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令著實愣住了:“教我?”他臉色頗是正經,“我除了讓他幫我帶過話,說我很是想你,但即便如此,我所說之事也是字字是真,無半句妄言。”


    再有便是夏澤之著人送來的備注,是夭夭同夏澤之所說之言。他那時還有些精神,知曉了夭夭的心思。若非如此,他怎敢突兀地說出“歡喜”一詞再嚇著她?


    陶令模樣正經,蘇夭夭的臉蛋便是愈發承受不住。她下意識掙脫了陶令的手後撤一步,哪料一步踩空身後正是瞧不見底的懸崖。陶令忙拉住她的手,待她旋身轉回,方才緊緊摟住她的腰身於平地落下。


    然而,明明是生死一線,蘇夭夭不知為何,在師兄懷中凝著他緊抿的唇和緊繃的下頜,沒來由的竟生出一股衝動來。她伸出舌頭舔了舔略有些幹澀的唇,竟是頗想咬一口師兄的唇瓣。


    罷了罷了,躲避不及呢她哪還敢生生的往上湊?蘇夭夭深吸了一口氣,方才揪了他胸前的衣襟,嗓音軟軟糯糯道:“師兄,我餓了。”


    陶令終是無奈地捏了捏她的臉蛋:“……好!”頓了頓,又是笑著同她補充,“夭夭,至少你安穩在山上待幾日,等我將身上的傷養好再做打算,可好?”


    蘇夭夭被人戳中的心事,連頭都沒敢抬,隻默默地垂了垂頭,算是應下了。


    用飯時,蘇夭夭方才瞧見楚玉珩滾著輪椅緩緩而來。她猛地站起身,滿身戒備:“你怎麽在這?是楚瑾派你來的?”


    楚玉珩僵在原地,臉色陡地煞白,唯有手指緊緊地扣在輪子上,幾乎要生生掰折。


    陶令示意十六將楚玉珩推過來,方才同她道:“幼時他曾救過我,雖說我也還了他的救命之恩,但……這次入獄,總歸是我自願,也不全怪他。”


    “師兄!”蘇夭夭仍是滿眼惱怒,若非楚玉珩同楚瑾狼狽為奸,師兄怎麽會受那麽大的罪責?她隻要一想起在天牢內看見師兄的情形,心內便是疼痛難忍。


    “夭夭,”陶令握了握她的手腕,安撫她坐下,“乖!”


    蘇夭夭心內憤懣不平,但到底不再多言。


    用過飯不久,蘇夭夭如往年的每一日一般,她舞劍,師兄為她指導不足。這一日,她的劍端明顯多了許多殺氣。


    這殺氣楚玉珩看得清晰,陶令自是也明了。他們兩人坐在不遠處,楚玉珩沉寂許久終是問道:“我還從未問你,為何要救我?”死的那一刻雖是遺憾,但生而無望,倒也不如死了。


    陶令專注地凝著蘇夭夭手上的每一招劍式,隨口應著:“是你自己說,活著便一切都有可能。你甘心就這麽死去?”


    “我如今廢了雙腿,同一個廢人有何區別?”楚玉珩不由得揚了聲音,“既是廢人,又要什麽可能。”


    陶令輕咳一聲,竟有些淺淺的心虛之意。不過更遺憾的卻是不曾親眼瞧見夭夭為他出氣的樣子,定是殺伐決斷又可愛得緊。


    他這般想著,不由唇角微揚:“當年你將她送來望岐山,欲行誅心之術。卻是不曾想,我也如你現在一般,死生無趣。每日養著她,倒成了一心求死之事。不過是後來才漸漸覺得日子有了趣味。”


    楚玉珩濃眉緊蹙,身上的青色長衫襯得臉色愈白:“你同我說這些是何意?”


    “你不曾傷了夭夭,我便沒有非要你死的理由。相反,你不傷她,我便護佑你好好活著。”


    楚玉珩一驚,陶令可從不是這般心慈手軟之人。當年他為了還他的恩情,卻是同樣用命去換。至於後來到底是如何活下來的,他卻是不再知曉。但他今日不僅容了他,竟再次救他。這斷不是陶令的行事作風。


    陶令終於側身凝向他,聲音愈發低沉幽深:“你原本不懂,現在也該懂了。”


    楚玉珩腦中如緊裹的真相陡然炸開,他大驚:“果真?”眼底的不可置信迅速放大,明明不信,偏又不得不信。


    “正是。”


    楚玉珩再是沒了聲音,一直到不遠處的女子收了劍,步步走來,他才微垂著頭,聲音極是沮喪道:“如此,更是生死無趣了。”


    “我原本不過想為母妃尋一份榮華,後來卻是對你生了嫉妒心,為何同樣是犧牲品,你陶令卻過得這樣好。”楚玉珩長長地歎一口氣,“可是現如今……”蘇夭夭已然走近,餘下的話他也不再多說,也轉了眼凝著這漫天的白,仿佛瞧不見盡頭。


    他如當年的陶令一般,似走入絕境,然他卻沒陶令那份運氣,能夠遇見想遇見的人。


    “師兄,我方才的劍招如何?”蘇夭夭一手執劍,一手負在身後,頗有陶令的七分姿態。楚玉珩單單是餘光瞧見,已是顧自滾了輪椅離開這一處。


    陶令寵溺的凝著她:“要殺人可以,但不需那麽強的殺氣。”


    蘇夭夭立時就撅了嘴,不滿地哼唧:“師兄!”


    “好好好!”陶令不由得揚唇笑起,正經點評道,“我們一年未見,你長進了許多。”頓了頓,仍是忍不住添補,“以你現在的身手,加之我身上有傷,你我可以一戰。”


    “哼!”蘇夭夭甚是驕橫的白他一眼,轉而又是蹲下身,下巴擱在他的膝上,仰臉瞧著他咕噥著嘴道,“師兄你就會欺負人,現在你身上有傷,正是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我哪敢這個時候找事?師兄你就是篤定了我……嗯?”


    她瞪圓了眼睛,整個人全然僵住,身前鼻尖都是太過清冽的氣息。


    師兄的唇輕柔的落在她的額頭,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偏又不容置喙。蘇夭夭耳邊盡是自個如雷似鼓的心跳聲,隻怔怔的呆著,竟是連逃脫都忘了。


    仍是陶令吻過她的額頭,拇指指腹輕柔的摩挲過她的臉頰,略有些心疼道:“夭夭,你愈發瘦了。”


    蘇夭夭徹底醒過神,那一瞬心思百轉,竟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後來真的逃回自己的房間,方才驚覺明明是她自個被人吃了豆腐,怎的羞窘的也是她?


    蘇夭夭在屋內不停地徘徊,偶爾又是捧著臉頰盼望著那灼熱的溫度消退些。


    是了,事已至此,以她的思維寬度和廣度,逃跑是最好的法子。偏生師兄有傷,她被禁錮著又是逃不走,委實是為難。


    縱然十六也說過,師兄的傷確實需要幾日調養。然這幾日,是三五日還是七八日,總沒有個定準。


    蘇夭夭在房內轉啊轉,最後決定今晚不用飯了,免得見了麵又不知如何言語。


    夜深後。蘇夭夭在床榻之上滾啊滾,到底是難以安眠。遂起身收拾了行李,直待收拾好了偏又生了悔意,索性將那行李一丟,悄無聲息的出了門,再一拐角便悄悄潛入了師兄的房間。


    蘇夭夭知道,師兄對她慣常沒有戒備心。她坐在他的床側,一眨不眨的凝著他的麵頰,最後目光再是不可自已的落在他的唇上。


    要不……咬一口再走?蘇夭夭默默想著,那日喂師兄服藥勉強算親吻過,可那般情勢她實沒有心情體會。


    蘇夭夭咬了咬唇,到底是緩緩低下頭,唇瓣貼上師兄的薄唇。除卻觸感微涼,倒也不曾有其他。隻是這種事做來尤其挑戰心跳。她輕輕吻過,下意識又舔了舔唇,便捏著步子小心翼翼的往外走,走了一半忽的聽著身後一道沉沉的嗓音,“我就知道,你又要走。”


    第29章


    這話說的,好似她是那無情人,次次皆要逃離一般,且師兄的嗓音,怎還透著一股委屈?


    蘇夭夭身子一僵,尷尬地定在原地。良久方才緩慢地轉過身,一步步不情願地挪到師兄身旁,他此刻在床邊端坐,哪有方才半分睡態?


    “夭夭,這十年來你唯一堅持做著的事便是逃跑,你可還有別的招數?”陶令極是無奈地揉著太陽穴。


    “我沒想跑。”蘇夭夭沒甚底氣的哼唧,“若不是……”她說了一半突地住了嘴,若她不是喜歡他,她幹嘛要跑?


    “不是什麽?”陶令看著她,“夭夭,你還是不明白,這一世,你是逃不過的。”


    “我沒想逃。”蘇夭夭這次反駁的極是利落,“我隻是……”她說著,餘下的話總難以說出口,但此時被師兄誤解,平白又添了幾分委屈,嗓音都有些啞了,才悶聲道,“師兄,我想求一個圓滿。”


    她不知師兄能否聽得懂,她也隻能如此說。她確然是可以留下,如過去十年一樣忍著山上嚴寒,一日日自也過得歡愉。可那件事不知什麽時候就炸裂了,她不想做選擇。


    陶令目光深邃的凝著她的麵頰,到底是心軟,柔聲寬慰道:“再等幾日,我陪你下山。”


    “當真?”她猛地仰起臉,眸底方才凝結的水霧這時像折了屋內微弱的光,星光璀璨。


    陶令牽了她的手細細摩挲著:“我說的話何時不作真?”


    蘇夭夭心滿意足地揚起笑臉,想著也是,自小到大,師兄說的話還從未食言過。等等!她倏地想起另一樁事,不由得哼唧:“我記得了,你說過許我十年自由,結果還是將我騙回了望岐山。”


    陶令喉頭微動,悄然咽了咽口水,轉而又頗是正經道:“確實。不過那是我歡喜你之前,未動心前說的話自是不作數。”


    “左右都是你的理。”蘇夭夭下意識應聲,頓了頓才細細去品師兄話裏的含義,陡地耳根發燙,匆忙逃回了自己的房間。


    陶令凝著夭夭離去,下一瞬臉色微變,一手撫住胸口,悶著聲音咳了好幾聲方才平複住呼吸。


    蘇夭夭倚在門外,靜靜聽著師兄極力壓抑的咳嗽聲,默默回房將收拾好的行李一件件又放了回去。


    次日清晨,用飯時仍是他們三人同桌。蘇夭夭愈是不喜歡楚玉珩,但不搭理便好,也不再多說什麽。


    倒是吃罷飯楚玉珩率先放下了竹筷,一眨不眨的凝著她:“蘇夭夭,你可曾想過嫁人?”


    他突兀開口,蘇夭夭著實愣了愣,隨即搖搖頭,並不做聲。


    楚玉珩倒似看不出她的冷清一般,繼續道:“你今年十七,也該嫁人了。”


    蘇夭夭“啪”地放下竹筷,一眼白過去:“我嫁人與否與你何幹?”


    “你總要嫁人的。”楚玉珩不依不饒。


    “我不嫁!我一輩子都不嫁人,你可滿意了?”蘇夭夭冷冷的瞥著他,單是想著師兄所受折磨皆是拜他和楚瑾所賜,便極不待見他。偏生他沒半點自知,不該說的話還說個沒完了。


    陶令目光柔和的看向她,似要安撫她一般:“是麽?那你昨夜為何偷偷潛入我的房間,還偷偷親我?”


    倘若夏澤之在場,定要一口血噴濺他們一身才算泄氣。你們私下如何便是如何了,為何還要如此風輕雲淡的說出來,委實氣人!


    蘇夭夭吐不出血,唯臉色憋得漲紅,偏又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來。卻是楚玉珩目瞪口呆的瞧著他們二人,心下愈發不是滋味。


    “你們……”楚玉珩竭力張開嘴,卻又不知如何措辭才算妥當。


    末了,卻是陶令率先凝向一側站立的十六道:“過幾日楚公子身上的傷徹底將養好,你便送他下山。”楚玉珩昨日之後是不再覬覦夭夭了,但這般說話便有些礙眼。


    “是!”十六應下,楚玉珩這般聽著,終是無聲地苦笑。然而正好,這也是他要的結果。他得不到便罷了,竟日日看著他們這般甜膩才是折磨人。


    數日後。


    蘇夭夭正與師兄在書房,師兄不知在看些什麽書,她照舊翻些新鮮的話本子,隻是每每瞧見郎情妾意的段子,耳根子便有些熱。這日忽然有人敲門,十六進門口便道:“夏公子飛鴿傳書,說是六公主逃婚了。”


    “逃婚?”蘇夭夭略有些驚異,一旁的陶令卻是神色淡然,仿似一切均在意料當中。


    “還有一事。”十六恭敬道,“六公主現時已在山腳,看情形似要上山。”


    陶令終是放下書冊:“夏澤之的飛鴿未免太慢了些,竟不如楚鳳寧的腳力。”


    蘇夭夭嘖嘖感歎著,像個酸腐的書生般搖頭晃腦:“哎,六公主對師兄果真是一往情深。”說話間,眼底已是光芒閃耀,率先出了門,“我去瞧瞧去。”


    直待蘇夭夭跑出去,十六才又道:“公子,王城傳來消息,小姐原先所住的那間客棧被封,楊姑娘也被押解至王城。”


    “那個柳……姓柳的那個書生呢?”陶令並不曾放在心上,隻隨口反問。


    “柳如風官位不保,現如今正是到處想辦法救楊姑娘,不過他並不知曉事情的根源所在。日前,也是無力回天。”十六略踟躕了下,到底是開口道,“您看,此事是否告知小姐?”


    “不必。”陶令眉目微垂,漫不經心道,“你著人去一趟王城,問候一番刑部主司,再悄悄將他們二人接出來。日後我與夭夭下山,也有人同我們毗鄰而居。”既是尋常男女,多一些夭夭熟識的人陪在身側,想來她會喜歡。


    另一端蘇夭夭立於山巔,聽著山上的青衣婢女前來通報:“那女子中了箭,現仍在山下,未曾離去。”


    “好!”蘇夭夭應了聲,正要下山,忽聽身後有輪椅滾動的聲音,方才轉過頭。


    “她若是硬闖,隻怕就會變成一縷香魂了。”楚玉珩目光悠長的凝著遠方。


    蘇夭夭眉梢一挑:“你去救她?”楚鳳寧此番前來絕非僅僅是逃婚的緣故,夏澤之飛鴿在前竟還不如她先一步趕至望岐山。可見夏澤之的信著實是被人攔了一攔。


    楚玉珩無力迎上她的眼光,隻凝著別處道:“她畢竟是公主,平白死在這裏與你們也是無益。”


    說得就好像誰還不是公主一般?不過早些年她就被舍棄罷了。


    然他的話到底有些道理,蘇夭夭飛身下山,一眼就在茫茫雪色裏瞧見那樣濃厚的黑衣。血跡在墨色衣裳的遮擋下看不真切,那支箭沒入她的身體倒是真。


    楚鳳寧倚靠著一顆粗壯的大樹,整個人虛軟的坐在地上,瞧見眼前一抹白色的衣襟隨風飄揚,眼底陡地生出巨大的喜悅來。


    直待她仰起頭,看見來人的麵容,那漫天歡喜極緩慢地化作利刃:“怎麽是你?”她分明極是虛弱,偏還眸色狠厲,咬牙切齒地恨不得將眼前之人撕碎。


    “你指望誰?”蘇夭夭居高臨下的瞧著她,思索片刻才又沉吟道,“你逃了婚也好,不然也是平白連累了夏澤之。”兩個無意之人硬生生綁在一起,也是無趣。


    楚鳳寧冷哼一聲,手指摳在地上,盡力使自己的聲音再多些底氣:“陶令呢?”


    蘇夭夭不知為何,往日裏她瞧見這般情形,最多視而不見或是讓旁人處理了,今日瞧著她眼底濃鬱的盼望,卻是生出許多不悅來。


    她索性在她麵前蹲下身:“楚鳳寧,我不妨直說,你這一行,想得到的所祈盼的絕不會實現。那日在夙夜樓,師兄已然將話和你說得很是明白。你這樣執著,無非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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