,便緊緊地盯著陶令,“我有事與你說。”


    這般眼力蘇夭夭自是有的,立時從座位上起身出門。


    夏澤之這才頗是凝重道:“這消息傳得太快了!”


    “夏王爺已經知道了。”陶令抬眼看他,卻是陳述的語氣。


    “是!”夏澤之濃眉緊鎖,甚至沒心情坐下,“今日之後父親大人必會關我的禁閉,往後你自己小心些。”


    “無妨。”陶令麵容清冷,並不曾受到幾分驚擾,“這樣以後不論如何,你們也好獨善其身,不至被我牽連。”


    夏澤之麵容一滯,遙想當年,當下仍是恨不得遁地而去。


    “抱歉!”他雙手抱拳,眸中盡是歉意。


    陶令遂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說不怪你便是真的不怪你,否則,也不會再來見你。”


    夏澤之這才緩緩出了口氣,抬起頭仍是不放心的看著他:“那……蘇夭夭呢?”


    “她?”陶令微愣,一時不解。


    “你曾言,她打小便致力於逃脫望岐山,整整跑了十次。我瞧著她的性子,倒像那自由的風,不是輕易被束縛的女子。對她,你當如何?”


    陶令不由得莞爾,隻那笑意綻在臉上,看得夏澤之如見鬼一般仍不大習慣。


    往日他是鬼,見不得陽光。現下他笑起來的樣子,若如那一絲狡黠,倒像一朵向日葵了。


    他輕飄飄應聲:“放心,她比你聰明,知道現在要巴著我不能放手,否則不定就落在誰手裏性命堪憂了。”


    夏澤之摸摸鼻子,輕歎一口氣:“也不知是誰說,要那小姑娘多受些苦,便能知曉你望岐山的珍貴。怎的她要嫁人你便不許了?”


    陶令的臉色涼了幾分:“我允她受苦,但不允她被人折辱。”


    “嫁人便是折辱?”夏澤之下意識反問。


    “楚玉珩並非她心甘情願所嫁。”


    夏澤之絲毫不覺他這番卻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繼續道:“若有一人是她心之所係心甘情願呢?”


    陶令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會有這人?”


    當然會啊!


    夏澤之心中呐喊著,卻不再敢這般說。他隻怕再多說一句,陶令真能扭了他的脖子。


    入夜。


    夙夜樓燈火通明,這一夜的客人明顯比往常多了許多,這是夏澤之不在的夜裏素未有過的景況。蘇夭夭趴在欄杆往下看,竟還能瞧見幾個女扮男裝的俏佳人。至於那些男子,除了偶爾幾個能夠入眼的公子哥,大多是不入流的猥瑣之徒。


    蘇夭夭蹙著眉折回身:“師兄,你真要下去?”


    陶令看向她,她才吞吞吐吐道:“可這……這般情形,實在是像……像等著青樓裏的花魁現身一般。”那些話本子裏可都是這般寫的,人潮熙攘,鮮妍絢麗,不過是等著那個壓軸的女子出場。


    而夏澤之的夙夜樓雖說清雅些,但本質仍是一樣的。這時師兄現身,實在令人唏噓。


    陶令被她逗得立時笑起,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若我是花魁,你是何人?”


    臉頰並未有一絲疼痛,但她仍是咕噥著嘴,驕橫的揚著下頜:“我是你養的小狐狸。”


    陶令揚唇,眉眼裏皆是笑意:“那小狐狸便隨我一起下去吧!”


    蘇夭夭愣了片刻,仍是張開手擋在他身前:“不行。”


    陶令索性頓住步子,聽她給他的解釋。


    “我們今天剛解決了楚玉珩那幫人,我擔心今晚會出別的事。況且下麵人太多,我擔心……”


    “夭夭,”陶令溫聲打斷她,寬慰道,“放心,一場有規模有組織有勝算的刺殺,是需要時間來安排的。今晚無事。”


    蘇夭夭這才放下心,隨他一道下去。


    然她即便是入了王城便知曉師兄的容顏算得上是舉世無雙,但這時瞧見了眾人目瞪口呆滿場寂靜的反應,還是陡地生出些許自豪感來。


    直至往後數年,王城內都流傳著那個手執玉蕭的公子,是怎樣的形容。


    純淨無暇的白衣,負手而來,端端像極了畫裏走來的男子。


    他薄唇微抿,唇線平直冰冷,偏那一雙瑞鳳眼眼尾微揚,勾得是攝人心魄的弧。


    最動人的卻是那寒涼沒有一絲溫情的氣度,是累世冰雪的嚴寒。可他微微頷首,唇角微勾,端的是想讓你不顧一切成為他眼底最獨特的笑意。


    數年後,還有人在議論:“那可是一個魔鬼啊,聞說是殺人不計其數,怎長了那樣一張驚世的容顏?”


    蘇夭夭自也沒被落下,她雖未完全長開,模樣略顯少女的稚嫩,卻還是引了不少貪婪的目光。


    陶令眸眼微眯,唇角笑意仍在,心思卻是頃刻沉底。然不及盤算,便是左耳微動,人群唏噓聲下,有不易察覺的異物以極快的速度飛馳而來,正是猝不及防。


    第10章


    陶令揚起玉蕭,正正是擋在眼前,遮住了那根飛針。隻飛針來的方向,早已沒了人影。


    蘇夭夭在他身旁尚未有所知覺,倒是眾人被他袖擺揚起姿態翩然的模樣驚得再次寂靜無聲。


    陶令索性趁著這時寂靜,揚聲道:“往昔之事,皆流言肆意。今日起,我陶令便是這夙夜樓的主人,日後夙夜樓的生意還請在座諸位多加照拂。”


    “好說好說!”


    “那是自然!”


    人群中自是不停地應和之聲,微微減弱之時,陶令方才嗓音深沉道:“但,如有人生了殺意,陶某也自當奉陪。”說著,已是揚了玉蕭,任那針飛揚至一側的柱子上。眾人微微唏噓幾聲,卻是瞧著陶令這張臉沒幾個真正放在心上。至於個中高手,自是瞧清了那針以多塊的速度和力道沒入那根脊梁柱內。


    蘇夭夭心思不安的立在陶令身側,自打被困頓了那幾日之後,她的性子略有些收斂,膽氣竟也弱了些,總怕還有尋釁滋事之人,更擔心楚玉珩卷土重來。


    她正走神,忽的被人扯了扯袖子,陶令垂首凝著她:“我們回去吧!”


    “嗯!”蘇夭夭慌忙點頭,回了房間心思才算安定些。


    她在內室安眠,陶令在外間守著她,蘇夭夭這一晚才算正經睡了個好覺。


    半夜的時候覺得冷風微涼,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錦被。她的身子不耐寒,即便是在望岐山十年,被迫熟稔,卻還是更喜歡待在這溫軟的錦被下,覺得身心適意。


    “十六……”她迷迷糊糊的喚著,“我渴……”


    陶令在外間難得得了閑心,湊著月光瞧她往日愛看的那些話本子,還未曾瞧出幾分趣味來,便聽見她的呢喃,遂站起身為她倒了杯茶。


    “來,夭夭。”他輕聲喚著她的名字,扶著她的後腦略微揚起些,瞧見她下意識張開了嘴,到底是指尖施力,讓那茶水溫熱些,這才送到她的唇邊。


    蘇夭夭仍緊閉著眼,手指揪著錦被。然陶令將一將她放下,她立時又是咕噥:“十六,我冷。”


    陶令身形一滯,不由無奈的歎了口氣,淺笑道:“我還是叫十六來伺候你,這般折騰,我可是整夜都不必合眼了。”言罷,到底是著人又拿了條溫軟厚實的錦被來,仔細的為她蓋上,也不管她是否在他離去後,悄然的翻了個身,眼睛骨碌碌的轉著。


    天將亮時,陶令終於丟了手邊的冊子,果真是半點瞧不出趣味來。


    “出來吧!”他突地凝著窗帷的方向,嗓音低沉道。


    下一刻,果真從窗外跳進來一個黑衣女子,她取下麵紗,正是先前劫了蘇夭夭的那個容顏出眾的女子。


    她長久地凝視著那個端坐的男子,他的麵容並未因她的到來而有一絲一毫的變化。甚至,他明知她就在外麵,仍任寒風吹了她一宿,方才出了聲。


    “我聽人說,你出現在王城。原本我還不信,現下看來,你確實是要違背你的誓言了。”


    “不知公主駕臨,所為何事?”陶令眉眼微垂,一眼未曾放在她身上。


    被喚做“公主”的女子本是滿目柔情,這時陡地生出濃鬱的苦澀來:“你叫她夭夭,喚我‘公主’。”她在月下站著,身影修長,淩厲的麵目竟隻顯得悲哀,“你可知,這些年我不止一次的盼望著,我才是那個被父王當作棋子的女兒,也不要被他養在王宮裏,十餘年不見天日。”


    十餘年不見天日?


    她明明隻差同楚玉珩一般,十餘年皆在山下候著。


    陶令懶得同她計較,隻清冷應聲:“你是楚瑾最寵愛的女兒,是尊貴的公主。如他知曉今夜你出現在夙夜樓,不知該做何感想?”


    她身形猛地一怔,是!她確然是父王最寵愛的女兒,不然,怎會容她到了二十餘歲仍不出嫁?可這份寵愛,卻成了她與陶令最大的隔閡。


    “陶令……”她猛地前進些,就要碰到他的手腕,卻又被那股寒氣生生的逼開,“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你還是不能放下?”


    陶令冷冷的睨她一眼:“公主,我已然容你傷她一次,便是斷了往昔。日後,即為陌路。”再者,若非念了一絲往日舊相識的情分,當日他便不會留下她的性命。


    她踉蹌著後退兩步:“公主公主!公主!我叫鳳寧,你原來都是叫我鳳寧的。”她嘶吼著,全然沒了一絲公主應有的儀態,“你說我傷了她,我何曾傷了她?我不過潑了她一盆冷水而已,她卻是傷了我的心肺,要我半月下不了床。陶令!你怎能涼薄至此?我等了你整整十年,你連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卻還要責怪我澆了她一盆冷水。莫說冷水,便是我要了她的性命,那也是她罪有應得!”


    她言辭間愈發狠厲,陶令猛地站起身,玉蕭直抵她的脖頸。他冰冷的眸子放出逼人的殺意:“楚鳳寧,我最後警告你,走!”


    楚鳳寧是知道他的性情的,知道他的手段,但她不能走,今日走了,便是再回不了頭。她在他的玉蕭下,軟軟的攤在地上,收了那一身戾氣後,模樣哀憐絕望:“陶令,我不過想要一個解釋罷了,你非要我死嗎?”


    陶令微微一怔,遂收了玉蕭,唇邊卻是勾起一抹譏諷之色:“當日之事,如夭夭不能自保,你會讓她活著?”


    楚鳳寧果然沒了聲音,頓了頓,方才仰起臉滿眼衷情道:“陶令,我此來僅有一件事,你務必應允我。”


    然陶令未有一絲反應,她隻好繼續道:“離開王城。當日你對天立下誓言,如再入王城半步,必會死無葬身之地。即便你我不能在一起,我也盼你能好好地活著。”


    陶令輕哼:“天若聽得見這誓言,怎會要你父親做了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陶公子追妻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高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高瞻並收藏陶公子追妻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