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事與你何幹?”楚鳳寧冷冷地凝著她,“我與他自小相識,其中情意豈是你能懂的?蘇夭夭,若是沒有你,日久年深,我與他總能在一起。”她說著,倏地臉色大變,整個人就要向她撲來。蘇夭夭未曾有防備,仍是身後一道強大的力量將她裹入懷中。


    “師兄?”蘇夭夭在他懷中微微仰頭,“你怎麽來了?”她本不想他出現在這裏,縱然師兄對楚鳳寧並無別意,但楚鳳寧的眸子那般熱烈,總讓人看著不大適意。


    楚鳳寧方才撲了空,這會兒整個人摔倒在地上,勉強起身望見那一雙人,眼底是撕心裂肺的絕望。


    陶令尤似不曾望見她滿眼的淚水,隻全心全意安撫著懷中女子,嗓音輕柔溫暖:“我不放心你。”他知道她有能力護住自己,但還是擔心。這心思分明和從前不同,他先前對夭夭頗是自信,除了他,這世上無人是她的對手。現下不過是個受了傷的女人發瘋,他心下竟都是一慌,生怕來晚了一步。


    陶令緊摟著蘇夭夭的腰身,陡地想起在天牢之時夏澤之前去看他。


    “陶令,我原本想不通,後來想通了。”夏澤之那日難得穿了素淡的衣裳,臉色也頗是正經,“你與蘇夭夭之間隔著那般不可逾越的仇恨,遲早是要爆發的。你如今卻是明明白白給了她舍棄你的機會。”


    “慣有女子喜歡我,傾慕我,日日都巴不得見我一麵,”夏澤之濃眉緊鎖,說得極是沉重,“然而卻不曾有一人甘願以死亡來做成全,我也不曾。”


    末了,他說:“愛情果真會迷了人的心智。可若你真死了,該如何是好?”他曾見他死過一次,再不能見第二次。且次次皆這般殘忍,完全摧毀了他的身姿和瀟灑。


    陶令彼時還不曾備受折磨,嗓音低啞卻是沉靜有力。他道:“我甘之如飴。”


    第30章


    是了,這是從未體會過的滋味。令人歡喜愉悅著,偏又絲絲入扣的折磨人。


    陶令緊緊擁著夭夭便要離去,仿佛從未看見地上的女子。


    楚鳳寧終是承受不住,她竭盡全力大吼道:“陶令,我們認識了二十年,難道還抵不過她在你身邊這幾年嗎?”


    陶令輕哼,如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我與你父王認識的更久,我一出生他便將我抱走,難道我與他的情意便是更重?”說罷,便是攜著蘇夭夭頭也不回地離去。


    二十七年前。他在王城降生,一出生母親便被人殺死,父親雙拳難敵四手,終也不幸離去。


    他小時候一直以為,他是楚瑾手上的劍,沒有靈魂,沒有軀體,不會哭不會疼,甚至,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個人。還是後來才漸漸明了了當年的真相。


    母親是位官家小姐,容顏出眾。父親是江湖俠客,名聲極望。原本這一雙璧人是可以相攜到老靜看夕陽的,不過是後來得罪了楚瑾手下的一個權臣,才落得後來的下場。


    那位權臣一心一意為著楚瑾登位,為他獻計豢養一批殺手,為他殺盡不為他所用之人。楚瑾以為此計極好,按著那位權臣呈上來的名單,找來的數百名小孩子。陶令便在其中。


    於那位權臣而言,意料之外的不過是楚瑾更為狠心。他不止要那些骨骼清奇的小男孩,更要斷了一切後路。陶令一出生便被滅門,而母親卻是那權臣的心心念念不可得。


    陶令猶記得,那位權臣死在他劍下之時,瞪圓的眼睛滿是驚慌。


    他在那位權臣的密室找到盛放母親骨灰的錦盒,於傾盆大雨的夜晚,與父親合葬。


    二十年前。他遇見無意間走錯路的楚鳳寧,那一年楚鳳寧還隻是個軟軟的小丫頭,即便是驕橫些,也是可愛良善的小女孩。


    她問他:“你叫什麽名字?我怎麽從來沒有見過你?”


    他直直的盯著她,卻不言語。


    “我叫楚鳳寧,你可以叫我鳳寧,你叫什麽?”


    陶令仍不答,這是楚瑾的教導,與生人不可多言。但幼小的他不曾想到,備受寵愛的楚鳳寧後來會主動同楚瑾說起此事,她說她討厭那個總穿黑衣服的小侍衛。


    其實他不是侍衛,他是殺手。


    後來楚瑾便給他們換了新的地界訓練,也因了楚鳳寧那一句話,他被餓了三天,而後受困於數十人之間,艱難求生。


    再後來,楚鳳寧不知如何就找到了他們訓練所在,日日巴著他的袖擺非要聽他說一句話才好。陶令那時知曉了她的身份,正是動不得說不得,竟隻能任由她抓著他的手臂無法掙脫。仍是擔心再度被楚瑾知曉,方不情願地叫了她的名字,“鳳寧。”


    對於過往,他陶令再沒什麽是放不下的。隻要他的未來有夭夭,就已然足夠好。


    楚鳳寧遠遠地凝望著那道白色身影終於在眼前消失,便泄了最後一口力氣。小時候,每每見他,他都是一身墨色的衣裳,若非臉色蒼白如雪,倒真要隱匿在夜色裏不見了蹤影。後來她也學著穿這身黑衣,他卻是來了這望岐山,換了一身雪白。


    仿佛這樣才是他,寧靜無暇,宛如謫仙。


    陶令帶蘇夭夭回了山巔,楚玉珩仍在原地,他微微側首同十六道:“將楚鳳寧弄走,莫死在了這裏。”


    “是!”十六無一絲猶疑的應下,倒是看得一旁的楚玉珩正經愣了神。他慣常知道陶令的手段,但對待楚鳳寧這般薄情,亦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畢竟,那人是公主,且明裏暗裏追了他這麽多年。即便不感念,也無需如此無情。


    “楚公子,”陶令微微一笑,他方才飛身而上,這時站定,手卻是仍放在蘇夭夭的腰上。楚玉珩愣了愣才收回目光聽他道,“是時候道別了。”


    “你預備放我走了?”那日陶令提了一句,後來不再提,他還以為不過是信口說來,做不得真。卻是忘了陶令此人,何曾信口說過什麽話?不過是他自己,住得久了,竟也習慣了。“你就不怕我橫死異地?”


    陶令輕笑,眸中淺淺不屑:“死了又如何,可有人心疼?”


    楚玉珩瞳孔緊縮,倒是蘇夭夭縮在陶令身後,唇角的笑意憋著略有些難捱。師兄說話慣是作真,也慣是戳人軟肋。


    楚玉珩沉靜許久,方才艱難道:“陶公子,可否允我同蘇姑娘說幾句話。”


    陶令轉身握了握蘇夭夭的手,便徑自離去了。這大抵是他們的最後一麵,況且楚玉珩對夭夭已然沒了非分之想,說幾句話也未嚐不可。


    蘇夭夭雙手負在身後,難得多了一絲耐心:“你想說什麽?”


    楚玉珩微微垂著頭,凝著一雙永遠廢棄的雙腿,倒不似要和她說話一般,嗓音低啞喃喃道:“我此時說曾真的喜歡過你,好似罪孽一般令人恥笑。但是蘇夭夭,”他忽的仰起頭,“唯願餘生,你永如我們初見時那般純淨無暇,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他這樣溫和示弱,雙手又是緊緊地扣著雙膝,蘇夭夭到底是軟了心思:“如今師兄漸漸無礙,我那日確然是發了瘋,下手重了些,在這裏我正式向你賠個不是。”說著,便是正經的雙手抱拳微微躬身。然下一刻,又是站直了身子,嗓音鏗鏘有力道,“但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仍是恨不得殺了你。”


    隻是她已然問過十六,楚玉珩雙腿的筋脈確然已經全斷,莫說是她的醫術,便是黎老先生來了,也是無濟於事。


    她那時下了極大地狠心,能忍住不要他的性命已是難得。


    楚玉珩不由得苦笑,笑罷卻又是滿目讚賞:“這樣極好。陶令能夠遇見你,也算他的幸事。”


    “遇見師兄才是我的幸事。”她的目光比他想象的還要堅定,因此,便愈發羨慕。卻是不能再嫉妒。


    “對對對!”楚玉珩附和著,唯心底的苦澀無限蔓延,“隻是今日一別,恐怕再見無期,你可否將你發上的玉簪送我?”今生今世已是無緣渴求,然他偏又沒那個立場和身份求一個來世。如此,竟隻能求一根發簪了。


    這玉簪同她房內的其他玉簪並無二致,但總歸是私人之物。蘇夭夭略猶疑了下,到底是搖了搖頭:“抱歉。”


    楚玉珩垂眸苦笑,終是不再多說。今日她隻戴了發簪,不曾以一寸寬的發帶束發,發簪落,自是長發飛揚,麵貌嬌媚。隻是此刻無法得見,也無法留一物權作惦念。


    她已然長成最妥帖最完美的模樣,隻是白衣寡淡,削弱了那份嬌媚,倒是如陶令一般,修習的愈發像個仙人了。


    蘇夭夭大步離去時,楚玉珩仍坐在原地。他大概是行了陶令當年的路子,竟也不覺得這望岐山寒冷。心下所念卻是這漫天的白,才成就了蘇夭夭那樣一雙絕世無暇的眼睛吧!


    “謝謝。”他輕輕呢喃出聲,“你曾贈我一場歡喜,那歡喜要我瘋癲,那歡喜落了空,那歡喜卻又是我……唯一快樂的時刻。”楚玉珩沉靜的閉上眼,漫長餘生大概都要靠那個夜晚來維係了。


    少女純淨無辜的麵容,一眨不眨的凝著他,說“那既是這般,日後公子遇險,便由我來保護公子吧!”


    “不對不對,”他倏地自言自語,“她還曾說過,‘公子救命之恩,她當以身相許呢’。”


    ……


    十六送楚玉珩下山後一直不曾回來,蘇夭夭巴巴的等著她回來好同師兄說下山一事,偏生十六那端好似徹底沒了蹤影一般。


    這日,蘇夭夭又揪了個青衣婢女問十六可有信了,正被陶令撞見,她索性扯著他的袖子晃悠:“師兄,十六什麽時候回來呀?”


    “最近兩年,她不會再回來。”


    “什麽?”蘇夭夭大驚,“她不就是送楚玉珩一趟嗎?難道還要日日伺候他?”她滿眼的不可置信,她可憐的十六呀,她和楚玉珩兩個悶葫蘆以後的日子不知要過成什麽樣?


    “他一個人,且是廢了雙腿,我不大放心。”陶令溫和解釋道。


    “我還不放心十六呢!”蘇夭夭略有些氣惱的鼓著嘴,“楚玉珩那人的心思師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麽能把十六派過去呢?”她原以為十六隻是送一趟,卻不想竟要留下來照顧他。


    “他不是十六的對手。”陶令微微躬身,頗是寵溺的安撫道,“放心,不止十六一個人,另派了兩個人過去,斷不會讓十六被人欺負了。”


    “你把十六給了楚玉珩,就不怕我被人給欺負了?”她哼唧著,全然沒自覺這話要引起的星火燎原。


    陶令臉色一僵,眸中已有一絲慍色:“難道我不能護著你?”


    蘇夭夭一個激靈,立時雙手挽住師兄的手臂眼巴巴的討好:“哎呀師兄,我就是一時失言嘛!”說著,又是極為正經道,“我知道,從我叫你師兄的那一天,你就會護著我,像眼珠子心頭肉一樣的護著我。”


    眼珠子,心頭肉?


    陶令正經為她的比喻折服,慍色登時褪去,頗是無奈地瞧著她:“夭夭,日後我來叫你起床,為你束發,給你做飯,教你練劍。十六能做的,我都能做。她不能做的,我也能。”


    蘇夭夭感動的一塌糊塗,但絲毫不耽擱她順杆往上爬,立時踮起腳滿目星光道:“那我們什麽時候下山呀?”


    陶令眼瞅著她這般得寸進尺,正經是哭笑不得。末了,卻隻得寵溺道:“明日。”


    第31章


    山水相映成趣的水麵上劃過輕舟,山巒在水麵落下一半的倒影,那小船便在倒影之外悠然劃過。遠遠望去,竟似一幅絕美的畫卷。


    劃船的是位頭戴鬥笠的農夫,他並不十分高大,但看來極是硬朗。小船在逆流中緩緩行進。帷幔隨風飛起,望見船內姿態慵懶的一雙璧人。兩人皆著白衣,與這波瀾的水麵正是一樣的澄澈清透。


    女子墨發及腰,唯腦後一根玉簪插在精簡的發髻之上,男子玉冠束發,氣質清冷如霜。


    女子單手托腮,一眨不眨的凝著眼前的男子道:“師兄,你是如何找到這樣的地方的?”這個時間的王城大概已入了冬,漫天風雪。而這裏,卻還是溫暖如春,就連河邊的柳樹還是翠綠的顏色。


    “當年執行任務天南地北都走過,這裏是西楚邊界,氣候適宜也算適合長居。”或者,是這裏隱蔽些,可保他們無憂。


    蘇夭夭單單這樣坐著,凝著簾外風景和夕陽撒下的餘暉,便覺得歲月靜好。尤其,還有師兄在她身邊。


    “你很喜歡?”陶令凝著她,滿眼皆是寵溺。


    “對啊!”蘇夭夭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這裏溫暖如春,我很喜歡。”


    “若我和溫暖,隻能擇一呢?”下山後,他變得愈發不像他,這樣幼稚的問題竟也問的出口。可眸中執著,偏還一心等著答案。


    “當然是師兄你了。”蘇夭夭未有一絲猶疑,這問題連想都不必想。


    陶令眼中瞬時閃過歡喜,但轉瞬又是頗有些怨念的凝著她:“那你還鍥而不舍的非要離開望岐山?”


    “我……”蘇夭夭一滯,隨即伸手去抓他的袖擺,手指不停地摳著,“都是過去的事了嘛!況且,我從未想過要真正離開你,往常不過是嬉鬧,反正你總會把我拎回來的嘛!”


    在她的觀念裏,逃跑不過是貪戀望岐山外的溫暖。可若是真到了必須擇一的地步,她願意忍耐。


    陶令凝著她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到底是無奈地搖搖頭。


    及至岸邊,蘇夭夭一眼就瞧見那個身著灰色長衫的男子在河邊徘徊,分明是在等什麽人。四目相接,那男子亦是直直望來,然他此生終是從未見過如此驚豔的女子,尤其,她身旁那男子遺世獨立竟似仙人一般清冷孤寒,要他以為一切仿佛是錯覺。


    那一雙人緩緩向他走來,他這才慌忙垂下頭,正要以表歉意,那女子卻是率先開了口:“柳如風?”下山前師兄便同她說過,此處會有舊人相候。她還以為會是夏澤之也跑到了這個地界,卻原來竟是柳如風。


    柳如風一驚,猛地抬起頭,目光直直的落在她的臉上,將記憶中著麵紗女子的眼睛同眼前的女子融合,才算確認。這才慌忙垂下頭:“小生從不知蘇姑娘容顏淑麗,卻是絕世佳人,是小生冒犯了。”


    往日她一直戴著那麵紗,他隻能瞧見那雙眼睛,機靈狡黠。這時陡地瞧見她的麵容,不能不驚。


    “無妨無妨,”蘇夭夭本就不在意這些俗禮,她歡喜地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這裏,想來楊姐姐也在,如此說來,我今日能見到你倒真覺得頗為親切。”


    柳如風被她拍得一個趔趄,倒不是她掌中力氣,而是那男子的目光似要殺人一般令人膽寒。


    他將將後撤一步,轉了身道:“婉婷正在家中等候,兩位且隨我來吧!”


    “好!”蘇夭夭應著,就要與柳如風並排向前走,熟料突然被人扯了手腕,她立於師兄身側,這才瞧見師兄的臉色委實不大好看。


    “師兄……”她低低道,不知何以師兄竟突然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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