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鳳寧的臉色陡然變得煞白,誓言一說她自己也不確信,不過是擔憂父王對付他,盼望他平安罷了。


    熟料裏間突然傳來一聲哼唧,那聲音微弱,尋常人自是聽不見,但她與陶令卻是聽得清晰。


    蘇夭夭一早被吵醒,這時委實是聽不下去了,不由得哼唧:“說得好似你原本能與師兄在一起一般。”她瞧來的話本子不多,但望岐山殿內的書卻是瞧完了,不論是詩詞還是史書,或是人物小傳,但凡提及男女一事,總要一個兩廂情願,佳人才子俱是心意相通才是。師兄如此厭棄她,她還這般沒完沒了,委實令人厭煩。


    楚鳳寧猛地起身,就要向裏間衝去,到底是生生頓住步子,一眨不眨的凝著陶令:“你可知,你待她越好,她便越是招人嫉恨。”


    “那又如何?世事本無常,我自護她周全。”


    第11章


    蘇夭夭正經伸了個懶腰從床上爬起時,已是正午時分。


    她將一下床,便有一個身穿青色衣裳的女子將她的外衣送了過來。“十六?”蘇夭夭頗是驚異的看著她,“你這麽快就來了?”


    青衣女子的麵色如那望岐山一般清冷淡漠,隻微微點了點頭道:“公子不放心您。”


    蘇夭夭接過她手中的外衣穿上,目光掠過她腳上的繡鞋之時,眸中不由得閃過一絲狡黠:“十六啊,那日那個浪蕩公子你如何處理了?”


    大抵是太過篤定不會被人拆穿,十六立時便應了聲:“奴婢不懂小姐在說什麽。”


    蘇夭夭遂轉過身拍拍她的肩膀,仍是無謂的笑道:“說,當時你用了什麽法子,讓他那麽聽話的就從我眼前消失了。”


    十六臉上到底是泛了囧色:“不知小姐是怎樣看出來的?”她自認沒有破綻,易容過後還戴了麵紗,就連聲音也是偽裝過。


    蘇夭夭在梳妝台前坐下,一麵任由十六為她梳妝,一麵了然輕笑:“你這雙繡鞋和那日穿得極是相似,多半是你在一間鋪子同時買的。”


    “僅僅如此?”十六微微擰眉。


    蘇夭夭微微歎口氣:“當然不是,不過是我知道了在這個王城,那麽多人想要我死,隻有師兄想要我好好活著。那個時候能來提醒的自是我們望岐山的人。”而師兄,確然也是為了她方才那麽早便來了王城。


    甚至,違背了當初的誓言。


    十六微微垂眸,不一會兒便為她梳了個簡單的發髻,眉目清淡如水,胭脂用得也極是淺淡。


    “師兄呢?”蘇夭夭捧著溫熱的茶杯,一麵問她。


    “公子一夜未眠,這時在隔間睡了。”


    一夜未眠哪!蘇夭夭扁了扁嘴,都怪那個楚鳳寧,委實是不討人歡喜。好在她還有那麽一分自覺,沒叨擾太久。


    “對了十六,你可知這天下最懂得用毒的人是誰?”山上的書房內確有不少醫書,她也曾翻看過,但不曾細致的學習,因而大多皆是一知半解,不能通透。這才這一下山便中了楚玉珩的毒,被他鉗製。


    十六原比蘇夭夭年長幾歲,但也是打小在山上長大,所知所聞也不過是聽更年長的姐姐所說,因而正經思索了片刻方才不確切道:“奴婢隻聽說,江南好似有位黎先生,人稱醫仙。奴婢想,大概會用藥的多半也都會用毒。至於真正用毒手段好的,奴婢便不知道了。”


    “江南……”蘇夭夭深知她現在不宜獨自出行,隻得退而求其次,“那你便替我將這王城最好的大夫請來。”


    “這……”十六略遲疑了會兒,“奴婢認為恐有不妥。”


    “嗯?”


    “公子昨夜方才宣布在這夙夜樓住下,今日便有王城的大夫進了門,奴婢是怕……”


    “對對對!”蘇夭夭連連點頭,“是我考慮不周。那便暫時擱置吧,往後再說。”師兄同她的身份,本就易招惹那些心懷不軌之人,若是再有大夫上門,等同於告訴那些人是師兄身子不適,更是給了他們膽量上門找事。


    “是。”十六應下。


    然而隔間的陶令心思不穩,便沒有蘇夭夭這般好眠。雖是睡下了,但也不過兩個時辰,便迷迷糊糊聽見了長鞭摔打在皮肉上的聲音。附帶著的,還有那尖利的叫聲,瞬時便將他帶入混沌的夢境。


    眼前是數不清的小男孩,略摸不過七八歲年紀。每個人臉上除了能夠彰顯年紀的肉肉的臉頰,便是眼底的狠厲。可那些狠厲之色,卻還是在被身後之人摁在水中時,布滿隱忍的恐懼。


    初時,孩子們還竭力忍耐著,後來便是不停地撲騰,不停地掙紮。可身後之人是成年男子,他們對於幼小的男孩子們來說,實在過於強大。掙紮無效,便是一個又一個稚嫩的手臂停止揮打,腦袋直直的垂了下去,沒了生機。


    餘下的男孩子,不過半數。


    後來場景一轉,便是更小一些的孩子,他們身穿墨色的衣裳,被吊起,長鞭不停地揮打在稚嫩的皮肉上,這一次,依舊沒有人叫喊。


    血液和在墨色的衣裳裏,看不清形容。唯有咬碎牙齒,嘴角的鮮紅不停地往下流。


    陶令陡地睜開眼那一刻,眸眼腥紅,眼底還夾雜著微弱的懼意。


    他坐起身,叫聲和鞭打聲仍在耳邊,擾的人心煩躁。他起身出門,徑自走到後院,一眼便瞧見兩個小廝正打著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小丫頭,一麵又是嚷嚷著:“你爹將你賣到了這裏,你就該認命,好好幹活,再讓我看見你偷懶,我弄死你。”


    女孩不同與這夙夜樓的女子大多衣著豔麗,她衣裳樸素,愈發襯得那血痕刺眼。


    陶令瞧了一眼,便預備往回走,從頭至尾,一雙眼沉靜無波,未受到一絲驚擾。


    然那小女孩瞧見了他,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揪住了一個空檔,便飛奔到陶令跟前,滿是血汙的手緊緊地抓著他的下擺,一麵又是急切地哀求:“救救我,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


    那兩個小廝略慢了一小步,但一瞧見陶令那般冰冷的麵容,慌忙走上前要將那小女孩拎走,唯恐陶令如傳說中一般,殺人如麻。


    陶令微微垂眼,瞧見她那雙圓滾滾的眼睛,莫名想起十年前山下的那團粉紅。她寂靜無聲的躺著,全不似眼下這個苦苦哀求。


    他的夭夭,從不是這般軟弱哀憐之人。


    陶令冷眼瞧著那幾個小廝將她拖走,正是回身邁了一層階梯,蘇夭夭突然就跳了出來擋了他的去路,一麵又是衝著那個小廝喊道:“站住!”


    拎著小女孩的那兩個小廝身子一抖,立時將那小女孩扔在了地上,這會兒眼巴巴的瞧著那邊一白一碧的身影,隻恨自己方才為何不走得再快一些,再快一些便好。


    蘇夭夭站在高一層的階梯上,難得能夠與師兄平視,進而連膽子都大了些許,歪著腦袋直接便道:“師兄,方才那個小女孩,我看和我小時候倒是很像,你再養一個如何?”


    陶令眉心一擰,眼底陡地迸發出懾人的寒光:“我果然是太寵你了!”


    蘇夭夭幹巴巴的扯了扯嘴角,幾乎是下意識後撤,可惜後麵更高一層的階梯,險些摔倒之際幸而師兄握住她的手腕,方才就著師兄手上的力道被拉回,又是一個旋身穩穩地落在地麵。


    彼時,又是妥妥的仰視了。


    蘇夭夭眼見得師兄那般眼光,立時為自己找補:“不是不是,我說錯了,說錯了嘛!”說著,趕忙伸手揪住他的袖擺晃悠,“不過你想啊,雖然我現在並未有中意的男子,但也算到了待嫁的年紀,如有一日我出嫁,你身邊總要留有人照應才是。收她做我的師妹如何?”


    陶令長久地凝視著她,如要將她看穿一般。可她除了生出一絲怯意來,目光依是坦蕩無比。他如受到重挫,當下,竟是甩手離去。


    蘇夭夭從未見過師兄如此動怒,一時間愣住,直至身後的小廝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小姐,您看……如何處置她?”


    蘇夭夭這才甩了甩腦袋,長出一口氣:“給她梳洗幹淨,送到我房間裏來。”


    “是!”鼓足勇氣站到她身後的小廝,聽她如此說,如蒙大赦般就要匆忙離去,冷不防又被叫住,“等等!日後不許如此打人了!”


    “是是是!”那小廝連連應下,終於緩了口氣同另一個小廝將那小女孩拎了下去。


    蘇夭夭回到房間時,師兄並不在,這一路也未曾瞧見師兄的影子,索性坐下來同十六說了會兒閑話。沒一會兒,那兩個小廝便將幹幹淨淨白白軟軟的小女孩拎了上來。


    十六站於蘇夭夭身前,眸色清冷的瞧著那小女孩:“你叫什麽?”


    小女孩似是愈加害怕了,哆嗦了半晌,竟是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蘇夭夭正要站起身,誘導那小女孩說幾句,便被十六生生攔住,一麵又是叫了門外的婢女進來,囑咐道:“將她帶下去,什麽時候情緒平穩了再帶過來見小姐。”


    “怎麽了?”蘇夭夭略有些不解的看著十六,“你不覺得她同我小時候很像嗎?也是這樣滿身血汙的出現在師兄麵前,等待被拯救。”


    十六素來麵容清冷,未有幾分情緒,這時難得沉了臉,極是正經道:“小姐便是因為這個小女孩在同公子置氣?”


    蘇夭夭一時啞然,悶了悶才咕噥道:“我沒有置氣,”頓了頓,又是心虛的補充,“是師兄在與我置氣。”


    “小姐……”十六愈發是無奈的瞧著她。


    蘇夭夭仰起臉,滿眼無辜的瞧著她。怎奈十六照應她多年,太清楚她扮豬吃老虎、扮柔弱無骨實際無比狡黠的性子,決然是不吃她那套。


    蘇夭夭巴巴的望著她,不由得抽了抽鼻子:“十六,你在我身邊十年了,師兄也是十年。你看,師兄那個大冰塊都被我培養的有了不少趣味,你怎的還是這個樣子呢?”


    十六撇撇嘴,果斷不再言語。


    是啊!十年了,不知是公子被她引導,還是公子引導了她,現下這兩個人皆是腹黑狐狸的性情。好在,都是好現象。


    蘇夭夭心知說不動她,果斷轉移話題:“對了十六,你可知道師兄去了何處?方才我與他說完話,就不見他的影子了。”


    “找我何事?”


    蘇夭夭聞聲,一抬眼就瞧見師兄目不斜視的大步走來。


    她立時顛顛的湊過去,極是諂媚的巴望著他:“師兄,你不生氣啦?”說著,又是趕忙倒了一盞茶送到陶令的手上。


    陶令睨她一眼,麵容仍是冰冷滲人,唯有嘴角不易察覺的抽了抽,接了她的茶盞方才輕咳一聲:“這些年,你除了認真練劍,唯一持之以恒堅持不懈做著的,便是不停地挑戰我的底線。”


    蘇夭夭嘿嘿的笑著,一排潔白的牙齒很是閃耀。她知曉,這時師兄肯搭理她,便給了她梯子,她自是要樂顛顛的順著往上爬。


    隨即,便是笑嘻嘻的應聲:“師兄,你寵著我,我當然要投桃報李啦!那……”她試探的巴望著師兄的神情,陶令望著她眼底的星光閃閃,到底是撚滅了眸中火焰,頗是無奈道,“你既是喜歡,那便留著吧!”說著,又是捏住她沒幾兩肉的小臉沉聲警告,“但日後不許帶她上望岐山,而我,也再不會教任何人。”


    “你是我陶令唯一的師妹,可曉得了?”


    “嗯嗯!”蘇夭夭重重的點頭,眼裏得逞的光芒怎麽都掩不住。


    不可說的卻是,她喜歡他守著他自己的規矩,但更喜歡他為她破了那規矩。


    而陶令知曉,所以縱容。


    第12章


    隻是師兄允了她,偏又不允令她有一個師妹,她知曉了那小女孩喚做“紅雲”,對她便也沒了幾分興致。那小女孩懵懂怯懦的模樣,確然是很像當初的她自己,然她卻不是師兄,沒有那般好興致。遂,將她丟給了十六,隨她做些什麽事情便罷。


    而後,便開始琢磨怎麽將師兄拐去江南。


    “師兄……”蘇夭夭跳到他跟前,同他一道站在窗前看這王城盛景,“我們在王城要待多久呀?”


    陶令直視前方,嗓音是慣有的清冷:“你不是很喜歡這繁華,這麽快就厭倦了?”初來王城那日,她的興致可是極好。


    “倒也不是厭倦,隻是以為不大安全。”蘇夭夭歪著腦袋。


    陶令偏頭看她一眼,略鄭重了些:“有我在,自是安全的。”


    “我隻怕人家人多勢眾,我們總有不及的時候。”


    陶令聞言,沉吟了許久,方才真正側過身,一眨不眨的凝著她:“夭夭,你想做什麽?”


    “我……”蘇夭夭櫻唇微張,麵色是難以掩飾的窘態。雖說被他拆穿是常有的事,但總是不能習慣。微微抽了口冷氣,方才竭力鎮定道,“我聽說江南山水才是真的山水,潑墨暈染,清麗澄澈。”


    陶令睨著她,不動聲色的反問:“聽誰說?”


    這重點抓的?她的重點明明是江南。


    蘇夭夭立時咽了咽口水,遂又不甘示弱的揪住他的袖擺晃悠:“……師兄。”


    陶令別過眼,眼底頗是無奈:“我卻是去過江南,的確是個不錯的地方,適合長居。”


    記不清是多少年前了,那裏的亭台樓閣,山水如畫。即便是長街上的人們,也比著王城的人安定得多,不那般焦躁、吵鬧。除卻望岐山,那是他勉強還願停留的地方。


    “果真?”蘇夭夭一雙眸子陡地亮起,遂又忍不住懊惱,這會兒她巴巴的想去,日後離了師兄便不能居住在那裏了,委實是可惜。


    “再過些日子吧,我便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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