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蘇夭夭的聲音立時放大許多,整個人都雀躍的跳了起來。


    陶令瞧著她歡樂的模樣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極是寵溺道:“你既是想去尋那位黎先生,直說便是,何必這麽周折?”


    蘇夭夭立馬不跳了,乖乖地站在陶令麵前,隻眼底仍泛著動人的光芒,唇邊倒還是不依不饒的哼唧著:“十六又出賣我!”


    陶令唇邊的笑意立時咧開,襯得那冰霜般的麵容竟也滿是柔和。


    “你告訴十六,可不就是想讓她同我說。”


    蘇夭夭咬住唇,心知自是不能在這件事上過多牽扯,反正她的目的已是達到。遂,將身後的劍取了出來:“師兄,你陪我練練劍吧,被楚玉珩那廝困了幾日,我現下的底氣極是不足。”


    同他練劍,底氣會更不足。


    陶令這般想,卻沒再這般拆穿她,隻隨她下樓一路到了後院,以手中的玉蕭做劍來當她的陪練。


    一個身穿青色衣裳的小女孩出現在後院時,眼前便是這麽一副情形。


    兩道白色的身影在月光下雖如鬼魅般極快速的移動著,但那般衣袂飄飛劍影輕靈的步法,仍是令人震撼。


    “小姐好厲害呀!”她下意識地感歎,連身後走來一人也不曾察覺,仍是那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方才回了神,恭恭敬敬的叫了聲,“十六姐姐。”


    十六輕輕應了聲,便同她一道看公子與小姐練劍。


    紅雲不懂這劍法玄妙,她在山上多年,卻是懂得為何紅雲的感歎是稱讚小姐厲害。不過公子往日裏教授,便是告訴小姐,最好的進攻便是防守。因而每一次,公子都是在防守,而小姐便是無所畏懼的進攻。是以,落入不知其道的人眼裏,自是小姐厲害些。


    兩人收了劍和蕭,便是大步向她們走來。


    “今日可有異常?”陶令立在十六兩步遠的位子定住,目光卻是落在那個小女孩身上。她這時洗幹淨了,身上的傷也養的差不多了,那般肌膚嬌嫩的樣子,可與夭夭當年不同。


    夭夭那時雖是臉頰白皙稚嫩,眼睛圓滾滾的煞是可愛,但她的手指是粗糙的。據那時照料她的婢女所言,她的身上也有許多傷疤,一眼便知是陳年累月的積累。若非後來精心養護了這麽多年,大抵會一直粗糙下去。


    這個小女孩,可不像是窮人家受盡虐待的孩子。


    十六恭恭敬敬的垂著頭:“並無異常。”


    陶令收回目光:“再仔細些。”


    “是!”


    陶令這時便要離去,卻又猛地頓住,背對著身後的三人道:“十六,我再重申一遍,如有任何異常,首先保護小姐。”


    十六驚愕了一瞬,仍是迅速應聲:“是,奴婢知道。”直至公子同小姐離去,她方才直起身,麵上略有疑惑。這話公子在離開望岐山之時便囑咐過,今日一切如常,怎的又突然如此說?


    莫非,公子也懷疑了紅雲的來曆?畢竟,本就是她報告公子,這個小女孩肌膚嬌嫩。就連她的那個賭鬼爹爹,雖確然是她的爹爹無疑,但她著人去查時,那個男子竟已然被人因為欠債被人打死了。她暗暗瞧了一眼紅雲,心下戒備又多了幾重。


    另一端,蘇夭夭同陶令回了房間,方才揪住他追問:“師兄,你方才怎一直盯著紅雲瞧?她是否果真與我幼時極為相像?”


    她以為師兄因為回憶起多年前的事方才走神,不料師兄的臉色已是深了幾重。


    陶令輕輕摩挲著桌上的茶杯,另一隻手擱在腿上,卻是悄然緊握。幸而麵色隻是略有凝重,未曾泄露他心下的不安和緊張。


    他道:“當年之事,你可想知道?”


    蘇夭夭摸了摸兩個茶壺,挑揀溫熱的那個為自己倒了茶,放在唇邊前方才隨口反問:“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陶令知曉她性子如此,從不貪戀過往,日日皆是往前看。可他知曉,並不代表他能夠填補她未上山時的那六年。


    “她突然出現在這裏,如你當年突然出現在望岐山一般。皆是要做誅心之術。”


    “興許,我就是你的弑母仇人,我如楚玉珩所說一般無二,不止殺了他的全族,也害死你外公全族,唯有你,是那個活下來的例外。”


    蘇夭夭初初聽到這話時便覺得可笑,如有人果真殺了所有人,又何必獨獨留下她一個餘孽?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呢嗎?


    不過眼下師兄問起,她卻是難得麵容嚴謹道:“那我便得仔細想想,到底是生恩重,還是養恩重?”


    這十年,她不止一次的想過,若她從一開始便遇見師兄多好。如她從未見過世間暖春盛夏,一定願意老老實實長長久久的待在望岐山。


    可她太怕冷,也怕師兄。


    她不信世俗對他的評說,但相信他有滅人全族的能力。他待她極好,卻還是不能湮沒了那一絲恐懼。


    陶令正是不安,蘇夭夭突然又湊到他跟前,笑吟吟的看著他:“不過師兄,你怎麽知道楚玉珩同我說了這些呢?”


    她陡地離他極近,他幾乎能夠看見她瞳孔裏映照出的自己,心跳沒來由就亂了。他這般僵著,不知過了多久,方才悄然咽了咽口水後撤一些起身立在窗前,輕咳一聲道:“當年你出現在望岐山下,我雖是從未調查過你的來曆,但與此同時,他也出現在了附近。我知曉他的目的,自然曉得,前不久他見到你,必要說這一番話。”


    蘇夭夭凝著師兄的背影,眸光深邃,哪還有方才半分笑意:“師兄不怕,我當真信了他的話嗎?畢竟,如你所說,我的劍法僅是在你之下,也唯有我你的防備心最弱。”


    “我是唯一有機會殺死你的人,師兄你當真放心?”


    師兄背對著她,仿似是微微垂首,極是無奈的笑了笑:“夭夭,你錯了。”


    “嗯?”


    “不是最弱,”他輕笑著補充,“是沒有。”他對她,從一開始就沒有防備心。


    十年來,他們在一起吃的每一餐飯,喝的每一盞茶,他都是入了嘴方才知味,從不曾特意探一究竟,可有毒物。便是晚間睡了,他的房間有人躡手躡腳進入,他初時本能的醒來。後來知曉也唯有她敢這般進他的房間,日後每晚竟都睡得格外安穩。


    “你真的放心?”她不依不饒的追問,頗想知道一個答案。盡管,他方才的話已經比答案還要清晰。


    陶令就那般長身玉立的負手站著,他分明與這塵世格格不入,他是屬於望岐山的,是那漫天冰雪的一部分。


    蘇夭夭等的都有些不耐煩了,他方才緩緩道:“夭夭,如他所說皆是真的,你可會殺了我?”


    這一次卻是蘇夭夭僵住,一個字都蹦不出來了。


    良久,方才擲地有聲道:“會!”


    陶令凝望遠方的眸子,裏麵層層疊疊的光影到底是轟然崩塌。盡然,這本就是他教養出的女子,恩怨分明。可那一顆心,活了十年,仿佛頃刻要死一般。


    哪料身後之人仍有餘音未了。


    她的聲音愈發是堅決:“如那些都是真的,師兄,我會殺你,哪怕殺不了也會拚盡全力去殺。那是我要報的生恩。”


    “而養恩,師兄,如我真殺了你,我會同你一起死!”


    陶令渾身一顫,眼前如盛放出七彩的花朵,身體每一處的顫意匯聚到心尖,瞬間,便迸發出巨大的歡喜。


    這是他這一生都沒有過的體會。歡喜到深處,是癢,是甘甜,還有喉頭的腥味。


    第13章


    陶令活了二十六年,十六歲時便心思枯萎仿若遁世的老者,現下陡然如此鮮活生動,竟要他有些不知所措。


    這十年仿佛有一株草緩慢的從他的心裏長出來,他覺得適意且愉悅,這時那株草陡地開了花,一時間,他竟有些不敢回轉身。


    許久,方才竭力鎮定道:“你……先出去,我一個人靜靜。”


    蘇夭夭摁著桌子緩慢的站起身,略有些後悔方才的言辭。她與師兄之間,從來都是無比坦誠,便是往日逗趣,也是十成十的真。她不願撒謊,隻是看著眼下這般情形,她委實拿不準師兄聽了這番話,是覺得還算妥當?還是當他自己養了一個白眼狼?


    或許,她應當說的婉轉些。


    隻是話已出口,隻得挪著步子往外走。及至走到門口時,倏地又被叫住:“等等!”


    蘇夭夭滿是歡喜的轉過頭,眼前卻仍是那一道背影。


    “將十六叫進來。”


    蘇夭夭悶悶地“哦”了一聲,遂垂著腦袋出了房間。


    十六進門時,陶令正端坐在桌前把玩著那根玉蕭,很是專注一般。這玉蕭原是夏澤之留下,說他手上空無一物少了些什麽,硬是將這玉蕭塞給了他。說,這般模樣才像個翩翩貴公子。


    “公子。”


    十六出聲,陶令方才回了神,但憋在口中的話卻是極難說出口,又是踟躕了一會兒,方才緩緩道:“依你看,在夙夜樓搭個戲台,可是方便?”


    戲台?


    十六明顯是愣了愣:“夙夜樓裝修奢華,空間也是極大,若是搭個戲台子,確無不妥。原本,樓裏的姑娘也有幾個唱小曲不錯的。隻是……”


    “隻是如何?”陶令快速反問,語氣明顯是急切了些。


    十六心下愈發是驚詫,但仍繼續平穩回道:“隻是搭戲台子可能需要幾日,公子若是著急,奴婢便多找些人來。”


    “那便算了,”陶令擺擺手,“叫幾個會唱的姑娘來我的房裏。”


    十六正經是半個字說不出來了,垂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方才生平丟出第一個反問:“現在?”公子十餘年不近女色,怎的突然今日?


    陶令本就有些惶然,她這般反問,他隻好聲音冷硬的重複:“現在!”


    十六直至撤身出門,仍覺得方才之事,仿佛做夢一般不真切。莫非,公子也同尋常男子一般,耐不住美色?畢竟,望岐山的婢女大多模樣清淡,被公子捧在手心長大的小姐,也一直是當妹妹一般照拂。這時陡地見了太多美豔的女子,終於有些尋常男子的心思了?


    然她心下拿不準是一回事,公子交代之事,卻是一直辦得尤為穩妥,不多時便令樓裏的老鴇帶了幾個姑娘上來。


    全程,十六都端端正正的立在陶令身後,公子令那些女子一人唱了幾句,最後留了一個唱江南調子的。


    這一留,便是一整晚。


    次日,這位楊姑娘回了房間,嗓子都啞了。自此,夙夜樓裏便是傳遍了,夙夜樓的新掌櫃陶公子看上了楊姑娘。


    蘇夭夭得知這個消息時,自是樂開了花。她從前隻想著,讓她自個成親,師兄不得不放她自由,卻是忘了,大可給師兄找一位令他中意的女子,彼時,他眼裏都是那位新嫂子,哪還管她飛到哪去?


    那話本子裏可不就是這麽寫的,兄弟倆喪父喪母,一同長大。後來哥哥娶了親,新嫂子容不下那位白吃幹飯的弟弟,便令哥哥將他攆了出去。


    雖說被嫌棄被攆走這事看起來實在不大體麵,但她也不是那般愛護臉麵的人。如是為了自由,吃些許委屈又何妨?


    然那位被看中的楊姑娘,白日裏睡了一整天,醒來了也還是滿腹愁腸。小丫頭為她熬了護嗓子的湯藥,她輕咳了幾聲,已有些恢複,但心裏卻是惶然的緊。


    人人都說陶公子瞧上了她,將她留了一整夜。但她自己可是清楚得很,她唱了一整夜,除卻偶爾答他幾個問題,可是一個笑臉都未曾看見。


    小丫頭看她愁眉苦臉,也是心疼:“您說陶公子喜歡聽曲便罷了,怎還生生聽了一整晚呢?往後您這嗓子若是壞了,還怎麽營生啊?”小姐在這夙夜樓裏算是清醒不愛爭搶的那個,這會兒陡地立在風頭浪尖上,也不知是好是壞。


    楊姑娘還不及應答,就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匆匆走來,門扉被人推開,果是媽媽急匆匆的走來,滿臉笑意的對著她:“可準備好了?莫讓陶公子等著。”


    她溫婉的笑笑:“準備好了。”心下所念卻是,如今日仍是整晚,她需要多嘴說幾句了。她流落夙夜樓已是身不由己,隻願安穩度日,並不想被姐妹們嫉恨。


    隻不想,陶公子方聽了幾段,便沒了再聽下去的意思。


    “你這段子,似總是生別離恨不得,便沒有結局好些的?”陶令眉目微鎖,聽來聽去,不過是雙雙殉情,或是一人死了,另一人孤苦終老,委實是要人失了興致。


    楊姑娘微微福了福身,方才道:“愛情這回事,本就是愛而不得才顯得動容些。若事事如意,這段子便也不會流傳數百年。”


    “愛情?”陶令下意識張了張嘴,聲音極其微弱,不曾入人耳。


    “你下去吧!”他到底是擺擺手,終是沒了興致。楊姑娘雖有些意外,但仍是不發一言的撤身出去。如此甚好,也省得她再多嘴,以免得罪了陶公子。


    十六再度被公子叫去時,她剛剛侍候小姐睡下。“這兩日她在忙些什麽?”


    “小姐要奴婢為她找了一些醫書,一直在鑽研,方才睡下。”


    陶令的臉色到底是一沉,她所做之事,不論是去江南,還是研究醫術,皆是為了更快的離開他。不過……


    陶令略略思索,方才衝十六道:“你也去街上為我買些冊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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