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救我?”


    “你猜!”蘇夭夭莞爾,姿態悠然仿佛身側是頗為熟稔之人。


    十九沉默不言,他不懂蘇夭夭的心思,不懂她為何不回宮,也不懂那個陶令有什麽好。


    蘇夭夭看向他,倒也不避諱,直接道:“我隻是在想,師兄從前定也遇到過無法完成的任務,我不希望他活得那樣艱難。我無法幫助從前的他,隻好幫你一把。”


    十九的臉色陡地一沉:“我未必感激你。”


    “我何須你的感激?”蘇夭夭無謂道,“便是你恨我,將來殺我又如何?與我有什麽相幹?”


    “蘇姑娘!”


    蘇夭夭一怔,忽的笑道:“呀!我這才警醒過來,你怎的不叫我公主了?”


    十九一口氣悶住,所有力氣揮打在溫軟的棉花上,他自己憋成了內傷,人家卻是無動於衷。末了,他隻好閉上眼,不再多言。


    蘇夭夭瞧他一眼,不由得歎了口氣道:“果真是無趣。”明明師兄有趣得緊呐,怎的眼前之人如此無趣?頓了頓,又是特意低聲補充道,“有件事我不妨此時告訴你,我雖是救下你的性命,但你這一身的功力,算是廢了。”


    躺在床上之人果然猛地睜開眼,滿眼不可置信的盯著他,蘇夭夭對他的表現很是滿意,不由得下頜微揚道:“你存著要傷了我師兄的心思,你以為我會給你那個機會麽?”他的任務雖是帶她回宮,但若是遇上師兄,隻怕也不會手下留情。她倒不如直接些,直接省了那些麻煩。


    十九幾是咬牙切齒的看著她:“如此,倒不如殺了我。”


    蘇夭夭拍拍手起身,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盞茶,悠悠道:“無妨,待你身體恢複了,自殺也成。”她輕抿了一口,複又看向他,“原說死過一次的人應當更加惜命才是。還是說,你臨死前確然是沒有遺憾?”


    十九聞言,一雙眸子果然有些失神。


    蘇夭夭便顧自絮叨著:“我這時想來,楚瑾果然是罪惡。他使了萬般手段將你們培養成一把沒有感情的劍,偏還要你們怎樣都走不出那把劍的驅殼,甘願被困,竟是不知人活一世多得是或痛苦或愉悅之事。你們這一生,除了殺人便是自殺嗎?委實是可惜。”


    “他是王上。”十九身子虛弱,這一聲卻是堅決。


    蘇夭夭隔著幾步遠凝著他,忽的站起身,嗓音沉沉道:“他許了你一身武藝,現時已廢。他許你多年恩養,你也為他殺了不少人。十九,你可以重新開始了,做一個平凡人。”說罷,她便是大步離去。明日和江林一戰,她該做些準備了。


    十九無法坐起身瞧一眼她離去的背影,隻漠然感慨,做一個平凡人?他尚且不知如何做一個人。


    蘇夭夭原本將江林關在了門外,這時大步向外走去,走至門口時忽然心悸不已,這附近仿佛有師兄的氣息。她原本並非這樣細致入微之人,但後來功力愈發精進,同師兄亦是愈發親昵,這種察覺當不會有錯。


    然她猛地拉開門,瞧見的卻隻有江林。


    那一瞬的恍惚,卻是過於想念。她離開師兄,確然已有些日子了。


    “救下了。”江林凝著她,卻是陳述的語氣。


    蘇夭夭微微點頭,轉而凝著他道:“我們去個僻靜的地方吧!”


    江林知曉她有何事,遂同她去了一座涼亭,揮手散了眾人,廳內隻餘下他們兩個。


    “明日就是最後一戰,”蘇夭夭直直的凝著他,眸色極其嚴肅,“你要怎樣才會輸給我?”


    江林略有些驚異的凝著她,這前後不過一個時辰,她的狀態怎突然就這般差了?且這話,全不似是她的做法,她應當極其自信才是。


    “你不確信會贏?”江林的眸子裏明顯是探究。


    蘇夭夭倒沒躲避,隻道:“我必須要贏。”


    他當然知道她必須要贏的緣由,但她緣何突然沒了底氣,卻是令人驚奇。


    “不妨你嫁給我,我一定讓你贏?”原本,以他的實力和自傲亦是從未想過輸的可能,但是蘇夭夭給那死士下毒,他卻是隱隱猜得出的。如若蘇夭夭以同樣的手段對他,他未必能夠防得住。如今,她首先示了弱,他失去這盟主之位又有何妨?


    蘇夭夭的目光陡地淩厲異常,仿佛下一秒就會手刃了他。


    她亦是不知為何,明明就快要回去了,就快要可以見到師兄,卻是在愈是接近結果的時候生了愈是強烈的不安。尤其,在她出門那一刻,仿佛嗅見師兄的氣息,那氣息令她狂喜,轉瞬又跌落至穀底。


    她的想念,竟已令她產生錯覺。


    蘇夭夭到底是搖搖頭,沉沉道:“江盟主心中並無我的位置,又何苦要拉我走向地獄?”


    “嫁給我是地獄嗎?”江林不可自已的冷哼。


    “唯有師兄,才是人間。”


    “哈哈哈哈!”江林終是大笑,笑聲響徹整個院落,卻也不怕旁人聽了去。說到了,霽風山莊在易主之前,都是他私人的地界。盟主之位他坐了多年,自有根基。“在我看來,這世上若真有一個存於人世的魔鬼,那便唯有陶令。”


    蘇夭夭凝著他,眸中深邃已生了惱意。


    “數年前,他奄奄一息出現在望岐山下,得蒙望岐山舊主所救。我不知他是如何活下來的,但我知道,他為何受了那麽重的傷?你可知曉?”江林身子微微前傾,端是故意誘惑。


    蘇夭夭明知他存了陷阱,仍是附和著搖頭。


    “楚玉珩先前於他有恩,他為了報恩,違背了楚瑾的命令將楚玉珩悄悄救下,而後藏身於夏澤之的住處。後來,你猜如何了?”


    蘇夭夭緊鎖著眉,不敢想象當年之事。


    “夏澤之出賣了陶令,陶令便被楚瑾著人無盡鞭笞,直至白骨凸顯,氣息不存。”他說著,不由得又是感歎,“我當年得到消息的時候以為他是必死無疑了,誰料,他又出現在望岐山。”


    蘇夭夭死死地咬著牙,胸口悶痛,一個字都說不出。


    白骨凸顯,氣息不存,這是承受了怎樣的痛苦才活下來呢?她方才勸說十九,活下來才有體會愉悅和痛苦的可能。可是師兄到了那一步,定是死去更暢快些。


    江林見她麵容極其痛苦,心知已達到一半目的,便繼續說著:“我知你與夏澤之交好,陶令也未曾計較當年他的背叛。你可知為何不計較,為何又從未同你提過?因為陶令知道夏澤之的不得已,他們當年是兄弟,陶令可以體諒她。所以……”江林沉沉地吸一口氣方才又緩緩開口,“所以,你若是為了救他委身於我,他同樣也會體諒你。”


    黎老先生的口風並不難探聽,他一早便知道蘇夭夭來奪令牌的真正緣由,因而這般拿捏,極是輕易。


    再者,這是一樣的邏輯。更何況,當年是背叛,而今是成全。


    蘇夭夭長久地凝著他,倏而笑了:“我何須師兄的體諒?”她眉目微挑,仿似方才的陰霾一掃而空。


    是,她在察覺師兄氣息的那一瞬生了巨大的惶恐,她想求一個兩全,一個穩妥。可當她聽說了師兄當年所遭遇之事,卻是在痛極那一刻陡然看開了生死。原本,她也沒什麽看不開的。隻是在動心後,生了多餘的欲念。餘生,她都希望他快樂。如這快樂隻能由她給,她便不會將自己送給旁人。


    江林聽她所言,眸子裏陡地就閃爍出歡喜,下一瞬卻又聽她道:“他若死了,我隨他一起死便是。明日一戰,你不必留有餘地,我也不會。


    江林聞言,陡地握碎了手中茶杯,茶水順著平滑的石桌淌下。


    江林沉沉地閉上眼,良久方才長舒一口氣,而後懊惱道:“竟又輸了。”


    蘇夭夭一時不解江林何出此言,卻是察覺周遭異動,猛地轉過頭,便瞧見那長廊拐角走來一個一襲白衣的男子,他的步伐仿佛還帶著清冽的風,冰霜的容顏唇邊還帶著清淺寵溺的笑。


    “師兄!”


    第51章


    蘇夭夭立時跳起,向那人飛奔而去。江林眼睜睜的看著她眼底從未綻放過的那般笑意,那巨大的歡喜落在他心底如被刀刃剮了心,痛極,偏又存著氣息不肯放棄豔羨。


    蘇夭夭飛奔過去,卻又在最後一步穩穩地定住身形,沒撲進師兄懷裏。她始終憂心他的身體狀況,卻是陶令張開手將她收入懷中。


    她伏在師兄懷裏,嗅著熟悉的氣息,不自居哼唧:“我就知道,一定是師兄你來了。”


    陶令摸摸她的腦袋,遂又牽了她的手走至涼亭。江林的目光死死地落在陶令身上,正經是可怖噬人。


    然他的目光正經是被兩人無視,兩人一道在他對麵坐下,蘇夭夭自始至終眼裏都隻有她師兄一人。


    江林死死地咬住牙,幾乎能夠聽得見骨骼脆響。“果然還是陶令了解你。”他一眨不眨的盯著蘇夭夭,蘇夭夭卻是全然沒心思理會他,隨口便應道,“自是師兄了解我。”說著便是轉而問師兄,“師兄,你和江盟主之間有賭注?”


    陶令極是寵溺地凝著她,揚唇淺笑:“是,我同江盟主有個小小的賭注。”


    “賭什麽?”


    江林全然被人忽略,這時不由得冷冷插嘴:“自是賭你的反應。”


    蘇夭夭這才側過臉看向他,江林愈是冷冷道:“看你是否會救了那死士,是否會……”他說著,倏地不願開口,平白給他們做了嫁衣。


    救那死士做了賭倒還可以想象,畢竟那死士委實像極了師兄的從前。但是其他……


    蘇夭夭眼珠一轉,陡地想起方才江林極是懊惱不甘的那聲“竟又輸了”,隨即道:“賭我是否會背叛師兄?”


    江林一拳捶在石桌上,然仍被無視。末了,到底是甩手離去。


    陶令凝著蘇夭夭道:“夭夭,我知道有這樣一個人。我既怕著你殺了他,又怕你不殺他。他是我從前的模樣,我想你會顧念我,又怕你顧念了他。”那死士像極了從前的他,他雖是和江林賭了,卻是沒有半分贏的把握。


    蘇夭夭的手指不停地絞著他的袖擺:“你吃醋了?”


    陶令臉色微囧,不由得輕咳一聲勉力鎮定道:“若是旁人也就罷了,那人實在像是我的從前。”


    蘇夭夭一張小臉湊到他眼前,眼睛眨啊眨的:“師兄,我發現,我很喜歡你吃醋的樣子,很別扭,又很可愛。”


    陶令緊抿住唇,悶了悶,轉而問她:“為何沒有選擇嫁給江林?”這一場抉擇比是否救下那死士難的多,但她方才的表現,卻是不需幾分思慮便做了決定。


    蘇夭夭收斂了笑意,極是正經道:“我想過。”


    陶令眸子一沉,突然後悔這樣問。她揪扯過得心理他又何必知曉,隻知道她最後的選擇不就夠了。


    “可是十九的存在也教給我一件事。”蘇夭夭一眨不眨的凝著師兄,“師兄先前過得從不快活,若我是能夠師兄快活的那個人,我不會讓你失去我。”


    “傻丫頭。”陶令伸手捏捏她的臉,她長大後臉上肉嘟嘟的感覺越來微弱,他的習慣卻是沒改。


    “師兄你怎麽來了?”她略遲鈍了些才想起這件要緊之事。師兄先前明明說身子不適,不便來此的。


    陶令眸色一滯,似有些難以開口,但頓了頓仍是道:“明日一戰,我來替你。”


    “什麽?”蘇夭夭大驚,難得鎮定。


    陶令重複:“明日一戰,我來替你。”


    “不!”蘇夭夭堅定拒絕,“我絕不會讓師兄你來冒險。”


    陶令伸手摸摸她的腦袋,方才嚴謹的麵容不由得鬆緩,笑道:“你也知是冒險。”


    蘇夭夭怔住,逞強道:“我有贏得把握,隻是還沒有做好準備。”她沒有十足的把握贏下江林,除非同對待十九一般下藥。但對江林下藥,若是把握不準,恐會連累了黎老先生。畢竟,她出自黎老先生那一處,也不算難以察覺的秘密。


    “你知道,如若是我,不必做準備我們就會贏。”陶令寬慰著她,“來之前,黎老先生已經將我醫治好。”


    蘇夭夭猛地扭過頭,滿眼不可置信的盯著他,隨即趕忙去探他的脈搏,果真一切如常。


    “他怎麽……突然又肯醫治你了?”蘇夭夭想不通這其中緣故。那老頭原先非要武林盟主的令牌,這時怎的又不要了?


    陶令反手緊握住她的手細細摩挲著:“因為我告訴他,以你的實力未必能夠贏過江林,且以你的性子必定寧死不肯從了江林。如此,要想兩全唯有我親自來一趟,方能正經拿到令牌。”


    “如此而已?”蘇夭夭仍是不大確信。那老頭素來頑固,師兄所言雖正經是這個道理,但黎人願未必能夠被說服。


    “嗯。”陶令微微點頭。


    蘇夭夭悶了悶,終是不再多言。


    及至晚間,蘇夭夭悄無聲息地出了房間,最後屏息出現在師兄房頂之上。他的房裏還燃著燭火,蘇夭夭收斂了氣息,以不被人發覺。


    明日一戰,她仍不能讓師兄前去冒險,縱使師兄的身子當真看似一切正常。但這事細細想來,總歸有許多蹊蹺之處。


    她正預備放迷煙,忽的就聽見房內傳來談話聲。


    她掀了幾張瓦片,瞧見江林打外麵推門而入,大刺刺便道:“這一次你又在謀劃什麽?”


    師兄在椅子上端坐著,似懶得應答,隻抿著手中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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