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跟著的小廝、家丁都圍攏過來,賈璉回頭看看黑底金字的“敕造寧國府”的大匾,毫不留戀地策馬而去。


    賈璉回府換了衣服去見賈赦,陪賈赦吃晚飯,賈赦見賈璉有話要說的樣子,打發奶娘把葳哥送去鳳姐哪兒,把下人也趕了出去。


    “說吧,有什麽事兒。”


    賈璉把賈珍、尤二姐、賈蓉的事兒,說了一遍。


    賈赦不溫不火地說:“璉兒,你如今兒女俱全,也是快到而立之年了。以後做事,也當如今日這般,多想想為什麽。”


    “兒子想珍大哥哥是想要銀子?這事出來,兒子在朝廷怕彈劾,自會給他銀子。在家怕鳳丫頭傷心,也得給銀子他。”


    “還有呢?”


    賈璉誠懇搖頭,“父親,再多兒子就想不到了。”


    賈赦沉吟一會兒,“你回去和鳳丫頭好好商議商議,明晚再說。”


    賈璉回了後麵,見葳哥和鳳姐在院子裏,玩的正好,鳳姐抱著古琴,清脆的聲音、柔和地唱著他從來沒聽過的一支短曲。旋律簡單、明快、輕鬆,自己那胖兒子,坐在鳳姐的對麵,跟著旋律,給鳳姐一下一下地點頭拍巴掌。


    賈璉聽著,在院門口停住腳步,看著坐在暮色裏的母子倆。鳳姐的俏臉,滿滿都是溫柔的慈愛,兒子單純、快樂地被鳳姐的目光籠罩著。賈璉有些鼻子發酸,要是母親活著,自己也是該這樣長大吧!她也會給自己彈琴,給自己唱童謠,自己也會像兒子一樣地拍手點頭,像兒子一樣地被母親抱在懷裏……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


    賈璉聽全鳳姐唱的是什麽,笑著抬頭仰望,夜空中已經開始有寥寥的數顆星星,星光在璉二的眼裏,碎成細細的濕潤。


    賈璉擺手阻止給自己請安的丫鬟,但還是驚動了鳳姐,打破了這母子間,溫馨美好的彈琴歌唱的氣氛。鳳姐停了唱歌、彈琴,葳哥兒順鳳姐的視線轉頭,看到晚飯前抱著他啃的爹爹。胖胖的小手,極快地捂著臉,狹長的鳳眼,大大的黑眼珠,似乎占據了整個眼睛,“爹爹,琴。”


    葳哥兒對聲音敏感,走路也快,就是話說的不多,往往能用一個字的表達的,不會用二個字。鳳姐常常說:“凡事不等他說,都給他伺候到了,他哪裏還有想說話的**。”


    鳳姐將琴交給快步走過來的賈璉,把胖乎乎的葳哥兒抱懷裏,在葳哥兒捂臉的小手上親了一口,葳哥摟著鳳姐兒的脖子,塗了鳳姐一臉的口水。


    賈璉在鳳姐身邊,到席子上盤膝坐下,將琴放在膝頭,抖抖衣袖,看著抱著孩子的鳳姐,摸索著彈剛才的曲子,彈到第三句,錯了一個音。葳哥兒停了點頭拍手,瞪眼睛看賈璉。賈璉笑笑,繼續彈,合著琴聲,低唱鳳姐才唱過的的那幾句。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醇厚、清澈,宛如大提琴在奏鳴,宛如山間泉水在舒緩地流淌。多少年前的夏夜,在麻袋廠的東院,爸爸和媽媽也是這樣唱著歌,小小的院子裏,彌漫的是夜來花香、沉浸在歌聲裏的,是四個快樂的小家夥。


    玩了很晚,葳哥兒才肯讓奶娘抱回去睡了。鳳姐給賈璉絞著半幹的頭發,平兒在一旁打扇。賈璉繪聲繪色地給妻妾二人講賈蓉,怎麽怎麽勸他娶尤二姐。平兒一邊打扇子,一邊捂嘴笑,“二爺,你應啦?”


    賈璉翻個白眼給平兒,“你家二爺就這麽眼皮子淺。”


    平兒嘻嘻地笑出聲。


    賈璉伸手在平兒臉上抹一把,“我這輩子有你二人,已經是燒了高香了。出家人,不貪、不貪。”


    鳳姐也給璉二逗笑。“二爺是說出家人不貪色?”


    璉二回首,在鳳姐臉上啾了一口,平兒先拿扇子遮了眼,“哎呀,你們?”


    “我們怎麽了?”鳳姐逗平兒。“晚上和我們一起睡唄。”


    平兒朝鳳姐瞪眼,漲紅臉,摔了扇子,走了。


    “二爺,你看,平兒居然都敢摔我了,你說是不是你慣的?”


    賈璉站起來拉鳳姐,在鳳姐耳邊寵溺地說:“我們倆一起慣的。看她這樣,比畏畏縮縮的,是不是好太多啊?”


    鳳姐讚同這說法。真要是像周姨娘那樣,委屈的不僅僅是平兒,膈應的也是自己夫妻倆。


    “豐兒,你說珍大哥哥到底想做啥?是想拿這事要挾我要銀子?”


    “幹嘛要以後要銀子啊。那蓉兒不是說了,要你在寧府附近買院子,派二家人伺候著嘛。這些銀子都得二爺你出啊。”鳳姐點著璉二的鼻尖笑,“二爺,那蓉兒現在就要你出銀子呢。”


    夫妻拉手往房間走,鳳姐邊走邊說:“二爺,你在戶部每天忙的、累的沒一絲空閑,早晚父親為你又派了那許多人,你去哪兒不是眾目睽睽的。依我看,不用等禦史彈劾你養外室,先要彈劾他賈珍、賈蓉父子在國孝、家孝的時候,養外室、聚麀之亂。”


    賈璉想想,自己白天沒空,外室安置在寧府附近,到時候真不好說是誰的外室呢。這兄弟一起去花樓,都叫過同一個姐兒伺候是常事兒。真叫自己出銀子,頂著自己的二房名號,讓自己綠雲罩頂的……拉著鳳姐的手就不由地加了勁兒。


    “二爺,你捏疼我了。”


    賈璉趕緊鬆手,給鳳姐揉手指,“鳳兒,鳳兒,我這是想他父子,想出神了?”


    “二爺,你居然當著我的麵,說想別的男人,還是想父子倆?”


    璉二膛目結舌地看鳳姐,無奈搖頭,“你又胡說。”點點鳳姐的額頭,“都想些什麽呢。”


    鳳姐笑,“也許珍大哥哥隻是顧及珍大嫂子,不好納了尤二姐留在府;也不想自己出銀子,單純地想二爺頂個名呢。”


    如果說賈珍為以後要挾他賈璉,弄這麽一出,賈璉似乎還可能忍;如果單純是鳳姐說的這樣,賈珍得多瞧不起他璉二啊,丟雙破鞋給他,還要他以後綠雲罩頂。


    賈璉這麽想,也這就這麽說了出來。鳳姐心裏說,璉二,你真相了呢。


    “二爺,管賈珍父子怎麽想,以後不與他們往來就是了。”


    賈璉點頭。“嗯,那兩府現在也沒幾個好人,不來往最好。”


    賈蓉圍著賈璉說了半晌,沒得到賈璉的明確回答。賈珍聽了以後,氣得踹了賈蓉二腳,“你個廢物,這麽點點兒的小事都辦不好!養你何用?”


    賈蓉看賈珍氣急敗壞的樣子,趕緊爬起來規規矩矩地站好。


    “過倆日出殯,那璉二還會來的,你莫錯過了。讓你二姨去給他倒茶遞帕子。”


    賈蓉唯唯諾諾地應了,賈珍才算放過了此事。


    第118章 紅樓118


    118


    賈璉因賈蓉所提之事兒,心中十分不喜賈珍父子的作為, 心裏把與賈珍、賈蓉父子的交情放開。臨到了賈敬的出殯之日, 和賈赦說起戶部事情本就繁雜, 又因給老太妃送靈之事誤了許多, 再不好請假。賈赦知他是因為尤氏妹妹緣故,不想再和賈珍往來;見賈璉知道遠小人,還能尋個不錯的借口, 也不戳破他。還從自己的珍藏裏, 選了塊極為喜愛的黃田玉凍給賈璉,默許了賈璉讓大管家吳新登去路祭。


    出殯的時候,未能見到榮國侯府的人, 這下子,賈赦另立一支的消息蔓延開來, 說什麽的都有, 賈赦照例抱病窩在府裏。休沐的時候,常有人不請自到,嘴裏說是為榮國侯府的酒。有些人過侯府, 賈赦就以守孝為由, 派人送去西邊的沿湖園子裏飲酒;還有些人過來, 賈赦就陪送一壇子酒, 與其回家暢飲。


    而賈珍按製在家守孝, 不得遊玩, 又因尤二姐之事煩惱。無聊之際, 想出解悶的法子, 以修煉射藝之名,請了一些世家子弟以及諸富豪親友來比試。又怕眾人覺得無趣不肯,因說:“白白地胡亂射了終是無益,不但不能長進,且好容易壞了射箭姿勢。不如立個罰約,賭個利物,大家才有勉力知心。”


    因此,在寧國府的天香樓下,立了箭靶,每日早飯後時就聚起了射箭。賈珍自襯不好出頭,就命賈蓉做局家。這些都是少年紈絝,正是鬥雞走狗,尋花問柳的年齡,湊在一起,開始還以輸贏輪流做局,顯示自家的好廚役,好烹調。沒多久漸漸地賭多過射了。家裏的下人,也能借此得到利益,巴不得天天如此,隻瞞著從學差卸任回來的賈政。


    那賈政從學差歸來,不知內裏究竟,反讚道:“這般才好,不能從文,武也當習練。況還是武蔭世家。”還命寶玉、賈環、賈蘭,每日飯後過去,與賈珍習練一番方可。


    過了幾個月,就有那好賭之人,給那些紈絝子弟帶著,免不得湊了前去。賈珍也不問來曆,俱都延請入局。每日裏公然鬥葉子牌,擲骰子,大賭起來。


    過了年後,那薛蟠的身體好了,也是每日混在寧府,薛姨媽問起,隻說是習練射藝。薛姨媽也就不在多問,由著薛蟠日日在寧府飲酒賭骰子。


    賈蓉因賈璉之事,被賈珍踹了兩腳。本想著出殯時候,讓尤二姐出麵勾賈璉,那想到賈璉竟然未來送殯。賈蓉去找了賈璉兩次,賈璉均以公事繁忙推脫,不能於白日出來。至於下差,二十幾個的人跟著,賈蓉也知道賈璉不能瞞了人了,隻好作罷。回去和賈珍說起,被賈珍賞了一頓板子,事後,父子二人也沒法。


    那薛蟠日日混在寧府,又慣是喜歡送銀子給人的,賈蓉就把主意打到薛蟠頭上。一來二去的,薛蟠就與尤二姐巧遇了幾次。薛蟠見了尤二姐的顏色,心裏喜愛,就想著弄回家去。賈蓉又串起做媒的,把尤二姐誇了又誇。那薛蟠雖然是個渾人,卻還是有個心底的主意在,聽到賈蓉要他娶尤二姐,不禁地直晃腦袋。


    “蓉兒,你二姨的顏色雖好,我隻能納回去做小。你知道我家裏的事兒,我必是要娶個與家業有助力的。你二姨跟腳太淺,擔不起我家的主母之事兒。”


    賈蓉不甘心,退一步勸薛蟠娶做二房。薛蟠聽了意動,回去與薛姨媽商議。薛姨媽見兒子要娶尤二姐做二房,就打發同喜去園子裏,找寶釵回去商議。寶釵聽了事情由來,對薛姨媽說:“哥哥喜歡那尤氏的好顏色,娶做二房卻不妥當。誰家的好姑娘,知道哥哥家裏有了二房,還肯嫁與哥哥的。”


    薛姨媽聽寶釵的話,勸薛蟠,真要是喜歡就納回家做小。薛蟠想想有道理,複和賈蓉說隻能納小之事。


    賈蓉千般萬般為難,使盡心機探出薛蟠怕妨礙了娶妻。忍不住把哄賈璉的那番話,拿來對薛大傻子說,“我二姨給你做二房,蓉兒還得費盡心力說通父親和我姥娘。納小是斷斷不成的,我母親的顏麵上不好看呢。倒不如薛大叔悄悄地納做二房,既得了美人兒,也不使人知道,又不妨礙薛大叔另聘美人為妻。”


    那薛蟠三下五下地給賈蓉說動了心思,那賈蓉又引著尤二姐偷偷地與薛蟠相會,偏又給賈珍撞見。薛蟠再三地保證會好好對尤二姐,賈珍才帶了薛蟠去見尤老娘。一番商議後,就在寧府後麵的花枝巷子,買了二進的宅院,又買了二房伺候的家人。立了契書,擇了日子,把二姐抬了過去。尤老娘和尤三姐也跟了過去,總是薛蟠給每月的家用,娘三個是吃了魚想蝦,戴了銀想金,穿了綢子想緞子,過起了富家日子來,好不快活。


    今上對賈赦府裏的事兒如若親見,手裏的折子輕敲桌案,“繁森,你說賈赦行事這樣乖覺,怎麽寧府的賈珍那般孟浪?”


    程蔭躬躬身子笑,“聖人,一母九子,還子子不同,何況他們隻是同曾祖。”程蔭揣度今上心情不錯,就繼續說道,“聖人,臣還有一件私事,要煩請聖人做主。”


    今上看程蔭笑,“什麽時候你也學會這樣和朕說話了?說吧,什麽事兒?”


    程蔭輕咳一聲,“聖人,內子應榮國侯府邀請,去參加賈恩侯外甥女的除服禮,見了那林如海的女兒甚是喜愛,恩侯想將其嫁與臣的次子。”


    “好親事啊。”


    程蔭跪下磕頭,“謝聖人。”


    “不用你這樣謝,讓恩侯送酒來。”


    程蔭笑:“臣今晚就去聖人取酒。”


    程蔭去榮國侯府,受到賈赦的熱情款待。一番敘話後,賈赦向程蔭交代起後事,“繁森啊,你當知道我是有一天沒一天了。璉兒尚沒能立起來,以後就交托給你多照看照看。”


    程蔭趕緊說:“恩侯為何悲觀?自有好日子等著你呢。”


    “唉,繁森,咱們都明白,就不說糊塗話了。賈家的男人就沒有過花甲之年的,殺孽重,後輩也蔭了武德的好,沒什麽好怨的。我這是在親娘、女色上栽跟頭,也更沒的怨恨。”


    賈赦停停說道:“那林如海的女兒,明年及笄就嫁過去吧。把她送上花轎,也算對老國公、對我妹妹有個交代。”


    “好,我這回去就讓人看日子。就是匆忙了一些,恩侯不要挑簡陋。還有我那次子才得了個秀才,恩侯也不要覺得林家女被慢待了。”


    “我們就不說這些了。就是林家的家產怎麽辦?絕戶的家財一半是該歸朝廷,另外一半是給我那外甥女做嫁妝,還都在榮府裏呢。”


    程蔭想想說:“問問今上吧。今上當有主意。”


    “還有一事兒,繁森看是否可行?那林家也是五代列侯,林如號又是探花及第,若是我那外甥女能有二個兒子,可否讓次子承嗣林家?”


    程蔭立即說道:“這無妨。我已有三子,也有長孫。就是舍一孫予林如海,隻有沾便宜的,不會吃虧。”


    賈赦如卸重負,“還有一事兒,繁森要記在心頭,別做太傅,別結交皇子,別站隊。”


    程蔭感激地對賈赦作揖,“隻有恩侯才與我說肺腑之言。”


    “莫謝,我兒子還指著你照顧呢。”


    賈璉和鳳姐看著賈赦隨著天氣變涼,人也一天天萎靡起來。問了高供奉,高供奉也無法,隻能用些培本固元的慢慢將養著。鳳姐將家裏這幾口人,都改到賈赦的院子裏用飯。賈赦看著孫女、孫子,往往能強打精神多吃一些。


    進了臘月,賈璉回來和鳳姐說,“今上派了戶部右侍郎去榮府核對林家家產了。”


    鳳姐就問:“可有什麽結果出來?”


    “要等個三五日吧。怕到時候賈府會來找表妹出麵。”


    鳳姐想想說道:“冬月裏去看妹妹,妹妹還說要再接了表妹去住幾日的。不如送進宮躲躲?”


    賈璉認為這是個好主意。鳳姐翌日就給皇後堂妹遞帖子,說了此事。很快得了宮裏回複,允了黛玉進宮陪伴淑妃。


    黛玉疑惑地問鳳姐:“嫂子,這都臘月了,家裏事兒多,這時候進宮?”


    “你大姐姐想你了,趁你還容易出門,就去宮裏陪她住幾日。到時候嫂子去接你。”


    黛玉羞澀地低下頭。鳳姐已經和她說了,因賈赦想看著她出嫁,及笄後就要定婚期了。這次鳳姐仍讓紫蘇陪黛玉進宮,雪雁還是一團孩子氣,磨練這麽久,仍隻能打理黛玉的屋子裏那點事兒而已。


    瑩兒舍不得表姑,鳳姐就哄小姑娘,“宮裏的妹妹太小了,表姑進宮幫姑姑看妹妹。”


    小姑娘眼淚汪汪地別了黛玉。鳳姐就對小姑娘說:“臘月事情多,你幫娘親帶弟弟,好不好?”


    給小姑娘找了帶弟弟的活,有事情做了,小姑娘也無暇想黛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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