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蘇夭夭整個僵硬在原地,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動不動。


    良久,仍是陶令漠然垂了眸子,嗓音極是冰冷道:“罷了,我們在一起十年,我才突然開竅喜歡了你。若是有個孩子,我不喜歡他可如何是好?”說罷,便是拂袖而去。


    “師兄!”蘇夭夭陡然回過神,慌忙飛奔過去自身後抱住他。


    她的臉頰緊貼著他的後背,縱是心跳如雷仍是軟軟糯糯道:“師兄,我沒說不願意。”那一日不知何時才來,未來之前她便要一直等著嗎?這樣快樂的時光興許再不會有,為何不緊緊地把握住呢?


    陶令渾身一震,深吸一口氣方才緊握住她的手緩緩轉過身。蘇夭夭仰起臉,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終是緩緩閉上眼。


    陶令靜靜凝著她,神色極其複雜。他曾偷偷親吻過她,她也曾於深夜潛入他的房間。然而,這樣在兩人都清醒的時刻,卻是從未有過。


    陶令抬手,輕輕摩挲著她的眉眼。他每一日都專注的凝著她的眼睛,看她眼裏盛放的星光,卻是從不曾這樣仔細地瞧過她現如今的模樣。她與從前已是不同,現下,她是個嬌媚可人的女子了,再不是那個繞在他膝前的小丫頭。


    他先前從未擔心過失去她,已然擁有的十年,不過是老天的恩賜。可是現在,他開始生出惶恐不安的心思了。他的小丫頭到底是長大了,若她要走要逃,他留不住,也漸漸地沒了底氣去留。


    蘇夭夭等了許久等得脖子都有些酸疼,方要睜開眼一瞧究竟,倏地就望見那張冰霜般的麵容在眼前逐漸放大:“唔……”她陡地閉上眼,一顆心跳啊跳幾乎要從心口跳出來。


    陶令一手擁著她的腰身,一手穩穩托住她的後腦,微涼的唇抵住她的甘甜,隻覺得那酥酥麻麻傳遍身體的每一處,是從未體會過的愉悅、歡喜,甚至盛放。


    蘇夭夭被迫承受,偏又被禁錮住身子無處可逃。明明師兄的唇微涼,她卻隻覺得被巨大的灼熱湮沒,尋不見出口。他的力道極輕,偏又輾轉廝磨,蘇夭夭本能地抱住他精瘦的腰身,隻覺得這氣息是怎麽都不夠用了。


    “夭夭……”陶令倏地鬆開她,眼底是迷亂的腥紅。“我的自製力不夠了。”


    蘇夭夭微微地喘息著,凝著師兄勾挑的眼角和眼底她的倒影,如受了蠱惑一般,微微踮腳便主動湊了上去。


    陶令再是忍不住,一麵輕柔地吻著她的唇,一麵將她打橫抱起走向床榻的位子。


    他將她放下,欺身而上,薄唇輕柔的落在她的眉心,試圖勾起她早已不剩一絲一毫的理智:“夭夭,永遠不要後悔。”


    他承認他被勾魂攝魄,仿佛一刻也等不得。可若是她開口叫停,他會立即停下。


    蘇夭夭伸手環住他的脖頸:“師兄,我很清醒。”縱然在事實上,她早已淪陷,沒了一絲一毫的理智。僅有的清醒也不過是清楚地知道身前之人是誰。既是師兄,她便永不會後悔。


    隻是不知為何,師兄分明前一刻還是滿眼的情至深而身不由己,下一刻手放在她的腰身,要解她的腰間錦帶之時,突然頓住,轉瞬又是猛地坐起身。蘇夭夭著實愣了愣,正要開口問一個緣由,師兄忽的側過身道:“有人來了,你且去柳家避一避。”


    蘇夭夭見師兄臉色極為嚴肅,也不多問,立時便走了出去。隻是將將一腳踏出門,便聽見師兄極為壓抑的咳嗽聲。蘇夭夭身形僵了一瞬,到底是沒有停下大步離去。


    或許,並無人到訪。隻是師兄身子不適又不想她看見,讓她憂心。既是師兄不想讓她看見,那她不看便是。隻是,她一直以為師兄的身子早已恢複了的。現在看來,卻是該找個時間偷偷瞧一瞧師兄的身體狀況了。


    隻她不知,她將一進入楊姐姐的房間,便有一青衣女子落在他們的院落,並快速閃身進了房間出現在陶令眼前。


    陶令此時也不再刻意壓抑,咳嗽聲極是清晰地響徹在房間內。


    那青衣女子極是擔憂的凝著他,及至望見他冰冷的眼光方才慌忙垂下頭。陶令竭力壓抑住胸腔的不適,方才開口道:“王城又生了變故?”


    那青衣女子微微躬身雙手抱拳:“回稟公子,公子有令若是無事不可來此,屬下銘記於心。”原先,她自稱奴婢,後來被派往王城留意那裏的境況,便自發改了自稱。她自稱屬下,自以為親昵些。


    陶令的臉色卻是更冷了些:“說!”


    青衣女子垂著頭,眼底明顯閃過一絲痛意,但仍是迅速應答:“據屬下調查,最近至少有三路人馬在追尋小姐的下落。”


    “三路?”


    “一路出自楚瑾,一路是刑部主司林向,還有一路屬下還不曾查清楚。”


    “楚瑾和林向可歸做一類,另一路可是王後,或是宮裏的哪位娘娘?”陶令擰著眉,先前夭夭在宮內,興許是無意間便招惹了旁人的嫉妒之心。


    “屬下查過,那一路人馬並非出自宮內。”


    陶令輕扣著手邊的扶手,一一想過可能的人選,終是不能確定。然而眼前的青衣女子卻是悄然抬了頭,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青荷!”他冷冷地叫她的名字,已是警醒。他慣常冷淡,她原本是習慣的。可她見過了公子對小姐那般溫柔,便愈發難以習慣這樣的冷淡。


    但既是如此,她仍是難得沒有收回視線,竭力鎮定道:“公子,有句話我知道不當講,但我思前想後,仍是不得不說。”她深吸一口氣,“您預備離開望岐山多久?”


    陶令一滯,難得沒有駁斥了她,隻道:“興許一年,興許十年。”


    “公子!”青荷分明是急了,隻是意欲再說些什麽便是生生被阻斷,陶令凝著她道,“十一年前我問過你,今日我再問你一次,可要自由身?”


    青荷怔住,轉瞬便立刻回道:“屬下生死追隨公子,絕無悔意。”說罷,陡地明了公子話中的含義。他許她自由,但若她執意追隨,不應說的話不應做的事,自己首先就要拎清楚。況且公子所做的決定,除了小姐,又有何人能左右一二?


    果然,公子即刻便道:“那好!日後若非天大的事,不必再來。即便非來不可,也無需你親自來。王城內一應事宜,仍需你照應。”


    “是!”青荷躬身應下,再無法多言半句。她交上手中的一封信,便是離去。


    及至晚間,蘇夭夭便蹦蹦跳跳著回來了,她走過來顧自挽他的手臂,一麵道:“師兄,楊姐姐晚飯做了魚,請我們過去一起吃。”


    “夭夭。”陶令頓住步子,卻是換了他欲言又止了。


    蘇夭夭一雙眼亮晶晶的看著他,不似幼時那時圓滾滾的天真無辜,卻也是滿滿的笑意。


    他盼望著她永是這樣開心的模樣,到底是話到嘴邊轉了話頭,頗有些調侃的意味,“是誰說日後一日三餐皆由她來做呢?”


    蘇夭夭心心念念的惦記著師兄那幾聲咳嗽,絲毫不提午後之事,隻拉著他向外走:“好嘛好嘛,是我失職,明日起早我給師兄做雞蛋羹。今日我與楊姐姐學了好幾樣菜式,往後一一做給師兄。”


    兩人幾步路便進了柳家的院子,經過廚房時,陶令眉目擰了擰,眸底劃過一抹暗色,但身形未有一絲變化,隻隨著蘇夭夭一路往裏走。


    楊婉婷已然將飯菜端上了桌,剛燉好的魚還冒著熱氣,聞起來香極了。


    這一餐飯比前一晚吃來和諧的多,柳如風與陶令皆是無話,倒是蘇夭夭和楊婉婷偶爾說些玩笑話,隻是楊姐姐的狀態似乎不大對勁。但白日裏楊姐姐方才與她說過她的擔憂,蘇夭夭便也不曾多想。


    吃罷飯回了院子,蘇夭夭琢磨著可是今夜再悄悄潛入師兄的房間。可她總會被發現,如此便有些不好辦。思慮再三,終是在師兄睡下後,在他的房間放了迷煙。這是她從黎老先生那裏順來,一直隨身帶著,不想竟是在這樣的境況下派上用場。幸好這迷煙時效短,對身體也沒甚傷害,否則她斷不會用在師兄身上。


    蘇夭夭確認師兄睡得沉了,方才旁若無人的走了進去。她抓過他的手腕,把著脈,眸色卻是越來越緊。


    師兄看來呼吸平順,臉色雖是常年冷清,但除此外卻是與常人無異。唯一令人心驚的卻是他體內明顯有兩股氣息相衝,竟似是……中蠱了。


    蘇夭夭跟隨黎老先生總歸隻學了一年,縱是天資聰穎,也難以學到所有根本。這脈搏有異,她猜測多半是中了蠱毒,但不能確診,也不知如何醫治。從前和黎老先生一起醫治病人,也從未遇見過如此情形。


    蘇夭夭收回手時,指尖還微微顫抖著。


    如真是蠱毒,她當如何是好?師兄,又該如何是好?


    蘇夭夭想起初上山的那幾年,她不適應山上風雪嚴寒,時常傷風或是得了溫病。起初,師兄也是狠心讓她生生挨著。說,時日久了總能適應。


    後來見她瑟縮在床腳,終是在她的房間添了暖爐,又將她抱在懷裏喂了藥。


    世人皆言,師兄殺伐決斷陰冷淩厲。可是對她而言,師兄是這世上最好的師兄。


    蘇夭夭緊握著師兄的手貼著自己的麵頰,沒來由的想起一年前她逃下山時,師兄說過的話。他說,“待我逝世時,總要有親近之人守在身側。”淚水順著麵頰淌下,她隻恨她察覺的如此晚。


    第34章


    若她早一點知道師兄身體有恙,且極有可能中了蠱毒,她該直接帶師兄去見黎老先生才是。


    蘇夭夭伏在師兄床前,淚水的不停地流啊流,不知何時竟睡了過去。待她真正醒來,卻是次日正午在師兄的床榻之上。她嗅見香味,似是同昨夜在楊姐姐那處吃過的一般。


    師兄他燉了魚湯,且還燉的這樣美味。蘇夭夭一個激靈坐起身,預備湊過去嚐一口,倏地就想起她為何會在師兄床上的緣由,臉色陡地就耷拉下來,無精打采的穿了外衣。


    她一步步挪到門口,看著師兄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忽然驚覺,這樣的歲月靜好的情形不知還能有多久?一日,或是一年。蠱毒潛伏在人的身體裏,不知何時便會發作。


    可是師兄他……知道自己中了蠱毒嗎?昨夜她探過師兄脈搏一事,師兄仿佛並不知情。


    “師兄……”她終是緩緩走過去,然她掩不住臉上的悲戚,隻能耷拉著眼睛,仿佛睡眠不足還未真正醒來。


    陶令正好把魚湯盛出鍋,側過身好整以暇的看著她:“昨夜你又偷偷溜進我房間意欲何為?”


    蘇夭夭垂著頭不作聲,陶令繼續逗她:“去便去了,怎麽不曉得自己爬上床,竟趴在我手邊就睡著了。若是著涼了可如何是好?”


    蘇夭夭想起她小時候,偶爾溜進師兄的房間,便是自顧自發的睡在他的裏側。她那時不止覺得冷,更覺得空曠的房間讓人害怕。後來年長些,才可以一個人睡。


    蘇夭夭靜靜聽著,喉頭愈是發酸,竟是一個字都憋不出來。陶令仿似不曾發覺她的異常,隻顧自端了魚湯上桌,又將蒸好的米飯端過去。如此數次,蘇夭夭仍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末了,陶令擦幹淨手,將她擁入懷中一步步挪到屋內,將她摁在椅子上,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似討賞一般道:“夭夭啊,為了燉這條魚,我可燉壞了好幾條呢,你快嚐嚐看。”


    蘇夭夭拿起湯匙舀了一勺,放入嘴中咽下,淚水卻是不聽話的流下來。


    “好端端的怎麽哭了?”陶令一慌,慌忙伸手去擦拭她臉上的淚水,“可是太難喝了?既是難喝,也要給我些許顏麵,不許哭了!”


    蘇夭夭撲進他懷中,無聲的流淚轉而變成了嚎啕大哭。


    陶令輕撫她的脊背,悄然咽了咽口水同她道:“夭夭,你這麽哭,讓隔壁鄰居聽見了可是會以為我將你欺負了。”他自是不在乎旁人怎麽看,況且,本就是不相幹的人。但夭夭很是在意那個楊婉婷,他如此說,蘇夭夭隻能一麵忍著,一麵改為低低地抽泣聲。唯有一把鼻涕一把淚悉數抹在了他的胸口。


    蘇夭夭好容易哭完了,陶令蹙著眉看著仍在冒著熱氣的魚湯,終於鬆了一口氣,哪料懷中人兒仍是緊巴巴的揪著他的袖擺,咕噥著嗓音萬般可憐道;“師兄,若是你不在了,我該怎麽辦啊?”


    六歲以來,她像是攀附著他才能生長的枝丫,若是他不在了,她不知如何自處?笑了鬧了再多的逃跑,都比不過真的麵對他可能離去的現實。幾個月前,她才經受了師兄入獄可能死去之事。現在又是這般,她當真是害怕極了。


    陶令用自己的碗重新給她盛了魚湯放到她眼前,一麵心不在焉道:“那你便找個人嫁了,相夫教子,安穩一生。這不是你想要的嗎?”她不喜望岐山的寒冷,他一直知道。他竭力讓她適應,卻還是一步步後撤,隻想要她開心。


    “我想要你!”蘇夭夭陡地抬起臉,眼眶裏淚水盈盈倒沒耽誤那份堅決。“我什麽都不要,我隻想要你。”


    陶令本拿了她的碗,正要往唇邊送,一時僵住不知心內洶湧暗潮,到底要流向何方。


    昨夜他嗅見異香心內便有了警醒,但大步邁進來的是夭夭,他便沉靜的闔著眼看她這一回想要做些什麽。然他等了許久,卻是她伏在他的床邊隱忍的哭泣。她跟在黎老先生身邊足足一年,興許是診出了他身體異樣。


    陶令捧著她的臉,嗓音從未有過的溫柔寵溺:“我知道夭夭,我知道,我和你是一樣的。”


    蘇夭夭怔怔的看著他,心下的惶恐卻沒消散半分,隻抽泣著:“若是你死了呢?若是你比我早死,我又該如何?”


    陶令未曾想到她這樣大的反應,但這一顆心卻是滿滿的再也容不下其他。他輕輕地擁住她,緩緩道:“不會,我不會死,有你在,我怎麽舍得死?”


    “那你的身體裏為何有兩股相悖的氣息衝撞,好似被人下了蠱一般。”她抓著他的袖子一把抹了淚水,也不再隱瞞。若是她猜測為真,當務之急正是要趕緊找著黎老先生,請他救師兄一命。


    “不怕不怕,”陶令下意識地安慰著她,轉而才又問道,“夭夭,你怎麽知道我最近身子不大好?”


    蘇夭夭心下著急,也顧不得昨夜給師兄房裏下了迷煙一事了,隻巴巴的追著他:“你不要管我,你就告訴我,到底是不是蠱毒?”


    陶令的臉色不可察覺的變了變,隨即鄭重其事道:“不是。”


    “當真?”


    陶令輕撫著她的小腦袋,手指劃過她的長發,柔聲道:“我何時與你說過不作真的話?這氣息相衝,不過是我調息時分了神,稍稍有些走火入魔,過些日子便好了。”


    蘇夭夭半信半疑的看著他,並非不信,隻是不能完全放心。


    陶令眼看著魚湯就要涼了,索性拿了湯匙舀了一勺遞到她的唇邊,蘇夭夭下意識喝下,他這才又舀了一湯匙,而後緩緩道:“你也隨著醫仙學了一年的醫術,中了蠱毒是什麽樣的症狀你應該清楚,我身強體健又是天下第一高手,哪是中了蠱毒的樣子?”


    蘇夭夭這才恍然大悟一般,一口一口就著師兄的湯匙喝著湯。最後索性接過碗,自己仰起臉喝了幹淨。


    “可好喝?”陶令眉眼彎彎的看著她。


    “嗯。”蘇夭夭眨眨眼,一顆心終於算是安穩下來。


    “師兄,以後我來做飯,我來釣魚,你什麽都不用做。”蘇夭夭吃罷飯,便頗是正經的宣告。


    “呃?”陶令一怔,意欲收拾碗筷的手也被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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