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他娶來的這位夫人,他倒是聽到過一些風聲,隻是那時他的心思從不在家中,也就不曾掛懷,這時想來,竟是有些道理。


    家中的下人私下議論,曾說起這位性子異常冷淡的夫人。說遣散姬妾那回,夫人很是遺憾,沒能離了王府。


    夏澤之凝著她那張臉,端是數年都沒有一絲變化。初時母親同他說起這樁親事,他隻以為自己傾世之姿,夫人不是極為貌美之人也是無礙,況且,他又不常在家。到今日看著,雖是仍那般寡淡,但也比著濃妝豔抹清冽的多。


    洛依依聽他所言,並不應聲。


    夏澤之沒心情與她應付,隻伸手拿了筷子,轉而同她道:“夫人也一起吧!”


    洛依依微垂著頭,仍無多少表情道:“妾身已用過,世子請吧!”


    夏澤之本就情緒不大好,且他向來不是溫和之人,這時便有些要爆發的意思,索性丟了筷子一眨不眨的凝著她低垂的眼眸:“洛依依,你是不是很遺憾那次本世子遣散姬妾,你沒有在其中?”說著,已是眼神示意屋內的小廝和侍女退下。


    洛依依著實愣了愣,他們兩人素日沒甚交集,嫁入王府數年,兩人說過的話都屈指可數,這時夏澤之突然發了火,她本想委婉措辭一番,但轉念一想,夏澤之不過是礙於她的身份不能將她休了,若她表明立場,興許更好處理一些。


    如此,便直接道:“是。”


    雖是預料中的答案,夏澤之仍是險些一口血吐了出來。他堂堂世子,端的又是舉世無雙的容顏,多得是女子趨之若鶩,她倒好,竟巴巴的想走。


    夏澤之隱忍著一身的怒氣:“既是不願,當初為何又要嫁進來?”


    洛依依一時噎住,頓了頓才坦言:“父母之命難違。”


    “你想要自由?”夏澤之擰著眉,忽的想起蘇夭夭巴巴的想要逃離望岐山,似乎為的也是自由。但蘇夭夭身後自有陶令眼巴巴的被人勾著往前走,但洛依依,他可不會巴巴的去追。


    “正是。”洛依依難得抬頭看向他,那雙眸清冽異常,倒和她的人一般做不得假。“世子可願成全妾身?”


    夏澤之忽的揚唇笑起,趁著一身鮮豔的衣裳正是妖嬈似火灼燙了人心。


    他步步靠近,一手勾了她的下頜,嗓音沙啞道:“若我成全你,你預備拿什麽來回報我?”


    洛依依驚了驚,姿態卻是未變:“世子想要什麽?”


    夏澤之微微垂首,性感的唇緊緊地貼在她的唇上,舌尖掃過她的唇瓣,並無幾絲味道,甚是乏味。


    他將她丟開,漠然道:“你的命,如何?”


    洛依依的麵色終於有片刻的失態,怔了怔方才回道:“世子要我的性命,又如何許我自由?”


    夏澤之側身凝著她,桃花眼盡是道不盡的笑意,然那笑意裏裹著的卻是濃烈的決絕不可回首。


    “自不是現在要你死,隻是若有一日我不幸離世,你須得陪葬。”


    洛依依滿眼震驚的凝著他,比方才他突然的親吻還要震驚:“此等殘忍之事,便是王宮內也不再有。”


    “嗬嗬!”夏澤之冷笑著,“夫人大約從不曾愛過一個人,他若是死了,你也不想活。”這樣的情感他在蘇夭夭身上看見過,時日越久,便愈是想要體會。


    不曾愛過嗎?


    也許吧!


    洛依依思索片刻,到底是鄭重道:“好,我答應你。”死亡是看不見的期限,但自由就在眼前。她沒得選擇。


    夏澤之這一顆心到底是沉沉墜下,他想尋一個人,甘願為他付上一條命還有一顆心。現下看來,卻是難以尋到了。


    “過幾日,你便去寺裏上香,然後便不必回來了。王府和嶽丈大人那裏,我自會交代。”


    “多謝。”洛依依最後福了福身,姿態還是一樣的冷清,仿佛兩人自始至終都是不相幹的陌路人。


    洛依依轉身離去時,夏澤之才瞧見她的衣擺是極素淨的淡紫色,眼見得她就要拉開門,忽的開口道:“洛依依!”


    這是他們成婚九年來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洛依依整個人一僵,卻是沒有回過身來,隻佇立在原地聽他嗓音沉沉道:“可否告訴我,為何那麽想要自由?”據他所知,蘇夭夭想要自由的緣故是望岐山的冷,或者是由於陶令那般怪癖的性子。


    洛依依緊緊地闔上眼,手指擺在身前微微顫抖著,喉頭也是不住地發酸,眼中晶瑩幾乎要傾瀉而出。她拚命忍了忍,方才拎著往日清冽的嗓音,緩緩道:“十六歲前我在尚書府,一日一日過得是端莊無趣。十六歲後我進了王府,也是寂寥。”


    “你這是怪我?”夏澤之下意識道。眼前女子卻是匆忙道了聲“妾身不敢”便是離去。


    是啊!夏澤之歎了口氣,他荒唐了九年,甚至更久。這時卻又巴望著一顆純淨無暇的心,實在是奢侈。隻是從此後,真正是再沒有人陪他共生死,共磨難。實在是可惜了!


    夏澤之顧自走到院中,安穩的落在躺椅上,凝著漫天星河和滾圓的月亮。這情景極美,而陶令大概還在趕往蘇夭夭身邊的路上吧!


    ……


    陶令算著日子日夜兼程不敢有一絲懈怠,終是在約定的時間之前回到那個院子。


    隻是院子裏,再沒有那個人。


    第40章


    幸好,這房子一直住著人,並未有夭夭離開的跡象。


    他匆忙奔到柳家,楊婉婷正在給即將出生的孩子做小衣裳,眼見得陶令回來了,慌忙起身相迎:“陶公子。”


    “夭夭呢?”陶令急切地追問,生怕楊婉婷說出令他驚惶不安的話來。那日他離去,不想夭夭陪他涉險,曾給她下了一味藥,那藥也不過能夠維持數日而已。如今他半月方歸,確然是不確信楊婉婷能否留住夭夭。


    楊婉婷看他如此焦急,不由得笑了笑:“陶公子不必著急,夭夭在河邊釣魚呢!”


    “多謝!”陶令說罷便是一轉眼沒了蹤影。


    楊婉婷慣是知道陶公子身手不凡,但如鬼魅般的輕功還是驚了驚。隻是,若是陶公子知曉了那樁事,不曉得又該如何是好。


    陶令飛奔到河邊,卻又在距離那道碧色的影子幾步遠的位置定住,一時間竟有些近鄉情怯的味道。


    他如此渴望見到她,卻又怕望見她滿眼淚珠的模樣。


    “夭夭……”他在她左側,迎著夕陽落下的位置蹲下身,輕柔的握住她的左手,瞧見她緊握著魚竿的右手不自主地晃動著,“我回來了。”


    蘇夭夭直盯著前方山水,身子端是一動不動。


    陶令凝著她緊抿的唇,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由寬慰道:“我這不是沒事嗎?說是半月歸來,便是半月。”


    蘇夭夭隱忍了這許多日,終於是忍不住,她用了極大地力氣一手甩開他,一麵撕心裂肺的大吼:“陶令,你還知道回來?”


    她氣急惱極,她叫他“陶令”。


    哪料眼前的人全然不曾料到她會有此舉動,整個人就要跌落到河裏去,她又是慌忙伸手去拉他,這一拉便好,被他一個旋身便是穩穩地落入他的懷中。


    蘇夭夭抬手就要掙脫,緊扣著她腰身的人卻是突然垂下頭,抬手摩挲著她的臉頰,一麵極是疲憊道:“夭夭,我好累。”說著,竟是就這般沉沉的閉了眼。


    蘇夭夭慌忙扶住他,方才的惱怒此刻全部變做了擔憂。她原本不曾想到師兄竟可以在半月內往返,畢竟這裏距離王城實在是遠。師兄此時能夠歸來,必是晝夜不歇的趕路,這時才虛弱的沒了一絲力氣。


    蘇夭夭將師兄扶回房間,為他蓋好被子,又洗了毛巾為他擦了臉,擦手的時候觸摸到他愈發凸顯的骨骼,心下一滯,終是又探了探他的脈搏。


    還是一樣的,兩股氣息相衝。


    蘇夭夭心疼的不能自已,終是丟了毛巾跳上床,鑽進他的被窩,蜷著身子躺在他身旁。


    她一眨不眨的凝著師兄的側臉,他這一路必定十分勞累,才在看見她之後頃刻放鬆下來睡了過去。


    隻是師兄身子的異常,再是不能耽誤了。待師兄醒來,她無論如何都要帶他去見黎老先生。


    次日正午,陶令方才幽幽醒來,他側過身正要起身,方才驚覺搭在腰上纖細的手臂,不由無奈地笑了笑。


    他小心地挪開她的手,正要下床,床上的人兒雖是沉睡著,卻似有知覺一般,慌忙又是緊握住他的衣襟,一麵又是啞聲咕噥著:“師兄,你不要走嘛!”


    陶令瞧著她這幅睡態,整個人都是一僵,身體某處突然升起的火焰幾是無法熄滅。他喉頭微動,悄然咽了咽口水,方才更小心的將她的手拿開,一麵附在她耳邊低聲寬慰:“我不走,再也不走了夭夭,我去給你做飯。”若非王城有異,他怎會離開她?


    陶令擔心蘇夭夭醒來見不到她,也懶得垂釣,直接便捉了一條魚回家清蒸了它。蘇夭夭果真是嗅著香氣醒來的,她挪到他身後,雙手牢牢地抱著他的腰身,不曾梳洗便是將腦袋緊貼著他的後背,生怕他再是突然不見了蹤影。


    師兄突然離開那日,她睡了許久方才醒來,哭過,鬧過,卻是不敢離開這裏半步。她想要去找師兄,可是又怕和師兄錯開,師兄回來找不到她。那樣的折磨人的時光,她再也不想經曆。


    陶令拍拍她的手,凝著鍋裏的魚不由得笑道:“夭夭,昨日你釣了一天,可是一條都沒釣上來。”他昨日到她身邊時,那木桶分明還是空的。


    蘇夭夭心下愈發是委屈,咕噥道:“我就沒打算釣魚,即便釣上來隨即也放了。哪像師兄……”


    “呃?”陶令微怔。


    “哪是師兄這般,釣了我,卻不肯吃了我,也不肯放了我。”


    陶令一滯,眼眸異常深邃複雜。他瞧著鍋裏的魚正經是可以出鍋了,這才彎下身將魚盛了出來,一麵仿佛無意道:“我卻是很想吃了你,自打我明確了自己的心意,便一直想吃了你。可是我擔心,在我嘴邊的魚,有一天想要回歸那條河,想走別的路。我不能吃掉她,斷了她別的選擇。”


    蘇夭夭一貫知道師兄是這般想的,但此時聽到,仍不能自已的難過。


    陶令將魚端上桌,方才過來牽她的手,一麵又是同她細細解釋:“原本我前日便能回來,但青荷在刑部大牢受了極重的刑罰,我須得為她討個公道。”


    “那她如今可好?”蘇夭夭難過的情緒立時轉了過來,她對青荷的印象不深,但也知道她是師兄身邊得力的人手。


    “她受了重傷,我已找人將她送到黎老先生那裏了。”


    蘇夭夭拿起筷子正要夾一口魚,倏地頓住,凝著師兄臉色極是鄭重道:“師兄,我們也去找黎老先生吧!”


    “你不想住在這裏了?”陶令下意識應聲,轉念才又驚覺夭夭這番說辭的緣由。她必是又察覺了他身體的異樣。


    “我很喜歡這裏,但是師兄……”蘇夭夭緊握住師兄的手,他愈發瘦了,雖是麵上看來還不大明顯,但她知道,他的腰身都更細了些。“我不放心你。”


    “夭夭,”陶令極想寬慰她,偏又找不到合適的說辭,頓了頓才道,“我沒事,再者,如若我真的有事,黎老先生救不了我。”


    “你說什麽?”蘇夭夭極是震驚的凝著他。


    陶令寬慰她:“你忘了,我們習武之人,體內氣息相撞,他一個尋常大夫,怎看得出這裏麵的緣由?”


    “我不管,反正明日我便要去。”蘇夭夭索性耍橫不講理起來,反正,不論她去哪一處,師兄總會跟著的。


    陶令凝著她,到底是妥協道:“好,你說去我們便去,不過要再等一等。”


    “為何?”蘇夭夭略有些不解。


    “這些日子奔波,我大概需要歇一歇。”


    “嗯嗯!”蘇夭夭重重的點點頭,吃過飯便是自發自覺地去洗碗,而後又拎了木桶往河邊走去,陶令在她身後慢悠悠的跟著,凝著她的背影,愈發是想要奢望,如此便是一生那該有多好。


    可惜,莫說是一生,便是這一日,也有人不長眼的上門攪擾來了。


    眼見得日頭落下,蘇夭夭正準備將釣上來的魚都放掉,僅留兩條便好,便聽得一陣腳步聲緩緩靠近。她抬眼瞧見來人,不必轉身也曉得師兄此刻的臉色該有多難看。


    那人人還未走近,聲音便是徐徐地傳了過來:“蘇姑娘,今日又在釣魚呀!”


    他說得這般熟稔,倒叫蘇夭夭一時無法辯駁了。


    蘇夭夭訕訕的笑笑,他日日來,且還是柳如風同一個學堂的教書先生,她委實不能翻臉,也隻得這般敷衍著。


    他同柳如風的酸腐不同,是個正經心高氣傲的書生,且慣常不愛穿那身灰色的長袍,他的打扮倒有些像是江湖中人,也算是風姿綽約。


    “在下江南城,不知閣下是……”江南城顧自走到陶令眼前,端的是沒一分自覺。


    蘇夭夭悄然的扁了扁嘴,突地為江南城的未來擔憂。好端端的,來招惹師兄做什麽。


    果然,陶令一眼未曾放在他身上,徑自便問夭夭:“他是何人?”


    蘇夭夭正要張嘴為他說一下由頭,江南城愈發沒有眼力見,立時搶白道:“在下同柳公子在一間學堂教書,一日柳公子落了本書在學堂,我與他送來,偶然見了蘇姑娘一麵,自此驚為天人。在下聽聞蘇姑娘還有位兄長,想來便是閣下了。”


    他此番話說得倒是清晰明白,可惜入了陶令的耳,卻要忍著不去擰斷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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