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令薄唇緊抿,目光直直地盯著走在前端的書生,直瞧得柳如風脊背發寒,極想快步走回去。他頓了頓,才悶聲道:“你原本不喜歡他,現在怎與他這樣親近?”


    “親近?”蘇夭夭低低笑了笑,頗是不以為意道,“這怎麽能算親近呢?隻是熟識些,況且楊姐姐嫁予他……”蘇夭夭倏地頓住,眸中閃過一絲警醒,“師兄,你怎麽知道我原本不喜歡他?”


    下山前,師兄卻曾說過,楊姐姐因了她的緣故被關入刑部大牢。師兄已然著人將楊姐姐救了出來,且許了楊姐姐和柳如風一個安穩。


    但安穩既是安穩了,楊姐姐斷不會連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也細細的同師兄派去的人說上一番。


    陶令下意識輕咳一聲,說漏嘴了。


    然他一慣不喜扯謊,到底是悶著聲音道:“當時你在薑德鎮,我不放心,遂……”


    “你著人暗中保護我?”


    “是!”


    蘇夭夭立時雙手挽住他的手臂,滿眼柔光的笑起:“我就知道,師兄從未放下我。”她極是心滿意足,自是不曾瞧見陶令一閃而逝的心虛。他確然是保護她,但更怕她被什麽不長眼的人給惦記了。


    蘇夭夭想起她先前在噩夢中驚醒那次,十六道她又做噩夢了。那時她一心牽掛著師兄不曾細問,現在想來卻是師兄一直知道她的近況,從未真正放心。


    他們跟在柳如風身後,走了不多遠,便瞧見兩個院子緊挨著,其中一個院子前正站著一個女子翹首以盼。


    蘇夭夭急急地跑過去:“楊姐姐。”


    楊婉婷那時隻聽說她為了救陶公子吃了不少苦頭,現下見她無礙,一顆心總算放下來。直至陶公子也走了過來,方才和柳如風一道跪下,正經叩謝:“多謝陶公子救命之恩!”


    陶令身姿筆挺的站著,眼裏瞧見的隻是夭夭對這兩人的過分親昵。


    蘇夭夭見他們的猛地一跪,著實嚇了一跳,忙伸手去扶:“楊姐姐,你這是做什麽?如果不是因為我們,你也不會受我們牽連被關進刑部大牢,應是我和師兄同你們道歉才是。”


    兩人起身,隨後進了院子,招呼他們進門,後又將一早做好的飯菜端上桌。


    楊婉婷的手藝一貫很好,蘇夭夭這頓飯吃得極香,心下隻覺得這樣的時光,實在圓滿極了,倒是師兄的臉色一直不大好。然而當著楊姐姐的麵,她不好問,及至同楊姐姐道別,回了他們自己的院落,方才不解的凝著他:“師兄,你今日……這是怎麽了?”這一餐飯,筷子沒動幾下,就連楊姐姐誠心誠意的道謝也隻是簡單“嗯”了一聲。


    原本,能與楊姐姐做鄰居便是師兄給她的驚喜,怎麽驚喜到了眼前,卻是師兄不大歡喜了?


    陶令顧自走到廚房,不顧自個白衣潔淨如雪,當即便彎下身燃了灶火,開始燒水。


    及至水開,又將熱水盛到盆裏,摻了一些涼水方才徑自端至她的房間。蘇夭夭亦步亦趨的跟著他,眉目緊鎖,頗是不解師兄到底是要如何。


    仍是師兄拎過她的手腕,將她摁在凳子上,冷冷道:“洗腳。”


    “哦。”她悶悶地應了聲,正經是頭一回如此琢磨不透師兄的心思,但眼瞧著師兄就要做,慌忙叫住他,“師兄?”


    陶令身形一滯,遂轉過身,一眨不眨地凝著她:“明日起早,我來做早飯。”


    “呃?”蘇夭夭一怔,遂想起師兄原先說過的,日後他來叫她起床,為她束發,給她做飯,教她練劍。然她還不曾回過神,師兄輕飄飄的撂下幾個字便走了。


    他道:“我的手藝並不比楊姑娘差。”


    “啊?”好壞又如何?蘇夭夭一時不解,遂彎下身脫了鞋襪,然她剛把腳丫子放進洗腳盆,倏地就後知後覺的意會出個中含義來,卻原來,師兄這是吃醋了呀!


    她立時手舞足蹈,歡喜雀躍的不行,水花濺得四處都是。


    這一夜,蘇夭夭睡得極其好,似乎隻要確認師兄就在身邊,她便能睡得安穩。過去那一年,她時不時就要做噩夢,不是夢見師兄出了意外,便是他們兩人長劍相向,你死我活。


    次日清晨。


    蘇夭夭起床時,師兄果然已將飯煮好。她洗漱過後,便捧了碗預備喝一口便大加誇讚。結果,那一口粥單是落在口中便有些不大想往下咽。然而師兄正直直的瞧著她,她立馬仰起臉,將剩下的悉數喝了下去,然後像小雞啄米似的不停地點頭。


    “真的很好喝!”她竭力誇讚著,頓了頓又是慌忙補充,“比楊姐姐的飯做得好吃多了。”


    陶令冷冷地瞥她一眼,這番恭維未免說得太有痕跡了。


    “我去釣魚。”說著,便是拎了木桶拿了魚竿就要往外走。這裏靠近河,自是靠釣魚營生。雖是他們不缺銀子,但過日子總要打發些時間。


    蘇夭夭難得瞧見師兄如此別扭又竭力冷清的模樣,當然要多看幾眼。當下便跳到他身前,擋住他的去路,一麵眨巴著眼睛感慨:“師兄,昨晚你是吃醋了麽?你吃醋的樣子真的好可愛呀!”


    陶令嘴角一抽,當即便錯過她直直的向河邊走去,唯留下她一人原地雀躍的跳著。


    第32章


    蘇夭夭愉悅過後無事可做,便去拜訪了楊姐姐。楊婉婷正繡著什麽,瞧見她來了忙起身相迎。她湊近了看,才瞧見是一對鴛鴦。


    兩人說了會兒閑話,蘇夭夭才反應過來:“柳如風呢?他不在家?”


    楊婉婷的目光略有些飄忽,緩緩地便暗了下去:“他在鎮上的學堂教書,一早便走了。”


    “楊姐姐?”蘇夭夭不解地看著她,她似乎有心事。


    楊婉婷握住她的手,心內不安的話也唯有同她傾訴一二:“我們在這裏也住了些日子了,我總想,現在的日子可否委屈了他?他寒窗苦讀十餘年一心想要高中,結果……現在和我過這樣清苦的日子,我總怕……”


    蘇夭夭細細思索了一番才嚴肅道:“楊姐姐,別的我不知道,但柳如風那樣的性情,既是做了選擇,想來便不會後悔。再者,以他的性子混跡於官場隻怕也不好混。現在日子無憂,不也很好。”況且,以楊姐姐往日清淡的性子,這樣拿捏不下,倒是真不像她。


    楊婉婷略猶疑了片刻,才緩緩道:“在入夙夜樓之前,我也是位千金小姐,父親是七品縣丞。後來為我擇了夫婿,也是當地富商之子。哪料他貪婪爛賭,後來竟將我也賣了出去。”


    她每每思及此事,便覺得心內惶惶不安。


    “我原本是再也不信這世間男女情愛,但柳公子與別人不同。他待我極好,可正是這份好,才令我萬分不安。”他太好,便要她覺得她承受不住。


    楊婉婷終是一手放在腹上,低低道:“夭夭,我有了身孕了。”


    蘇夭夭方才還琢磨著,怪不得楊姐姐原先的性子那般冷清寡淡,卻原來是有這樣的前情。這時陡地聽見身孕一事,眸中陡地升起莫大的驚喜來:“當真?”


    楊婉婷看她如此歡愉倒被她逗樂了:“我有了身子,你怎的比我還要高興?”


    “我瞧過許多話本子,總是郎情妾意這故事便是終結了,我還未見過有了身孕是何種情形?”蘇夭夭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兩個情意綿綿之人孕育了新生命,感覺甚是神奇。”


    原先她們在薑德鎮也曾聽過誰家添了新丁,整條街都是歡喜的。但那種慶賀同身邊人有了身孕又是不同。


    楊婉婷本正煩惱著,這會兒不由得也是笑道:“待你和陶公子成了親,也生個寶寶,到那時便不再神奇了。”


    蘇夭夭臉頰滾燙,唯眼底一閃而逝的失落,她慌忙將話題轉了回去,巴巴的望著楊婉婷道:“楊姐姐,你既是有了身孕,為何還是不安呢?”她試探性的問道,“你怕他會離開?還是怕你自己配不上他?”


    蘇夭夭自以為,兩人有了寶寶自是天大的喜事,實在不懂楊姐姐的憂愁何在。


    楊婉婷微微垂頭,眼底一片晦暗:“我怕他是命定的鳳凰,遲早還是要飛走的。”大抵因為柳如風高中過,她真切的為他開心,卻也真切的生出濃烈的不安來。


    或許情意至深之人,都會不自覺地生出些許自卑來。


    蘇夭夭歪著腦袋想了許久,方才想出勸慰的說辭來。


    “楊姐姐,我與你想的不同。”楊婉婷望來,她便繼續不疾不徐道,“我以為人生短暫,當及時行樂。”


    “嗯?”楊婉婷微怔,略有些驚異她的說辭。


    蘇夭夭繼而無謂的笑道:“我不知道最後我能否和師兄在一起,也不知道最後我們誰會死在誰的手裏。但有一點我知道,現在過著的每一天每一刻我都覺得開心極了。我願意把握住現在的每一個清晨和黃昏,至於往後的,那就等往後再說。”


    蘇夭夭目光坦蕩清澈明麗動人,楊婉婷雖是不懂她話中“誰死在誰手裏”這般說辭,但這樣的姿態卻是悠然,倒映出她的杞人憂天來。


    楊婉婷的狀態舒緩許多,蘇夭夭這才巴住她的手臂,微微地晃著:“楊姐姐,你教我做飯好不好?”


    “呃?”楊婉婷一怔,隨即了然的笑道,“是了,當你歡喜一個人,是總想為他做些什麽的。”


    蘇夭夭被人戳穿,立時跳著跑開,走進廚房便開始著手洗菜。大體的步驟她都是知道的,隻是不大會掌控火候,也不知調料到底何時放又具體該放哪些。


    楊婉婷笑著指導她,好在她記性極好,領悟力也高。折騰了半晌,竟也能做出兩道味道不錯的菜式來。


    她端著兩盤菜回了自己的院子,又按著楊姐姐說的步驟蒸了米飯,再是將菜放進鍋裏熱著,這才邁著輕快地步伐向河邊走去。


    蘇夭夭遠遠地便望見師兄身姿筆挺的坐著,哪像尋常垂釣者躬身駝背的模樣。他於那處一坐,倒像是觀風景的人。


    蘇夭夭跑過去,瞧見木桶裏竟已有了五六條肥美的魚。然而師兄坐得位置略遠了些,她便走到河邊巴望著何時能再有一條魚上鉤。


    “夭夭,過來。”陶令喚她。


    蘇夭夭忙顛顛的走過去:“嗯?”她雙手負在伸手微微勾著,正經是姿態悠然。


    “我來等你叫我回家。”他麵無表情地說著,隻是這話聽來卻是溫暖而又傲嬌。


    蘇夭夭立時咧開嘴歡愉的笑著,歪著腦袋一本正經道:“師兄,回家吃飯了。”


    陶令聽著她的笑聲,到底是無奈道:“好!”


    然他雖是應了聲,卻又穩坐著不動,蘇夭夭正要開口催促,陶令忽的又道:“把這些魚都放了,留一條我們吃就好。”


    “嗯。”蘇夭夭垂垂下頜,轉而又道,“留兩條吧,送楊姐姐一條。”


    “也好。”陶令悶了悶,夭夭事事記掛著旁人,是她良善,但落入他心底,總有種吃味的感覺。


    蘇夭夭留了一條,然後便蹲在師兄身旁靜等著這最後一條魚上鉤。


    “師兄,日後我來做飯吧!”蘇夭夭微微仰臉凝著師兄清雋無雙的麵頰。


    “不必。”陶令薄唇微啟,毫不客氣的拒絕她的好意。他說過他來做飯便是他來。


    師兄一慣說一不二,蘇夭夭知道他的性情,一時間也不再說什麽。及至魚上了勾,兩人回到院子,蘇夭夭滿心歡喜的端上做好的飯菜,又將師兄摁在桌旁,這才討賞似的凝著他:“師兄,你嚐嚐?這是我學了一個上午讓楊姐姐教我的。”


    陶令瞥一眼桌上看起來還不錯的菜式,便是一把抓過她的手放在掌心細細摩挲著:“這手將養了十年才養得好看些,你再這麽折騰,又是粗糙了。”


    初初將她拎上山時,她的手指異常粗糙。將養了這麽多年,這雙手才算是嫩白如雪,又是纖細的骨節分明。


    蘇夭夭心下暖流湧過,雙手緊握住師兄的手,頗是無謂的揚起笑臉:“師兄,我又不是要拿繡花針的,我要拿的是劍,粗糙了有什麽妨礙,隻要師兄不嫌棄我就好。”楊姐姐的手便是拿繡花針的,雖是不如她的嫩白,但是極為細膩,是雙極好看的手。


    陶令怔了怔,極是嚴肅地凝著她:“夭夭,我不想你受累。”


    蘇夭夭心裏熱騰騰地一塌糊塗,但仍是迅速翻了個白眼給他看:“這怎麽能叫受累呢?給師兄你做飯是我的榮幸,我甘之如飴。”


    她分明下巴微揚,驕橫著不可一世的模樣,但他卻是陡地想起他回應夏澤之那句“甘之如飴”來。


    真好,他們彼此都是甘之如飴。


    陶令終是放開她的手,拿了筷子品嚐桌上麵相看來還不錯的菜。咽下後,終是迎上夭夭眼巴巴的注視,道了聲:“不錯。”


    蘇夭夭立時眉宇微揚:“那是自然!我打架比不過師兄,燒菜還是不錯的。”


    陶令終是忍不住笑起:“好好好,日後你來做飯,我釣魚。”


    蘇夭夭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她與師兄之間慣是如此。他有他的規矩,而她不停地讓他樹立新的規矩。


    吃過飯,師兄洗碗的時候,她站在旁邊方才想起另一件事,頗是欣喜道:“師兄,告訴你一件天大的喜事。”


    “何事?”陶令頭也不曾抬,隻專注地洗碗。


    “楊姐姐有了身孕,大概再有七八個月便要生產了。”她思及此,便是滿心歡喜。


    “嗯。”陶令輕輕應聲,自是不曾覺得此事算是喜事。再者,此事他本就一早知道,從未放在心上而已。


    蘇夭夭在一旁仍樂顛顛地說著:“我覺得此事很是驚奇啊,楊姐姐因為愛著柳如風,所以願意為他綿延子嗣。柳如風因為愛著楊姐姐,也願意為她放棄功名,重新做回他的教書先生。”至於柳如風這功名得來的是否名正言順,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師兄,我也不是非要做飯,隻是我不知道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麽。”她以為楊姐姐同那個酸書生之間極好,若是楊姐姐沒了那份多餘的不安,便是頂好了。


    陶令細致的洗碗,後又將碗碟擦拭幹淨,這才正經側過身,目光灼灼的凝著她:“為我生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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