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要如何?”楚瑾雖已過盛年,然那般陰狠,卻是和當年如出一轍。


    白衣男子無謂地輕笑:“夭夭想要自由,你便給她自由,她要留下,你便還了她公主的身份和尊榮。”


    楚瑾眸中精光閃過,卻是道了聲“好!”


    ……


    這日。蘇夭夭與往常一般百無聊賴,王宮內的藏書被楚瑾搬來不少,她也瞧了大半。今日換了身利落的碧色衣裳,正預備抽了劍活動活動筋骨,忽的就察覺到一股冷氣自遠處緩慢的襲來。


    那是太過熟稔的氣息。


    蘇夭夭急急地向外奔去,眼見得那道白影愈發的近,便是不顧一切的衝進了他的懷裏。


    “……師兄。”蘇夭夭用力地環著師兄的腰身,生怕下一瞬他便消失不見了。


    陶令無奈地摸摸她的小腦袋,手指劃過她散下來的長發,不由寵溺道:“想我了?”


    蘇夭夭埋在他的胸前不停地點頭,生怕師兄看不出她的誠心。


    及至陶令雙手握著她的肩膀,把她拉開一些距離,蘇夭夭仍是微垂著腦袋,眼角沒一滴淚的故意抽了抽鼻子,哼唧:“可是師兄卻不怎麽想我,我跑了一年,你竟然不說把我抓回去。”


    陶令正琢磨著到嘴邊的話該如何說,此時立刻被逗得咧開嘴,一排整齊的牙齒閃耀著,笑意璀璨動人,看來少年感極強。這時兩人站在一起,倒瞧不出那十年的差距了。


    陶令雙手捧住她的臉,迫使她仰起臉,這才捏了捏她愈發瘦削的臉蛋:“我倒不知道,你竟盼著我將你拎回望岐山呢!”


    四目相對,他明明隻是笑著,眼底卻仿佛有星光在閃耀,一顫一顫的,晃得她一顆心都不住地跳動。蘇夭夭呆呆地看著他,及至驚覺臉頰滾燙連帶著耳根都熱得厲害,方才慌忙後退了一步。


    陶令停在半空的手一僵,怔了怔方才垂下負手而立。


    “師兄你怎麽來啦?”蘇夭夭微微仰頭,卻不再敢與師兄對視,隻好一直盯著他緊抿的唇。


    “我來送楚瑾要的東西,順便,請他還你自由。”


    他的唇瓣一張一合,蘇夭夭怔怔的瞧著,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哪還曾聽到師兄說了些什麽?


    再回過神,卻是師兄微微躬身,迫使她不得不與他對視,嗓音低沉道:“夭夭,我在望岐山等你。”說著,竟是極快得隱了身形,離去了。


    第27章


    蘇夭夭站在原地,眼淚這才啪嗒啪嗒往下掉。


    關鍵時候怎麽走神了呢?她還不曾問師兄的傷勢如何?楚瑾到底有沒有為難他?如果她真的離開王宮,楚瑾是否會再找師兄的麻煩?


    蘇夭夭腦子裏一串的疑問還未曾得到解決,關鍵時候腦子裏怎麽淨是些少兒不宜的東西?蘇夭夭懊惱的原地跳腳,卻是心知,憑她的腳力,是無論如何追不上師兄的。


    而另一端,陶令越出王宮,一路回了望岐山還未坐穩,楚玉珩便是自己滾著輪椅過來了。


    “你醒了?”陶令瞥他一眼,姿態頗是冷清。


    楚玉珩拎著那份救命之恩偏生沒那份自覺,明知陶令多半心情不好,仍是生生往上撞:“你見過蘇夭夭了?她怎麽沒有隨你一起回來?”


    他一醒來便問了救下他的十六姑娘,陶令最後還是為了蘇夭夭選擇了將玉璽交出。他還以為陶令此番去王城,定會將蘇夭夭帶回來。但看他現如今的情形,竟是一個人回來了。


    陶令眉目微垂,懶怠得多瞧他一眼,隻道:“去哪裏是她的自由。”


    “自由?”楚玉珩極是驚異的看著他,頓了頓方才不住地笑道,“嗬!嗬嗬嗬!我真是低估你了!”


    “自打我在望岐山醒來,我便一直在想,為何轉了這麽一大圈,我成了雙腿殘疾的那個,而你竟還安穩的回了望岐山?”


    “陶令!”楚玉珩直直的凝著他,隻是眼底再沒了那份恨意,“你果然是計謀無雙,這招苦肉計,用得真好!”


    陶令終於望過來,卻不言語,隻靜靜地瞧著他自說自話。


    楚玉珩一步一步回想著當初種種,緊鎖著眉緩緩道:“我當時還想,以你的心思,能想到找一個女子易容成她的模樣,怎會真的讓我找到她?可我不但找到了她,甚至還那般輕易就以她的安全威脅了你。”


    “你被關入天牢,受盡酷刑。可你是殺手,那點皮肉之苦於尋常人確實是生死不得,可那是你習慣了的,陶令,你果真是高招。”


    “柳如風趕考,我自會告訴楚瑾,讓他如願中舉。以他書生的眼見,自會偷偷告知蘇夭夭。這一環一扣,皆讓我們順著你的設計來走。想來,若我們不曾注意到柳如風,你也會有別的手段,來讓蘇夭夭知曉你受困這件事。”


    陶令聽他一言一語,隻輕輕笑著,不認,也不否。


    楚玉珩遂繼續道:“蘇夭夭要來救你,無論如何都會驚動楚瑾,彼時,她為了你的安全多半會被帶入王宮。而楚瑾為了他要的東西,隻能將蘇夭夭留下做人質,而放你離去。這也是為何,你那般篤定不論他們如何折磨你,都不會讓你死去?”


    “你手上有他太重的籌碼。”那可是玉璽啊!


    陶令輕笑:“如你所說皆是真,緣何我費了這麽大的心思,甚至交了玉璽,卻還是放她自由。楚玉珩,你無法自圓其說。”


    楚玉珩沉吟許久,無法應答。


    是!既算是他籌謀萬千,然結果不對,那所有推測便隻是他個人臆測。


    “也許,是你更了解她。”楚玉珩猜想道,“我拿不準蘇夭夭的性情,但興許你更清楚,你為了她受了太多苦,於她又有教養之恩。即便你故作姿態放她自由,她心底未必能夠理所當然的承受。”


    “這並非性情如何的緣故?”陶令沉沉道,“我不過想給她一個機會,一個不需手刃仇人便可向合家全族交代的機會。”


    楚玉珩瞳孔陡地放大,似突然明了了不曾深諳的真相。


    “可她不會殺你。你愈是如此,她愈是下不了手。如你陰詭伎倆,興許她還能狠下心。可你被關入天牢受盡酷刑,她心心念念,隻怕全是能夠代你受過一事。”


    陶令唇角微勾,雖是不發一言,卻似是默認了一般。


    楚玉珩繼續道:“你此時放她自由,隻怕她萬萬不肯離你半步。陶令,你果真是智計無雙,不愧是楚瑾培養……”他說著忽的住了嘴,沒來由地笑道,“那你可知,為何你一來我便著急見你?”


    陶令一怔:“我著人救你,自有我的用意。”


    他竟以為,他要追問為何他要救下他嗎?楚玉珩是要問一問,但眼下,並不是緊要之事。


    “陶令!”楚玉珩倏地叫了他的名字,“鼎鼎大名的陶公子,多少人聞風喪膽,生怕悄無聲息就死了。但是陶令,你算對了每一步,甚至每個人的心思你都拿捏得很準,但你忽略了一件事。”


    “何事?”陶令隨口反問。


    楚玉珩卻是顧自轉了輪椅,一圈圈向外而去。


    陶令自認萬無一失,即便夭夭果真選了自由,雖是天下之大,他總能找到她。然而楚玉珩那句話總似哽在他的心尖,尤其到了第三日,仍不見夭夭回山。


    他預備下山時,到底是揪了楚玉珩的衣領,目光淩厲的盯著他:“那日你說我忽略了一件事,到底是何事?”


    楚玉珩難得瞧見陶令竟也有慌亂不安的時候,不由得仰頭大笑,笑罷了,方才不疾不徐道:“陶令,你將蘇夭夭看做心尖上的人。可你忽略的恰恰是最關鍵的一點。”


    “你忘了將楚瑾當做一個男人,也忘了將蘇夭夭當做一個女子,尤其,還是那樣一張臉。莫說楚瑾,便是尋常人見了,也少有不為其傾倒的。”


    “你此去王城難道不曾見到她嗎?她早已不是一年前的她。那樣的容顏,嘖嘖!”


    陶令眸子一暗,陡地明了楚玉珩話中深意,甩開他便要匆忙下山。卻是瞧見十六急急來報:“公子,山下……似是小姐回來了。”


    陶令匆忙離去,楚玉珩停滯在原地,輪椅走得再快,亦是趕不上瞧見她的第一眼。


    這一雙腿廢了,他不曾難過。被最是憎惡的陶令救下,他且忍著。可是蘇夭夭怎的又做了這樣的選擇?還是他算錯了楚瑾的心思?


    ……


    蘇夭夭飛撲進陶令懷裏時,兩道純白色的身影與漫天大雪相融,她還是下意識地覺得冷,如此便盡力地往師兄懷裏湊。他身上也是涼,可胸口跳動的,卻是灼熱的暖意。


    是滿身慌亂被撫平,是恣意和安心。


    陶令輕撫著她的脊背,待她平靜些,方才低聲道:“夭夭,隨我來。”


    陶令牽著她,一路走至後山。是他往常閉關的地方。


    蘇夭夭小時候曾無意間跑到這裏,結果仿佛聽到狼的嘶吼,自那以後,她再不曾踏入這裏。況且,每一年師兄閉關她都是要找準時機出逃的。如此多年,竟從未進去看過。


    陶令見她似有些惶恐,牽著她的手略用了些力,蘇夭夭愈發的湊近他,這才安心些。


    深雪覆蓋的石門被打開,一股寒意猛地襲來,蘇夭夭下意識瑟縮了身子,卻還是跟著師兄的步子邁進去。倘或望岐山算是常年冰冷,這山洞便是寒冷徹骨。若非師兄緊緊地握著她的手,還能遞送她些暖意,每一刻,她都覺得自己能夠凍死過去。


    陶令帶著她一麵向前走,一麵頗是雲淡風輕道:“想要功力更進一層,便要不停地挑戰自身的極限。安逸愉悅,便不可能進益。”


    “師兄……”蘇夭夭張開嘴,熱氣陡然縈繞在眼前,下一瞬又被冰冷撲滅。“你的身手已是無人可及,為何還要這樣為難自己呢?”她著實是不解。這山洞不僅冰冷徹骨,且透著股森然陰冷的感覺。


    她四下望去,瞧見角落裏散落的骨頭,心頭愈是狂跳。


    陶令察覺她的異常,將她收進懷裏,方才輕聲道:“我在這山上十餘年,對手早已不是尋常人,而是這山上的雪狼。”


    “師兄……”蘇夭夭埋在他懷裏咕噥著,“你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傻丫頭!”他揉揉她的腦袋,“這不是折磨,是我自打生下來就做著的事。打小,我所接觸的便隻有不停地練功和修習劍法。這是我的日常。倘或不做些事,怎麽知道自己還活著?”


    蘇夭夭心下一酸,愣了會兒方才眨著眼道:“我們可以做別的啊!就像山下的尋常男女,一日複一日,也有將日子過得開心有趣的。”


    陶令將她自懷中抽離,墨色的眸底劃過一抹痛色:“夭夭,你還是想要下山?”他已然做盡了一切可能之事,卻還是攔不住她本能的向往嗎?


    蘇夭夭一雙手負在身後,不停地絞著袖擺,師兄他這是怎麽意會的?明明重點是“尋常男女”好麽?她扁著嘴,顧自賭著一口氣,偏不言語。


    陶令極是無奈的凝著她的頭頂,那根玉簪和著發帶都在微微地晃動著。他沉沉地吸一口氣,牽了她的手領她走出山洞,徑直飛身到了望岐山最高的山巔。


    蘇夭夭方覺得那陰森褪去,剛要緩一口氣,就聽得師兄忽然幽幽道:“二十七年前,我在王城降生,一出生就被人擄走,去做永遠見不得光的殺手。”


    第28章


    “師兄!”蘇夭夭幾乎是慌亂地打斷他,“不要說了。”


    她眼中不止有祈求,還有下意識地躲閃。“那些事就讓他們隨著時光過去,我們都不要再提了好麽?”縱然她很想知道關於他所有的事情,可她不想真切的看見真相。哪怕看見他的手書,聽見夏澤之的轉述都好,她也不要聽見他親口承認。


    隻要不曾確認,她就可繼續誆騙自己。


    大概她就是怯懦,就是自私,就是不想看見從未體會過的生恩,隻想顧著師兄一人。


    陶令親昵的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撫道:“不怕,不是你害怕聽見的那些。”


    蘇夭夭這才鬆了一口氣,靜靜聽著。


    他目光悠長,唇邊卻是含著淺淺的笑意,仿佛在敘述聽來的故事。


    “五歲,我用匕首殺了第一個人。”


    “十歲,我們三十個人被困在一間狹小的密室,最後活下來的隻有三個。”


    “十一歲,我第一次出任務,用一雙筷子插進那個人的喉嚨,身上沒沾一絲血腥。後來,我就成了楚瑾手下最好的殺手。”


    五歲的時候,他還有些微弱的自主意識,殺人後恐慌的不行,縱然長大後的所有遊戲,都是你死我活殘忍至極。他滿眼血色,赤目腥紅。後來殺的人多了,竟也漸漸麻木了。


    “夭夭……”陶令側過身,目光深邃的凝著她,“我自記事起便從不知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甚至何謂恨別離愛不得,隻是日子乏味,一日又一日總沒個盡頭。”


    “……師兄。”她喉頭發酸,嗓子略有些啞。


    “夭夭。”他雙手握住她的雙肩,嗓音低沉且富有磁性,“你是我全部的歡喜。”


    蘇夭夭正滿腹心思用來心疼師兄幼時所受的折磨,這時乍然聽他如此說,陡地心弦微顫,臉頰騰地就發熱滾燙起來,她憋了好一會兒方才仰起頭,極是別扭道:“這是夏澤之教你的?”這樣撩人且情意深重的話,像極了夏澤之逗弄姑娘時的說辭。師兄幾十年冰霜的寒冷,哪是說這種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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