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陪著我就好啦,就像……”蘇夭夭收了碗碟,然她大抵是挺柳如風對這楊姐姐拽酸詞拽多了,不由得歪著腦袋道:“像風,像雲朵,像河流,永遠在我身邊。”


    陶令甚是不習慣她這般特意文縐縐的模樣,但仍是忍不住笑道:“好!”


    洗過碗,兩人便一起到河邊釣魚,一直釣到黃昏,似乎她不如師兄安穩,最後竟僅有一條山溝。然她還不會燉魚湯,隻好晚間再做些別的菜。


    “師兄。”蘇夭夭望向一側悠悠然坐著的男子,“再過半個時辰,你便回家。”


    “好。”陶令點點頭,此時夕陽未落,橘色光暈打在他的臉上尤是柔和。若非還要做飯,蘇夭夭真想陪著師兄一直這麽坐下去。


    陶令確認夭夭已然離去,方才冷冷道:“出來吧!”他聲音不大,但氣息極穩,隱在林中之人聽得清晰,當知沒有隱藏的必要,立時便緩步走至他麵前。


    來人一身粗布衣裳,唯那張臉看得出精致的麵容,一雙手放在身前,纖長細嫩,看得出往日日子優渥,才養得出那樣嬌嫩的手指來。


    陶令凝著眼前山水,並未有瞧她一眼的打算,隻沉沉道:“你背叛了她。”


    這卻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那人明顯驚了一驚,她原以為陶令必定有所察覺,卻是不曾想到,他竟然已經得了結論。卻還是這樣清晰肯定,讓人無法辯駁。然她此刻能夠現身,卻也沒有辯駁的打算吧!


    昨夜飯間,每一道菜他都率先嚐過,方才夾了放在蘇夭夭的碗裏。那樣的舉動,已不隻是貼心細致。今日一日無恙,她便是愈發不安。


    “楊姑娘,你們走吧!”陶令道,眸間未有一絲變化,是他慣有的清冷。


    “我沒想害她。”楊婉婷緊緊地揪著衣裳,頓了頓,到底是心虛的補充,“我不想害她的,我沒有辦法。”


    陶令幾不可聞的輕哼一聲:“我知道,所以讓你們走。”而不是,容他們活到了這一刻。昨晚經過那間廚房,他便嗅到噬魂散的味道,但菜裏並沒有。是以,楊婉婷預備下毒,但最後沒下。


    “陶公子!”楊婉婷倏地直直的跪下,“求您救救我的父親吧!他因為我逃獄一事現在生死不明,求您救救他。隻要您能救下他,您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就算要了我的性命我也願意。”


    她本也以為來了這裏,此後一生安穩。有親近的朋友,有相愛的夫君,數月後,還有自己的孩子。人生也算圓滿了。可她被通緝的消息還是傳到了這個小鎮,而在通緝令上明明白白的寫著,她的父親為此大病一場,等她歸來。


    母親在得知她被賣進夙夜樓那日便尋了短見,說是無顏麵對楊家列祖列宗。縱是後來父親又納了幾房妾侍,但父親終歸是父親。


    這通緝令是太明顯的要挾,她不能視而不見。可是刑部主司要的是什麽,她被關了那麽些日子怎麽可能不知道?她不想傷害蘇夭夭,可是她沒有辦法,也沒有選擇。


    噬魂散本是夙夜樓的媽媽給初時不願服軟的姑娘用的,這藥能使人在幾個時辰內失了力氣,於身體妨害卻也不大。她本打算下在菜裏,卻又是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


    第35章


    陶令終是站起身,冷眼看著她道:“令尊我已著人救下,你且與柳如風離去吧!”


    楊婉婷驚愕地抬頭,愣了愣方才迭聲道:“謝謝,謝謝!多謝陶公子!我與夫君收拾行李,明日便走。”


    陶令凝著楊婉婷踉蹌的腳步,想起夭夭親昵的喚“楊姐姐”的神情,到底是又叫住她:“罷了,你們且留下吧!夭夭必定不舍得你。”且這事端究其根源,總歸是因他而起。若有一日夭夭知道了真相,必定不開心了。


    楊婉婷楞在原地,直至眼前的男子完全消失於視線之內。良久,方才留下惶恐不安的淚水。


    ……


    白日裏,蘇夭夭釣魚,師兄在一旁坐著,估摸著時辰該做飯了,她再先一步回家做飯,做好了飯師兄便也悠悠然的回來了。


    蘇夭夭以為,這樣的日子是可以過上一生的。夕陽西下,她靠在師兄的肩上,望著眼前山水,總以為那一瞬便是一生了。


    直至那一日,師兄麵容嚴肅地坐在院內,她走過去瞧見師兄手上一張細窄的紙條,是飛鴿傳書慣用的那種。“是王城來的?”蘇夭夭心下生出不安來。


    陶令將紙條撚碎,並不同她避諱:“楚瑾染恙,道是異常思念故去的十公主。”


    十公主,那卻是她自己了。


    當初她被當做棋子安排在師兄身邊,於宮內而言,自是她故去了。楚瑾的此番思念,未免可笑了些。


    “你可要去見他?”太多真相他無法言明,一時間便有些拿不準夭夭的心思。


    蘇夭夭想都不必想:“當然不去。”她說著,忽的想起什麽,轉而道,“他當年將我當做棋子,今日不知又生了什麽樣的心思,預備將我賣給什麽人?”


    “此言何意?”陶令一驚,夭夭自打從王宮回來,幾乎不曾提過當初在王宮種種,而據他所知,楚瑾對她也算是極好。總是虛與委蛇,卻也不曾真的傷了夭夭。夭夭此話,分明暗指什麽。


    蘇夭夭緊蹙著眉:“他曾在我的飲食中,下過迷藥。可使人身不由己的藥。”


    “什麽?”陶令猛地站起身,眸中殺氣肆虐。他陪著夭夭過了許久安穩的日子,情緒許久不曾這般起伏。


    若非相隔千裏,他恨不得頃刻捏斷那人的脖子。


    蘇夭夭凝著師兄周身寒氣,亦是嚇了一跳,站起身扯了扯他袖擺,方才輕聲安撫道:“師兄,我這不是沒事嗎?我跟著黎老先生一年,那點藥並不會將我如何。”


    “你事先察覺了?”陶令仍擰著眉,心下一陣陣的後怕。


    他陡然明白了為何楚玉珩當日會那般說,是,他算對了每個人的心思和渴求,卻是算漏了夭夭如今傾世容顏對旁人而言是怎樣的誘惑?


    “當然!”夭夭竭力將師兄摁下,師兄坐下後,她便伏在他的膝前,微微仰臉道,“我對楚瑾那麽強烈的戒心,宮裏的飲食我肯定尤其注意,怎麽會隨意進食?”再者,她早前已然在楚玉珩那裏跌倒過兩次,斷不會再被人下了套失了自由。悶了悶,又是懵懂不解的補充道,“不過,我卻是想不明白,他給我下藥意欲何為?是要折辱一番以發泄他被我長劍直指,還是要將我送給某個大臣以鞏固他的王位?”


    陶令沉沉地閉上眼,許久方才平複了呼吸。


    他微微躬身,一手輕柔的摩挲著夭夭的臉頰,一手扶住她的肩,身子微微向前,微涼的唇緩緩覆上她的唇。


    縱是正經有過一次經曆,蘇夭夭仍是緊緊攥著師兄的衣襟,心頭狂跳不止。然而這一回卻是不同於上次那般廝磨,這是淺嚐輒止的親吻。蘇夭夭被放開後睜開眼,才瞧見師兄極力隱忍的模樣。


    她的嘴角微微揚起,很想逗他,說師兄你根本不必忍,她從來都是願意的。隻是她明白師兄心底的隱憂,因而也不去提。這樣一日一日的過著,已然很是美好。


    陶令凝著夭夭一步步跳開,又拐向了柳家,眸色緩緩沉下。他知道,楚瑾此番必是下了決心,他素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譬如王位也能唾手可得,更何況,隻是當初一個小小的棋子。


    陶令擰眉暗暗想著對策,一時間竟是無解。


    然世事似乎非要如他所料一般,王城來的飛鴿傳信愈發密集。到了最後一次,竟是空白的紙條。陶令長久地坐著,隱約能聽見隔壁傳來夭夭的笑聲。他愛極了她這樣無拘無束的樣子,可這日子卻是一日少過一日。


    同一時刻的王城,刑部大牢又添了一位新犯人。


    女子容顏清麗,雙腳被縛,雙手被困在身後的木棍上。而身下,正是常用來審訊犯人的老虎凳。


    腳下的磚塊由一塊添到了三塊,女子始終不發一言,甚至連一聲叫喊都不曾出口。


    兩個衙役將她從老虎凳上拖下來時,門外方才走來一位身著官服的中年男子。四方臉,身形矮小,腰間略是臃腫,唯那雙須得仔細辨認的小眼睛笑眯眯的,愈是瞧得人心驚肉跳。


    幹得久的衙役都知道,刑部主司林向一慣是個手段陰狠的主。愈是笑眯眯的,才愈是揣著主意要將人折磨得生死不能。


    林向一個眼神望過去,那兩個衙役立時將那女子拖拽起來,將她綁在一側粗壯的柱子上。她的下半身早已廢了,斷是站不直,就這麽生吊著。


    她緊閉著眼,不知身體的極限到底在何處。


    “青荷姑娘是吧?”林向在她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下,端是一個姿態悠然。這女子麵容一般,那股子狠勁倒是少見的很。


    被捆綁的女子連一個眼神都不曾遞過來,林向便示意一旁的衙役潑了一盆冷水過去,縱是青荷再是怎樣堅韌,身子仍是不由自主的顫了顫。她緊咬住牙,血液順著嘴角緩緩流下。


    “果真是陶令□□出的女子,你手下的人沒從老虎凳上下來就什麽都招了,你卻是不錯,到現在也是不發一言。”


    青荷終於望過去,除卻四肢百骸難以忍耐的痛意,便是眸中無比堅決。


    那些人招了又如何,不過是些幹雜事的人,能知道望岐山多少。公子初初上山之時,曾訓練過她們這一批,也僅這一批。她是其中最為優秀的,因而被派來王城。這是公子的囑托,她豈能相負?


    “我知道你不怕疼。”林向終於站起身,緩緩向她走來,“你們這些活在地獄的鬼,怎麽會怕疼?”當年陶令經受的是怎樣的魔鬼訓練,他也偶爾聽說過一分。既是不曾聽說,瞧著眼前女子,到現在仍保持清醒,也該知曉一二。


    林向取過一旁的烙鐵,不由分說就貼上她的麵頰。烙鐵還冒著橘色的光,炭盆裏的火燒得正旺,新鮮的肉被烤熟的滋啦聲在寂靜陰暗的牢裏尤為清澈。


    兩個衙役在一旁嘴角一抽,雖是見慣了此事,仍是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生怕那烙鐵貼在自己的臉上。


    “啊!”那女子終於叫喊出聲,隨後便是暈了過去。可依照林向的手段,怎會讓她暈過去,立時又一盆冷水潑過去。


    此時的王城本就是寒冬之際,這大牢更加陰冷。青荷這時卻是連咬牙的力氣都沒有,她耷拉著腦袋,頭發衣衫都是濕透,仍是被人揪著頭發,方才能夠抬起臉讓林向看見她的眼睛。


    青荷一早便受過了鞭笞的刑罰,此時衣衫破爛又緊貼著身子,林向眯著眼從頭到腳的打量著她,忽的叫了一名衙役走到身前,這才低聲囑咐了幾句,待他說罷,連那衙役也是驚了一驚,這才慌忙叫了另一名衙役出門準備。


    兩人走得遠了,那位衙役方才衝身旁之人低低道:“我在這天牢這麽多年,見過殘忍的,還沒見過手段用得這麽高的。”


    “林大人方才同你說了什麽?”


    那人扁扁嘴,壓低了嗓音道:“讓我們找人把她給洗幹淨了。”


    “要那個?”


    “可不是?”那人搖著頭,愈發覺得這姑娘為了個男人受這麽大的罪責委實不值得。單單是他所知道的,那個望岐山的陶令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不過,他也聽說了,那個陶令在王城不過數日,便是憑著一張臉迷倒了不少王城中的女子呢。


    “這有什麽?”聽著的人不屑地擺擺手,“這不都是往常的手段嗎?這女的意誌力頑強,自然是要走這個過場,摧毀了她的意誌力,該招的話自然就招了。”


    那人立時搖搖頭,嘖嘖感歎:“可不是這麽簡單。”


    ……


    蘇夭夭打楊姐姐家回來時,一眼便望見師兄極是嚴肅地坐在院內,比那日王城飛鴿傳信道是楚瑾有恙還要嚴肅,甚至生了肅殺之氣。


    “師兄?”她快步走過去,臉色不由得也繃緊了些。


    “夭夭……”陶令牽住她的手,微微仰望著,“我要去一趟王城。”


    “什麽時候?”蘇夭夭蹲下身,語速極快道,“為什麽突然要去?”


    “青荷出了事,我必須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蘇夭夭迅速應了聲,甚至不需過腦子思考一番。她的預感極是不好,縱使師兄最近再沒有過悶聲咳嗽的時候,但她總是不安,不能完全放下心。


    陶令扶住她的肩膀,兩人一同站起身,他神情極是嚴肅地凝著她:“夭夭,你可記得,在你小時候我便同你說過,我們望岐山的人,可以死,但不能死在別人手裏。青荷此番,多半難以自保,我要將她的屍身帶回來。”


    這是他同青荷的約定,如是出了重大事故,便是以無字紙條作為警示。


    第36章


    “那我更要去!”蘇夭夭無比堅定地看著師兄,端是看師兄的姿態便知此事非同小可,她怎放心師兄一人前去?


    “夭夭……”陶令突然沉沉地歎了口氣,“有些話還不到說的時候,但是乖,”他說著,突然垂下頭,輕吻落在她的額頭,“這一次不行。”


    蘇夭夭剛要開口反駁,突然就被人封住了唇,這一吻纏綿悱惻,幾乎掠奪了她所有呼吸。她腦子懵懵的,便被人撬開了牙齒,舌尖纏繞在一起。


    這一吻不知持續了多久,以至於後來她竟漸漸沒了力氣,唯滿眼不可置信的凝著身前的男子,最後沉沉地閉上眼,再是說不出一個字。


    陶令長久地凝著懷中的女子:“夭夭,等我。”他將她抱起放回她的臥房,起身去往柳家,同柳如風和楊婉婷說了幾句,便是隱入林中不見了蹤影。


    縱是這一趟行程,並非生死未卜,他亦不願她陪他冒險。


    數日後,王城。


    刑部大牢。一個身著青色衣裳的女子衣衫破爛的躺在地上,長發散亂早已遮住了原本的麵容,隻是隱約間能夠看見臉上褐色的傷疤。那傷口隱有化膿腐爛之勢,之勢癱軟在地上的女子分明還有微弱的呼吸,不曾死去。


    這一日,是那衙役拿了刀,來送她上路。


    那衙役瞥她一眼,瞧著她身上前幾日才換的幹淨衣裳,洗幹淨的身子,這時已然一片汙濁,到底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早知今日,何必白撐了那麽久?最後不還是什麽都招了。”他高高揚起手中的刀,將要落下時卻是不知受到何種阻力,刀被彈開,連帶著他整個人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上。


    “什麽人?”他驚呼,這四周分明沒有一人,這刀怎麽憑空就落了手?


    他無比的驚慌地環顧四周,好一會兒方才從拐角走出一位身著白衣的男子,那樣的純白,又是長身玉立氣質冷清,竟似地獄走來的白無常,是來索人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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