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瑾已是擺擺手,那太監隻得後撤一步,心下盤旋萬千,竟是一時沒意會出王上的心意來。


    楚瑾凝著蘇夭夭,臉上的笑意愈發是溫和:“不錯,隻要他肯交出朕的東西,朕要他的性命有何用?”


    蘇夭夭一側的唇角微勾,下意識輕哼一聲:“他曾是你手中的劍,替你殺敵萬千,這劍如今不再受控,你說你要他的性命有何用?這於你而言,難道不是背叛?”


    楚瑾的臉色果然一僵,卻也不曾惱怒,隻道:“來人,送蘇姑娘去琉璃宮。”


    琉璃宮?


    印象中,那可是母妃最不喜歡的地方,因為那是王上最常去的地方。


    “送我去琉璃宮作甚?”蘇夭夭凝著楚瑾,倏地冷冷地笑了,“那可是你最寵愛的妃子才能居住的宮殿,我去住了,王宮裏的娘娘和公主該怎麽看我呢?”她笑著,步子卻是一刻不停。


    “還有,王上你預備怎麽處置我呢?”


    她一步步邁上階梯,笑意含在嘴角,是尤不自知的傾國傾城。楚瑾愣怔的當下,她與他僅餘了兩步之遙。


    到底是那太監反應快些,不曾被惑。他不知啟動了何處機關,一定牢籠從高處降落,順帶著嗓音尖利喊道:“來人!快……”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是被人一腳踹開。


    區區鐵牢如何能束縛她,況且,她不會連這點防備都沒有。鐵牢落下前,她已然快速地站到楚瑾一側,鎖住他的喉嚨。


    她走上來的每一步都在想,到底要豪賭一次還是信了楚瑾的話。可是眼前之人所做之事,實在沒有半分信任度可言。


    她鉗住他的脖頸,冷眼看著瞬息間圍上來的兵將,手上多用了些力氣:“放了我師兄!”


    楚瑾身子緊繃的片刻,隨即鬆懈下來,揮手令那些兵將退下。


    那太監顫顫巍巍從一旁爬起來,偏又不敢近前一步,隻小心翼翼的瞧著,楚瑾垂眸睨一眼她素白的手腕,不由感慨:“不愧是陶令養大的人,也不枉朕教養了他十多年。”說著,忽的一掌擊向蘇夭夭的腹部,蘇夭夭不曾有所防備,更無法料到他被鉗住之時仍能運氣施掌。


    蘇夭夭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掌,旋即自腰間抽出軟劍,再不敢有一絲懈怠。


    原以為楚瑾不過是個懂得心思謀算陰狠決絕之人,沒想到,他的身手也如此好。兩人將將是過了百餘招仍不能分出勝負。


    末了,竟是她的劍直抵他的脖頸,而他的掌風再次揮向她的腰間。


    蘇夭夭一步不肯退,卻是楚瑾首先收了掌風。那太監縮在一處,瞧著殿中央的情形,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那王冠早已在打鬥中掉落。他跟隨王上幾十年,除了許多年前居在琉璃宮的璃妃娘娘,再是從未見過王上對何人,竟能容忍到這般程度?這幾乎不再是容忍,而是縱容。


    楚瑾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瞧著她笑道:“你不會殺我,又何必如此周折?若你真動了殺意,朕過不了你十招。”她修習的皆是進攻之術,偏生此刻麵對他進攻之餘又要防備著不能真將麵前之人打死,是以束縛了劍法。而他強撐著百招,已然是盡了全力。


    興許,再往前二十年,在他風華正茂之際,她不是他的對手。


    他總歸是她的父親,她終是下不了手。


    “放了我師兄!”蘇夭夭握劍的手微微抖著,卻還是揚起,直直的指向他。


    楚瑾似是篤定了她不會動手,極是鎮定的看著她道:“你進宮之時,朕已命人放了他,這時,他應當在回望岐山的路上。”


    蘇夭夭的劍又進了一些,幾是緊貼著他脖頸的肌膚:“我如何信你?”


    楚瑾看向那太監,沉聲道:“傳夏澤之覲見!”


    ……


    夏澤之到時,楚瑾早已回了他的王位上遠遠地坐著,竟似給了他們空間說一些旁人聽不得的話。


    “你怎麽在這?”夏澤之極是驚異地看著她,轉而又是趕忙垂下頭,做出一副恭敬地姿態。


    蘇夭夭懶得同他拘禮,也不屑於這些,隻急切地問他:“師兄果真被放走了?”


    夏澤之盡力思索著,卻怎麽都思索不出這其中的因果來,仍是蘇夭夭不耐煩地催促:“說話!”他方才應聲,“確實是被放出天牢了,我還以為……不是,”他愈發是疑惑,“你怎麽在這裏?如若陶令知曉你竟然在王宮,他非瘋了不可!”他極力壓低了聲音,偏生還得一直弓著身,姿態恭謙。


    “確然出了天牢?”蘇夭夭實不能確信,“師兄身負重傷,是誰帶師兄走的,可是十六?可是我望岐山的人?”


    夏澤之微垂著頭,死盯著足尖,腦子裏愈發是懵懵然辨不出其中緣由來。隻得附和著回聲:“正是十六同你們望岐山的人帶走他。隻是……”夏澤之濃眉緊鎖,愈發是不解,“你怎的會在王宮?王上恢複你公主的身份了?”


    蘇夭夭一顆心終於平穩的落下,良久才回了他的疑問:“……不曾。”


    “那你在這王宮作甚?”夏澤之猛地抬起頭,他原本以為蘇夭夭出現在王宮,已然恢複了公主的身份,不曾想,眼前之人竟還是平常女子的身份。


    蘇夭夭沒了方才的急切,反而能夠靜下來緩緩道:“他說師兄手上有他要的東西,要留我下來做人質。他日,師兄將他要的東西交上來,他自會放我們離開。”


    夏澤之眼睛一跳,愈發是壓低了嗓音:“這話你也信?”這話聽來,擺明了是連環扣。“我可算明白為什麽陶令被關了那麽久,卻始終沒有被處死?”卻原來,是還有東西不曾得到。


    “所以還請你幫我和師兄帶個話?”蘇夭夭道,“我雖一時困在王宮,但必會想到法子出去。你要他萬萬不可回來,再不可因我身陷囹圄!”


    夏澤之極想應下,但他唇角下意識一抽:“你以為我有那個自由嗎?”今日王上將他召來,擺明了是知曉他們的關係。然他停頓了片刻,仍是鄭重道,“我盡力一試吧!”他目送陶令離開,他那般死生不能的模樣,夏澤之再是不忍見到。


    蘇夭夭心知不能強求,靜默片刻到底是略有些踟躕道:“師兄離開時,可曾醒來?”她心下盼望著,又有些莫名的不安。


    眼下兩人皆是平安,她便有些擔心那些在天牢內說的話,師兄聽見了。


    “嗯。”夏澤之微微點頭,想起在城門外的情形,一時間竟有些恍惚,“他說,他似乎夢見你了。”


    夏澤之從未見過陶令那般情形,他知曉這些年陶令活得像個人,卻不曾想,他竟活得像個尋常男子。為愛殉情這種事,竟也做得出。


    夏澤之附在陶令耳邊,隻聽得他微弱的氣息聲:“我似乎夢見夭夭了。”


    “她說,她喜歡我。”他扯起嘴角,是極為蒼白的笑意。


    最後,他才認出他,說:“夏澤之,替我告訴她,我很想她。”


    第26章


    蘇夭夭愣怔著,一直到坐在琉璃宮的宮殿裏,直到天色暗下,仍有些回不過神。


    師兄所言,已是表明了立場。他喜歡她,且不再避諱。這同在楚玉珩耳中聽來,又不盡相同。更震撼,更難以自處。


    她窩在這宮殿裏,倒不是不能逃跑,而是拿不準師兄他們的行程,可曾安穩回了望岐山。


    自打她住下,楚瑾每日都要來坐上一個時辰,每日離去,又有不同的封賞。


    楚瑾不曾命人特意捂著,這消息便很快傳遍了整個王宮,人人皆知,她是楚瑾藏在琉璃宮的嬌人,如當年的璃妃娘娘一般。


    然她在琉璃宮許久,卻是連王後娘娘都不得踏入她的宮殿半步。楚瑾藏著她這個人,卻不曾將她在琉璃宮的消息藏住。


    整整十日,蘇夭夭幾乎耗盡了耐心。楚瑾日日來,偶爾同她說幾句話,她沒心思應,他便自己坐在案前翻閱奏折。遇見犯難之事,也是揪住隨身侍候的太監罵上幾句,仿佛她是個透明人。


    這日。


    蘇夭夭終是率先走到他麵前:“王上,我要見夏澤之。”


    楚瑾放下奏折看向她,嗓音是愈發的溫和:“他在準備大婚一事,無暇見你。”頓了頓,似覺得他的態度還不夠好,遂特意慈善笑道,“你也不必著急,陶令所受,不過是皮肉之苦。最遲一月,他必會回來尋你。”陶令對她的心思本就是昭然若揭之事,蘇夭夭在這裏,陶令自會回來。


    蘇夭夭自顧自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手肘擱在扶手上,右手食指輕扣著左手手背,端的是一個悠然自得。然那雙眸子,凝向楚瑾時卻是極為清冷。


    “你這是在彌補?”她眉梢微挑,一直未曾看清楚瑾的意圖。


    他日日出現在琉璃宮,身邊隻有這個太監,隨行侍衛也不過在門外候著。倒是不再擔心會死在她的手上。


    楚瑾怔了怔,卻是沒否認:“當年,確實是朕對不起你的母妃。”


    蘇夭夭心下不由得冷笑,他對不起的人何止萬千,母親能被他記得,倒顯得個中殊榮了。


    “我以為,你很喜歡楚鳳寧?”蘇夭夭微微揚著下頜,或許日子太過無趣,她竟也有心情去探究這個將她棋子的父親,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楚瑾知曉她是何意:“朕還不夠寵她?朕容許她到了二十餘歲仍待字閨中,還允她百般胡鬧。所有的公主裏麵,朕最喜歡她。”


    既是最喜歡楚鳳寧,又何必對她作出百般示好的姿態?


    如此看來,楚瑾對她倒真是補償了。


    這十日來,他們兩人心知肚明都不揭破那一層父女的身份。這偌大宮城流言四起,說得卻是王上楚瑾有了新的寵幸的女子。


    “你既是喜歡她,為何又要逼她嫁給她不喜歡的人?”蘇夭夭見過楚鳳寧,知曉她對師兄的心思,這般逼嫁,隻怕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到最後,隻怕要平白連累了夏澤之。


    “朕將她賜予陶令,你便歡喜了?”


    蘇夭夭臉色一僵,隨即迅速反駁:“不是六公主,也不會是我。你若非極度憎惡陶令,也不會那般折磨他。”


    楚瑾的臉色到底是暗了一暗:“他本就是殺手,皮肉之苦與他而言,算不得折磨。再者,他曾是朕費盡心思打磨的劍,這劍有一日要傷了朕,朕豈能容他?”


    蘇夭夭也懶得與他爭辯,隻顧自站起身,一麵往回走一麵冷冷道:“天黑前我要見到夏澤之,否則你應當明白,這王城本就困不住我?”


    楚瑾凝著她窈窕的身形,眸子陡地狠厲起來:“你若是離開,夏澤之也活不成。”


    蘇夭夭背對著他,不由得輕笑:“你容不下異姓王,又非一日兩日,他死了,與我有何相幹?你大約是忘了,我本就是陶令教養出的人。”是以冷清薄情,何須記掛旁人的生死?不過是楚瑾這王位不穩,哪有底氣真的傷了異姓王的世子?


    楚瑾一掌拍向桌子,眸中洶湧暗流,末了,卻隻是甩手離去。天黑之前,竟當真宣了夏澤之進宮。蘇夭夭確認了師兄無恙,一顆心才算安穩下來。


    然她不知,那夜在正陽宮,燭火閃耀,一片寂靜。楚瑾將近身太監叫到身側,低低道:“朕記得太醫署有一種藥,可使人思維混沌,有迷、情的功效。”


    “……王上。”那太監微驚,自打這蘇姑娘入了宮,王上每每行事皆與往常極是不同。然他何等機警,立時就道,“奴才這便去辦。”


    一個月後。


    正陽宮內。一白衣男子長身玉立,大步走來。


    他單手將手中的盒子呈上,轉眼便被無數手執劍戟的兵士圍住。


    他拎著手上的玉蕭,笑得風華灼灼:“楚瑾,我看你是在這王位坐得太久了,忘了居安思危才是要緊事。”


    楚瑾?


    蘇夭夭尚且尊他一聲“王上”,陶令卻是直呼其名。


    “今日你休想逃走!”楚瑾立在王位上死死地盯著他,卻是半步不敢上前。


    “哼!”白衣男子輕哼一聲,如看一個笑話一般,“我那日被你擒住,再被你放走,不過是我配合你罷了,你真以為這王宮能困住我,能困住夭夭?”


    “啪!”楚瑾一掌拍在案上,奏折頃刻落了好些在地上,他怒目圓睜,恨不得將眼前之人碎屍萬段,“給朕殺了他!”


    眾人頃刻一擁而上,那男子手無寸鐵,不過一根玉蕭,卻是要他們半個近身不得。


    眼見得訓練有素的禁衛軍高手一個個被擊倒在地,楚瑾終是擺擺手,氣急敗壞地大吼道:“都給朕退下。”那些人這才重新隱身到暗處。


    “你還有什麽籌碼?”楚瑾沉沉的盯著他,似要將他盯出一個窟窿一般。如目光能殺人,那白衣男子此刻必定如他所願被五馬分屍了。


    白衣男子悠然的立在大殿中央,輕笑著:“你以為這十年我做了些什麽?”


    “若我和夭夭不能完好的走出這座宮城,你以為這天下還是你的天下?”


    “玉璽已在朕的手上,你還能做什麽?”楚瑾疾言厲色道。


    白衣男子凝著他,目光冰冷譏誚:“我不過是無意於王位,否則,王朝顛覆不過須臾之間。”他眉目輕挑,眼底閃過奇異的光,“還是您忘了,當初您是怎樣坐到這個位置上的?”


    “殺人有什麽要緊?重點是……誅心!”白衣男子拖長了尾音,特意提醒著他那段往事。


    楚瑾臉色微變,誅心?當日他奪得王位是此,後來不放心陶令,將蘇夭夭放到他的身邊,也是此。如今,竟是一刀斬斷了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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